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珠/成婚前你不是这么说的!by松庭
松庭  发于:202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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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使君,你说得没错,未来南雍战事将起,若无充足的军费,南雍迟早会被北越和乌桓的铁蹄踏破,盐铁官营,是必行之举,不容任何人动摇。”
崔时雍脸上有微微的动容。
“但是——红叶寨没有错。”
“自你踏进这间屋子以来,张口是江山社稷,闭口是南雍根基,却无一字提及百姓,红叶寨不是赵维真那些鱼肉百姓的贪官,他们是匪贼,但也是百姓,百姓想吃得起盐,没有错,百姓想活命,没有错——”
“肤浅之见!”
崔时雍痛心疾首地打断: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这些目光短浅的小民,如何知道南雍一旦失守,他们会是什么下场?今日暂得一时残喘,明日亦为冢中枯骨!”
“他们是目光短浅的平民百姓,那你崔时雍就是什么高瞻远瞩的好官了吗!”
骊珠霍然起身,将崔时雍入仕以来,一桩桩一件件的政绩逐一背了出来。
“你既如此忧国忧民,为何在你历任治下,财政不见增加,谷粟不见丰收?国家未见利益,百姓也没得好处,倒是你崔使君,得了个清正廉洁的好名声!”
崔时雍额头浸出冷汗,瞳仁颤动,听着骊珠字字剖出他的心。
“你到底是恨红叶寨窃走了南雍的盐税,还是恨裴照野在民与官之间从容斡旋,既能得赵维真这些人的敬畏,又让伊陵郡百姓安居乐业?”
“他只是一介匪贼,却做成你做不到的事,当成了你当不了的官,所以,你才一定要他死,而且是举着为国为民的大旗要红叶寨去死!”
崔时雍:“我——”
他脖颈青筋暴起,涕泪满面。
“我崔家四世三公,皆忠臣良将!岂会不如一个贩私盐的匪贼!”
“他不是贼。”
骊珠声音很平静,目光也很静。
“没有一个贼会替百姓从官府手里夺田,没有一个贼会约束手下不得伤害良民,他如果真如你所言,是个乱臣贼子,我现在已经将能调动三千军队的铜虎符交到他的手上,崔使君猜猜,他是会来救我,还是会反我?”
崔时雍瞳仁一缩:“你——”
“今日崔使君若杀我,他便是前来救驾的忠臣良将,天下将传颂他的美名,而崔使君你,才是那个乱臣贼子,崔家之耻。”
崔时雍微微张口,显然被骊珠描绘的图景所震慑。
但下一刻,骊珠又道:
“何至于此呢?崔使君明明就是心向南雍的忠臣,为何非要闹到如此境地?”
骊珠心知,崔时雍有罪,有无能之罪,妒忌之罪,愚蠢之罪。
却与赵维真等人不同,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骊珠道:
“今日若遇天时地利人和,裴照野会带兵入城,掌控整个伊陵郡,崔使君为伊陵太守,有任免属官之权,届时,不必与我玉石俱焚,崔使君自己就能罢免赵维真等人,整顿吏治,还伊陵郡一个太平,不是吗?”
她似乎提出了一个他从未设想过的选择,崔时雍瞳仁颤动,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长剑重重坠地。
崔时雍哽咽上前,身影一动,拜倒在骊珠面前。
“公主知遇之恩,下官……”
骊珠刚要大大松一口气,突然见一人破门而入,握着一块石头砸在了崔时雍的后脑上!
“崔时雍!”
骊珠极其震惊地看着猝然倒地,不知是死是活的崔时雍,被眼前骤变惊得措手不及。
她猛地后退,看向眼前闯入内室的陌生男子。
“多亏本公子来这一趟,倒叫我听见好不得了的事!”
男子锦衣华袍,显然出身不凡,能在这种时候,自由出入于官署内的,更是没有几个。
那男子扔了手里的石头,视线从骊珠身上刮过,简直看得两眼发直,魂飞魄散。
“果真是金枝玉叶……美人……便是称作南雍第一美人也不为过……还带什么家眷?美人公主,随我一起逃命吧,我赵家若逃过此难,必不会亏待你!”
骊珠顿时明白了他是谁。
赵维真的儿子赵继!
那个害惨了丹朱姐姐的畜生!
