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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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他挑眉。
骊珠道:
“以赵维真在伊陵郡只手遮天的形势,换成陆誉掌兵,底下军官未必肯听铜虎符号令,但你却不同。红叶寨在伊陵郡树大根深,威望素著,你与都尉徐弼更有私交,这些加起来,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迅速驰援。”
骊珠的话不是毫无道理。
然而裴照野听了却笑道:
“这么说,白日里那些军士听你的号令,难不成是因为你借了我的势?”
“对啊。”骊珠答得理所当然。
裴照野敛了几分笑意。
因为他发现骊珠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当真这么想。
“怎么可能。”
裴照野嗤了一声,正色道:
“跟着我,是做反贼,跟着你,那叫忠君爱国,这世道确实不算好,可还没坏到这种地步,他们岂会放着朝廷的正规军不做,甘愿随我做反贼?”
“是我借了你的势才对。”他如此强调。
骊珠愣了愣,旋即抿出一个笑意:
“谢谢你安慰我。”
裴照野难得哑口无言。
他摸了摸下颌,顺着骊珠的话头道:
“你既觉得我是在安慰你,那按你这么说,伊陵郡现在黑白两道皆在我手,钱粮充足,人手齐备,如此说来,不造个反岂不枉为男人?”
骊珠神色一僵。
“不可以哦。”她认真起来。
“我管你呢,”裴照野笑吟吟逼近她,“把铜虎符给我,我先杀陆誉,再杀崔时雍,正好让丹朱和顾秉安顶上,代天子牧守一郡,你觉得如何?”
“不如何。”
骊珠把握着铜虎符的手背在身后,龇牙怒目,语速飞快。
“崔时雍是一郡太守,只能由朝廷任命,你杀他等同谋反,到时候周围各州都会派兵讨伐你,吞掉你的盐池,就算你给再多好处也没人跟你结盟,因为你名不正言不顺,且南雍如今虽有小灾却并无大难,你连个天命转移的借口也编不出来,成不了的!”
“你这不是都很清楚吗?”裴照野靠着榻边,目光悠然。
他觉得骊珠跟山里的兔子一样。
乍一看温顺乖巧,纯然无害。
实际上胆小又警觉,还特别有领地意识,戳她两下,让她察觉到危机,就立刻会展现出本能的攻击性。
骊珠回过神来,明白他这是在激她,浑身炸起的攻击性又迅速坍塌归零。
“……我在说伊陵,你在说造反,这是两回事啊。”
裴照野似笑非笑道:
“还说什么愿意被我骗,谈到铜虎符就清醒。”
“……”
骊珠将铜虎符默默揣回怀中,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甜笑。
她可以被他骗,但兵权不是能拿来玩笑的东西,自然不一样。
裴照野哂笑一声,视线掠过她的手臂。
“手上的伤上过药了吗?”
骊珠抬手看了一眼那些在马车里撞出来的淤青,大片青紫在雪白肌肤上显得尤为惨烈。
“早上涂过了,医官说每日涂两次,很快就好。”
“药膏呢?”
“玄英好像说放在案几上了。”
裴照野起身取来。
榻上的骊珠挽起衣袖,看他面对面坐在脚凳上,曲着长腿,背脊微躬,专心替她涂药。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胳膊上的时候,骊珠恍惚想起来:
她好像是来照顾他的吧。
怎么反过来了?
