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平头百姓和商人富户就不同了,背后无人可依,便可以通过私拿狱讼钧金捞油水。
甚至有心黑一些的官员,会故意制造冤案勒索富户。
这些都是林知清所理解的官场潜规则。
“他们说得不错。”严鹬肯定了林十安和林知清的解释,然后再次开口:
“我查到周崇正操纵狱讼钧金的苗头,但他做得隐蔽,我至今还没找到确凿的证据。”
“若是接近凌朔,当务之急,肯定是先寻找这件事的证据。”
林十安咬了咬牙:“没想到周崇正表面上是个正人君子,却藏得这么深。”
“借用狱讼钧金敛财,这可是以权谋私、欺君罔上的大罪!”
无色无味的老实人,一般都含有剧毒。
林知清摇了摇头,接话道:
“正因是大罪,若是将这件事揭露,我们想把周崇正从大理寺卿位置上踢走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此事对林泱泱来说,颇有些冲击:
“先前清妹妹你从周崇正手中把笛人要回来的时候,我还当这个周崇正是个好人。”
“如今一看,这种大好人才是最可怕的。”
“笛人?笛人是什么东西?”严鹬听到了自己没有接触过的东西,顺口问了一句。
林十安指了指林知清:“知清先前救我四叔之时,得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人。”
“不过那人中了鉴心学当中的催眠之术,失去了自己的意识,只能用笛子操控。”
严鹬皱了皱眉头:“失去自己的意识?”
林泱泱双手环胸:
“听起来挺可怜的对吧?将来有机会我可以带你去看看,那笛人跟木偶根本没什么区别,只能被别人操控。”
“我清妹妹都没办法唤醒他,只能任由他先沉睡。”
“若不是周崇正将他还回来的时候,还说朝廷明令禁止他再次出现,我们如今也能多个帮手。”
严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林知清点头:
“笛人如今确实不太能用,周崇正将人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大张旗鼓,恨不得闹得满城皆知。”
“倘若笛人出现,肯定跟我们林家脱不了关系,目标太大了。”
“这么说来,知清,难不成从周崇正送笛人过来开始,你就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儿了?”林十安开口问。
“不错。”林知清回忆了一下:
“在那之前我并未觉得他同镇远侯府有牵扯,但他将笛人送来时的行为分明是有意给林家拉仇恨。”
“镇远侯府那时背着一个窝藏笛人的罪名,至少明面上,周崇正不能将人送回镇远侯府。”
“但是他又不想便宜林家,所以巴不得昭告天下笛人在林家。”
严鹬笑了笑:“这江云鹤和周崇正确实是一类人,阴得不行。”
“他们不能用,也不让别人用。”
“所以,我们面对周崇正时,不能掉以轻心。”林知清看向林十安:
“堂兄,大伯和四叔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林十安点头:“大伯和四叔的官位较低,只能联系先前支持重审的那些武官寻找线索。”
“九思近来也在利用他先前的人脉收集信息,也算是有事做了。”
“嗯,堂兄,他们的事你盯着些,免得出了岔子。”林知清开口。
“你放心,我们定会为你守好后方的。”林十安笑了笑。
严鹬挑眉:
“我以前听说你们林家四分五裂,各怀心思,怎么,如今是谁转性子了?”
