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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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这样尊贵的身份,莫说触碰,连直视她或许都是一种亵渎。
他等了好一会儿。
然而只等到她低着头,默默擦了擦眼睫上的一点泪珠。
他语气软下来。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去偷这个东西做什么?”
骊珠吸了吸鼻子:
“裴家蛇鼠一窝,藏污纳垢,这东西干系重大,我自身保不保得了都得试一试啊,更何况……你不是说让我信你吗?”
他颇有些好奇:“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骊珠心底的火又蹭蹭窜了上来。
“我不信了!我再也不信了!你竟然处处都骗我,把我骗得团团转——”
骊珠狠狠拧他的腰肉。
裴照野面不改色:“我骗你什么了?”
“……你把我骗下山!害我今天被抓!”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之前在虞山,如果不是我救了你,你刚给那人开膛破肚,下一刻你就被他的手下开瓢了。”
骊珠:“那是两码事!总之你满口谎话,以后你的话我绝对不信了!”
“还有以后呢。”
裴照野似笑非笑的,眸色很黑:
“公主,我们虞山红叶寨,跟你可不是一路人啊。”
骊珠被这一声公主唤得有些迷茫,一时几乎分不清到底是前世还是现世。
“……你叫我什么?”
骊珠攥着他的衣襟,眼睛很亮。
“你信我是清河公主?”
鼻尖一阵馨香扑来,裴照野只觉胸腔微微发胀。
“你很高兴?之前在红叶寨的时候,不是还把身份捂得严严实实?”
“此一时彼一时呀。”
骊珠以膝撑起上身,像是想给自己壮壮声势。
“虞山红叶寨,那是你的地盘,但在外面,南雍官员的权力所能触及的范围内,是沈家人的地盘,你就算知道,对我也只有敬畏更多。”
靡靡丝竹声中,他看到她笑了笑,暗室霎时皎洁明亮。
“裴照野,你看,他们也不是很瞧得起你的样子,还骂你骂得那么难听……”
“你跟了我吧,以后,我替你撑腰啊。”
他清楚地知道,她是怕他不救她,耍了一点拙劣的小心机。
然而染着香气的发垂落在他起伏的喉结上。
裴照野一时唇舌干燥,渴欲难止。
就像在大漠里见了甘泉,只要能让他饮上一口,哪怕让他做任何事都心甘情愿——
黏稠晦涩的目光从她唇上移开。
天下谁人不知,明昭帝一生所爱只有三样。
一个是先皇后,一个是先皇后留下的清河公主,最后才是长生不老的仙丹。
前后两个,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唯有这位清河公主,自出生以来就是明昭帝的掌上明珠,为她不知破了多少律例礼法,惹来多少非议。
裴照野问:“你觉得这宴席如何?”
骊珠微微转头,撞见一具雪白身躯攀援着一个中年男子,伴随着疾风骤雨的节奏,在众目睽睽之下,那女子见骊珠窥来一眼,媚眼如丝。
太有冲击力了。
骊珠收回视线,对这过于直白的场面有些不适。
裴照野观察着她的神色,笑意浅浅:
“他们今日,不是骂我骂得难听,而是事实,我的父母在这种不堪入目的宴席上结合,他们生下来的野种,长到八九岁便在这种宴席上倒酒送汤,为奴为仆。”
“如果我不落草为寇,原本也是要烂在这种地方的——但即便做了虞山红叶寨的山主,我这辈子也不过就是个贼了,除了贼,我也不想当别的。”
裴照野此刻看着她,用的不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而是一方匪首看待南雍朝廷的目光。
“公主,我在裴家长大,这些你难以接受的权色交易对我来说司空见惯,南雍官场是何等污浊腐朽,我比你们高居明堂的皇室子弟更清楚百倍——你若想替南雍朝廷招安红叶寨,劝你趁早放弃这个念头。”
骊珠这辈子也想不到,这张脸能说出这种话。
她真该让前世他剿匪巡盐时抓的那些人,看看他现在的嘴脸。
简直就是忘本。
“……我不。”
骊珠内心的长篇大论没有时间开头,最后憋出这两个字。
裴照野:“你说不也没用,南雍气数已尽,皇帝轮流做,说不定明年到我家,公主,你收拾收拾跟了我还差不多。”
他笑吟吟的,也不知真心还是假意。
“我!不!”
