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他的儿子却来了。
这就有些值得斟酌了。
其余二人也一样。
白发老者乃是多年前那场大战时的伙头兵,妙龄少女乃是死于大战中的一名将士的女儿。
这三人乃是多年前林从戎被定罪的次要证据,也是现在仅存的证人。
主要证据,当然是那些书信和已经死去的那些证人。
目前,书信找不出问题,林知清只能打起精神,想从这三人身上入手。
先前林从礼曾经同林知清说过一些证人的特征以及事迹。
林知清当时全力寻找过剩下的证人,但除了已死之人,有关这三人的信息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反馈。
刑部将这三人藏得很深。
想到这里,林知清深吸一口气。
镇远侯先前的准备十分充足,连证人的保护都做得十分到位,林家如今却是被赶鸭子上架。
形势实在严峻。
与此同时,三人都开始讲述起了能直接或间接证明林从戎通敌叛国的事情经过。
这些话他们讲过很多遍,在场的人有的听过很多遍,有的第一次听。
但大家都十分认真,生怕自己错过一点点细节。
大堂之外,还有一些百姓正在看热闹。
林泱泱等人也在人群当中,表情十分严肃。
三人说话的时候,林知清大概将所有内容理了一遍。
年轻男子,也就是林从戎当年的小厮之子,此人口中的话基本上都是在诋毁林从戎。
他说他父亲发现那些书信源于一个意外。
这些内容都和卷宗中的内容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出入。
那白发老者乃是军中的伙头兵,在大军全军覆没那一日,他见过林从戎一面。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据他所说,林从戎当日让他准备了许多干粮。
这与林从戎失踪的情况相符合。
卷宗之上,当时的主审官通过这一点,判定林从戎的失踪是早有预谋,要不然谁会提前备下干粮。
至于那妙龄少女,看上去年龄同林知清差不多大,与林从戎更是见都没见过面。
她能作为证人的依据,仅仅是因为当年她的父亲乃是大军中的一员。
大军临行前,她的父亲曾与她交代过后事,就像是知道自己有去无回一样。
仅仅是这样浅显的理由,竟然都可以成为呈堂证供,林知清只觉得有些可笑。
她看向江云鹤,只见江云鹤端坐不动,静静听着几人说话,什么表情都没有。
而高堂之上,王渊紧紧皱眉,似乎是有些疑惑。
刑部尚书眯着眼睛,看不出喜怒。
周崇正面无表情。
待三人说完,周崇正才开始走流程:
“证据皆在此,林知清,你可有异议。”
书信的事,林知清没有任何角度可以开口,但这几个证人的证词,实在离谱得不像话。
她上前一步,行了一礼:
“大人,我有一事不明,吩咐伙头兵多做一些干粮,如何能成为证词,记录在卷宗当中?”
周崇正面色不变:
“军中粮草乃是有定量的,林从戎多吃一份,其余兵士便会少一份,且当时并无林从戎外出巡逻的记录。”
“既无外出巡逻,为何要带干粮,大敌当前,正是厮杀之时,并不是需要干粮的时候。”
“大人,你可上过战场?”林知清目光澄澈,紧紧盯着周崇正。
周崇正眉毛下拉:“我乃京官,且并不懂武,如何上战场?”
“既没上过战场,你如何断定大敌当前厮杀之时便不需要干粮?”林知清快速开口:
“如果仅仅是因为多吃了一口饼子就有通敌叛国之嫌,那通敌叛国的人可太多了。”
周崇正的话被噎了回来,他下意识皱眉:
“你说的话并无任何依据,不要做无谓的辩解。”
林知清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了刑部尚书:
“敢问尚书大人,大盛可有哪一条律例规定过,大敌当前时不可用膳,不可带干粮?”
“并无。”刑部尚书非常干脆地开口。
林知清再次转向镇远侯,开口询问:“敢问侯爷,军中可有律例,不可带干粮?”