骊珠来不及多想,她怒从心头起,想要拾剑自保,然而剑在对方脚下。
骊珠刚一扑地,便被他一手打横扛在了肩上。
“放开我!你敢无礼,我定诛你九族!”
赵继久闻清河公主美貌,听说父亲软禁公主的事,本想趁乱来偷香,没想到让他听到这等事,不得不暂时按捺住色心,先走为妙。
他将骊珠往马车里一扔,立刻命马夫以最快的速度往北城城门赶。
那是离红叶寨最远的城门,现在走或许还来得及。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狂奔,一路颠簸。
生死逃亡之间,赵继竟还是忍受不了美色当前,一双手开始胡乱扯起骊珠的衣裙。
“美人公主,休要挣扎了,我虽无能,倒又还在军中练过几年,你这等软绵绵的拳头对我来说不过就是挠痒痒而已,别伤了你这纤纤玉手……”
骊珠从未见过这等色中饿鬼,被他惊得魂飞魄散,眼泪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涌。
她这副无助退拒的模样落在赵继眼中,却反倒激得他胸中欲念暴涨。
眼前的美人哪怕鬓发凌乱,也是美人梨花带雨,娇怯动人,让人恨不得揉进怀中怜惜珍爱。
“……今日要是能逃出生天,我赵继对公主必定忠心不二,此生再不娶旁的女子,公主若是不信,我连心都可以挖出来讨公主欢心,公主,公主……”
骊珠装了一路,终于在他解开他自己的衣袍时抓准了时机。
正如前世的裴照野所言,男女力量悬殊,若让他有第二次还手的余地,骊珠没有任何胜算。
于是她毫不犹豫,蓄足了浑身的力气,往他伸过来的东西发狠踹了过去!
“啊!!!!”
色欲熏心的赵继在几乎夺命的剧痛中瞬间暴起,却重重撞上了坚实的马车壁。
本就处于疾驰中的马车被他这一撞,瞬间侧翻。
马儿嘶鸣,赵继整个人都被甩了出去。
但骊珠也没讨到好处,侧翻的马车仍被马拖拽着狂奔,她在车壁内像颗骰子似的乱撞,视野天昏地暗,整个人都快散架。
她又要死了吗?
这个念头涌上来时,骊珠竟然没有多少畏惧。
她只觉得懊悔。
若是她前世对裴照野的过去多几分了解,这一世就能提前绸缪,岂会落到这等被动境地?
骊珠在眼泪中闭上眼。
“沈骊珠——!!!”
伴随着这道声音,骊珠听到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她立时睁开眼。
只听刀剑出鞘,似是斩断了车辕,随后有一股极其强悍的力道强行拽住了马车。
马车顿时放缓了速度。
拖行一段时间后,失控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城墙前一丈处。
撞晕了的骊珠久久不能动。
下一刻,车帘被人猛地掀开。
“骊珠!”
泪眼滂沱中,骊珠怔怔看着犹如天神突然出现的裴照野。
尽管这个“天神”,好像跟她一样,灰扑扑,脏兮兮,狼狈得好像要饭的乞丐流民……
但对此刻的骊珠而言,这个人比谁都更闪闪发亮。
对上他双目通红,目眦欲裂的模样,骊珠吸了吸鼻子。
她张开满是青紫的手臂,略带哽咽道:
“抱抱。”

一双大掌攥住盈盈细腰, 将骊珠从逼仄车厢中一整个地抱了出来。
骊珠落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
炽热体温混着血腥、尘土气和一点淡淡汗味扑面而来,算不上好闻,却让人一瞬间心定。
他抚着骊珠的脊背,埋首在她颈窝内哑声道:
“没事了……”
“有事。”
骊珠将他脖颈抱得紧紧, 带着难以压抑的哭腔。
“裴照野, 你怎么说得那么准, 真的有老鼠来咬我的脚!”
她从前在雒阳宫中,连鸡叫都没听过, 现在都能和老鼠搏斗了!
听到她这句话, 压在裴照野心头的巨石似乎轻了轻, 一时还不免有些想笑。
然而他垂眸看向她裙摆下露出来的一截小腿。
裙下本该还有一件中裙, 此刻中裙却皱皱巴巴团成一团, 遗落在马车内。
他感觉胸中有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 将他整颗心都放在烈火中煎熬灼烧。
“……说明那老鼠识货, 知道公主的肉香。”
裴照野温声开口,替她拢了拢裙摆下端。
骊珠噙着泪的眼瞪圆了,还没来得及骂他, 忽见他抬起头,胸中炸开一声怒喝:
“都是死人吗!拿披风来!”
