千灯录by侧侧轻寒
侧侧轻寒  发于:2025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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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小巷无数的人聚集于灵殿,各个伸长了脖子去看上方。
只见一名年轻僧侣正沿着梯子爬到窗下,仔细查看下方痕迹,高声宣布:“窗下确有布过梯子的痕迹,证明镇国三圣器失窃当日,确有人通过高窗从中动过手脚,与国师判断无二!”
下方的人听到此言,都是议论纷纷。难道三圣器真的是如国师所推断的手法,被大唐县主里应外合偷窃出去的?
纪麟游暗骂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见崔扶风变了腔调,在人群中大声问:“既然如此,你们当日架梯子上去查看时,怎么没发觉这个痕迹,要等到今时今日才发现,公开宣布?”
此话一出,周围人顿时炸了锅。坊间民众最爱的便是阴谋论,如今一语惊醒梦中人,这阴谋正活生生呈现在他们面前,稍稍深入一想便无不激愤讥嘲:“对啊,不会是趁着这两日时间,动了什么手脚吧?”
“你们之前架梯子上去看过,那有没有可能那梯子痕迹是你们自己留下的?”
纪麟游身旁不远,酒肆里那个络腮胡汉子更是直接破口大骂:“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为了栽赃陷害昌化王后人,脸都不要了!”
眼看一石激起千层浪,拥过来的人潮群情激奋,梯子被搡得摇摇欲坠,上面的僧侣赶紧抱住梯子,大叫道:“诸位施主!小僧等是奉命而来,对昌化王并无任何不敬之意!只因大唐县主在宫中挑拨事端,唆使王女殴打堂弟——那可是西王为国捐躯后留下的遗孤,因此三王妃携子哀诉,国主震怒,命我等加大力度,务必找出真相,小僧等才再度详查,找到线索!”
纪麟游怒不可遏:“胡说八道!县主都被你们囚禁了,你们还要诬陷她兴风作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周围人自然也不相信,大声附和。
汹涌人潮中,那搭在墙上的梯子终于被掀翻,年轻僧侣连梯子摔在下方沙地上,在其他僧侣的搀扶下,捂着摔破皮的脸颊夺路狂奔。
一场闹剧结束,众人哄笑着散去,零星听到有人唱起赞颂昌化王是龟兹荣耀的那首歌曲。
纪麟游撇嘴道:“满城百姓都不信县主会是杀人凶手,龟兹王和国师他们会看不出来?崔少卿你说,这么明显的情况下,他们还执意要关押县主,究竟是何用意?”
崔扶风却神情平淡,道:“连罪证都开始伪造了,你还看不出他们的用意吗?”
“啊?”纪麟游呆了一呆,随后猛然跳起,瞪着崔扶风问,“难道、难道说……”
“龟兹怕是顶不住压力,要图穷匕见了。就他们这急不可耐的模样来看,变故可能就在这两日了。”
“那可怎么办?他们真敢处置县主?”
“如今他们顶着大唐、回纥、龟兹民众的三重压力,明面上想必不敢有什么行动,但私底下可不一定了。若我们不及时应对的话,万一县主有什么闪失,怕是追悔莫及。”崔扶风略一思忖,道,“此案牵扯到北王遇害之事,我们怕是无法借助大唐与回纥的力量,不然此事若扩大上升为诸国矛盾,更为棘手。但幸好,县主此来,还有几个父祖的老兵随行……”
“包在我身上!”纪麟游会意,一拍袖中他给的地图,“这两日我尽快召回当年旧部老兵,绝不耽搁时间!”