江云鹤看了一眼林知清,缓缓摇头。
林知清再次看向周崇正,她没说话,但方才的问题已经能够代表她的立场了。
周崇正皱眉,一时没有说话。
林知清一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自己其实也无可辩驳。
于是,林知清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镇远侯开口:
“侯爷,你带兵出征之前,可会对家眷有所交代?可会觉得自己一定能回来?”
“家事怎抵得上大盛之事,既上战场,一切都是不确定的。”江云鹤缓缓开口:
“能不能回来,要看手中的刀枪。”
“不愧是侯爷。”林知清似乎是在夸江云鹤,但语气并不热络。
她转向周崇正:“周大人,上战场之前知会家人,乃是很正常的事。”
“再者,每个人临上战场之前,都是抱着死意去为大盛拼杀的。”
“交代后事,是我父亲每次上战场前都要做的事,因为他无法断定自己哪一次就回不来了。”
“如若一句这样的话,都能成为我父亲通敌叛国的证据,请恕我不能接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着,她俯下身子,迟迟不愿起来。
刑部尚书见状,缓缓开口:
“周大人,根据大盛律例来看,这几个人的供词确实不能证明林从戎是否通敌叛国。”
堂下的江流昀看着刑部尚书,眉宇间出现了一丝不满。
他听出来了,刑部尚书如今在偏帮林家。
周崇正拿起卷宗,开口道:“其余证人皆已入土,此三人乃是仅存的证人,证词虽有缺漏,但依然可以作为参考……”
林知清微微皱眉,她刚想开口说话,却没想到一直没有开口的王渊提出了异议:
“周大人,边缘证人的证词确实证明不了什么,若将其记录在册,并无任何意义。”
此言一出,林知清身体一顿。
刑部尚书嘴角微微勾了勾:“正是如此。”
周崇正以极快的速度瞥了一眼江云鹤,见江云鹤没有开口,轻咳一声:
“既然二位大人皆认为证词无效,那便无效。”
“大人英明。”林知清缓缓直起身子。
她第一时间看向王渊,只见王渊神情颇为严肃地盯着周崇正,并没有注意堂下的情况。
很显然,方才王渊开口,只是在履行他的职责。
三司的分工其实非常明确。
大理寺聚焦案件事实,追问犯人行为细节,比如作案时间、动机等。
刑部聚焦律法适用,主要关注犯人行为是否符合某条罪名,是否触犯律法。
御史台聚焦程序合法,主要关注证物、证词是否伪造,证人是否被胁迫,若发现此类情况,可当场弹劾官员。
三司的侧重点不同,但是互相制衡的。
王渊的开口,倒是让林知清有些意外。
她本以为王渊不喜林家,会在会审之时偏向江家,但没想到此人还算尽职尽责。
当然,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仅凭一句话就判定王渊是敌是友,为时尚早。
因为即便那三人的证词被推翻了,江家父子依旧十分淡定。
也就是说,此事对林家算是收获,但对江家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们如此淡定,最重要的一点还是林知清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就不能证明林从戎的事与江云鹤有关。
他们之所以提前进行三司重审,就是想在林知清手头上没有证据的时候让事情盖棺定论。
严鹬,应当没有落在镇远侯府或大理寺卿手里。
先前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的重心偏向重审一事,倒是没有仔细思考镇远侯府将重审的事往前推的深层次意义。
严鹬是关键!
在镇远侯江云鹤的视角当中,严鹬同郑阔关系密切,来历成谜,乃是最大的威胁。
如若严鹬被抓,那么这种威胁就没有了,也没必要提前重申。
只有一种可能,镇远侯府怕严鹬扭转乾坤,于是想趁着这个焦点人物失踪的间隙,解决林从戎的事!
察觉到江云鹤的真正意图,林知清皱起眉头,看向稳坐钓鱼台的江家父子。
怪不得这二人如此淡定。
只要严鹬不出现,就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江家同林从戎一案有关联。
江云鹤察觉到了林知清的目光,偏过头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心痛的表情。
仿佛林家做出了什么事,背叛了江家一样。
林知清冷笑一声。
江家父子想让这件事赶在严鹬回来之前结束,那她偏不!
