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不能轻举妄动。
他们初来乍到,对伊陵郡和宛郡官场局面两眼一抹黑。
别到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反倒被这匪贼和覃氏合围,那公主就真脱身无望了。
“他们出来了。”
在里正家门外蹲守了半个时辰,手下盯着出来的一行人道:
“这不是回寨子的方向啊,这个方向……他们是要去襄城?”
陆誉拢起眉头。
这匪首好大的胆子,抓了公主还敢带着公主招摇过市……
莫非这匪首不知公主身份?
不是没有可能。
他虽与公主相识不久,但船上几日相处,也发现公主聪明机警,或许这次出行,就是公主在伺机逃跑呢?
那就更要拼一次了。
陆誉:“一队随我一道跟上他们,另一队去知会覃家派来的人,机不可失,今日务必救出公主!”
骊珠全然不知陆誉那头的枕戈待旦。
他们一行人,先是在里正家中用了一顿清淡但滋味鲜美的午膳,又登船渡虞水,悠闲地赏了会儿沿途风光。
一路游山玩水般,刚过申时,襄城的城门便尽在眼前。
骊珠奇怪地咦了一声。
“怎么排了那么长的队伍,那些城门守卫查什么呢?”
裴照野瞥了她一眼。
还能查什么,查她呢。
伊陵郡太守的官署置襄城,他们上岸的地方,又是襄城最大的渡口。
伊陵郡既然收到宛郡太守的请求,替他们抓人,这里当然是盘查的重中之重。
不过今日他把这烫手山芋送回去后,就再也不必盘查了。
长君心中生疑,担心覃氏与伊陵郡的官员通了气,这些人是来抓他们的,于是对骊珠道:
“娘子,不如我先去瞧瞧……”
“我去吧,”裴照野拦下了长君,“那么多人,你挤不进去,我方才瞧见有我认识的守卫,我去问问。”
说完,他径直朝城门处而去。
戴着草笠的身影极高,即便人潮密集,也一眼就能瞧见。
骊珠和长君看到他与一名军士交谈了几句,很快便折返回来。
“似乎是城中有窃贼,这几日才盘查得严,无妨。”
骊珠颔首,长君却瞥了他一眼,将骊珠往旁边拽了拽。
“公主,不对吧,”长君小声道,“御船遇刺已经有几日了,伊陵郡不可能一无所知,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这么一说,骊珠沉吟半晌。
“有一种可能,我们与御船失散,方渐也死了,船上的人没了主心骨,只会遮掩消息,等到了宛郡后,再请示上级。”
骊珠在心底算了算航程。
“御船正常行驶,昨日才会到宛郡,伊陵郡这边还没收到消息,也很正常啊。”
长君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还有一种可能,方才这个山主说了假话。”
“绝不可能。”
骊珠想也不想,立刻否决。
“他说假话就意味着他想把我送走,他绝不会把我交给别人的。”
长君不知公主何处来的信心。
但现在这情形,转头就逃只怕也困难。
重新回到队伍中,裴照野的目光扫过长君眸含警惕的模样,双手环臂,姿态闲散地问:
“说什么悄悄话去了?”
“没什么。”
骊珠昂头看他,突然拽住他衣袖:
“听说襄城繁华,各家食肆也颇有特色,我们寻人的路上,你能顺便带我去逛逛吗?”
“……”
裴照野看了她一会儿。
“好啊。”他微微笑着。
队伍往前挪了一点。
骊珠仍然拽着他手肘的布料,捏得指尖发白,目光认真:
“还有,丹朱姐说,襄城晚上每逢初一十五,夜里宵禁前还有百戏表演,我……也想看看,可以吗?能看得到吗?”