“好,我这边也会尽快取到王宫巡逻布防路线。另外按照龟兹惯例,大祭过后第三日入夜,王族与朝廷众臣们会齐聚灵殿进行祝祷收束仪式。到时就是我们下手的最好时机,王宫内防守空虚,咱们再弄一点动静出来,想必救出县主易如反掌。”
纪麟游应了,想想还是有些气愤:“救出县主就罢了吗?这些人敢如此对待她,不如我们在救人之时,顺便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行了,别横生枝节,像鸣鹫一样在公主府搞什么马头把戏。”崔扶风一听他这意思就知道,颇有些无奈,“务必要从速从快,一切以县主脱险为要。”
“好好,我知道了。”纪麟游被他说中,只能放弃打算,“那,明晚的具体安排?”
“我会安排好,你确保找到的人稳妥即可。”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灵殿内响起梵音。
国师主祭,王族所有成员与朝廷众臣们齐聚灵殿,收束三日前开始的祝祷。
三日前祭典开启时,龟兹、大唐、回纥要人齐集,镇国三圣器熠熠生辉,举国欢庆,盛大庄严。
可如今到了收束之时,殿内却只剩了空荡荡的香案、蒙尘的画像、新旧不一的灵位。
就连照在国师身上的海缸灯光,似乎都黯淡了许多。
所有人盘腿而坐,静听国师讲《维摩诘所说经》。
正在国师细述经中所言“不二法门”之际,外头忽然传来喧哗声,听声音来处,正是王宫一角。
祭祀已到尾声,讲经中途自然不能妄动。国主抬眼看向负责护卫的侍卫长。
他忙打探了情况,然后走到国主耳边,附耳低声禀报:“王宫西北角忽然起火,目前火势不大,宫中已经组织人手在扑灭了。”
正值盛夏,龟兹又干燥少雨,偶发火灾亦是常事。
国主随意挥手,示意他率人过去救火,又朝众人颔首,示意并无大事,继续安心听经。
侍卫长率大部分守卫离开灵殿,赶到起火处一看,火势居然越燃越盛,宫中众人齐聚起火处,一起上阵,正在努力泼水救火。
龟兹王宫不大,与坊间也有相接,此时周边民众也早已被惊动,纷纷蒙上打湿的布巾,带着桶盆过来相助。
龟兹王宫形制并不大,一片混乱中,宫中守卫已形同虚设。仅有几个还在警觉的侍卫也被火光与黑烟遮蔽,没有注意到,在这救火的人群之中,有零星几人泼完了水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隐入了宫中僻静处。
他们显然早有准备,极为准确地避开王宫巡逻队,接近了千灯被囚禁之处。
千灯自然早已听到了外间的动静,在窗口看到了浓烟滚滚。
玳瑁担忧地问:“县主,这火不会烧到这边吧?我看侍卫们都去前边救火了,要不我们也走?”
“真相尚未大白,我们现在走了,岂不是更难洗清嫌疑了?”
话音未落,旁边已传来声音:“可县主现在不走,恐怕他们就要对你下手了!”
这声音爽朗轻快,即使转出黑暗角落的人脸上蒙着布巾,和其他人一样似是防备吸入炭气,但千灯一下便听出了,这是纪麟游的声音。
“纪录事?”千灯立即知道不对劲,快步迎上去低声问,“发生什么事了,谁要对我下手?”