骊珠跨坐在他腿上,倚成极亲密的姿势。
然而呼吸交融之间,裴照野却在她眼中看到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决心。
“裴照野,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很了不起!你不稀罕做我的驸马要做皇帝,那就去!从沈家人的尸骨上踏过去,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
他面上半真半假的笑容突然层层褪去,露出一个极古怪的表情。
说什么要做皇帝,自然是玩笑话。
不过——
“你……喜欢我?想让我做你的驸马?”
骊珠不理他,去摸他靴子里的册子,然而还没找到册子,眼泪先扑簌扑簌往下掉。
太过分了。
他怎么能连这个也骗她?
如果他真的对南雍存亡毫不关心,前世又为何入仕,为何一路披荆斩棘位极人臣?
就算这些全都是别有居心。
可他为战事殚精竭虑不是假的。
请战三赴边关,临死前最后一年,落下一身陈年旧疾也不是假的。
与她结发,与她志同道合的那个夫君,明明真实存在。
为什么会随着前世的消逝,也跟着变成一场不可捉摸的美梦,消失不见了呢?
她以为她有这世上最可靠的靠山。
难道只是黄粱一梦吗?
“沈骊珠,你怎么又哭了,怎么天天都在哭啊。”
裴照野拦住她去找册子的手,另一只手捧着她脸颊,低着嗓音,动作很轻地替她拭泪。
尖巧下颌抵在他掌心。
小得出奇的一颗脑袋,也不知怎么能装那么多眼泪。
“不要你管,你把册子给我。”骊珠沉着脸拨开他的手。
“你拿了打算怎么带出去?”
“我再另想办法,给我。”
“你要是能想到办法,也就不至于冒险来宴席上找我了。”
“那也不用你管!”
骊珠抬起一张泪光涟涟的倔强脸庞,直视着他道:
“我夫君不会让我受这样的欺负,你不是我夫君!”
裴照野如遭雷击,泥塑木雕般僵在原地。
片刻,他眼中腾起晦色。
“什么意思?”
他的嗓音结着冰碴般,阴冷得叫人心惊。
“你还有几个夫君?”
骊珠还没来得及回答,下一刻,便倏然被人扣住后脑,低下头来。
“覃公子这边请这边请……”
裴照野掀起眼帘,看着裴从禄正点头哈腰地送覃家公子出去。
途径身旁时,裴从禄看着紧紧贴在一块的两人,冷嗤道:
“没见过世面的山头匪贼,一个歌伎,也值得扒着不放?”
裴照野冷眼一瞥,平铺直叙道:
“嗯,山头匪贼性欲比较强,理解一下。”
“……”
好粗俗的话,廊下穿鞋的覃珣回头与他对上一眼,很快挪开。
“休要多事,裴伯父,带路吧。”
这下骊珠不必回头,也能确认身后之人是谁了。
果真是覃珣。
“糟了!”待他们走后,骊珠扭过头来,“我能偷溜出来全都是因为我的一名女官也在裴府,她跟我交换,替我留在那间屋子里,他们现在一定是奔着那屋子去了——”
骊珠挣开他的怀抱就要往外冲,却被裴照野打横抱起。
“先别急,我会去救她。”
席间,有几名跟随覃珣而来的属下侧目,裴照野的宽阔肩背却将她整个笼罩在阴影中。
他朝后头的厢房绕去。
“我先取我的兵刃,再去捞你的两个侍卫,裴家训练有素的家丁起码有百人,跟着那个公子哥来的一行二十余人也不是吃素的,丹朱他们起码还有一个时辰才能赶到这里——你藏起来,不要被他们发现。”
骊珠一听这话,原本被眼泪泡着的心浸出丝丝缕缕的甜意。
方才的争执,在生死面前暂时搁置,骊珠被他放在厢房附近的小院子里,接过他递来的一把短剑。
“你、你也要小心,千万千万不能受伤。”
骊珠眸含忧色,握住他青筋浮起的腕骨。
裴照野定定看了她一眼。
变脸变得这么快。
倒叫人特别想受一点伤,让她多怜惜一会儿了。
“我知道。”
“还有一点——”
骊珠沉思片刻,抬眸道:
“其实我认识那个覃公子,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来救我的,你若遇见他,千万不要与他厮杀。”
现在的覃氏还轮不到覃珣掌权。
裴家不会听他的命令放人,那么覃珣带这些人来,就只能强行救人。
骊珠不想欠覃珣什么,更不想他为了救自己而受伤丢命。
幽深难辨的视线舔舐过她面庞,裴照野冷浸浸地笑:
“他来救你?你们什么关系?”