排在他们前面的人,一下子往前挪了好一段距离,裴照野却没有立刻跟上。
那双浓黑瞳仁静静凝望她的模样。
好一会儿,排在后面的人都快有怨言了,他才道:
“怎么看不到?你要是想看,我们今晚在襄城住一夜,明早回去便是。”
他错开视线,抬脚缓步前行。
仿佛松了口气,骊珠嗯了一声,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就好,那就好。”
城门近在咫尺,守卫们冷着脸,吆喝着人快些通过,速度比之前似乎快了许多。
不知是否是错觉,好几人的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他们。
长君神色戒备地盯着守卫,握着剑鞘的掌心微微浸出汗水。
前面只剩下两人。
身旁响起五铢钱相撞的声音,一阵风掠过。
“戴上这个。”
骊珠偏头望去,带着桂花香的层层白纱兜头落下,遮住了裴照野喜怒难辨的神色,也遮住了旁人的窥探。
卖帷帽的老婆婆收好钱,笑眯眯道:
“如此漂亮的小娘子,戴了这帷帽遮得严严实实,真可惜嘞。”
“不可惜,”耳畔响起男子噙着笑的嗓音,“夫人胆小,若被街上的浪荡货色惊扰了逛街的兴致,才叫可惜。”
骊珠眼露诧异,下一刻,城内突然一阵轰隆声。
那声音太大,引得不少人下意识望去,恰在此时,早已做好准备的城门校尉眸光一寒。
“嘘——”
一只手强而有力地覆上剑首,不动声色地将他即将出鞘的剑,缓慢摁了回去。
城门校尉憋红了脸,竟不能将剑再拔出半分。
杂耍艺人喷火飞丸,叠案倒立,人潮中叫好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裴照野,你这是什么意思?别太过分!你知道这是谁的命令吗——”
草笠下,一双浓黑眼眸如鬼悚然,笑得没有温度。
“安静点,我自有我的打算。”
长君第一个回过神来,扭头一瞧。
年轻匪首反手拍了拍城门校尉的胸口,面上仍噙着笑意,旁人乍一看,仿佛只是熟人之间的寒暄而已。
只有了解对方秉性的城门校尉本人,被他拍出了一身冷汗。
“这有什么好看的。”裴照野转身回到骊珠身旁,“晚上的百戏可比这精彩得多。”
骊珠惊喜道:“真的吗!可是这个看起来已经很厉害了!”
“我们俩到底谁是城里人?你怎么比我还土?”
“诶——我们不是还没检查吗?怎么直接就能进城了?”
裴照野面不改色:“哦,刚才他们说人已经抓到了,自然就不必再继续盘查。”
骊珠不疑有他。
长君倒是满腹狐疑,回头朝身后的城门看了好几眼。
然而那些守卫的确没有追上来。
……是他想多了?
过了城门那一关,骊珠的心情明显好转许多。
白帷帽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罩住,然而即便如此,偶尔风吹纱动,也仍然能窥见少女娉婷婀娜的身姿。
“……这是什么?”
裴照野不过是盯了几个目光在骊珠身上流连的男子,一转头,发现骊珠不知何时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给我的?”裴照野挑眉。
“嗯嗯。”
“我不要,”他否决得很快,“这是你们女孩儿家吃的东西。”
骊珠在心底不屑地哼了一声。
一个人就算再能装,也不能处处都装,至少在口味上,骊珠自信自己还是了解他的。
“我和长君方才买多了,这根实在吃不下,如今饴糖价高,扔了多浪费,你替我吃了吧。”
裴照野这才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
“娘子,这里有卖狸奴的!”长君惊喜地招手。
“哪儿呢哪儿呢!”
骊珠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而去看街旁竹筐里装着的狸奴。
她瞧着狸奴,裴照野在瞧她。
他看她都不知道自己来襄城是要做什么了。
咬了一粒糖山楂,裴照野想,方才只是一时鬼迷心窍,他的决定不会改,今日肯定要把她送走。
……不过早上送和晚上送,区别也不大?
不如就让她在襄城玩一天算了。
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受了伤,受了那么大的委屈,都还没玩过就被送回去,也是有些可怜。
少女蹲在竹筐旁,隔着缝隙,伸手摸了摸狸奴的脑袋,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要买吗?”
骊珠看向在她旁边蹲下的男子。
裴照野也从缝隙里伸出两根手指摸了摸狸奴。
听了裴照野的话,她明显心动了一下,然而又很快摇摇头:
“算了,我如今朝不保夕,买了它也照顾不好它,不如留在这里,兴许被哪个富贵人家瞧上,不比跟着我好?”
裴照野道:“你家中如此富贵,在家时就没养一只?”