“嘶——”
感觉到他压在淤青上的力道,骊珠痛呼出声,立刻就要缩回手。
裴照野抬眸扫她一眼,攥紧她的腕骨。
“药膏要揉进去才有用,忍忍。”
医官也是这么同她说的,只是玄英见她稍微揉一下就泪眼汪汪,下不了手。
裴照野倒是下得了这个手。
骊珠原本不想显得自己很娇气,紧抿着唇,装作镇定模样。
奈何她从小到大的确没吃过这种皮肉之苦,不到三息时间,骊珠便歪倒在锦衾间,开始挣扎着耍赖。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吧……”
他的虎口像铁钳,骊珠真分不清到底是谁受伤了,怎么不见他有半点虚弱无力。
“差得多呢,”他铁面无私,“另一只手拿过来。”
骊珠泪眼汪汪:“这只手没撞到,真的。”
“没空跟你蒸的煮的。”
裴照野二话不说,把她背在背后的手夺过来,再挽起衣袖。
手腕上赫然是被人掐出来的淤痕。
他眼瞳冷若寒潭。
“……其实那个赵继只是个绣花枕头而已,这种人,没什么好怕的。”
枕在他榻上的少女乌发垂散,盈盈笑语,不见半点阴霾。
“我装模作样了一下,他就信我真的柔弱无力,然后就一脚就被我踹出去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那样柔软的语调,倒像是反过来在安慰他。
裴照野握着她的手指收拢,又很快松开。
“是红叶寨拖累了你。”
骊珠错愕地看着他。
淡淡药草甘香中,裴照野眸光沉静,前所未有的正经。
“崔时雍出身离阳崔氏,当初没有同赵维真一党沆瀣一气,心中便是有些傲骨的,之前执意要杀你,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还在为当年伊陵水灾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想借你的死扳倒红叶寨。”
那场水灾,崔时雍忙于斗倒政敌,而贻误了救灾良机。
裴照野却以此为契机,在虞山建起了红叶寨,引得许多灾民前来依附。
崔时雍一心想做个人人称耀的好官,因此嫉恨他多年。
要不是因为这个,就算赵维真想杀公主,以崔时雍对朝廷的忠诚,他也会想办法保公主周全。
“而且,如果不是为了救丹朱他们,你也不必出裴府,更不会被那人掳走。”
裴照野垂首,用指腹又挖了一点药膏,抹在她腕骨上。
“你我相识不足月余,不该做这种傻事。”
在她手腕上打转的指腹带着薄茧,粗糙有力,摩挲时有一点痛楚,但尚可忍受。
骊珠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轻哼了一声。
“亲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你我相识不足月余呢?”
裴照野动作一顿。
她说这话时,语气娇娇的,微翘的唇带着嗔,看上去很好亲的样子。
他心想,那怎么一样?
他那时只当她是情窦初开,一时兴起玩玩,而他么,似乎也恰好有那么一点心动。
裴照野没想过以后。
他只把那个吻当做露水情缘,待这个小公主回到她的宫城,他这滴露水被雒阳的朝阳一照,什么也不会剩下。
裴照野轻轻抚摸着她的淤青,突然有点懊恼。
“你这什么表情?”骊珠问。
“失算了,”他面色如水,平静道,“早知如此,装也得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免得你将我当成相识没几日就胡乱亲人的登徒子。”
骊珠侧过头,将脸埋在枕头里笑。
她笑得实在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裴照野略略挑眉。
“晚了,我已经知道,你不仅会胡乱亲人,还爱说粗话,不通诗书,审美不好,打起架来混不要命,跟君子简直差得十万八千里。”
裴照野眉头一拢。
别的就算了,他审美不好?
审美不好能第一次抢女人就抢到天底下最漂亮的那个?
给她涂好药膏的手正欲收回,骊珠却伸出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所以,你不用装成你自己都不喜欢的样子,装一辈子也很累的。”
她脸颊微热,眼睛很亮。
“你这个样子也很好啊,虽然有些我不太习惯的地方……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开心,我想你也一样开心。”
反正不管怎么装,他还是她喜欢的那个夫君啊。
裴照野缓慢地吸了口气,挪开视线。
他虎口抵着鼻尖,掩住了下半张脸的神色。
好一会儿,才抬眼觑她:“……你跟我在一起,很开心?”
骊珠嗯了一声。
明明不是一句多暧昧的话,然而裴照野在心底反复咀嚼着,却有种奇异的热流浸满胸膛。
他从不在乎任何人的看法,她的一句话却可以让他轻而易举地飘飘然。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不由自己操控,岂不是成了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
但是……
他竟然觉得这种感觉,并不坏。
他好像……还挺愿意被她操控的。
不管是情绪,还是身体。
裴照野忽而抚着胸口,垂下头。
骊珠吓了一跳,连忙坐直:“你怎么了?”
“……伤口扯到了一下。”
他坐在脚凳上一直没动,怎么会突然扯到伤口?