这个关头,骊珠不欲说谎骗他,笑容真挚道:
“我之前说逃婚,不完全是假话,他就是我的未婚夫,不过,我已经决意要与他退婚,退婚之后,就是不相干的普通朋友了,真的。”
这样说,应该解释清楚了吧?
“……明白了,”裴照野弯起唇角,“既是你的朋友,我会一并保护的。”
骊珠向他投去感激视线。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骊珠忍不住开始反思。
刚才她的话……是不是太重了点?
无论如何,重生到现在,他待她还是很好很好啊。
等事情了结,跟他,跟覃珣,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招安的事,退婚的事。
一定都会有心平气和的解决之法。

她一个人能行吗?会不会遇到什么麻烦?被人撞见了该怎么办?
她怎么能听信公主的保证,相信她有能力保护自己,放她一个人在这危机四伏的宅院里去寻什么证据?
玄英焦急难安地起身踱步。
还有一件更叫她担忧的事。
要是公主不肯自己逃走, 非要想办法回来救她, 那才是真的……
头顶瓦片似有异响。
玄英猛地抬头, 然而内室灯烛晦暗,照不清梁上情形。
她正疑心自己是不是草木皆兵, 突然, 暗处一道黑影如燕子般荡过半空, 落地声轻得几不可闻。
男子缓缓直起身, 八尺有余的身形高大得极具威压感, 紧绷的肩臂线条如蓄势待发的虎狼。
玄英立刻反应过来。
公主临行前曾说, 如果见到一个发梢刚过锁骨, 个子很高,容貌英俊还很爱笑的男子,就是虞山红叶寨的山主裴照野, 她可以信任他。
可是——
这人一点也看不出爱笑,气场也骇人得叫人难以信任。
他冲惊惧掩唇的玄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视线微移,门外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裴从禄:“……覃大人吩咐过, 若寻到公主, 务必趁夜由死士动手了结,绝不可拖延,也不能留一丝跑脱的可能,所以……”
覃珣:“二叔命我来此,就是来办这件事,赏金你们已领, 此事后续交由我来处置即可。”
裴从禄:“是是是,公子奉覃大人命令而来,信物我们也见过,只是……您说要提到外面去杀,何必呢?我们裴府口风严谨,公子难道还怀疑我们办不好?”
玄英也认出了覃珣的声音。
“这位裴……裴山主,外面那个年轻公子,是我们公主的未婚夫,他与覃家其他人不同,或许,或许是来救我们公主的……”
“我知道。”
玄英看到他笑了一下。
那笑意森冷,没有半点亲和力,他问:
“宛郡覃氏的人,我不说全认识,也识得大半,但这位覃公子却瞧着眼生——他是覃家的哪位公子?”
玄英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
宛郡覃氏是一方大族,族內子弟何其多,此人远在伊陵,对覃氏的人怎么这么清楚?
门外的对话声仍在继续。
“——到底是我们怀疑你们,还是你们怀疑我家公子?”
覃珣身边的属官疾言厉色道:
“一介草民,也敢质疑公子的话!让你们放人就放人,再啰嗦这许多,耽误了覃家的事,你担当得起吗!”
点头哈腰的裴从禄也硬气起来:
“覃氏的公子我们自然不敢慢待,但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我们只认覃戎覃大人的命令!其余的,别管是什么覃,我们也是不认的!”
“放肆!睁大你的狗眼!这位是当朝尚书令覃敬之子,覃氏未来的家主!狗奴安敢挡道!”
夜风骤起,扑打眼前紧闭的门扉。
像是关押在内的怪物冲撞着,将要呼之欲出。
覃珣面色如水沉静,却频频向门扉投去焦急目光,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救人。
二叔果然欲杀骊珠!