提起这个,骊珠的眸色忽而黯淡下来。
“养过的。”
他的目光瞥向她。
骊珠将下颌抵住膝,碰了碰狸奴湿漉漉的鼻子:
“小时候养过,很活泼,从不咬人,我和女婢们都很喜欢它,后来,它被我弟弟溺死在池塘里,捞上来的时候,瘦巴巴的一小团。我让人把它烧成一个瓷瓶,用朱漆在瓶身上画了它的画像,结果最后,那个瓷瓶也被我弟弟砸碎了。”
“我没有什么本事,喜欢的东西,总是留不住,所以我想,护不住的东西,还是一开始就不要到我手里比较好。”
说完,骊珠又偏头看着突然沉默的男子。
“不过,我以后肯定会养的。”
裴照野对上她漾着一点浅浅笑意的眼眸。
“等以后,我们安定下来,我有保护它的能力之后,我们一起养一只。”
悬在竹筐旁的小铃铛被风吹动。
叮铃铃的一声。
裴照野惊醒过来。
“走吧走吧。”
骊珠起身,拽了拽他的草笠,指着身后的酒肆道:
“酒肆一贯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我们去吃一盏酒,顺便打听打听我护卫的消息。”
顺着骊珠指的方向,裴照野一眼就看到了一间熟悉的酒肆。
“……吃酒伤身。”
他忽而伸手抓住骊珠的手臂,笑了笑:
“你知道,我们当匪贼的旧疾颇多,酒喝多了难免发作,不如还是去旁边的茶寮好了。”
骊珠一听这话,连忙点头:
“好好好,那就去喝茶吧。”
他果真早就有旧疾!
等以后联络上玄英和她带来的医师,一定得好好给他瞧瞧,将他的身体早早调养好!
到了茶寮门口,裴照野却没有上去。
说是在旁边瞧见了熟人,让骊珠他们先去,自己随后就来。
骊珠自然没有怀疑地进了茶寮。
半晌后,负手而立的裴照野转了转手里糖葫芦的竹签,掉头进了方才的酒肆内。
“——裴山主果然手眼通天,这么快就把人找到了。”
明明是生意最好的时辰,酒肆内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名身形健硕的男子从柜台后走出。
裴照野倚着柱子道:
“什么人?齐大人这话,我有些听不太懂。”
对面人的面色冷了几分。
上不了台面的匪贼,竟敢在这里装傻充楞,坐地起价。
“裴山主说笑了,昨日你才来打听过我们的消息,怎么隔了一日,就浑不记得了?”
那健硕男子侧身拍了拍手。
十余名好手鱼贯而出,皆杀意凛然地紧盯着他。
“不记得也不要紧,我们自取便可。”
将最后一口糖山楂咬下,裴照野转着手里的竹签,心想这小玩意儿的确还挺好吃的。
下一刻,沾着糖渣的竹签贯穿了那人的眼珠。
一巷之隔的茶寮内。
骊珠的茶已经喝过三泡,却仍迟迟不见裴照野的踪影。
“……好慢啊,他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长君左顾右盼,悄声道:
“公主,现下是个好机会,这里人多眼杂,正是我们逃跑的好时机!”
骊珠偏头看他:“你有钱吗?”
长君:“……”
“还是你有人能替我们找到陆誉?”
长君无言以对。
骊珠安慰道:“别那么紧张,你之前不也说他是君子吗?他不会伤害我们的,相信我。”
“可是……”
“长君说得没错。”
骊珠和长君齐齐看向给他们斟茶的小二。
那人抬眼,五官端正,目光凝重,正是阔别数日的陆誉。
他道:“那个人很危险,公主,趁现在,你得立刻跟我走了。”
“不行,现在不是时候。”
她这趟出巡原本就是为裴照野而来,如今阴差阳错遇上,要走并不难,难的是今后就没有理由再回来了。
长君和陆誉同时露出惊愕神色。
“公主何出此言,这怎么就不是……”
骊珠一时很难与他们解释,她跳过这个问题,追问:
“玄英她们呢?”
陆誉答:“遇刺第二日午后就遇上她们了,所以才知道公主在虞山遇匪的事,公主放心,她们都很安全,倒是公主,方渐他们……”
长君将当日种种一一道来。
听到那红叶寨的匪首对公主并未冒犯,衣食住行也多有照拂,陆誉放心之余,也明白骊珠为何不急着跟他走了。
“可是公主,您可知他此行带您下山,正是为了把你送入虎口啊!”
