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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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珠:“……当然不是他,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我没觉得他看直了眼啊,他明明都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猜他为什么不敢看你的眼睛?”
“我不想猜,”抱着树干坐不稳当的骊珠瞥他的手,“你的手很忙?”
裴照野的手下意识动了动,又忍住。
裴照野:“有点。”
骊珠不做声地盯着他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他眼眸幽黑,“他方才亲你了?”
骊珠转过脸不理他。
一只手攥着她的下颌,将她的头缓缓转过来。
“不准装哑巴。”
他指腹摩挲过她唇瓣,不轻不重地蹭了蹭,语调里似有怨气:
“怎么老是我在吃你的醋,你怎么就没吃点丹朱的醋呢?”
骊珠眨眨眼:“丹朱姐都又去蹲地牢了,我还吃她的醋,太过分了吧。”
这倒也是。
裴照野道:“……无妨,这次她差点闯出大祸,正好让她进去反省反省,下次遇事别再犯浑……就算要杀人,也得多带些人再杀吧。”
骊珠欲言又止,决定跳过这个话题。
“不过,你真在吃醋啊?”她眼睛亮亮地看他。
裴照野收回手,移开视线。
“废话。”他淡淡道,“……到底亲没亲上?”
骊珠只是看着他的模样笑。
因为她以前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前世偶尔提起覃珣,他都只说覃珣的好话,从来没有半句诋毁,一副对骊珠这个前夫半点不介怀的样子。
骊珠虽然觉得他人很好,可是偶尔也会忍不住想:
他是不是没有那么喜欢她,所以才一点也不介意覃珣。
就像她没那么介意覃珣与其他女子有染一样。
原来他其实也是会吃醋的。
裴照野看到她小心翼翼地,从那根树枝上,慢吞吞地往他这边挪。
太笨了。
怎么会有人既把那些官员当猴耍,又笨得连爬树都不会?
骊珠身形一晃。
看似松弛垂在腰间的手指蓦然绷紧。
然而骊珠还是成功地挪到了他身边。
她噙着笑,闭上眼道: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啊。”
裴照野瞳仁微缩。
……失策了,原来他也是那个会被她当猴耍的。

细腻如瓷的肌肤, 在暮色下笼着一层橘色薄纱。
她闭着眼,全然不设防的模样,双颊泛粉,唇角永远噙着一点朝气蓬勃的浅笑, 清凌凌如杏雨梨云。
——不过, 这好像是独属于他的一面。
裴照野想起今日在官署正厅的场景。
面对外人的时候, 她的温柔和善其实带着点恰到好处的伶俐,不至于虚伪, 却足够保护自己。
怎么偏偏就这么信任他?
裴照野颇觉费解。
自打她认识他起, 他又是抢她财帛, 又是言辞轻浮, 她却待他一直这般赤诚热情。
浓烈得好像见他第一眼时, 就已经……喜欢他很久了一样。
裴照野的心被这个念头拨动了一下。
描摹她眉眼的目光变得浓黑而深。
骊珠闭着眼等了许久, 有点疑惑地眯起眼时, 忽而感觉到一个吻落在她额前。
珍重又怜爱。
骊珠意外地摸了摸额头。
裴照野握住她指尖,缓慢地揉捏着,像是在轻捻一朵花。
他道:“其实你告不告诉我都没关系, 我不介意。”
这话好像有些耳熟。
前世与裴照野成婚后,她和覃珣也碰过面,甚至在某次宫宴上, 还被覃珣拦在芳林园, 说过几句话。
他似乎很担心裴照野仗着权臣之势,在背后殴打她。
骊珠觉得他的担忧匪夷所思,并不理会,回府后她怕裴照野听了难过,所以当他问起时,支支吾吾没有说实话。
那时他似乎也是这么说的。
——公主与覃珣毕竟曾为夫妻, 有些话不便告知外人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介意。
然而凭着这一世骊珠对他的了解,她想了想,又问:
“你是不是还有后半句话藏着呢?”
裴照野抬眸,眉梢微动,眼神似有些奇异。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还好意思说!
还不是被他骗了太多次骗出经验了!