她俯下身子:“不知大人可还记得刘邙?”
周崇正当然记得,但他并不想在这种场合提起刘邙,于是开口道:
“刘邙一事早于几月前告一段落,且与林从戎一事并无任何直接关系,你莫要在公堂之上提起无关人员。”
林知清提高了音量:
“大人,刘邙之事与我父亲之事看似不相关,实际上背后都是镇远侯府在操纵。”
此言一出,满场寂静。
谁都没想到林知清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把矛头指向镇远侯府。
虽然这场三司重审就是林江二家之间的战争,但林知清未免太心急了一些。
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江云鹤只惊诧了一瞬,便敲了敲椅子。
江流昀立刻上前一步:“大人,刘邙与我江家并无关系,请大人明察。”
他话音刚落,林知清便紧跟着开口:
“江世子说话真好笑,谁人不知周大人从你们府上搜出了一个笛人。”
“笛人乃是刘邙的傀儡,出现在江家,难不成还不够明显吗?”
林知清旧事重提,成功让在场的人想到了先前江家窝藏笛人之事。
这一点,江家确实洗不掉。
江流昀眉头紧皱:
“先前大理寺已经查出窝藏笛人的乃是通政使司的人,与我江家无关。”
“林知清,你是在怀疑我大理寺的判断?”周崇正面色不太好看。
“大人,民女不敢,但笛人还在,他便是证据,何不请他来问问?”林知清开口道:
“那笛人大家都见过,刘邙仅凭笛子等物就可操纵一个人。”
“我有理由怀疑,当初我父亲之事说不准也有刘邙背后操纵的可能性。”
此言一出,即便周崇正想用刘邙一事与林从礼一事无关来转移话题,也是不行的。
刑部尚书见江家父子面上出现了一些意外,不由得帮腔道:
“按照律例,林知清想要举证,那笛人便是证人,可行。”
王渊虽没表态,但沉默其实就是赞同林知清的做法。
相反,周崇正若是不让笛人这个证人上堂,那便是不符合律例了。
周崇正明白这件事是躲不过去的,于是咬牙开口:“传笛人!”
江流昀看向林知清,没有错过林知清嘴角的笑容。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打了一个江家措手不及。
江流昀有些拿不准林知清的想法。
林知清忽略了江流昀的目光,她一开始的目的同现在的目的是一样的。
拖延时间,让这次三司会审审不出结果,时间后延。
这与江家想快刀斩乱麻的想法相悖。
江家想趁严鹬失踪,直接了结林从戎的事。
那么林知清就要将水搅得更浑一些,让林从戎的事在这一次堂审中了结不了。
站在江家父子的角度上,严鹬足够暴露镇远侯府有问题。
但站在林知清的角度上,仅凭严鹬的言行没办法替林从戎翻案。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
于是,她只能破釜沉舟,利用笛人的事,强行将镇远侯府拉下水。
只有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今日根本查不完,时间才能往后延。
在等待的时间内,每个人心中的想法都不一样。
众所周知,笛人没有自己的意识。
他如何能做证人?
大家在内心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林十安将笛人带到了公堂之上。
周崇正看着笛人,皱了皱眉头:“来人,验明正身。”
很快便有大理寺的人上前核对笛人的身份。
平日里需要核对身份的时候很少,基本没有。
今日之所以有这么一遭,实在是眼前的笛人让人太陌生了。
先前的笛人满头白发,十分清瘦,仿佛一个老人。
而如今的笛人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看上去就是个年龄不大的英俊男子。
他立在大堂之上,眼睛紧闭,不知道的人或许会认为此人睡着了。
待大理寺的人确认笛人还是那个笛人之后,周崇正开口了:
“林知清,笛人无知无觉,如何当得证人?”