简直糊涂!
是父亲的主意?还是姑母的主意?
眼下南边世族势大,正是覃氏协助明昭帝联手制衡南边世族,让覃氏更上一层楼的时机,他们怎能对骊珠下手!
但凡走漏了一丝消息,明昭帝与他们有了隔阂。
即便如今不发作,来日必定也会清算覃氏,替骊珠报仇。
做这种事,除了姑母开心,对覃氏简直没有半点好处!
他们竟都一起陪着姑母发疯!
不行,他今日必须救出骊珠——
“捷云,替我拦住他们!”
覃珣冷声下令,裴从禄看着快步朝门边而去的身影,大惊。
“快拦住他!绝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火把摇曳,院子里陡然乱了起来。
覃珣带来的二十余人皆是精干卫士,但裴家家丁人数却多,一时双方纠缠,局面难辨。
覃珣推开门闩。
“骊珠!没事吧骊珠!别怕,我——”
话音骤停。
推门而入的覃珣只见到玄英和一个陌生男子,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见那面色阴冷的男子以迅雷之势,突然抬脚朝他当胸一踹!
玄英:“珣公子!”
即便覃珣对君子六艺无不精通,但猎场上练出来的身手,与真正刀山火海里厮杀出来的煞气如何能比?
他整个人重重砸在院子里的砖石地上,五脏六腑撕裂般剧痛。
这个人……
这一脚,是奔着取他性命而去的!
院子里混战的众人也朝他们投来目光。
“公子!”
捷云连忙上前,搀扶起自家公子。
裴从禄:“你……裴照野?你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不语,只在混乱昏暗的庭院里一步步朝覃珣逼近。
“你要做什么?”护卫挡在覃珣身前,咬紧齿关,“你敢对尚书令大人和关内侯之女的独子动手,你不要命……”
“踹的就是他的儿子。”
熊熊燃烧的火把倒映在他眼底。
那双眼黑得幽暗浓稠,在他望定时,覃珣感到一种带着腥风的寒冷杀意扑面而来。
裴照野静静看着他,舌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也是这样火把燃烧的夜晚。
他的脸被摁在砖石地上,齿关被利刃撬开,血是腥的,刀刃贴在舌尖,冷得像冰。
真痛啊。
痛得像脑仁被碾碎,痛得他在地上像牲畜般挣扎嘶吼,恨不得立刻死掉。
相比之下,这位公子哥断几根肋骨算什么痛?
“——你是何人?”
覃珣忍着剧痛,双目钉死在他居高临下的脸上。
裴照野笑了笑。
“是你爷爷,撮鸟。”
“——别动!”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刚要出声,那柄短剑就在他脖颈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顿时惊慌大喊:
“都别过来!谁敢擅动害死我,我爹娘必叫你们给我陪葬!”
院子里的女婢仆役围在四周,闻言顿时不敢靠近。
说完,少年又微微侧首,哆哆嗦嗦对他身后的骊珠道:
“游侠想要什么?金银?还是珠宝?只要你不伤我性命,我全家一定双手奉上——”
骊珠比他哆嗦得还厉害。
“少废话!让他们全都退开,你跟我走,敢耍什么花样,我就一剑……一剑阉了你!”
这话听上去比杀人更恐怖,那贪生怕死的少年果真变色。
他驱散奴仆,自己猛劲推着轮椅往前,却不敢问骊珠要带他去何处。
直至看到了他父亲书房的大门。
守在门口的家丁大惊。
“不想让你们家少君断气,就从这里滚开!”
轮椅少年见他们不动,气得摘了脖颈上的长命锁砸人。
“你们要我死是吧!还不快滚!”
骊珠看着眼前来过一次的书房,走进去时,双腿软得差点被门槛绊倒。
她原本是想躲到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的。
裴府一乱起来,裴家兄弟肯定会抽出时间来确认家里机密要件,藏进这书房等于自投罗网。
可骊珠又忽而想到——
万一裴家兄弟今夜发现他们不敌裴照野,怕招来阖家大祸,毁了这些机密册子怎么办?
她必须守住它们,等人接应。
骊珠拽着轮椅少年的衣领,将一瘸一拐的少年拉进书房,阖上大门。
少年:“游侠饶命!”