见骊珠微妙不悦地瞧着他,他慢悠悠道:
“我只说不介意你,却没说不介意他,他敢亲你,我必往他嘴里塞炭,烧烂他那张破嘴。”
“……”
她好像明白,前世为何覃珣总问她裴胤之有没有打她。
肯定是他自己挨打了。
这样一想,骊珠不免对覃珣又多添一点同情。
毕竟前世他们和离之后,他自知理亏,对她是真的没有半点非分之举,怎么还挨打了呢?
骊珠柔声道:“……没有亲,只是错位而已,他要是真来亲我,我岂会站着不动?又不是傻子。”
其实裴照野也清楚这点。
然而就是想问。
就是想听她这样回答。
他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有什么立场质问人家?
明明都不敢留她。
“好香啊。”骊珠鼻尖嗅到一股甜腻软糯的香味,四下瞧了瞧,“什么东西这么香,饿了,想吃。”
裴照野失笑:“连烤地瓜都没吃过?”
她很乖地摇头。
“没什么好吃的,乡下充饥的东西而已,怎么上得了公主的食案,你要是饿了,我们去襄城的酒楼……”
“人人都吃得,公主为什么吃不得?你是不是觉得公主就得天天龙肝凤髓?”
骊珠拽他袖口:
“给我买,我没吃过,我要吃这个。”
裴照野被她说服,微微躬身,手臂穿过她膝弯,将她从树上抱了下来。
鼻尖盈满了他身上干燥冷冽的气息。
可惜他伤还没大好,骊珠不敢让他一直抱着,落了地便从他身上下来,往香味飘来的地方走。
原来不是并不是有人在卖烤地瓜,而是几个挑担子的小贩从城里出来,坐在田坎边上架了火,正烤着当晚饭吃。
见这一对容色出众的男女走来,几个小贩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他们。
“真要吃?”裴照野摸了摸鼻子。
骊珠点头,她都看到了,他们有一大袋子呢。
裴照野走上前与那几人沟通了几句。
那几个小贩原以为他们是这片地的主人,要来驱赶他们,没料到只是想要他们的地瓜。
“不用给钱,我们也是在这儿歇脚,碰巧挖到的,贵人要是不嫌弃,拿几个去吃就行。”
他们既这么说,裴照野倒也没执意给钱。
只是瞥了眼他们身后担子里药饮百玩戏具之类的杂货,从里面随便挑了一只竹蜻蜓,问了价,付了钱。
骊珠正看着他们替她烤地瓜,抬头见他手里多了个小玩意儿,手指一拧,就能飞起来,她弯着眼:
“这是什么?给我玩玩。”
小贩们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转,而后彼此对视一眼,小声议论:
“真抠啊。”
“就是,自己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的,怎么带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出门,就给人买个地瓜?买个竹蜻蜓?”
“……”
裴照野全听在耳中。
骊珠倒是没注意听,她一边兴致勃勃等着地瓜烤好,一边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这几人闲聊起来。
小贩们谈起了这几日城中的动乱。
“……听说抓了不少当官的,也不知是不是真要杀头。”
“我怎么听说,不是要杀当官的,是要杀那个在梅府行凶的犯人?”
“听说是红叶寨的匪贼,也不知多大的仇,将人一家三口都杀了,啧啧。”
骊珠心念微动。
“你们不知道吗?”
火光照在她纯澈面庞上,用这张脸说话,天然带着几分让人信任的力度。
“杀人的女子,是个舍身救姐的义士呢。”
小贩们齐齐看向她,被她这一句话勾起了兴趣。
枯枝噼啪声中,裴照野曲着腿给地瓜翻了个面,旁边的少女口齿伶俐,声情并茂,讲故事格外引人入胜。
裴照野弯了弯唇角。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
天色渐暗,听完故事,洒了几滴热泪的小贩们,扛着担子踏上归家的路。
边走还边道:
“——从前只闻兄弟义气,今日方知,姐妹亦可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那赵家父子真是欺男霸女的恶贼,活该千刀万剐才对!”
“赵家父子作恶在先,梅府三人助纣为虐,郑娘子为救姐姐无奈杀人,何错之有?怎么不判赵家父子,倒先判她?”
“这世道,恶人横行霸道,好人却都叫他们给冤死了!”
待人走远,他们的地瓜终于烤好。
裴照野打来凉水,将地瓜用凉水过了一遍,剥好皮递给她。
“你要想这事在全城传开,光靠这几人恐怕不够。”
骊珠呼呼朝地瓜吹气。
吹凉了些,她才小心咬了一口,味道果真不算太好,然而丝丝甜意混着略带粗糙的口感,倒也别有风味。
“让我想想,有没有什么更快一点的办法?”