跟在后头的仇二被劈头盖脸吼得一哆嗦。
仇二心说这哪儿能怪他,这么有眼力见的活, 平时都轮不到他们, 这不都是二当家的活吗?
“是!”仇二抱拳应下,转身招呼三两人去寻。
骊珠也被裴照野吓得一哆嗦。
她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大声说话,尤其是在她面前。
但很快,骊珠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流了这么多的血!”
裴照野连战两场,纵然天生神勇,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她翻开自己濡湿的手, 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红。
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件玄色兼孔雀蓝的文武袖袍子,血早就浸透了衣料,然而肉眼却看不分明——骊珠还以为是汗水。
方才被赵继劫持,骊珠尚能冷静思索对策,但此刻却软了半边身子。
“医师呢!快去裴府请我的医官,到官署内等候……”
骊珠刚吩咐完,整个人一轻。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抱起她的裴照野。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骊珠气得要命,想要自己跳下来,然而到了这种时候,他的双臂还像铁钳一样坚硬。
骊珠也不敢挣扎太过,怕牵动他伤势更重,裴照野就这样一手托着她,另一手接过仇二递来的披风,将骊珠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那个狗东西呢?”
“马车上摔下来的那个吗?”仇二走在前头引路,“也没见什么外伤,不知为何,晕死过去了……”
裴照野大步流星地朝一地狼藉而去。
“闭眼。”
一双满是血污的手掩住了骊珠的眼睛。
随他而来的军官和山匪们也恰好赶至,还未弄清发生了什么,就见那神勇无比的匪首带着暴怒,抬脚就往地上那人下身一踹!
一阵鬼哭狼嗥。
周围无数官兵山匪,同时忍不住夹紧了腿。
赵继痛得青筋暴起,面色涨红如猪肝,仿佛喉咙里有刀片割着他似的惨叫,手上更是拼了命地想掰开那条腿。
然而裴照野的腿分毫不动。
不仅不动,还如铁杵般重重碾压,似是要将这块肉碾成肉糜。
男人双目灼灼,滚烫如火中砾石。
他何止想碾这块肉,他连这个人都想用刀亲手剁成肉臊子喂狗!
自城门处拿了符节后,裴照野便按陆誉所言,立刻赶往官署营救公主。
然而偏偏晚了一步。
等到的时候,只见内室倒着一个被砸晕的崔时雍,抓来官署守兵一问才知,赵维真的儿子赵继自称奉父命而来,将骊珠掳走。
裴照野心中恨极,当即策马狂追在后,却见到让他差点魂飞魄散的一幕。
那辆失控的马车只差一点,就要在北城城墙上撞个粉碎!
这个赵继,死到临头还想拉着公主一起死,他焉能不怒不恨!
“……将军何故如此残暴?”
军官之中,有人看不过去出声:
“方才在城外已经杀得血流成河,残肢遍地,现在又下这样的狠手,就算是个杀人放火的贼人,一刀了结便是,这样折磨,岂非太过狠……”
裴照野头也不回,压根没将这些人放在眼中。
谁料怀中少女忽而拨开披风遮挡,露出一张莹白如玉的面庞。
“此人将我从官署中强掳而出,逃亡途中还欲行不轨,莫说踹他几脚,就算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尔等如此同情他,而指责救我于危难的裴将军,难道也如赵家一样,目无朝廷,想要以下犯上吗!”
裴照野浓黑眼珠微动,自上而下,扫过她冒着细密汗珠的鼻尖。
仍然是那张娇憨美丽的面庞,怀里的分量轻得简直像朵云。
但又仿佛和之前截然不同。
周围军士一听这语气,便知眼前这位就是清河公主了。
今夜伊陵郡风云骤起,先是刚上任的司徒都尉被一箭射穿了脑袋,又是红叶寨的山匪拿着铜虎符号令众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天明之后,郡内格局大改,谁还敢再多说什么?