……什么?
望着骊珠的惊愕面庞,陆誉指向一旁的酒肆。
“我们方才躲在暗处观察情况时,您猜我们在那间酒肆里看见了谁?正是拦截我们送往雒阳信件的人!那匪首与公主分开,转头就进了那间酒肆,您想想,此刻他们在谈什么?”
陆誉不会骗她。
骊珠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问:
“可……他有什么理由……”
“一个狼子野心的匪贼出卖公主,还需要理由吗?”
陆誉瞥了眼酒肆的方向,循循善诱:
“公主被他关在寨中,耳目闭塞,不知这红叶寨和那些行事不干不净的小寨不同,背后与伊陵郡不少官员勾结,这才能坐大一方,成为伊陵郡乃至鹤州最大的匪寨!”
仿佛一道惊雷劈过骊珠的脑海,陆誉的声音像是从云端传来,远得不真切。
“他敢与官勾结!?”骊珠怒而拍案。
这一拍,引来了楼下裴照野的注意。
他刚给那间酒肆打烊关门,转过身边瞧见二楼竹帘后的少女不知为何突然起身,她身旁还立着一个小二。
裴照野看不清她的神色,也听不清两人对话。
想了想,他一边用手帕擦拭刚清理过的手,一边冲街边一个小男孩招招手。
“小孩,替我去官署跑一趟。”
他扔给那小孩一吊钱,半弯着腰直视他的眼:
“找徐弼徐大人,说四达街的利记酒肆后门,有几块砖松了,让他派几个人过来填填土,事办成了,你再找徐大人要一吊钱,去吧。”
小男孩高高兴兴,小跑着去了。
擦干了手上的水渍,裴照野仍疑心自己身上染上了血腥味。
那个宛郡来的齐大人手底下都是些亡命之徒,即便他处理得小心,也仍不可避免地溅上一点血——好在他一身玄衣,染了血也看不见。
只不过。
经此一事,有些事就得重新分说分说了。
若是寻常的宗室之女离家出走,何须派这种亡命之徒追捕?
可见,追杀她的人,和宛郡来的这伙人,是一路的。
也就是说,从来就没有人打算接她回家,幕后主使压根就不打算让她活着离开伊陵郡。
一个宗室女死在伊陵郡,必得有个冤大头来负责。
这么看,这个冤大头应该就是他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还亲自把刀递到他们手里,裴照野都忍不住想为他们这个一石二鸟的计划鼓掌。
他登上茶寮二楼,撩起竹帘。
三面临风的楼台上,着一身素纱蝉衣的少女正端坐案前。
烟蓝色的腰带将她的腰身束得很细。
再往下,臀侧的线条又如花苞般柔柔地、鼓鼓地撑开,像是朵雾粉色的,将开未开的荷花。
还是朵被人弃养的花。
既然都被人弃养了,能者得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裴照野眸光深深,一撩衣袍,在她对面落座。
再抬头一看,才发现原来更鼓的是她的脸。
“等得这样生气?是个许久未见的朋友,一时聊得热络,忘了时间,我的错,今日你想怎么玩,玩多久,我都奉陪。”
“……你还有寨子以外的朋友?”
裴照野给她倒茶,笑道:
“我又不是生来就是山匪,自然有山寨外的朋友了。”
骊珠抿着唇,胸口随深呼吸起伏了一下。
她真想扑上去撕烂他那张巧言令色的嘴!
他竟想将她送到覃氏那些追杀她的人手里!
他竟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这几日朝夕相处,虽然时间不长,但骊珠以为,至少他不讨厌自己,或许,已经开始有一点喜欢她了。
昨夜她说愿意做他的山主夫人,今日说以后要与他一起养狸奴。
他都没有拒绝。
难不成他其实完全没往心里去,只当看笑话似的看待她?