裴照野扫过她的手指。
“你会写那种诗文吗?”
骊珠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显然联想到了什么。
“我还会谱一些简单的曲子,”骊珠想了想,“一晚上的时间可能不太够,明日吧,明日我应该就能弄好!”
他们审案子也没这么快。
骊珠捧着地瓜,她想得入神,热气烫得她指尖通红也没在意。
“……对了,你认识伶优之类的吗?”
裴照野熄了柴火,偏头看她:
“我上哪儿去认识伶优?不过裴府那么多歌伎舞姬,本来也没去处,何不用她们?”
骊珠眨了眨眼。
“你真聪明。”
“……”他聪不聪明不知道,她爱夸人是真的。
“咦?”骊珠这才注意到他只烤了一个地瓜,“你不吃吗?”
裴照野冷嗤:“这破地瓜我小时候天天吃,看了就想吐,吃它做什么,只有你这种没吃过苦的小公主乐意吃。”
骊珠哼哼一声,不理他,撕了一圈皮,又咬了一口。
剥皮时,有软糯的地瓜粘在她手上。
裴照野撑着下颌,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
“但你非要我尝,也不是不行。”
骊珠一转头,就见他俯身凑近,舌尖银环带着濡湿潮热的触感,不轻不重地勾舔过她指尖。
舌肉似有若无地包裹住手指,他微微偏头,冷白色脖颈有起伏的筋。
他直起身,看着骊珠骤然呆住的模样,勾唇笑道:
“还不错,多谢公主款待。”
骊珠缩了缩手指,简直不敢置信地涨红了脸。
踏着深蓝天幕的一线月光,两人回到官署,骊珠命人添足了油灯,挽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
两日后,一首名为《金兰赋》的曲子,词曲兼备。
裴府的歌伎舞姬从来只演练过那些婉转缠绵的调子,还是第一次拿到这样的曲子,又听闻曲子背后的故事,大为感动。
众女向骊珠保证,定为如此义士拼尽毕生所学。
与此同时,从伊陵郡送往雒阳宫城的折子,也终于递到了明昭帝的案头上。
“……允恭,这折子你看过了吗?是否是底下官员故意夸大其词,诋毁清河公主?”
殿内降真香袅袅燃着白烟。
木簪道袍的明昭帝阖目打坐,然而眉头紧蹙,俨然心思不定。
跪坐在左的覃敬,双手接过常侍罗丰递来的折子,那双沉静如湖的眼眸飞快扫过折子上的墨字。
少顷,他放下折子道:
“不敢欺瞒陛下,犬子前几日送来家书,其中也曾提及清河公主与这红叶寨交往过密之事。”
明昭帝缓缓睁眼。
“可公主送来宫中报平安的书信中,却只字未提,只说与玉晖约定好,要解除婚约,朕去信让她尽早归来,她也迟迟未有回音。”
殿内静了静,明昭帝又问:
“清河公主从来不是嚣张跋扈的性子,这次为何会插手伊陵政务,还闹到伊陵郡郡内属官集体罢官的程度?允恭,你可有什么看法?”
覃敬沉吟片刻。
“公主向来温和端庄,和顺恬静,自然不会行事狂悖,只是年纪尚幼,外面诸多居心叵测之徒,都清楚公主乃陛下掌上明珠,难免生出歹心。”
“……你是说那个什么红叶寨?”
明昭帝面色凝沉,看向身旁常侍。
“罗丰,上次我记得让你去打听一二,可有结果?”
“正要同陛下禀报呢。”
面白无须的宦官细声道:
“奴婢让奴婢在鹤州的亲戚打听,倒叫奴婢打听到好不得了的事,那红叶寨在鹤州一带势力极广,还行贩运私盐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运贩私盐!”
明昭帝骤然拔高了声音。
“好,好得很!这样的反贼,竟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朕!他还敢蛊惑朕的清河公主,他想做什么?造反吗!狗贼,朕非得灭了他的九族!”