“我从侍卫中打探到的消息,龟兹上层已经按捺不住,对县主起了下手之意了。具体待会儿再说,赶紧跟我走吧!”纪麟游丢给她和玳瑁两件旧衣,示意她们披上立即走。
千灯略一迟疑,旁边负责看守她的宫女已经慌乱叫出声:“来人啊,大唐县主要逃……”
话音未落,纪麟游干脆利落一个手刀,将她击晕。
“快走吧,崔少卿还在外头等我们呢。”纪麟游示意丢给她们的衣服,“不得不说啊,他做事确实周全,不但王宫地图,连旧衣服都准备好了。”
说着,他一扯身上平平无奇的龟兹平民衣服,又示意差不多装束的其他人:“说是此事最好不要摆到明面上,尤其是昌化王旧部和龟兹得留一线,毕竟将来县主或许还有回来与他们合作的一日。”
听到此事是崔扶风安排的,千灯顿时安心许多,知道他必定会妥善处置一切事宜。
纪麟游又示意她系上自己带来的青色腰带:“黑暗中我们以青腰带为记,到时候即使混乱,县主只要记得这种腰带是自己人就好。”
这是龟兹本地少见的织物,金家商队刚从中原运来售卖,湛青的颜色在黑暗中略带反光,确实便于辨认。
而且因为腰带是放量很宽的三角形,斜覆住左侧大腿根,纪麟游拍了拍自己的青腰带,才看出其中隐藏着一柄短刀。
既然万事都已安排妥当,千灯也立即下了决心:“走吧,事已至此先脱身再说。到了外面,我才有调查真相、为自己洗清冤屈的机会。”
玳瑁连连点头,两人立即随着纪麟游奔出禁足处,向着宫门口奔去。
外间黑烟滚滚,火势蔓延,原本看着不大的火,竟然越烧越烈了。
龟兹气候干燥,虽然宫人和百姓过来救火的不少,但仓促之间哪能救得了?一群人焦头烂额中,就连看守宫门的守卫也已慌乱涣散。
千灯与玳瑁接过准备好的水桶,夹杂在救火的人群中,急急忙忙地出了宫门,奔到外间河边,才松了一口气。
绕到河边无人处,他们将水桶一扔,立即绕过王宫城墙,向着后方潜行,准备与后方接应的崔扶风会合。
王宫的后门方向便是灵殿,此时全城民众都围在王宫起火处,此处街巷冷清无人。
前方起火的喧哗已隐约远去,千灯拉上头巾,沿着黑暗的街道快步走过灵殿之时,却听到了灵殿内传出更大的声响。
她下意识瞥了门口一眼,却发现殿内全是灼眼火光,里面竟正在熊熊起火。
她下意识转了脚步,立即奔向灵殿。
这边守卫因为救火撤去了大半,此时把守门口的几人歪歪倒倒,或靠在墙上、或半趴在角落,姿势怪异的身下,满是暗色血泊。
纪麟游一看便知此间发生了惨案,见县主奔向灵殿,心下着急,跟上去正要催促她别管这些,赶紧逃离,耳边却已传来灵殿内的哀鸣惨呼声。
惨烈的嘶吼声让千灯立即冲上台阶,向灵殿内看去。
灼热的火光从殿中唯一的出入口喷出,让她无法接近。只能看到大火之中,无数条黑憧憧的人影挣扎着、扭曲着,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个个竭力扑向殿门。
可惜,灵殿的门太过狭窄,只有几条动作最为迅捷的身影,护着中间要人从火海中冲了出来,滚下台阶。
那些人身上全是火与灰烬,扭曲动作中根本辨认不出是谁。所有人几乎都在地上打滚哀嚎,周围一时都是惨叫声。
千灯与纪麟游避在两边,下意识对望一眼,惊骇莫名。
“县主,要不……咱们还是走吧?”见情形如此诡谲,纪麟游心下不安,只觉得可怖,急声道,“这么大火,救不了的,别管了!”
千灯想到自己正在逃亡中,心惊之下应了一声,可正要转头之际,却见一条小小身躯正从灵殿内趔趄爬到门槛边,因为被浓烟笼罩,她呛咳抽搐,腿一软就晕倒在火海之中。
正是白昭苏!
她一向备受忽视冷待,祭祀之时自然在外围角落中,也因此而离殿门最近,可以从浓烟中勉强爬到门口。
可惜她身体虚弱,只爬到门口,便一头栽倒,再也起不来了。
后方火舌蔓延,眼看就要舔舐到白昭苏后背,千灯心下大急,顾不得纪麟游的阻拦,大步奔向了她。
殿内已经是一片火海,别说四壁的画像了,就连地面都在熊熊燃烧,殿内所有人扭曲着爬动,惨不忍睹,如阿鼻地狱。
容不得千灯多看,殿内火气灼热,从殿门口喷涌而出,几乎将她的发丝衣物燎焦。
“县主,快回来!”