骊珠不疑有它,连忙往榻里挪了挪。
“啊?你还是上来躺着吧。”
她握着他的手,就这样顺势躺了上去。
骊珠并未察觉到丝毫不对劲,只是俯在榻上,偏头仔细端详他身上的伤口。
没有裂开吧?
要不要叫医官来看看?
男人被汗水润湿的额发半干,浓睫下,那双眼黑沉沉、湿漉漉地望过来。
“你沐浴过了?”
骊珠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何问起这个。
“你躺过的地方很香。”他眸色很欲,心思昭然若揭。
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陡然烫了起来。
骊珠声音很小:“你的伤才刚刚包好,好好休……”
“嘴又没伤,”他慢吞吞地扫了眼她的唇,“我也不想只有我一个人开心,现在亲下去,你会不开心吗?”
……这算什么问题?
骊珠眼珠转了转:“应该,不会吧。”
“我也觉得。”他嗓音染着笑。
一只宽厚大掌绕过她后颈,带着不轻不重的力道覆住她的后脑往下压,直至贴上两片微微苦涩的唇。
是汤药的味道。
即便被茶水冲淡,那种甘苦仍然从厮磨交缠的舌尖传递过来。
残留在她口腔中的饴糖甜味被他卷走,被迫吞咽的津液带着浅浅的苦辛味。
他不知疲倦地舔吸着她的唇瓣,仿佛能从这上面吮出一丝甜意。
“……唔……啾……”
骊珠听到了唇舌之间的羞耻响动,然而她浑身酥软,完全控制不住,只能任由着他在她口中搅弄。
他真的学得很快。
甚至还知道亲亲她的脸,给她一点换气的时间,再重新吻上来。
“差、差不多了吧……”骊珠呜咽道。
裴照野并不理会,一只手扯来被衾,隔在两人之间,随后才环住她的背脊和腰,眼神幽暗,将她一整个的拉进怀里,捧着脸细密地亲。
完全不知餍足。
简直要把她吞进肚子里一样。
骊珠很想揍他,但他又浑身是伤,根本不知从何下手。
他仿佛也很清楚这点,亲得更加无法无天,不疾不徐,像是在享用一道独属于他的珍馐。
濡湿缠绵的吻,抚平了大战厮杀带来的过度紧绷与警觉。
裴照野微微睁开眼。
她此刻的面庞迷离朦胧,像水上起雾时一朵粉白的芙蕖。
分开时,两个人的鬓发都微微湿润,凌乱热息交织在空气中。
四目相对。
骊珠缓了好一会儿。
“……我要回去了!”
她眼神有些恼,可又偏偏已经被亲得不成样子,所以连恼怒的样子也很可爱。
“不是都和玄英打过招呼了吗?留下来吧,我要是半夜发烧怎么办?”
他嗓音低哑,浓黑眼珠有一种爽了但没完全爽的涣散。
骊珠微微睁大眼:“你怎么知道?你装昏迷装了这么久?”
“唔……我还可以装到明早玄英来。”
裴照野似笑非笑地看她。
“……”她怎么觉得他装模作样的时候,也挺乐在其中呢?
“公主放心睡吧,榻这么宽,各睡一头,晚上不会闹你的。”
他扯来被衾给骊珠盖上:
“好好休息,明日待赵维真一党下狱,官署腾出空缺,够你忙的。”
这倒是。
她和崔时雍的对话被赵继一掌拍断,老头被拍得晕头转向,断断续续吐了一天,也不知明日能不能恢复如常。
裴府舞姬的事,好像也忘跟裴照野说了。
还有葭草渠那边,她还没来得及问问什么情况……
都怪他把她亲困了。
熬了整整两天一夜的骊珠打起了哈欠。
不想再折腾一趟回去,再加上骊珠也确实忧心裴照野的伤势,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睡时还不忘攥住他的手,以便随时观察他体温。
裴照野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很轻地回握了一下那只手,吹了灯烛。
白烟袅袅散去。
内室彻底归于宁静,裴照野却有些辗转难眠,他盯着帐顶,眼中一片清明。
——到底是谁在给葭草渠提供巨弩和艨艟,设下这场要致红叶寨于死地的困局?