骊珠:“吓死我了。”
两人同时跌坐在地,面面相觑。
骊珠握着短剑指向他:“抱头,去里面墙根蹲下!”
那少年早被脖颈上的伤划破了胆子,对骊珠无有不从。
“……你叫什么?”骊珠忽而问。
少年:“裴……裴绍。”
“字什么?”
“……胤之?”
骊珠盯着那张痨病鬼似的苍白瘦脸,一时脑子晕了晕。
伊陵裴氏二房之子,从没出过门的病秧子……前世传闻一一对应上。
眼前这个,才是被裴照野冒名顶替的,真正的裴胤之。
那少年倒是大着胆子,问:
“是裴照野回来了吗?你跟裴照野是一伙的?”
“你认识他?”
提起裴照野,骊珠见他灰败面庞上掠过几分轻蔑戾气:
“那个野种,裴府谁不……错了错了!别杀我!”
骊珠剑尖抵着他的脸,冷声道:“好好说话,不准骂他。”
裴绍自幼父母溺爱,除了被裴照野打断腿之外,一点油皮都没擦破过,哪里禁得住这样吓唬。
“明白明白。”
他吞了口唾沫,道:
“我自然是认识他的,虽然他是我们裴府一个叫晗楚的歌伎所生,不过,这野……野生野长的,却也得了我父亲的青眼,见他体格强健,有扛鼎之力,他十二岁那年,我父亲还收他做义子呢。”
骊珠:“这么说,你们裴家对他还不错?”
“那是自然!”裴绍理直气壮地,“他一个杂种歌伎生的,能当我父亲的义子,跟我称兄道弟——啊啊啊啊!”
剑尖在他下颌划出一条口子。
“都叫你不准骂人,骂他娘也不行!”
“他娘本就是杂……乌桓人和大雍人生下来的,我又不是胡说!裴府人都知道!裴照野就是混了他们乌桓的杂血,才从小一身反骨,不服管教,十四岁就杀了一个乌桓商人,害得我父亲替他赔了好大一笔钱!”
裴绍捂着脸颤巍巍道。
“我们裴家对他仁至义尽,他却恩将仇报,不仅让人打断了我的腿,翅膀硬了还说走就走,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骊珠手脚冰凉,心惊肉跳。
……乌桓人?
裴照野的母亲竟然有乌桓的血脉?
骊珠一时被这个消息冲击,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你少在这里装,裴照野从来都恩怨分明,你要是不欺负他,他怎么可能让人打断你的腿?”
什么恩怨分明!睚眦必报还差不多!
裴绍气得猛咳了好几声,灌入胸腔的空气如拉风箱般呼哧呼哧。
“别装死!”
骊珠踢了一脚他的瘸腿。
“他为什么要打断你的腿,你说不说?不说我把你另一条腿也砍了!”
裴绍瞧着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直觉觉得她下不了这样的手,开始抱头装死。
骊珠气急,又踹了他好几脚。
可到底不敢真砍他的腿。
突然,骊珠灵光一现,朝着之前藏册子的地方而去。
既然裴家有喜欢记录达官显贵机密的毛病,裴照野如今也算是一方匪首,他们不可能对裴照野没有丝毫记录。
骊珠快速翻阅那些册子。
“——谁准你们放人进去的!混账!给我把门破开!”
门外突然响起了裴从勋的声音。
“可是,那女子挟持了少君……”
“她挟持我老娘都不行!我没跟你们说过吗,就算是阖府着火了,书房都不能无人看守,更不能放外人进去,给我砸开!”
砰!砰!砰!
骊珠被这一连串的砸门声吓得一哆嗦。
怎么来得这么快!
骊珠手里的册子停在了某一页。
——找到了。
【裴照野,歌伎晗楚之子,少有奇勇,性情狡黠,善伪装,心口不一,结交游侠无数,有投军从戎,收复北地之志】
投军从戎,收复北地!
骊珠的心怦怦直跳。
她就知道!