她听到纪麟游的叫声,可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千灯还是狠狠咬一咬牙,直扑入翻腾的火焰热气中,一把抱住了白昭苏。
白昭苏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她的怀中,在眼前乍明乍暗的火光中,她勉强睁开眼,望着将她抱护在怀中的千灯,嘴唇动了动,却挤不出任何声响。
千灯顾不上说话,抱着她直奔下台阶,扑倒在纪麟游扶持的臂弯中。
王宫守卫已经赶到,看着化为火海的灵殿和寥寥几个逃出来的人,顿时呆在当场。
而从殿内仓皇逃出的几人,个个全身皆是火焰,有人一边打滚一边凄厉叫道:“救护国主!”
众人才知道,那被围护在中间、身上燃着大火的,竟是本应在殿内听讲经的龟兹王。
几人立即脱下身上的衣服,扑向国主,用力扑打他身上的火苗。
可惜龟兹王身上的火扑了又起,根本无法彻底灭尽,显然身上沾染了易燃的香油之类,仅只扑打根本无法奏效。
直到他在地上惨叫打滚,衣服与须发一般烧尽,火焰才灭。
而此时龟兹王已经是浑身焦黑,奄奄一息。
千灯身体本就单薄,在火海中疾奔救人,早已脱力。转头去看龟兹王之际,纪麟游已将她手中的白昭苏接过,见她早已失去意识,陷入昏迷,便将其放在道旁树下,焦急示意千灯快跑。
千灯抬手探了探白昭苏鼻息,见虽然微弱但还均匀,才放下了心站起身。
只是她在仓促之中,外面罩着的兜帽早已在救护中掉落,难免露了行踪。
侍卫们认出她来,都是惊疑不定。可局势混乱中,一时并无人上前阻拦,更不知她为何出现在这里。
唯有扑在台阶上、身上尚在燃着熊熊火焰的一个人,指着千灯与纪麟游嘶声厉叫:“抓……抓住他们!凶手……纵火……青腰……腰带……”
那扭曲的声音,让众人终于分辨出了他是谁——
是被僧侣们舍命救护逃出了灵殿,却终究未能及时扑灭火苗的国师。
在濒死之际,他喊出了这般莫名其妙又凄厉的指控,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千灯与纪麟游一行人的身上。
除千灯与玳瑁外,他们都是军中人所伪装,自然身形雄壮,身上穿的旧衣虽然花色不一,可共同的特点,是全部用的青色宽腰带。
正在众人震惊之际,地上奄奄一息的龟兹王也艰难张口,吐出了嘶哑的几个字:“刺客……系青腰带……焚烧屠杀!”
听到国主国师共同的指证,众侍卫顿时大哗。
侍卫长立即起身指挥:“抓住凶手,绝不可让他们跑了!”

眼见局势不妙,纪麟游拉起千灯,招呼同伙,夺路狂奔。
所幸事起仓促,侍卫们又距离他们有段距离,混乱中七拐八绕,其他人逐渐分散,最后追在千灯和纪麟游身后的只剩寥寥一两个侍卫。
眼看前面快到约定的会合地点了,纪麟游见他们还咬住自己不放,心下火起,拔出隐藏于青腰带之下的短刀,准备把这些碍眼固执的家伙给杀退。
“别横生枝节,快走!”旁边有人拉住他,一把将他扯进了巷口分岔。
纪麟游听出是崔扶风的声音,一看已到了他们约定之处,想必他是过来接应的,当下赶紧收好刀子,随他往城中僻静民居处退去。
千灯回头寻找,问:“玳瑁呢?”