郑阔在永清肯定是随时观察林家动向的,严鹬知道林家的情况也并不奇怪。
“这还不明显嘛,我爹和我四叔以前老糊涂了,现在才清醒了一些。”林泱泱吐槽起自家老爹毫不客气。
“你倒是孝顺。”严鹬笑了笑。
林泱泱扬起下巴:“这还用你说。”
林知清跟着笑了笑,其实严鹬不提,她还真没有明显地感觉到林家的变化。
先前林家人多,但人心是散的,猜忌和算计始终存在。
只不过,大家都不知道对方其实都想让林家更好。
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拯救林家,互不相同,力也没有往一处使。
如今的林家心是在一起的,单是这一点,就能避免许多乱子。
林知清笑了笑,只感觉眼前的场景要比自己从前更加鲜活一些。
她将围绕凌朔展开的计划仔细说了一遍。
其中,重点当然是严鹬。
严鹬虽然对林知清让自己男扮女装的事很不满,但他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而且,他也知道林知清大可以用望舒鉴命令他去做某些事。
但林知清没有。
她会讲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让人不知不觉钻入她的陷阱当中。
这是个极其厉害的女子,严鹬当然要严阵以待。
而且,林知清的计划,听上去确实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几人敲定了计划以后,就一直在暗中观察凌朔的动向。
因着桃花癫这种特殊的疾病,凌家极少让凌朔出门,怕又冒出得罪别家贵女之事。
因此,林知清只能用望舒鉴调了几个打探消息的好手,在凌家周围徘徊。
连续好几日的观察,终于让林知清等人掌握了凌朔的一些信息。
比如说,为了缓解他的病症,凌母每七日就要从人牙子手头买一批丫头。
这些丫头除去伺候凌家人以外,还得接受凌朔时不时的骚扰。
久而久之,那凌朔的眼光也被养刁了,不是出挑的美人他根本不要。
这种方法从心理学的角度上来说,不仅没有缓解凌朔的病症,还有了愈演愈烈的迹象。
这似乎就是在告诉凌朔,你的感受是对的,她们就是喜欢你。
这种蠢办法完全是出于凌母以及周崇正的夫人对凌朔的溺爱。
但在大盛,从人牙子手里头买丫鬟是很正常的事,只要不过分苛责以及闹出人命,没人能挑得出什么理来。
综合种种情况,林知清为凌朔打造了一个十分完美的“杀猪盘”。
其中,严鹬便是这个杀猪盘当中的诱饵。
七日后,又到了凌家买丫鬟的日子。
林知清提前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将严鹬塞进了待采买的丫鬟当中。
当然,林知清使了一些小手段,将严鹬好好打扮了一番。
除了高挑一些,严鹬的容貌是没得说的,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美上许多。
临行前,林知清还不忘给严鹬上课:
“你可记住了,进了凌家以后,一定要对凌朔不理不睬,最好是疏离一些。”
严鹬打了个哈欠:“我比你了解男人,男人都喜欢温柔小意的。”
“若是太端着,反而叫那些公子爷觉得没意思。”
林知清只是笑了笑:“我可能确实没有你了解男人,但我比你了解病人。”
“这是我的领域。”
“在凌朔的视角里,他本就觉得所有人都喜欢他,一举一动都在引起他的注意。”
“那么,你只有足够特殊,才能脱颖而出。”
“不管凌朔如何,你一定得拒绝诱惑,守好自己,欲拒还迎,俗话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严鹬脸都黑了:“什么叫作拒绝诱惑,你这是对我的人格没有信心!”
林知清笑了笑:“我对你肯定有信心,行了,好好干!”
林知清叮嘱了许多,在暗处亲眼看着严鹬进了凌家,才回了林府。
进入凌家以后,他便一直在观察凌家的环境。
这里头的小厮偏多,丫鬟偏少,恰巧验证了先前他们调查到的丫鬟流动性比较大的问题。
到了正厅以后,二十多个女子一字排开。
严鹬比较高,站到了后头。
很快,凌母便开始挑选丫鬟了。
凌家的下人也有了经验,干活非常麻溜,很快就落到了严鹬上前。
严鹬借着见礼的间隙,观察了一下凌母。
凌母四十有余,看上去是个十分温和的人,同人说话轻声细语。
瞧见严鹬时,她眼前一亮:“这丫头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严鹬故作羞怯,低下了头。
人牙子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推销的好机会,连忙上前:
“她叫小燕,父母死在了前阵子的水患当中,兖州人士,今年刚满十八,水灵得很呐!”