见骊珠久久不语,只怒火中烧地盯着他,裴照野心头有种微妙的异样感。
即便是方才意识到上头有位高权重之人,想要置他于死地,裴照野都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然而此刻对上她的双眼。
想到今日带她下山,目的本就不纯,就更有种说不出的如芒在背。
长君疯狂地给骊珠使眼色。
骊珠垂下眼,端起茶盏道:
“有的人生来舌上有孔,生来就是山匪也没什么奇怪的。”
听到她终于开口,裴照野微僵的肢体松了下来。
“你说这个?”
他俯身凑近了些,指了指自己伸长的舌。
长君也伸头去看。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细看。
舌尖右侧,穿孔留下的伤早已结痂愈合,留下的小孔并不大,银环穿孔而过,只留头尾两粒银珠在外,带着残酷而冰冷的野性。
裴照野收回舌头,挑眉笑道: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问起,第一次见的人,多少都会好奇。”
骊珠很轻地哼一声,想:
有什么可好奇的,她都亲不知道多少遍了。
“不过,你怎么会觉得它是天生的?天生如此模样,岂不是天残?”
长君也朝骊珠投去疑惑目光。
“确实,娘子,哪儿有人天生舌尖有个洞啊?”
他不说还好,一说骊珠便更生气了。
这天底下除了他自己,还有谁会编这么多谎话来骗她!
从前她就觉得有些奇怪,可他眼都不眨一下,信誓旦旦地说他的舌头生来就这样,骊珠也就信了。
还不敢多问,怕他以为自己嫌弃他而难过。
……结果这也是骗人的!
“不是天生的,那是怎么来的?”骊珠瞪着他。
“很好奇?”
裴照野觉察到她态度松动,撑着下颌,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笑,“自然是人为的。”
骊珠轻轻拢起眉头。
她被这话吸引,忍不住伸手捧住他的脸,托着下颌细细端详。
“人为?为何要特意弄这样的东西,平日我不小心咬一下舌头,都疼得要掉眼泪,被这样贯穿,与酷刑有何区别?难道就只为了好看?”
她在脑子里想象那个情景,那双细眉蹙得快要打结,好像被刺舌头的人是她一样。
裴照野垂眸看着她眼中不忍。
好一会儿,他才用玩味笑容掩去眼中复杂,道:
“那倒不只如此,此中妙处,非得夫妻缱绻之时,方可品到其中滋味……”
长君火速捂住了骊珠的耳朵。
骊珠茫然地啊了一声。
什么滋味?
前世他除了没有戴这个银珠,其他没什么不同,她怎么不知道这个有什么妙处?
裴照野睨了一眼显然知道他在说什么的长君,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发出了一阵醇厚又暧昧的低低笑声。
笑得长君面红耳赤,也笑得骊珠一头雾水。
晚霞从天边烧了起来,一行人离开茶寮,往襄城最大的酒楼里去。
裴照野说,那里人多,也适合打探消息。
他并不知道骊珠已经与陆誉汇合。
之所以没走,并非是骊珠完全信任他。
恰恰相反,骊珠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对裴照野浑身上下充满了不信任。
如果他想将自己送走,为何在城门处没有直接揭穿她?
如果他想留下她,今日陆誉又为何会目睹他与宛郡派来的人私下联络?
还有,陆誉说,裴照野与伊陵郡的官员往来密切,互有勾结。
当时时间太紧迫,骊珠没法追问他是从何得出的结论,可这若是真的……
骊珠盯着前方宽肩窄腰的背影。
她最厌恶的,就是与贪官污吏沆瀣一气,鱼肉百姓,蚕食南雍根基的蛀虫。
她必须弄清楚,真正的裴照野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悬了七八排灯笼的气派酒楼近在眼前。
进了酒楼,长君装模作样去打探陆誉的消息,留下骊珠和裴照野点菜。
虽然有陆誉暗中保护,但骊珠仍然心中不安。
既不确定,裴照野今夜还会不会把自己送到覃氏手中。
也不确定,如果事情真的遭到如此地步,他们能不能顺利逃出襄城。
她也就没有点菜的心思。
“……我都可以,你看着办吧。”
裴照野瞥她一眼,微微颔首,点了几道菜式。
然而等上了菜,骊珠突然发现,桌案上,这些菜竟然都是她平日爱吃的。
她略有些诧异地抬头。
如果是前世,她并不意外,可他们才认识没几日,更没一起吃过几次饭。
裴照野答:
“之前我让膳夫去问你的小侍卫,你爱吃什么,照着做就是,结果膳夫回来跟我说,好多菜他没听过,也不会做,还好,这间酒楼的膳夫从前在勋爵人家做事,你想吃的菜式,这家能做出来。”
骊珠怔怔看着他。
“尝尝看,”他坐在对面道,“这要是还不合你们雒阳贵人的口味,那我们这种乡下人也就真的黔驴技穷了。”
她哪里在乎什么口腹之欲,寨子里那些粗茶淡饭,她也没挑剔过啊。
她挑剔的是别的东西。
心情复杂的骊珠低头吃了几口。
“挺好吃的。”
裴照野看到她咀嚼了几下,认真点评:
“米饭稍次了些,应该只大火蒸了一次,小火蒸了一次,若是能在打散后微火蒸一次会更好。”
吃个米饭这么多步骤。
还蒸三次,熟了不就行了?这得浪费多少柴火?