赵维真和崔时雍没有这个统率全局的本事。
他们充其量只是幕后之人的棋子,否则,凭这个人的本事,红叶寨在伊陵郡早就没有立足之地。
想到这里,裴照野又忍不住在心中冷冷发笑。
不管是谁,恐怕都没料到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清河公主,打乱了他为红叶寨设下的杀局。
迟早把这人揪出来弄死。
窗外起了一点风。
即将入冬了,北风呼呼吹打着窗棂,又有竹叶婆娑,沙沙作响,搅得夜晚并不算安宁。
但骊珠握住的这只手,干燥,有力,炽热,好像天塌下来也不会松开。
“……其实,被掳走的时候我是有点害怕的。”
裴照野偏头看她。
她阖着眼,声音轻得像梦话,似有若无地飘荡着:
“但我知道你会来,所以,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望着她的那双眼,粼粼如夜湖幽亮。
“说的什么傻话。”
他语调笃定:
“就算没有我,你也无所不能。”

月照伊陵, 万籁俱寂。
却说大战后,骊珠等人在官署安歇,得到骊珠命令的官兵们仍在城内四处追捕赵党,全城戒严, 另一头的裴府亦是一片静悄悄。
乘着银霜似的月色, 捷云轻掩房门, 避开旁人,悄悄潜行至一扇门外。
把手门外的人已经被他调开, 捷云的手落在门闩上。
身后忽而有脚步声。
“——捷云, 你在做什么?”
捷云猛地回身, 果然见疏竹月影下, 有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
那人淡墨似的眉眼轻拢, 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不悦。
“公子!”
捷云立刻跪地, 背后浮出一层薄汗。
“我……我……”
这院子里关押着的正是裴从禄裴从勋兄弟二人。
捷云奉命要将这二人斩草除根, 他耐心等了多日,才等到清河公主跟那些山匪不在的时机,却没想到会被公子抓个正着!
尚书令大人早有嘱托, 所行之事绝不能让公子知晓。
捷云垂首,脑子转得飞快,一息之内便想到了说辞。
“属下实在是见那匪首仗着公主信赖, 对公子言行不敬, 才出此下策,想让公主厌弃他,没想到公主竟信任他至此,属下恐公主将此事怪罪到公子头上,所以才不得不痛下杀手……还请公子恕罪。”
覃珣抬步,缓缓走至捷云跟前。
“你要杀的是那个舞姬?”
捷云答:“正是。”
他久久没听到公子言语, 心中忐忑,好一会儿才听公子道:
“……那舞姬不过是一弱女子,为求自保,受人利用而已,我岂会将她与裴家兄弟关押一处?你找错地方了。”
“公子善心,属下惭愧。”捷云这话说得发自内心。
“你确实应该惭愧。”
覃珣难得如此盛怒:
“我还疑惑公主离开时为何那样看我,原来是以为我指使舞姬栽赃裴照野!更可笑的是,此事竟然真是我身边的人办的,捷云,你可真是个忠仆啊。”
捷云跪地,深深俯首:
“捷云知罪,任凭公子处罚。”
若非捷云是自幼跟随他的贴身侍卫,覃珣早就命人拖下去先打五十丈了。
竟然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辱的根本不是裴照野,辱的是他们覃家自己的脸面!
覃珣怒火正旺时,心中又莫名滑过一个冷静的念头。
——捷云真的是来杀舞姬的吗?
他抬眼朝院门望去一眼。
裴从禄裴从勋只不过替覃家牵线搭桥,替陛下笼络南方世族,除此以外,并没有别的往来。
不管是父亲还是二叔,都没有要杀裴家人的理由才对。
覃珣沉思良久。
是他多想了。
待明日城中戒严解除,他便带着捷云去向骊珠坦白吧。
梦中似有烈火焚身。
裴照野睁开双眼,看到红叶寨的枫叶浸泡在水中。
好深的血水。
“——顾秉安!顾秉安!仇二!”
他缓慢扭头,看看浑身是血的丹朱跌跌撞撞,一遍遍喊着熟悉的名字。
那些本该回应她的人七横八竖躺在泥淖中,面色灰败,双眼睁得大大,仿佛至死不知这杀身之祸从何而来。
丹朱跪在付之一炬的寨子前,发如蓬草,仰天涕泪满面。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家!我不该,我——啊啊啊啊啊!”