凌母也很满意,朝着身边的嬷嬷扬了扬下巴。
嬷嬷会意:“留下吧,下一个。”
严鹬嘴角微微勾起,站到了一旁。
别的不说,他的美貌还是很权威的。
在旁等待了一会儿以后,凌母又挑了几个人。
最终,加上严鹬,一共挑出了八人进入凌家。
凌母和嬷嬷照例说了几句,给丫鬟们立了规矩,便将人带到了后罩房安顿。
待凌家人走了,房间内便只剩下了她们几个新进的丫鬟。
严鹬选了最里头的床铺,假意整理着床铺。
其他几个人则是坐在一起聊天。
“你们听说了吗,这凌家少爷是个好美人儿的,说不准我们可以混个姨娘当当。”
“人牙子倒是提过一嘴,可是她的话能信吗?”
“我倒觉得可信,那凌夫人选人紧着漂亮的选,肯定是要往凌少爷房里塞人。”
“那我可得好好打扮打扮,若是被少爷看上了,以后岂不是衣食无忧了?”
听到这些话,严鹬心中毫无波澜。
好在其余人将美貌的严鹬当作最大的对手,谁也不肯亲近他,倒是方便了他行事。
他悄悄从衣服内衬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锦囊。
这是林知清给他的。
临行之前,林知清叮嘱过,成功留在凌家以后可打开第一个锦囊。
严鹬打开锦囊以后,拿出了其中的纸条。
纸条上只写着四个字——按兵不动。
这意思很好理解,就是让他先不要冒头,观察情况。
严鹬不动声色地将锦囊收了起来。
随后两日,他一直按照林知清所说的,按兵不动,观察情况。
这一看,果然看出了些端倪。
前阵子同他一起进林家的那批人,少了两个。
凌家下人就跟不知道此事一样。
严鹬当然要敏锐一些,他打听了消息过后,判断那二人应当是死了。
死因不明,但一定与凌朔有关。
因为那二人是她们之中最想攀龙附凤,经常出风头的人。
大概又过了三日,严鹬再一次打扫花园之时,终于遇到了凌朔。
凌朔此人,原先应当还算人模人样,但现在严鹬一眼看上去,便知道凌朔已经被色欲掏空了身子。
他脚步虚浮,脸颊凹陷,眼睛无神。
在看到严鹬的第一眼时,便用一种赤裸裸的目光打量严鹬。
眼瞅着他就要直接上前同自己说话了,严鹬眯了眯眼睛,做好了准备。
可关键时刻,小厮的声音响了起来。
“少爷,大理寺卿府上来人了送东西了。”
凌朔甩了甩手,意兴阑珊地走了。
严鹬只得再次等待,不过,他留了个心眼,趁着干活时悄悄去观察了一下大理寺卿府的人。
见没什么异常,才重新开始蛰伏。
只不过,机会来得很快。
当天晚上,严鹬便接到了嬷嬷的吩咐,让他送汤水去凌朔的院子里。
这分明就是羊入虎口。
严鹬趁着准备的时候,打开了林知清给他的第二个锦囊。
他本以为这锦囊中会是一些接近凌朔的方法或命令,可没有想到,里头的纸条上只有六个字——优先保护自己。
除此以外,锦囊中还放了一颗毒药。
“这个骷髅精,分明已经猜到了我会用毒,还做这些无用功。”严鹬吐槽归吐槽,心里却是领了林知清这份情的。
当天夜里,严鹬踩着点,踏进了凌朔的院子。
凌朔的院子是凌府最大的院子,而且还很安静,凌家人对他的宠爱可见一斑。
严鹬来之前,特意挑了林知清准备的什么“白月光套装”换上。
他走了半炷香,才按着指引,到了凌朔的厢房门口。
兴许是凌朔的吩咐,周围只守着两个护院。
严鹬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再等下次不知道该什么时候了。
想到这里,他一鼓作气推开了门:
“少爷,奴婢小燕来给你送汤了。”
房间内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这什么情况?情趣?
严鹬将汤放到了桌子上,开始观察起了房间。
这房间除了大,倒没什么特别的。
只不过,怎么越往内室的方向走,屋子里头的味道越臭呢?
严鹬嫌弃地在鼻子前扇了扇,但很快,他身体一顿,反应了过来,血腥味!