裴照野一边腹诽,一边默默记下。
“菜呢?”
“菜也不错啊,火候得当,食材新鲜,最重要的是——佐料加得很足。”
骊珠又夹了一筷子,确认自己舌头没尝错。
“尤其是盐,别说在这里,就连雒阳有的酒楼,都舍不得放这么多盐,看来此地果然富庶,不仅农人存粮丰厚,就连民间用盐也毫不吝啬。”
裴照野慢吞吞地夹了一筷子菜,蓦然弯出个微妙笑容。
当然了。
鹤州一带最大的盐枭就在这里,又怎么会缺盐呢?
骊珠他们在楼上宴饮时,长君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与陆誉另开一桌。
“……什么?宛郡那边竟然称公主平安抵达,并无任何异样?”
长君不敢置信地瞪着陆誉。
陆誉一边同他说话,一边用余光戒备四下。
“没错,我刚刚借口在柜台买酒,与那账房闲扯问出来的,连几时到的渡口,落脚何处,覃家长公子陪同出游,都说得明明白白,消息在宛郡应该人尽皆知。”
长君思索道:
“公主说,幕后主使是想将刺杀的罪名扣在红叶寨头上,覃氏如果与此事有关,应该称大张旗鼓的宣扬公主遇刺失踪,撇清关系才对。”
他抬起头,目光里带了几分希冀。
“难道,此事与覃皇后和覃氏无关?”
“恰恰相反。”
陆誉脸色阴沉地否决。
他道:“你想,公主遇刺的消息一旦传开,公主只需公开表明身份,谁人敢瞒报?必得恭恭敬敬将人送去官府。可现在,覃氏却说公主在宛郡正与覃氏长公子出游——”
“他们这是想断了公主求救的路!”
长君心里咯噔一声,恍然大悟:
“可如果公主真有三长两短,对外,那可是在宛郡出的事,他们岂不要担责?”
陆誉沉吟片刻后道:
“如果覃氏一边对外称公主平安抵达,对内又往雒阳送信,称公主在伊陵郡失踪,他们正在全力寻人呢?这样,不就能撇清责任了?”
到现在这个地步,幕后之人倒是不难猜了。
有能力布置御船刺杀,又有能力让覃氏配合,还将伊陵郡控制得有如铁桶,连封信都送不到雒阳——
只有覃皇后了。
如果真如他们猜测的那样,伊陵郡太守与宛郡覃氏联手,布下天罗地网,他就算有陛下的符节,也调不出兵来。
光凭他们几人,如何能带公主平安回到雒阳?
酒楼内笙箫婉转,宴饮欢笑声不断。
两人对面而视,默契不语,心底却是同样的一片凄风苦雨。
长君勉强一笑:“陆大人不是说,派人去向覃氏长公子求援了吗?”
那可是他们公主的未来驸马呢!
陆誉道:“信是送了,然而至今未有回音,若真如传闻,覃氏长公子也在配合覃氏遮掩,恐怕这封信送出去,也是石沉大海。”
“……”
长君仍不死心,又道:
“红叶寨这位山主,虽然你说他并不清白,但我们进城至今,一切风平浪静,他要真与覃氏勾结,入城时怎么不把公主交出去?今天一整日,还带公主游山玩水,好吃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