……梦魇吗?
但鼻尖的血腥味过于真实,愤怒快要刺破胸膛,心脏咚咚如擂鼓,恨不得让天地都听见。
虞山的红叶落尽,林深处,大雪满弓刀。
“山主快走!”
箭鸣声密密匝匝,穿林而来,他和丹朱穿行在这场黑雨中,像仓皇逃窜的猎物般奔逃。
至少要保住丹朱。
至少给红叶寨留下最后一人。
伴随着一道急不寻常的重弩声,裴照野猛地驻足回身。
袍角割破溅起的血水,他浑身汗如汤浇,眸子却如水洗一样黑亮。
“山主!”
丹朱胸中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声。
她拼尽全力,在生死一刹间将裴照野从山坡上推了下去。
一声钝响,血肉被刺穿,钉死在枫树上。
天翻地覆,地动山摇,顾不得回头。
他疾走奔逃,踏着满山鲜红,分不清是红叶还是血土,只管往前——
前路在何方?
雪越下越紧,追兵被甩在虞山错综复杂的小径中,裴照野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岸,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岸上已一片白茫茫。
北风一吹,他栽倒在雪地里,挣脱不起。
他想,倘若今天冻死在雪地便罢,若老天没将他冻死,他便,他便……
雪晴天明。
有人发现了卧在融雪中的他。
“诶?怎么会有人倒在这里?你没事吧?还能走吗……喂!”
他提起剑。
行路人不知他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但裴照野知道他要去哪里。
“……成了吗?”裴从禄问。
“就算那小子再命大,如此天罗地网,他有几条命能逃掉?”
裴从勋答。
“我还道昨日为何要将那小子叫回来行冠礼,原来二弟是想调虎离山……不过,裴照野那小子虽说打了绍儿,也还记着咱们裴家对他的养育之恩,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二弟为何突然下这样的狠手?”
“只怪他命不好。”
书房内传来裴从勋淡淡嗓音:
“他十四岁那年要是不去雒阳,人家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个人,既知道了,他又偏要挣出个活路,也不想想,他这样的贱命配不配出人头地,树大招风,红叶寨上千条性命,都是被他召来的风折断的,怨不得旁人……”
书房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先落下的是裴从勋的头颅,再然后,是从后面尖叫着,扑上来要杀他的裴从勋夫人。
最后是裴从勋那个恶毒又愚蠢的儿子。
家丁的尸首躺了满院。
无辜的,有辜的,都不重要,都人头落地,血泼撒在裴府名贵的花木上,浸到泥土里滋养。
裴从禄背对着他,将自己的夫人和女儿护在怀中,瑟瑟发抖。
“大伯。”
书房中的尸首汩汩躺着血,他仰头看着天边朝阳一点点升起,声音轻得像从地狱里幽幽飘出。
“放心,我不杀你,不仅不会杀你,还会跟你一起撑起裴家的门楣,但是记得告诉那个人,裴照野与裴从禄夫妇二人同归于尽,只有一个独子幸免于难。”
裴从禄见鬼似的看着他。
他起身,拾起裴从勋落在地上的发冠。
手指做发梳,将那一头没过锁骨的短发梳起,他解开山匪的抹额,戴上那顶染血的文士发冠。
玄黑的冠,鲜红的缨。
偏又身着文武袖,鲜血淋漓,匪气尚未收尽,如此的不伦不类,似鬼非鬼。
他在廊庑边坐下,微微笑着,对裴从禄道:
“今后,我便是裴绍,裴胤之,你的侄子。”
像是溺水一般,骊珠从梦中挣脱清醒,大口大口呼吸。
额头冷汗津津,心跳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从榻上坐起,慌忙地想抓住什么,直到发现自己的手本就被人紧攥着,才似乎平静下来。
她刚刚……好像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与此同时,被她注视的人也睁开了眼。
那双眼浓黑得看不见一点光,定定看着帐顶,像是在确认自己的方位。
许久,才转了转,落在骊珠身上。
“……怎么了?”他问。
骊珠呼吸渐缓:“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而已。”
骊珠回想起梦里无比真实的画面,喉头似塞了一团纱,哽得她心口钝钝发痛。
真的是噩梦吗?