那是血腥味混合着毒药的味道!
他常年研究毒药,甚至不用走进去,便已经闻到了毒药侵蚀身体的味道。
情况很不对!
严鹬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他返回桌旁,打开了方才自己端过来的汤。
只一眼,他便看出了那汤有问题!
来不及多想,严鹬迅速走到内室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凌朔七窍流血,已经凉透了!
有人想栽赃!
这种念头出现的一瞬间,严鹬便第一时间看向房间的窗户。
他上前一步,想从窗外脱身。
可他刚靠近窗户,一道破空声便响了起来。
严鹬反应极快,往旁边躲了一步。
下一刻,他方才站的地方已经落了一支羽箭。
随后,一道高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来人呐,有人要害少爷,来人!”
中计了!
严鹬本想直接破窗而出,可他又记起林知清曾经再三叮嘱,若有意外,一定要打开第三个锦囊。
“骷髅精,要是我死在这里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他咬了咬牙,靠在墙上,快速拿出第三个锦囊。
看到锦囊上的内容以后,他眯了眯眼睛。
“砰!”
刹那间,门窗皆被破开,严鹬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穿上衣服,叫醒了朝颜。
朝颜打着哈欠,点上了灯:“小姐,是不是渴了,我这就去给你倒水。”
“不渴。”林知清摇摇头:“外头打雷了。”
朝颜打开窗户看了看,随后点头:“小姐,瞧这天色,恐怕是要下雨。”
“你去床上躺着,莫要着凉了,我去灌个汤婆子过来。”
林知清没有拒绝,她独自走到窗边,而后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风。
不知道严鹬那边情况如何了……她微微抿唇。
思考间,一道极快的脚步声正朝着她的房间移动。
林知清皱眉,这声音是朝颜的。
出什么事了?
下一刻,房门被打开,朝颜身上带着一些湿意:
“小姐,十安公子在前厅等你,他说,凌家出事了。”
林知清眼眸一缩。
她很快便赶到了前厅。
林十安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寒意,林知清摆了摆手:
“朝颜,去东厨端一盅姜汤过来。”
随后,她迅速开口:“堂兄,出什么事了?”
林十安抿唇:“严鹬失踪了。”
林知清身体一顿。
林十安快速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今日我同往常一样埋伏在外观察情况,据里头的人说,严鹬已经成功同凌朔会面了。”
“但傍晚之时,大理寺卿府有人去了凌家,随后,我便接到消息,凌朔死了。”
一连两个极具冲击性的消息,让林知清忍不住皱起眉头:“怎么死的?”
“据说是死于中毒。”林十安语气沉重。
因为他心中很清楚,凌朔死了,便代表林知清的计划中途夭折了。
他心中有些急切:“会不会是严鹬遇到了什么无法应对的事,错下杀手?”
林十安不知严鹬会用毒,但知道林知清在给严鹬的锦囊中,准备了毒药。
中毒,确实与严鹬的手段能对得上。
但林知清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严鹬并不是冲动的性子,他有很多种手段脱身,杀了凌朔是最不理智的一种。”
“以他的性子,不会这么做的。”
“那凌朔怎会突然暴毙?”林十安忍不住开口问。
林知清思索了许久,才终于抬起了头:“你方才是不是说,大理寺卿府的人去过凌家。”
“不错。”林十安不假思索地点头:
“我查了一下,是凌夫人的人,只是往凌家送了些平常的物件。”
“堂兄,我怀疑我们被做局了。”林知清语气平静。
“做局?这是什么意思?”林十安一时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
“我是说,镇远侯府或者是周崇正,他们猜到我会从凌朔入手,所以将计就计。”
“目前的情况同李锦之那次何其相似。”
林十安觉出了一点不对味来:
“你是说,镇远侯府杀了凌朔,想要栽赃我们?”