于是一众军士齐齐下马叩拜,高呼“参见清河公主”。
骊珠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声势,一时心头一颤。
她七八岁时,便参观过雒阳南北军的演习。
那时明昭帝牵着她的手,整顿军事,检阅军队,场面远比此刻盛大,她却只觉得吵闹,想要快快回宫,不明白父皇为何一脸的豪情万丈。
然而此刻。
骊珠看着这俯首叩拜的五百余军士,听着他们高呼她的名字,心中却好像渐渐理解了父皇当日的心情。
——他们听命于自己,她掌控着他们。
这个无比清晰的事实,在她心中激起了一种陌生的震荡。
“公主。”
裴照野嗓音含笑,不疾不徐道:
“愣着做什么,下令吧。”
彼时辰时已至,天光乍破,东升的朝阳映照在伊陵郡的城池内。
蓬头垢面的小公主探出头来,四下俱寂,所有人都在等待她的命令。
好一会儿。
“赵继强闯官署,袭击太守崔时雍在先,强掳我在后,又有在梅府犯奸的嫌疑,他逍遥至今,恐其背后牵扯到其父赵维真以及诸多伊陵郡官员,现命你们于城内各地,请这些官员前来,配合查案。”
骊珠深吸一口气,逐一报出那些与赵维真同党的姓名。
“这些皆是大雍披肝沥胆的臣子,若遇抵抗,不得伤其性命——记得用捆的。”
“是!”
待骊珠下了令,裴照野抱着她翻身上马。
骊珠下了一跳。
“别骑马了!”
骊珠攥着他的衣襟,昂着脸露出哀求的神色:
“你流了那么多血,我们坐轿子回去好不好?血流那么多真的会死人的……”
方才一路将心悬到嗓子眼,就连徒手制住疾驰的马车,裴照野都没觉得有多疼。
此刻稍稍松一口气,倒的确感觉四肢百骸涌上痛觉。
只是——
他看向怀中担忧到几乎快落下泪来的小公主。
“死不了。”
裴照野目视前方,一夹马腹,风声送来他半是玩笑半认真的笑语:
“有公主舍命相救,就算我一条腿踏进了阎王殿,公主也能把我捞回来。”
骊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从背脊处,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膛带来的微微共振。
她在颠簸中轻轻依偎着他,想:
这话也没说错,这次她可是干成了不少大事呢,哼哼。
骊珠没有让裴照野带她回裴府,决定今日开始驻扎于官署内。
然而眼下虽得兵马,有任免官员之权的人,仍然只有身为伊陵太守的崔时雍。
想要彻底铲除赵维真一党留在伊陵的势力,非得崔时雍相助不可,所以他绝不能死。
骊珠刚一下马,便浑身斗志地要往官署内冲。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
“裴照野!”
酉时四刻。
裴府赶来的医官,终于从裴照野的房内走出。
在门外与玄英等候多时的骊珠起身。
医官笑道:
“……无妨,无妨,公主安心,已经从头到尾清过创,上了药,这位将军体魄甚佳,倘若今夜不发烧,便无大碍,静养几日就可复原。”
骊珠抹了抹眼泪,重重颔首。
又问:“那要是发烧怎么办?”
医官拢眉:“真是如此,恐怕就有些棘手了,最好是在刚有异样时,便灌下汤药,杀住病情势头……臣现在先去备一副镇痛的汤药,晚间臣就守在膳房,要是真有不妙,臣立刻熬药便是。”
骊珠泪眼汪汪地目送医官背影。
“玄英……”
玄英安慰道:
“公主放宽心,昨夜长君送丹朱姐姐回来时,便让人知会红叶寨,将公主来时被劫的那些上好药材一并带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丹朱姐姐都能保住性命,裴山主定会安然无恙。”
骊珠问:“丹朱姐姐真的没事吗?”
“没事,腹中两个月的胎儿是没救了,不过母亲的性命无碍,听丹朱说,她姐姐身体也很好,多养养一定没关系,所以你看,欲成大事者,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行?公主更需好好保重。”
成大事?
什么大事?怎么突然扯到这个?
骊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玄英,我今晚想留在这里陪他,可以吗?”
玄英瞧了瞧仍是白日那副狼狈装扮的少女。
“可以。”
她抹了抹骊珠脸上的灰,认真道:
“不过公主得先去用膳,然后沐浴,再给你自己上好药,才能去。”
骊珠自然无有不从。
待她拾掇好时,医官准备的药也熬好了,正打算给裴照野服下。
骊珠见状道:“交给我吧。”
医官踟躇了一下。
他是从小给骊珠诊病的医官,也算看着骊珠长大。
公主金枝玉叶,平日只善文墨,这种照顾人的活她哪里会干?