明昭帝修道已久,鲜少如此震怒,殿内宫人跪了一地。
覃敬亦深深俯首。
罗丰道:“陛下息怒,如今绛州正不太平,还有诸多要事等待陛下决断,陛下切勿动怒伤身啊。”
明昭帝从盛怒中平复几分。
罗丰说得不错。
绛州雁山一带正闹反贼,薛氏也动作频频,眼看正是用兵之时,如何抽得出人手剿匪?
而且,现下更要紧的是……
“陛下,臣听闻伊陵郡百官辞官之事已在朝中传开,为免清河公主成为众矢之的,陛下因尽快安抚群臣,平息舆论。”
这话说到了明昭帝的心坎上。
那帮文臣最是难缠,一个个握着笔杆子,甩几滴墨汁,连皇帝也能淹个半死,更何况是一个公主?
明昭帝立刻让罗丰准备写诏令。
为今之计,只有贬斥公主,下旨恩赏伊陵众官,才能平息群臣之怒——
“……等等。”明昭帝突然叫住。
诏令写到一半,罗丰顿住笔。
明昭帝眉头深锁,偏在此刻想到了骊珠写给他的书信。
信中除了写她一路所见山水风光,还考察了伊陵郡的百姓民生,水利航运。
最后还道,她此行必将尽心竭力,替家国尽一份力,不枉沿途耗费,望父皇信赖。
他的麟儿虽然性子娇弱,却并不愚钝。
她与红叶寨往来,虽然并未在信中提及,但会不会有她自己的考量?
在这一刻,明昭帝几乎将她自幼每一桩学业上的表现,都在心中翻来覆去琢磨了一番。
太傅的夸赞。
她曾写过的那些幼稚却赤诚的谏言。
明昭帝的手指落在诏令上,久久点了点。
“收起来吧,再等几日。”
罗丰并无二话,立刻照做。
不远处的覃敬眸光幽静地望去。
明昭帝转身对覃敬道:
“朝中对公主的非议,你先尽力弹压几日,允恭,此事辛苦你了,公主年幼任性,婚事也不成,你多担待。”
覃敬道:“陛下言重,臣惶恐难安,犬子资质粗鄙,不能侍奉公主,斟酌之下解除这桩婚事,是陛下宽宏大量才对。”
君臣二人客套一番,不在话下。
明昭帝其实也很好奇,骊珠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自幼爱慕她的覃珣主动提出放弃婚事。
然而这些只有等她归家之时,再细细询问了。
临行时,覃敬提出与妹妹数月不见,想前往一叙,明昭帝自然不会驳他,让他顺带提自己问候皇后。
覃敬应下。
穿过十步一卫的复道,皇后的长秋宫近在眼前,宫人们要去禀报,覃敬却拦了下来。
殿内有笑声。
覃敬挑开竹帘,见一名容色清秀的宦官正在给覃皇后梳头。
一边梳着,一边笑靥灿烂地同皇后低声耳语,覃皇后眯着眼,唇边含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
“尚书令大人——”
那宦官终于瞧见覃敬的身影,脸色苍白,慌忙跪地。
覃皇后不疾不徐地掀起眼帘。
“兄长来此,竟不令人通禀一声,就这样闯进来,也不怕瞧见什么不该……”
一道浑厚的巴掌声在那宦官脸上炸响。
覃皇后瞬间变了脸色,猛然起身。
“覃允恭!这是长秋宫,你放肆!”
“滚下去。”覃敬冷冷吐出这三个字。
宦官连滚带爬地离开。
待内室只余兄妹二人,覃敬才理了理衣袖,垂首肃立,面无表情道:
“这巴掌,他是替皇后挨的。”
覃皇后胸口起伏,双目喷火:
“你为臣,我为君,本宫是皇后——”
“天下没有会买凶刺杀公主的皇后。”
覃敬冷睨着她骤然凝固的怒容。
“覃宣容,你不想做皇后,覃家还有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孩可以做这个皇后,你知道你发一次疯,引来了多麻烦的结果吗?”
覃皇后盯着他,半晌扯出一丝轻蔑冷笑:
“覃允恭,畏手畏脚,瞻前顾后,我若是男儿,覃家岂有你说话的余地?”
覃敬无动于衷:“你没有你想象得那么聪明。”
“是吗?”
覃皇后悠然道:
“伊陵百官罢官,朝中御史在家中笔都快写秃了,明日上朝,这些折子砸也能砸死人,陛下就算再宠爱这个女儿,还不是得写诏令痛斥,我猜猜,是削减食邑?还是关上几年禁闭?”