砸门声中,骊珠又飞快扫向下一列。
【裴绍妒其天资,多有诬陷排挤,十四岁,晗楚新丧,绍卖其尸首于一乌桓商人,裴照野与友人劫道杀之,葬母,与裴绍结仇,对乌桓人恨之入骨,不可留于家中,遂逐之】
骊珠捏着册子的手指发白,猛然看向角落里的裴绍。
难怪他挨踹都不敢说!
这世上竟然有人歹毒到卖人母亲的尸首,打断他一条腿都是轻的!
还没等骊珠再去给他补上几脚,书房大门被人轰然冲开。
“……我道是谁,原来是公主在此。”
家丁簇拥着裴从勋而来,骊珠将剑架在了裴绍的脖颈上,连连后退。
裴从勋扫了一眼书案上的册子,微笑道:
“公主,之前是我们不识公主身份,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宽宏大量,给我们一个赎……”
“裴府,你们兄弟二人,好得很。”
骊珠胸口起伏,眼中灼灼怒火:
“瞒报流民,侵占土地,替官员行贿,替豪族杀人,简直五毒俱全!还敢,还敢如此欺负他——”
裴从勋眯了眯眼。
他抬手:“放箭。”
一记冷箭几乎在他出声同时飞来。
然而倒地的却是裴从勋身边的弓手。
院中屋檐上传来女子笑语:
“这一箭放得不错吧,正中心脏!都别动哦,我的最高记录可是能一口气射杀五个人呢。”
背对门外的裴从勋骤然僵直。
“丹朱!”
骊珠惊喜地朝外张望。
书房后窗被人掀开。
顾秉安:“沈娘子,从这边走,山主刚刚在前头控制住局面了。”
骊珠立刻将裴绍推开,刚想转头就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跑去书案边,扯了帘子将那一堆册子抱在怀中。
“走!”
顾秉安带着另外三人,护送骊珠往前院跑。
夜风送来浓烈的血腥气。
裴家这些家丁,听到裴从勋唤公主都敢听命射杀,可想而知,都是按死士的标准训练。
丹朱他们来之前,裴照野一个人如何应付得了?
他可有受伤?
骊珠忧心忡忡,刚一转过一处假山,却不想撞见一个熟悉身影。
“……骊珠?”
靠在假山隐蔽处暂时休憩的覃珣面色苍白,气若游丝。
“覃珣?你、你怎么了?”
骊珠不知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覃珣是被裴府的人所伤——他都被伤成这个样子,裴照野呢?
覃珣上下扫视她一眼,微微拢眉:
“你怎么……穿成这样?我的氅衣……”
他让身边的捷云将氅衣递给骊珠。
骊珠昂着苍白小脸问:“他不会死吧?”
“公主无需忧心,公子无性命之虞,只是那个叫裴照野的……”
捷云刚要告状,就被骊珠攥住手臂:
“他怎么了?他在哪儿?”
捷云愣了一下,随即指了个方向:“和玄英女官,还有您身边的长君,都在那边。”
笼上氅衣的骊珠马不停蹄朝那个方向跑去。
尸首堆旁,裴照野正在擦剑。
陆誉坐在石凳上休息,玄英在给长君包扎,且时不时朝裴照野所在的方向投去视线。
她的手到现在都还有些微微发颤。
太恐怖了。
那股凶悍的杀伐之气,砍人头颅简直如切香瓜。
且仿佛不知疲惫一样,陆誉也算得上悍勇了,此刻也难免脱力。
他却好像只是舒展了一番筋骨似的,不见半点疲态,阴沉着一张脸,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这样的强健勇武,哪怕是宫中武官,也鲜少见到。
难怪小小年纪就能成为一方匪首。
公主竟落到这样一个人手中,还能全须全尾地脱身,到底有没有瞒着她什么……
正想着,玄英突然见一道披着雪白氅衣的身影一路小跑而来。
擦了剑准备去寻骊珠的裴照野抬起头。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身上披的那件氅衣。
她的未婚夫,竟然是覃珣。
她要嫁给覃敬的儿子。
裴照野在心头咀嚼着这句话,一股阴冷的恶念在他胸口翻滚,向着视野中奔来的少女一浪接一浪的涌去。
宫中的金枝玉叶配世族的芝兰玉树。
真是好一对檀郎谢女,谁看了不说一句般配?
老天怎能不公平到这等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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