“不一定是镇远侯府,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林知清尽量去还原事情的原本面貌:
“我猜测严鹬那一批人应当是一进凌家便被盯上了,只是镇远侯或周崇正不确定到底谁是我们的人。”
“所以,严鹬按兵不动的这几日,暗处的人也在观察严鹬。”
“严鹬同凌朔接触上了以后,背后之人便倾巢出动,想将凌朔的死归结到严鹬头上,从而诬陷林家。”
“但严鹬现在已经失踪了。”林十安面露担忧:
“听你说来,情况应当万般凶险,严鹬他,他能安全逃脱吗?”
“我们的人并没有同他联系上。”
林知清想到自己留下的第三个锦囊,闭了闭眼睛,而后叹了一口气:
“堂兄,尽全力寻找严鹬,另外,我怀疑镇远侯府马上就会有动作了。”
“凌家的事,应当出自江云鹤之手。”
“我已经安排人手在全城搜索了。”林十安有些疑惑:“江云鹤,为何是他?周崇正知情吗?”
“如此心计和手段,绝非江流昀所有,周崇正知不知情我不知道,但天一亮,必定会出事!”
“江云鹤的手段向来又快又急,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林十安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既如此,我立刻通知大伯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
林知清点头。
林十安见状,一头扎进了淅淅沥沥的雨中。
看着林十安的背影,林知清扶着椅子,缓缓坐了下去。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
她的每一步路,似乎都被江云鹤给算计到了。
棋逢对手,似乎就是这个感觉。
严鹬此人,相当重要。
除去郑阔,他很有可能是最接近林从戎通敌叛国真相一事的人了。
先前林知清想让严鹬暴露在江云鹤的视野当中,首先是知道严鹬藏不住太久。
其次,便是她想通过严鹬,打江云鹤一个措手不及。
至少李锦之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江流昀应当是没有辨认出来严鹬的。
不过,江云鹤老奸巨猾,对严鹬的身份很可能有所猜测。
只有这样,他们这一次才能精准地搏杀严鹬。
林知清不得不说,江云鹤能从一个小兵坐到镇远侯的位置,确实是很有心计和手段。
既然严鹬现在下落不明,周崇正又没有与镇远侯府离心,那么接下来,重审之事恐怕会有变动了。
想到这里,林知清紧紧抓着椅子,脑海中不断思索着应对之策。
她就这么坐到了天亮。
而后,便等到了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人。
本应于半月后开始的当堂会审,提前到了今日,不可谓不急。
圣旨上并未说重审之时日不能改变。
提前的理由是,御史中丞王渊半月后有一桩外派公务,大理寺卿周崇正也有公务在身。
多完美的借口。
镇远侯府又从这件事当中隐身了。
林家并没有资格去挑选时间。
待送走三司的人以后,林家其他人都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的。
直到林十安将凌朔的事讲了一遍,众人才回过味来。
这不就是典型的趁你病要你命吗?
围绕周崇正的计划失败了,目前三司当中,与镇远侯府站在对立面的只有刑部尚书。
这对林家来说,远远不够。
林知清看向屋外,只觉得近日的雾气越来越大了。
事情,似乎也快要进入尾声了。
虽然这重审时间提前的非常突然,但围在大理寺之外的人只多不少。
林家众人到的时候,恰巧碰上了镇远侯府的马车。
林知清瞥了一眼笑语晏晏的江云鹤,扭头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还是那个大理寺,但林知清每一次来,都是一种全新的感受。
比如现在,桌案上置卷宗、惊堂木、签筒等物,堂中悬挂着“明刑弼教”的匾额。
大堂两侧列“回避”“肃静”牌,气氛十分庄严肃穆。
还未等她细看,江云鹤和江流昀便走了进来。
与林家人进来时的安静不同,江云鹤一来,这大理寺里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
“咚!”
“咚!”
“咚!”