眉眼冷峻的中年文士静静看着她。
“我说了,你太过自以为是,岂不知清河公主才是那个若得男儿身,朝中绝无你儿子说话余地的那个人。”
覃皇后脸上笑意褪尽,眼神阴郁如鬼。
“你最好祈祷清河公主这次挺不过去,否则,一旦伊陵郡的官员也倒戈向她,伊陵郡尽归她手,你和你的儿子,迟早一起完蛋。”
覃敬那双毫无情绪的眼从她脸上刮过。
他转过身,踩着进来时走过的脚步,分毫不差地走了出去。
殿内传来摔砸东西的声响。

覃敬的警告不只传达给了长秋宫中的皇后, 亦在同一日送到远在宛郡的覃氏祖宅内。
不过内容却恰恰相反。
收到信的覃戎只大致扫了一眼内容,便笑着抛开。
“我这个兄长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谨慎,如今伊陵百官辞官势在必行,朝中谏臣亦是纷纷上奏抗议, 最迟五日, 陛下要是还不惩处清河公主, 只怕朝会都没法正常进行。”
他一边打磨枪尖,一边与书房内看书的夫人郭氏闲谈:
“兄长却还嘱咐我时刻盯紧伊陵郡的动向, 也不知在小心些什么……难不成还怕一个小小公主割据一方, 动摇咱们家皇子的地位?”
郭夫人出身名门, 颇有才学, 常与丈夫议论外事。
闻言, 她搁下手中竹简, 沉思片刻道:
“那位公主听说也是自幼拜太傅郑慈为师, 擅笔墨丹青,有过目不忘之能,陛下还给了她半枚铜虎符保命, 可见宠爱有加,如今又久留伊陵不返,兄公所言, 不无道理啊。”
覃戎却朗声大笑。
他长髯浓眉, 三十出头模样,继承了覃家人的好容颜,却比家中文士多了几分武官的不羁。
“你是没见过那位公主,不知她胆小如鼠到何等程度。”
覃戎弹了弹枪头,眼含轻蔑之色。
“她明知我与皇后合谋杀她,也不敢向陛下透漏只言片语, 你道为何?不过是怕陛下来日崩薨,我们一家独大,所以想趁现在卖个好,期望我们日后放她一马而已吗?”
覃戎起身,随手舞了舞这杆长枪,漫不经心道:
“女人就是胆小怕事,信了温良恭俭让那套,遇事总想着退避,不敢豁出去,更不敢赌,别说给她一郡,就算给她一州之地,敌人打进来,她也只会想着投降、谈和,有何可惧?”
长枪随手而挥,破空声却凌厉。
郭夫人安静听着,片刻道:
“可偏偏,破了你除掉红叶寨计划的,也是这位清河公主。”
“……”
覃戎面露不悦:
“与她有何干系?是兄长的计划漏算了她的铜虎符,也是我太信任葭草渠那群水匪,没想到给了他们那么多重弩,还能败给红叶寨。”
提及此人,覃戎才敛了几分蔑意,神色凝重。
“那个裴照野,当真有几分悍勇,听玉晖说,此人纠缠清河公主,我料他是想借公主之势,盐池之利,图谋大业。”
郭夫人道:“如此,岂不正合你意?”
“知我者夫人也。”
覃戎展颜大笑,笑罢,他道:
“覃氏正需一战,建功立业,无论是红叶寨反,还是绛州薛氏反,覃氏都能以战养族,届时,必将大鹏一日同风起……”
到了覃戎平日练武的时辰了。
夫妻二人各有事务,郭夫人从前院离开,途径花园时,听到府内有歌声从水面上飘来。
“这曲子倒是新鲜,以前似乎从未听过。”
女婢答:“听说是近日正时兴的曲子,名为《金兰赋》,歌伎们正加紧排练呢。”
郭夫人颔首:“待排练好,便叫来听听吧。”
石磬声悠悠荡荡,从簪缨世族飘至街头巷尾,不过数日,便伴随着郑女救姐的故事,在各地传唱开来。
伊陵郡内更是人尽皆知,都等着此案的结果。
负责此案的林章不过二十有六,从前在上官压制下,只知看眼色行事,从未自专。
如今一下子被推到万众瞩目的境地,真是夜不安寝,食不下咽。
连去官署的路上,都有人追问他:
“林决曹,郑氏姐妹的案子到底怎么判?可不能冤屈好人,叫大家伙寒心啊!”