医官瞥了一眼榻上奄奄一息的男子。
“没关系,这等小事……”
“隔壁的崔使君还等着您给他换药呢,别耽误时间了,我可以的!”
“这……”
满脸忧色的医官被骊珠推了出去。
桌案上摆着药碗和送药的竹片,骊珠拿起竹片,对着自己的唇笔划了一下。
虽然前世的裴照野最后一年也经常喝药,但从没有这样让她亲自照料过。
感觉……应该也不会太难吧?
烛光笼罩着榻上身影,垂下的长睫颤了颤。
骊珠在裴照野榻边坐下。
他阖着眼,长睫投下茸茸影子,衬得他那张总是戏谑中掺着睥睨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
骊珠用竹片小心地将他的唇撬开一条缝隙。
再舀了一勺汤药,更加小心地,往竹片上倾倒——
不知怎的,竹片一翻,汤药竟全都洒了出来!
骊珠大惊失色,慌忙用袖子替他擦拭,好在枕头垫得高,否则这汤药怕是要灌进鼻子里去!
“对不起对不起,我再试一次,这次肯定不会不小心……”
擦着擦着,骊珠凑近一看,发现他下颌似乎有些泛红。
再试了试汤药的温度。
……好烫!
怎么是滚烫的!
还好这一勺没灌进去,否则岂不是把裴照野喉咙都烫熟了?
等骊珠擦干净他的衣襟,又将汤药搅到可以入口的温度,这才又重新拿起灌药的竹片。
一勺接着一勺。
他喉结微微滚动,似是无意识吞咽着。
骊珠的注意力原本在竹片上,然而不经意瞥到他此刻模样,又忍不住扫了好几眼。
难得见他这么脆弱又乖巧的样子。
即便如此,还是很好看。
虽然他人高马大,能徒手拉住一辆疾驰的马车,但这时候却完全看不出这种凶悍,只叫人心生怜惜,叫人……
很想亲亲他。
……哎呀又有几勺歪出去了!
骊珠慌忙去擦那些淌到他耳朵里的汤药。
一碗药喂了半碗洒了半碗,好在医官说这药只是镇痛的,能喂多少是多少……终归还是喂进去半碗嘛!
收拾好残局,骊珠趴在他榻边,静静端详他安睡的模样。
这算是渡过前世的一劫了吗?
可是葭草渠夜袭,赵维真发难,一切太过巧合。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拨弄乾坤,不见人影,亦能置人于死地。
“……都是你的错。”
骊珠喃喃道: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呢?”
害她明明有了重生一次的天赐机缘,却仍然如同行走雾中,步步都要自己摸索。
前世的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往雒阳?
昏黄烛光笼罩着他轮廓锐利的侧脸,鼻梁很高,薄唇很淡,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副毫无防备的样子。
骊珠莫名心虚地张望了一下空荡无人的内室。
她缓缓俯身,放轻了呼吸,蜻蜓点水地在他微凉唇瓣上,贴了一下。
床榻上的人突然掀起睫羽。
“逮到了。”
骊珠惊得疯狂眨眼。
近在迟尺的距离,他浓黑幽静的眼倒映着她的身影。
“想知道什么?”
他视线如火苗,扫过她微张的唇瓣。
“这碗汤药有多难喝,这个想知道吗?”

内室中还残留着浓郁苦涩的味道。
骊珠与他对视片刻, 唇角微翘,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一边笑,一边故作认真地摇头。
“不太想。”
她直起身来, 眼眸明亮地问他:
“要喝水吗?要吃饴糖吗?”
裴照野唇边噙着笑:
“如果是能把皮烫掉一层的那种水, 恐怕有点消受不起。”
“我只是没有照顾人的经验, 又不是真笨……这次肯定知道试试温度了。”
骊珠起身去寻水壶。
官署内的这间客居不算奢靡,但物件齐备, 干净整洁, 加上骊珠说今晚想留在这里, 玄英早已将一切都打点妥当。
只是还没找到水壶, 便听到身后有注水声传来。
“你怎么这就下地了?”