“谁说他无知无觉的?”林知清拿出笛子,在手中转了转。
江流昀见状,心中直觉不对,即刻上前一步:
“你有操控笛人的本事,我们又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控制笛人说出些子虚乌有的事,诬陷我们江家?”
“你们先前有谁见过笛人开口说话吗?”林知清开口问。
全场鸦雀无声。
根本没人见过。
林知清这才张口:“即便我能控制他的行动,也控制不了他说话。”
“一开始控制他的刘邙做不到,我林知清也做不到。”
“况且,有没有被控制,难道大家看不出来吗?”
说完以后,她拿起玉笛。
随着她张口,一阵悠扬、舒缓的乐声传了出来。
江家父子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随时提防着自己被林知清催眠。
但林知清的目光紧紧盯着笛人。
随着她的节奏变快,周围的人惊奇地发现,笛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林知清心中一喜,变换了自己吹奏的方式。
而周崇正想到先前笛人惊人的破坏力,挥了挥手。
很快,便有一排人挡在他们前面。
但笛人睁开眼睛以后,却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发起攻击,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他的眼中,尽是迷茫。
笛音在这个时候戛然而止。
她小心地伸出手在笛人面前晃了晃。
笛人没有反应,他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见笛人动了起来,江流昀上前一步,挡在了众人面前。
他身后的江云鹤见状,几不可见地抿了抿唇。
林知清皱眉看了江流昀一眼,随后尝试开口同笛人交流:
“你是谁?”
一听这声音,笛人猛地睁大眼睛,看向林知清。
林知清没有被他骇人的眼神唬住,而是尽力安抚他的情绪:
“你现在安全了,没有人会操控你,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一样,但笛人似乎很是谨慎。
笛人没有回话,眼神缓缓从林知清的面容上扫过。
林知清心里有些激动,她成功了!
自从笛人被送到林家开始,她一有空就尝试着唤醒笛人。
催眠一道,是让笛人的身体和意识受到控制,他的思想是清醒的。
换言之,刘邙将笛人的思想禁锢了起来,笛人就像是被关在一个壳子里。
而林知清想做的,就是将笛人从壳子里挣脱出来。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刘邙对他做了什么,这些年以来发生了什么事。
笛人绝对是跟江家有关系的,林知清想让他亲口说出来这件事。
只不过,笛人被控制的时间太长了,催眠的太深了,林知清先前只短暂将其唤醒过。
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什么,笛人就再度陷入了沉睡。
今日的这种场合,林知清是尽全力唤醒笛人的。
重审一事,林家目前不占据优势地位,所以只能靠这么一个机会拉回一下胜算。
她十分小心,捏紧了手中的笛子。
因为她还要确保笛人不发狂攻击在场的人。
在林知清的注视下,笛人只是机械地转动身子,似乎是搞不清楚自己现在在干什么。
林知清松了一口气,开口再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的话音刚落,便察觉到了不对。
因为笛人一直盯着一个方向,不动了。
林知清顺着笛人盯着的地方看了过去,便看到江家父子正一脸警惕地看着笛人。
她心中出现了一丝喜意。
看样子笛人是真的识得江家人!
在场的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江流昀微微皱眉,人真的醒了?
就在他在想应对之策的时候,他突然瞥见笛人的身体动了动。
随后,一股杀机扑面而来。
笛人,似乎是准备对他们发动攻击!
江流昀缓缓捏紧了拳头,但下一刻,他便听到江云鹤轻轻敲了敲椅子。
公堂之上发动攻击,有违大盛律例。
想到这里,江流昀的手松了开来。
下一刻,笛人身体前倾,猛地朝江家父子扑去,口中还发出了一阵呜咽声,十分凄厉!