林章只能讪笑着打圆场,每日跟过街老鼠似的在官署和家之间逃窜。
他熟读律法,当然知道此案只有一个结果。
赵继自是必死无疑。
郑丹朱逞凶杀人也是铁证,按律理当处死。
不过,林章知道,但凡他敢做这样的判决,他前脚跨出官署大门,后脚也得被这些朴素的百姓当场殴打至死。
那些个已经辞官,赋闲在家的同僚们见了他,也忍不住揶揄。
“定规,何必听清河公主的话,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想想,她与红叶寨本就往来甚密,怎么可能眼看着郑丹朱被斩首?她就是想推你出来,查赵郡丞他们的案子,杀你这只鸡,儆我们这些猴。”
“定规啊,你还太嫩了点,不懂为官的道理。”
“不如跟我们一并辞官,把这些案子丢给她自己烦恼去吧。”
林章果然不免生出退意。
偏偏此时,那位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公主,又时时前来敦促案子进展。
“林决曹,今日又在忙碌?”
“梅府凶案、赵党贪污受贿案,这么多桩案子齐头并进也能井井有条,林决曹真是明察秋毫,实是南雍的栋梁之材啊。”
“若每个官吏都能如林决曹这样办案神速,何愁吏治不清?来日我向父皇去信,定要好好褒奖林决曹。”
公主不仅亲自前来慰问,晚间若是下衙太晚,还会命人备好夜宵送来,以表关怀。
他们这些地方小官,何时想过能得一国公主如此重视?
林章与他点来的几个帮手,俱是初入官场的年轻人,一时大为感动,简直恨不得鞠躬尽瘁,以报重用之恩。
“……林决曹可会怨我?”
里间的裴照野正在由医官上药,骊珠在外间,接过林章呈上来的公文。
林章愕然抬头,见那张朝晖春露般的面庞望着自己轻笑。
“你手头几桩案子,若都如实判决,既会得罪百姓,又会得罪权贵,可以说没有一点好处,你若是现在辞官,我其实也奈何不了你。”
灯烛摇曳,林章闻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朝骊珠伏拜道:
“不瞒公主,下官起初确有为难,亦深知,如果真的办了这些案子,恐怕日后在官场必定举步维艰。”
骊珠静静看着他。
“然而,公主可知,公主钦定我查办赵家父子的这些日子,有多少百姓前来向我哭诉冤屈?”
他缓缓抬起头。
“我案头的卷宗越累越高,每每看到那些卷宗,我便想,我若不去做,还有何人敢做?我若不敢查,还有何人敢替他们伸冤?非要等到下一个郑丹朱再被逼去杀人,我才来断她的罪吗?”
林章顿了顿,似有无数心绪在心头翻涌,最终只化作一句:
“我并非是想做什么青天大老爷,出仕数年,我就想不受任何人左右的断一次案而已,哪怕这是最后一次做这个决曹,我也觉得痛快!”
一旦做好了这是最后一次断案的决心,林章如释重负,甚至觉得每日都很有盼头。
他最差也只不过是丢了这个官位,但他这些个上官,丢的可是命。
“……不会是最后一次的。”
骊珠微笑着拍拍他的肩,以做安抚:
“照我说的去做,保你做个百姓拥戴的青天大老爷。”
林章微微睁大了眼。
待林章走后,骊珠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忍不住感叹:
“我就知道,哪能处处都是贪官,总还是有赤心一片的好官的。”
里间的裴照野忍不住冷嗤一声。
“他这不叫赤心一片,叫生瓜蛋子还没被老油条毒打够,再过三五年,他还能说出这种话,倒确实可以叫人高看一眼。”
“你真悲观。”
“是你太乐观了。”
骊珠挑开竹帘入内,这才发现医官已不知何时离开,但裴照野的伤却并没有上好药。
“怎么不让医官给你上药?”
他对着镜子,涂抹药膏颇为不便。
裴照野面不改色道:“男人的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有点恶心。”
“……要我帮你吗?”
“岂敢劳烦公主。”
然而药膏已被他飞快地塞到了她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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