骊珠回头, 震惊地看着仰头饮下一盏茶的裴照野。
他一如平常, 淡声道:
“前后都有伤, 躺着不舒服,站着好点。”
走近了些,骊珠才注意到他上身并未着衣。
细布从左肩绕过前胸, 紧紧裹着他健硕身躯,他身上最重的伤便是背后这道一尺长的剑伤,一整个下午, 医官都在用桑皮线给他缝合。
裴照野看到她的眼睛变得雾蒙蒙的。
骊珠偏着头, 轻轻扶着他的小臂仔细查看:
“……可你也不能站一晚上啊,侧着呢?侧着就不会压到了吧?”
然而他手臂和腰腹处的伤也不少。
乍一看去,整个人都被细布缠得东一块西一块,像是被人勉强拼起来的一样。
眼看她又要掉眼泪,裴照野拿起案上的饴糖喂给她。
他笑着问:
“不是被老鼠咬了吗?咬哪儿了?”
骊珠侧腮微鼓,含糊道:“没关系, 早就不疼……”
“我们寨子有一年闹鼠灾,好几个人被老鼠咬伤,然后,第二天我就没再见到他们了。”
裴照野如此说完,果然见到眼前少女蓦然睁大眼。
下一刻,骊珠立刻苍白着一张脸转身跑去榻上,飞快地解了自己的鞋袜,在灯烛下仔细查看。
沐浴后散发着淡淡馨香的乌发从她肩头垂下,裴照野看到她急得鼻尖冒汗。
“你快拿盏灯给我!”
他在榻边脚凳坐下,手里捧着烛台,灯影落在她宛如雪捏成的足上,指甲泛着粉,小巧可爱。
骊珠研究了好一会儿,眉间沟壑渐散,小声道:
“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咬伤……”
雪白脚背毫无瑕疵,的确没有任何咬伤的痕迹,估计只是被啃了一下。
然而……
“老鼠的牙齿小,咬了你也看不出。”裴照野故作认真。
骊珠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只好我牺牲一下了,”裴照野一本正经,“见过被毒蛇咬伤的人吗?得用嘴将毒血吸出来才行。”
骊珠毫无生活经验,这种事自然是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只是她伤在脚背,骊珠脖颈泛起绯色,羞赧地缩了缩脚趾,磕磕巴巴道:
“只有这种办法吗……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你……但、但是实在没别的办法,还是得必须麻烦你的……”
裴照野看着她这副脸皮薄又实在怕死的样子,唇角欲翘未翘。
扫过那双雪足,良心与色心在那一瞬间打了一架,他垂眸,两指夹着她的裙摆盖住脚背。
“骗你的。”
骊珠眨眨眼。
“没咬破皮,你死不了,真咬破了喝点药发个烧也就好了,而且,被毒蛇咬了不能用嘴吸毒血,记住了吗?”
骊珠愤怒道:“你又骗我!”
“是你太好骗。”
怎么会有人相信被老鼠咬了要用嘴吸血?
裴照野真是想不通。
“……我没有很好骗,”骊珠嗔怪地扫他一眼,“是我愿意给你骗我的机会而已。”
像是有片羽毛扫过心尖。
酥酥麻麻,骨骼也冒起细密的气泡。
裴照野静静端详她的眉眼,眼珠幽深。
“的确,能把铜虎符藏到这个时候才拿出来,公主怎么会好骗。”
他靠着榻边,从枕头下摸出那枚铜虎符,放在骊珠掌心。
“只是你既然有陆誉,有铜虎符,之前还怕什么赵维真和崔时雍?给这些人十个胆子,也不敢不从,那可就真叫造反了。”
骊珠抿了抿唇,垂眸看着掌中沉甸甸的符节。
“这东西,在太平盛世自然可以轻易呼来千军万马,可如今皇权式微,各地天灾人祸不断,很多人本就在反与不反之间,一块铜疙瘩从来就没有呼风唤雨的能力,真正有这个能力的,是它背后代表的那个人。”
权力并非自上而下,而是自下而上。
在背后支撑它的东西没有了应有的分量,即便是铜虎符,也不过是一块废铁。
所以,之前与骊珠走失时,陆誉不敢擅自动用。
骊珠与陆誉汇合之后,骊珠也不敢将它当做护身符。
骊珠望着他笑道:“是你重新给了它这个能力。”
裴照野睫羽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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