“她被阿魏带着,分散去岔路了。”
听到玳瑁有人照应,千灯也放了心。
崔扶风办事从来妥善,早已在市井中寻到了不起眼的废弃屋宅,三人在其中也不敢点灯,借着月光潜入屋内,锁好了门。
院中有坎儿井中引来的流水,崔扶风给千灯取来水,让她先润润嗓子缓口气。
月光倒映在杯水中,又反射在她的眸子中,一片澄澈清冷之感,适才那地狱般的烈火杀戮恍如隔世。
千灯喝了两口水,怔怔思索了片刻,忽然喃喃道:“我不应该逃离的。”
月光下崔扶风眉峰略挑,低声询问:“怎么?”
“此事细想来,有诸多诡异之处。国主与国师、龟兹王族在灵殿遇袭,如此大事,他们定然不会随意指控。”说着,她指了指纪麟游身上的青腰带,“可为何他们一起指出,杀害王族之人的装束与我们相同?”
纪麟游则气愤的是另一件事:“更何况,当时县主还从火中将王女救出来了,哪有凶手会拼命救人啊?”
崔扶风听他们将经过略略一说,当即分析道:“有两个可能。其一,龟兹王族为了消除县主这个隐患,不择手段、不惜放过真凶,以严重损伤王族的代价,将这罪名推到县主的身上。”
千灯默然摇头,沉吟不语。
纪麟游亦道:“不可能,好歹是亲戚,龟兹王族会为了陷害县主下这么大血本?”
“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我们此次行动泄密了。对方准备了和我们一样的青色腰带,屠杀龟兹王族,嫁祸于我们。”
千灯颔首思忖:“看来对方的能力不小,不仅探知了你们今晚的行动,而且还知悉了腰带细节。崔少卿,王宫中忽然燃起的大火,应该是你安排的吧?”
“我安排的只是一场小火灾,只想吸引宫中防卫,趁机救出县主。”崔扶风微皱眉头,“没想到他们竟会加大火势调虎离山,使得灵殿防守空虚,利用我们的行动,实施了他们的目标。”
“而最终,此番行动又嫁祸与我。手段与上次如出一辙,我想,背后主谋与之前杀害北王的,应当是同一人。”
纪麟游狠狠握拳:“到底是哪个混蛋,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县主!等我们抓住了他,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崔扶风考虑片刻,道:“我回去查一查安西都护府中是否有异常,再看看金家商队是否有走漏消息的可能。”
千灯道:“另外,纵然打探得了行动,但若要冒充我们的人屠杀王族,这人手中还得有靠得住的兵卒死士才行。”
“是啊,衣服腰带好找,但能调动刺客杀人放火的可不多……”纪麟游说着,一拍大腿,“西番!肯定是西番人!龟兹是阻止西番侵略大唐最有力的屏障,几十上百年反复拉锯,国仇家恨积累在一起,难怪下手这么狠,这是要将龟兹王族灭门啊!”
“所以我不能走,我若是此时逃离,便是扛下了所有罪名,不但令真凶逍遥法外,我父祖的英名也将受损,甚至龟兹王族的血仇也将无法洗雪!”
见千灯起身要返回,崔扶风立即抬手阻拦:“那也不应该是现在。龟兹王族本就有置你于死地之心,如今又有这般巨大变故,一旦你露面,恐怕便是格杀勿论,没有转圜余地。不若先避开风头,暗地搜集证据,徐徐图之。”
纪麟游也赞成:“我相信县主一定能查明真相的,但要是你再落入他们手中,又有什么办法替自己证明清白呢?”
千灯正在沉默思索间,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巷子转角火光显露。
暗夜之中有人大声呼喝:“尉迟将军奉命擒拿贼人,全城搜捕,家家户户不得隐藏任何不明身份来人,开门!”