他袭击的动作太过突然,引起了一阵喧闹声。
江流昀却没有选择还手,若是笛人对他们下手,林家说破了天也没理。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在他眼中,笛人的身影迅速放大。
正在关键之时,一阵袅袅的笛音再次响起。
笛人的动作一顿,仿佛有什么在他身后拖着他一样,再不能前进半步。
随着笛声越来越急促,他逐渐闭上了眼睛,再次被禁锢在了原地。
江流昀的目光越过笛人,看向林知清。
林知清放下了手中的玉笛,却没有去看江流昀,而是看向了江云鹤。
她方才看得很清楚,笛人清醒过后,分明是在看到江云鹤时发狂的。
也就是说,笛人同江云鹤一定是有关系的!
她眯了眯眼睛,刚想开口,“砰”的一声传来。
周崇正拍了一下惊堂木:“林知清,你方才那般行径,分明是在大闹公堂!”
“本官从未见过如此胆大之人,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纵凶行恶!”
一旁的林从礼皱眉:“大人,知清只是唤醒了笛人,并未操控敌人攻击任何人。”
“我大伯说得是,在场的人都看到了,我只是唤醒笛人和控制笛人时吹了笛子。”林知清拿起了自己的玉笛,展示了一圈:
“至于中间笛子没响的那段时间,笛人做出任何举动,都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到这里,她转向江家父子,开口道:
“我倒是想问问侯爷,冤有头债有主,为何笛人莫名其妙就想攻击你?”
江云鹤微微皱眉,还没有说话,周崇正便再次开口了:
“大胆!林知清,我们怎知除了笛子以外,你还有没有其他手段?”
“若是你控制笛人袭击镇远侯,贼喊捉贼,刻意做出这般姿态蒙骗我等,又该如何?”
这一次,林知清还没开口,刑部尚书便正了正身子,开口道:
“周大人未免太过严苛了,若是林知清能控制笛人攻击侯爷,何必费这么大劲做这么一场戏。”
“她直接让笛人张口说话,指认镇远侯不就行了?”
“方才那笛人的种种行为,分明是同江家有什么旧事,控制不住自己的恨意罢了。”
周崇正眯了眯眼睛:“尚书大人说得简单,居然连笛人有没有恨意都能看出来。”
“我听闻京中鉴心学盛行,你莫不是也被迷了心智不成?”
听到这话,一旁的王渊面色不太好看。
林知清的脸色当然也不好看。
盛京城中谁人不知鉴心学乃是从她的鉴心堂中传出来的,况且还算不上盛行。
这般说刑部尚书,无非就是暗指刑部尚书与林知清有来往。
不过,这种时候还轮不到林知清说话。
刑部尚书冷哼一声:
“如若帮林知清说几句话那便是被迷了心智,那周大人是被江家人迷了心智吗?”
这话就差指着周崇正的鼻子说他和镇远侯府串通一气了。
周崇正脸都黑了:
“尚书大人家中有事,我能理解你的情绪,但如今是在会审,还希望你别将情绪带到公堂之上。”
“你!”刑部尚书心中本就因李锦之之事气闷,如今被呛声,更加气闷了。
“咳!”眼见这二人越来越不像话,王渊轻咳一声:
“周大人,尚书大人,这里是大理寺,不是菜场口。”
“我等来此是审案的,你们这般模样,可有半点儿朝廷命官的样子?”
但这话出自御史中丞之口,周崇正和刑部尚书都只能悻悻住口。
要知道,御史台的人都是一群疯子。
时不时就来个死谏,非常高危。
别说朝臣了,便是皇帝和太子都得给他们三分面子。
见刑部尚书和周崇正不说话了,王渊这才看向林知清。
林知清不喜王渊探究的眼神,但还是迎着他的目光同他对视。
王渊摸了摸胡子,眼中的不喜任谁都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得从查案的角度开口:
“方才那笛人之证说服力不足,但也能证明江家同笛人是有一定关系的。”
“先前大理寺查探笛人的案子之时,我也曾过问过一些,所以对笛人有那么一两分的了解。”
“方才笛人的行动确实不在林知清的控制中。”
周崇正面色紧绷:“王大人,这说明不了什么。”
“这当然能说明笛人同江家有关系。”刑部尚书接话:
“根据大盛律例,除老幼笃疾之人、同居相隐之人、在押罪犯,其余人皆可为人证。”
王渊点了点头:“依照大盛律法,笛人的确可以为证。”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就算是周崇正在想说什么,也根本没有理由了。
江家父子对视一眼,脸上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放松与闲适。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林家还能通过一个笛人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林知清脸上则是出现了一个笑容:
“各位大人英明,刘邙与江家人私交甚笃,暗害我四叔,目标直指林家。”
“现我已证明笛人与江家有关,并且怀疑江家与刘邙狼狈为奸,暗害林家。”
“先前我父亲的事,江家同样难辞其咎!”