堂外鼓声三响,阶下之人齐喝“肃静”。
大理寺卿、刑部尚书、御史中丞身着绯红官袍,依次从侧门入堂,并坐主位。
下方则还坐着大理寺少卿,刑部侍郎监察御史等各司属官。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都是“老朋友”了,立场也定得很死,林知清没有细看。
她将所有目光集中到了御史中丞王渊身上。
嗯……只第一眼,林知清就看了出来,这个王渊身上,有自家大伯的影子。
王渊的官服十分平整,仿佛没有一个皱褶,他的坐姿端正,背挺得很直。
与林从礼一样,这是个极其守礼的人。
这是林知清对王渊的第一印象。
只不过,王渊在看到林家人进来之时,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嘴角却微微往下撇。
林知清看得出来,这是不喜林家人的表情。
她还没来得及看出更多信息,周崇正便执圭起身,朗声道:
“今有重案一桩,事关当年望舒伯林从戎与大梁国书信往来,暴露我大盛排兵布阵,致使大盛兵士全军覆没之事。”
“今陛下下旨,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重审林从戎通敌叛国一案。”
“三司同僚既至,当秉公明断,勿枉勿纵——升堂!”
“威武~”
阶下之人再度齐喝,声振堂宇。
林知清心中微微提着一口气,大理寺主审谳狱,刑部执掌律法适用,御史台监审纠察,三方势力反应各司其职。
但主审官周崇正同镇远侯府同穿一条裤子,御史中丞也对林家颇为厌恶。
如今的形势对林家来说很不明朗。
林知清和林从礼立于堂上,而江云鹤则静坐于旁。
他毕竟是镇远侯,身份摆在那。
江流昀的目光没有从林知清身上掠过,只静静盯着前方。
刑部尚书微微颔首:“依大盛律法,当先核验卷宗,卷宗并无异常。”
他说完以后,周崇正紧随其后:
“林从戎通敌叛国一案,证据确凿,若林家人觉得其中有隐情,自陈案情以作供述。”
听到这话,林知清上前一步:
“见过各位大人,我父亲林从戎当年带兵攻打大梁,侧后翼突遭袭击,前有狼后有虎,形成合围之势,将大军逼入绝境。”
“我父亲自幼习武,幸之又幸存活下来以后,孤身潜入大梁军中,砍下敌军头颅。”
“可一年后,前御史中丞却突然参奏我父亲通敌叛国,并且拿出了一些莫须有的书信作为证据。”
“我父亲遭人构陷,失了性命,实属冤屈!”
“望各位大人明察秋毫,还我父亲清白!”
听到这些话,江云鹤微微皱眉。
周崇正神色不变:“林知清,你所言与卷宗相去甚远,并无参考意义。”
“来人,将当年之证物呈上。”
刑部尚书眸子微微一动,很快便有人呈上了先前林从戎通敌叛国的证物。
很快,几封泛黄的书信便被呈了上来。
林知清这是第一次看这些东西,她目不转睛盯着书信,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不过,那书信确实没什么问题。
字迹与林从戎一模一样,书信用词习惯也无甚区别。
周崇正再次开口:“证据在此,堂下之人可有异议?”
林知清当然知道这书信乃是伪造的,但她却无法证明这一点。
周崇正也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有此一问。
“此书信字迹同我父亲一模一样,我无甚异议。”
若是真没有异议,何必加前面那一句。
周崇正面色无异,再次看向刑部尚书。
这些证据皆出自刑部。
刑部尚书对林知清的话并没有太多的反应,他微微开口:
“刑部还留有人证以及证人证词,来人,传召证人。”
随后,一名满头白发的老者,一名年轻男子,一名妙龄少女都被带到了大堂。
几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了,下跪行礼的动作一气呵成。
看到那年轻男子,林从礼的呼吸急促了几分,林知清注意到了这个细节。
据林知清所知,当年之事的重要证人基本死干净了,如今这三个,似乎都是些“边角料”。
她将目光放到了那年轻男子身上。
如若她没有记错,那么按照她先前的调查,这个男子就是之前跟在林从戎身边的小厮之子。
当年,林从戎的小厮是前御史中丞拿到书信证据的关键人物。
是那个小厮,亲手将证物交给前御史中丞的。
换句话说,是他背叛了林家,背叛了林从戎。
不过,他已经死在了一场意外里头了。
先前林知清尝试着寻找过小厮死亡的真相,只不过,他的信息被人完全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