话音未落,隔壁便传来捶门声,显然龟兹已经调集军队,正在搜捕他们了。
幸好他们进来时十分警觉,黑暗中并无点灯。借着月光,崔扶风向他们打了个手势,轻手轻脚从旁边土窗进入屋内,掀起床上盖板,下面俨然是个地窖。
三人一起躲了进去,黑暗中屏息静气。
还好龟兹气候干燥,里面倒也没有霉败异味。
只是地窖并不大,三人挤在一起呼吸可闻。但如此情形之下,他们也顾不得尴尬了,都竭力收缩身躯,给彼此留出空间来。
不多时,士兵就搜到了这个破院中,外面门板被大力捶响,随即传来呛咳声,应当是太久没开启的门上灰尘蛛网弥漫。
只听呛咳的士兵大骂:“这鬼地方,怕是十年八载没人来了吧?”
“少废话,那也得进去搜一搜!”
破旧门板被一脚踹开,随即进来两个打着火把的士兵,一照屋内,便将仅存的破柜子破箱子踢倒,见里面空空如也,又踹了两脚,转身离开了。
三人在地窖中大气也不敢出,静静等待着。
缝隙间透出的火光淡去,脚步声也迅速远去。纪麟游松了口气,伸展胳膊想要推开头顶地窖的盖板。
崔扶风将他一把按住,示意他再等一等。
果然,片刻之后,原本安静的门口忽然又射进火光,搜寻的士兵去而复返,快步重新闯进门,再度查看里面情形。
见屋内始终一片死寂,全是灰尘气息,那两人才骂骂咧咧转身,前往下一个地方搜寻去了。
三人在黑暗中静静潜藏着,此时先干脆不出去了。纪麟游压低声音问:“现下怎么办?全城搜捕,城门肯定把守严密,咱们怎么出城,逃出去后又往何方去?”
“事发突然,我未曾设想会是这般局势,怕是要费一番周折了。”崔扶风低低道,“还好我们身份未曾泄露,你昨夜也蒙了面。我回去打探龟兹那边的情况,寻找机会;你照常回去,替县主先准备好变装的东西。等机会一到,把县主接回去,混在老王爷旧部中出城。”
“行。只是这样的话,县主怕是要在这里再躲藏一下了……”纪麟游说着,想了一想,将自己随身的匕首解下来递给了她。
千灯接过匕首藏好,毫不迟疑道:“好,我会尽力隐藏好自己,绝不会轻举妄动。”

第十四章 法轮
崔扶风在坎儿井边匆匆洗去尘埃,回到安西都护府中时,太子正命韦灃阳过来找他。
“听说龟兹出事了,牵扯到县主,微臣昨夜出去打探了一下。”崔扶风自然知道太子找自己何事,开门见山便说道,“此番龟兹遭遇浩劫,听说龟兹国师遇害,国主亦身受重伤,更有诸多王族中人遭难了。”
“是啊,王族之人当时都在里面,只是灵殿内火焰闷烧,如今尚且灼热无法入内清理,也不知究竟死了多少人。”太子神情焦急,问,“可据韦灃阳打探消息说,昨夜零陵被一伙神秘人趁乱救出王宫,而龟兹国师在临死之前亲口指证、龟兹王也亲自证实,昨夜在灵殿杀人放火之徒,便是救走零陵的那一群人!如今龟兹正全城搜捕,要将她捉拿归案。”
崔扶风皱眉道:“如此荒谬之事,殿下可相信吗?”
“孤自然不信。可这两桩案子狠辣至极,已将零陵的罪行板上钉钉。这幕后设局之人如此可怕,零陵又身处危境下落不明……崔少卿,你觉得她能安全逃离,洗脱嫌疑吗?”