“这么多年以来,与当年之事相关之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当真会如此巧合吗?”
此番话一出,上头的人皆是有些沉默。
这让林知清有些意外,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多想,一旁的江流昀便也开口了:
“大人,当年之事我父亲也时常慨叹,但此事从头到尾都没有镇远侯府的参与。”
“林知清所言皆是猜测,当不得真。”
“那笛人意识昏沉,即便对我们江家有反应,也有可能是出自其他原因,不一定是同我江家有旧。”
“请大人明察。”
二人双双跪倒在地。
未婚夫妻对簿公堂,闹到这个份上的,这还是头一回。
上首的周崇正也没有想到,原本一桩很简单的案子,闹到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复杂。
他审过这么多案子,头一回感觉到有些棘手。
想了半晌,他看向刑部尚书与御史中丞,开口道:
“二位大人,此为重审林从戎通敌叛国一案,我认为林家并未拿出有力的证据,此案可维持原判。”
也就是说,林从戎还是有罪。
林知清皱眉,这当然不行。
但她还没开口,刑部尚书便开口了:
“此案先前的判定证词与证人皆有疑问,如若维持原判,方才那些证人的话未免太过儿戏。”
“若是传出去了,叫我们三司的面子往哪儿搁?”
也就是说,刑部尚书与周崇正持不同观点。
周崇正皱眉:
“尚书大人,若按照你的说法,仅仅通过几个有瑕疵的证人便推翻从前的案子,实在太过随便,我大理寺的威慑力何在?”
“正是为了三司着想,有疑问的地方就应该推翻,我们为官一场,定是要从事实出发。”刑部尚书接话:
“倘若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证词就给人定罪,实在辜负皇上对我们的信任!”
他十分坚决,不肯让步。
看到刑部尚书极力反对周崇正的决定,林知清眯了眯眼睛。
先前李锦之的那一步棋,她下对了!
与林知清相反,江家父子想到李锦之的事便觉得糟心不已。
若是没有此事,刑部尚书定然是会半推半就跟着周崇正的想法走。
那么,林从戎的案子可就定性了,通敌叛国罪名一定是再次成立的。
可如今,所有的事都不确定了起来。
不过,江流昀和江云鹤面上的担忧之色并没有林家人那么重。
众所周知,御史台的人十个当中有九个是不喜林家的。
而御史中丞王渊对林家尤其厌恶。
平日里在朝堂之上,便多次出言弹劾林家。
甚至连姐妹之间的矛盾,御史中丞都会派手底下的人前往林家探视,为的就是抓林家的把柄。
更别提御史中丞的老师乃是直接揭发林从戎通敌叛国一事的重要人物。
于情于理,王渊表面上保持中立,心中应当是有所偏向的。
想到这些,江家父子的心中要轻松不少。
林家人则与之相反。
江家人知道的,林家人也知道。
御史中丞不喜林家,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更何况,林从戎的事本就跟前任御史中丞脱不了关系。
这般复杂的事难以通过堂上的三言两语去进行判断。
林家人和江家人都把目光放到了御史中丞王渊身上。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意见不一,能一锤定音的肯定就是王渊了。
林知清内心有些紧张,虽然直到现在,王渊始终都还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但他对林家的不喜则是刻在骨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