为什么她觉得,这些事,曾经真的发生过?
“我好像,也做了个噩梦。”
骊珠长睫微微颤动:“你梦见什么了?”
他视线定在她脸上。
那真是个可怕的噩梦。
梦里,他好像没有在红叶林中捡到她,他们也没有一起来到襄城。
没人去帮丹朱,红叶寨也没有守住,只有无尽的血、死亡、杀戮——
他失去了一切,连名字都不剩下。
“……我叫什么名字?”他突然问。
骊珠微微睁大眼,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梦了,立刻摸向他的额头。
“裴照野,你不会把脑子烧坏了吧!”
她昨天也没睡那么死啊!
在她掌下的裴照野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脑子没问题。”
他低声道:
“抱一下。”
一头雾水的骊珠被他揉进怀里。
他的手掌绕过她的后脊,轻握住肩头,不带丝毫欲念,反而像哄小孩子一样轻轻地、缓慢地摩挲,拥紧。
初冬将至,寒风从窗缝里挤入,他的怀抱却一年四季,终日炽热。
骊珠虽不知他为何突然要抱他,但见他心绪不佳,便也任由他抱着,默不作声地想:
连重活一世都有可能,梦见前世发生过的事也不难接受。
如果这个梦是真的,一切就说得通了。
只是……那个在背后指使裴家兄弟的人,是谁?
梦里的裴照野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所以才会顶替裴绍的身份。
那他去雒阳,也是为了复仇吗?
骊珠正想着该如何找出这个人,以绝后患时,门外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裴照野猛地被她推开。
“肯定是玄英来了!”
骊珠连忙给他盖好被子,严肃道:
“把眼睛闭上,好好装晕,否则被玄英知道你是醒着跟我睡在一张榻上,你就死定了!”
“……玄英是你娘吗?”
“你别管!她不是我娘胜似我娘!”
裴照野刚顺从地闭上眼,就听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公主,你醒了吗?”
骊珠错愕:“覃珣?你怎么来……”
刚一出声,骊珠便闭上嘴,立刻想翻身下床。
然而还没等她起身,门口侍候的女婢便推开了门,覃珣跟在她们后面,微笑着跨进门内。
“今日来时,见街上并无摊贩,想是还在戒严,便从裴府给你带了早……”
覃珣面上的笑容在看见榻上的另一人时凝固。
握住食盒的手指一紧。
“公主?”他笑容僵硬,“您为何会与此人……同榻共眠?”
关他屁事。
榻上装晕的裴照野不耐烦地想。
入内侍奉的女婢们眼观鼻鼻观心,骊珠却颇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了个正着的紧张。
她勉强镇定地下榻,去屏风后任由女婢给她更衣。
“……他伤得重,医官说要彻夜照顾,结果……我半夜实在困,不知怎么,就也爬上去睡着了,反正他也晕着,无妨。”
覃珣背过身,耳廓绯红。
是被气的。
半晌,他才道:
“公主已决意与我解除婚约,我本不该多言,只是,就算我与公主做不成夫妻,也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何忍心看着公主误入歧途?”
“我怎么误入歧途了?”
骊珠从屏风后绕出,面含怒色:
“我喜欢跟谁睡觉就跟谁睡觉,你还管不到我榻上!”
覃珣愣了愣,像是被骊珠如此直白的言语惊到。
“公主,你……”
他面色薄红,这次是羞赧的缘故。
“我并非是说那个,我的意思是,你二人身份悬殊,你与他交往过密,可想过雒阳那些人,还有南方这些自比公主的世族贵女,会如何轻慢你?我是担心他们背后非议公主。”
“……哦。”
骊珠反应过来是自己理解错了,怒火平息几分,但还是不太高兴地嘴硬。
“没关系,我不介意,随他们怎么说都行。”
覃珣见她连这个都不介意,简直一副铁了心要跟这个匪贼在一起的模样,难免觉得挫败。
他从很小的时候,便将骊珠视作他未来的妻子。
也很多次的想过,他们未来成婚后朝夕相对,会是怎样的画面。
骊珠擅长丹青翰墨,他亦擅此道,她喜欢那些古籍孤本,他们也可以一起抄录钻研,闲时出游赏花,忙时便秉烛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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