他口中询问,目光却一直盯着崔扶风,似是要从中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
崔扶风滴水不漏,只道:“殿下不必担忧。县主聪慧过人,此次既已逃出生天,必定能好生照护自己,找到机会尽快洗脱冤屈。”
听他这般说,太子略略放心,知晓千灯如今应该安全,只是他身为大唐太子,不便在明面上过问此事,最好是置身事外。
因此他也只能道:“你是我朝大理寺少卿,刑案正是本职。龟兹出此大事,我们也该出手相助。这样吧,我会与龟兹商议,让你参与探查案件真相。希望崔少卿能如当初在昌化王府与零陵县主合作时一般,将所有谜团彻查清楚。”
不必多说,崔扶风自然懂得他的暗示,是让自己寻找线索,将详细情况传达给千灯。
心照不宣地应承下来,他取了文书,立即赶往灵殿查看现场。
往日宏伟壮观的灵殿,如今烧得只剩了漆黑坚固的外墙和高高穹顶,虽然还伫立在王宫后方的路口,可内外早已是一片黑色废墟,看起来如同一个巨大坟墓。
黑烟夹杂着火气,弥漫在砖窑一般的殿内。侍卫与僧侣们冒着余热,陆陆续续从中抬出尸体来,一具具安置在台阶之下,覆盖上白布。
街上不少百姓在旁驻足观看,叹息抹泪。
崔扶风出示了文书,进入灵殿内查看现场情况。
殿内全是灰烬,燥热未消,有几处尚在冒着袅袅余烟。
众人在碳灰中翻找着焦糊的尸体,所有尸身都扭曲抽搐,惨不忍睹,足有二三十具之多。
崔扶风走到处理尸体的僧侣们身边,低声询问:“诸位大师,目前可确定遇难者的具体数量与身份了?”
僧侣们含泪合十,说道:“连年战乱,我龟兹王族本就人丁稀贵,昨夜祭典几乎全员齐聚,可逃出火海的唯有寥寥数人。如今虽未确切辨认尸身,但王子与几位王妃、王侄怕是都已殁于此难了……”
望着那些被烧焦而无法辨认的尸身,崔扶风亦是沉默垂首,以示哀悼。
他随着僧侣们往中间走去,摆放在高台上的灵位虽然都是玉石,但在烈火焚烧下多已灰黑开裂,甚至断裂崩散。
按照惯常的排座,国师于台阶之上、香案之前盘腿讲经,王族众人在台阶下方听讲,越接近台阶的地方,身份越是尊贵。
扑倒在阶上的一具尸身,虽然已大部分是焦骨,但看牙齿洁白、骨骼坚硬,显然尚且年轻。
翻看了他身下散落的佩器后,僧侣与侍卫们都是垂泪默祷,这是龟兹王子白昭觉。
等将他的尸身抬起之时,众人都看见了他头部斜后方灰烬中,有金灿灿的一轮光彩流转。
“这……这是圣器法轮!”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众人拂去灰烬,那轮金色光彩彻底显露,正是当日一起失踪的镇国三圣器之一,金琉璃法轮。
当夜三圣器一起失踪,后来琉璃青莲被用作凶器,杀害了北王。因此龟兹曾彻查神殿内外。
但当时崔扶风亦在现场,亲眼看到三圣器确实不翼而飞,踪迹全无。
却没想到,此时此刻,它竟出现在了龟兹王子的尸身旁边。
震惊之下,众人呆了许久,僧侣们怀着沉痛的心情将王子的尸身裹上白布。在翻动尸体之际,有人指着王子的后脑,失声叫了出来:“这……”
众人围上来查看,才发现王子后脑颅骨尽碎,显然是被沉重的东西击中而死。
而那伤口的痕迹,与出现在他旁边的法轮轮廓,几乎一模一样。
显然,王子的尸身虽然被火焚烧,但真正的死因,却是被这件厚重的金琉璃法轮撞击后脑而死。
崔扶风看着颅骨上的破裂凹痕,正在沉吟之际,耳听得僧侣们窃窃私语:“当日窃取镇国圣器的,不就是大唐县主么……”
“如此说来,当时她用琉璃青莲杀害了北王,如今又以法轮杀害了王子?”
“偷盗三圣器的是她,而三圣器接连杀人之时,最有嫌疑的、出现在现场的人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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