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没答话。
姜皙也沉默。
许城撑起身,刚推开门,屋外的冷气渗进来。
姜皙上前一步把门带上,没看他:“雨这么大,淋不得。”
主卧床大,姜皙姜添两人各一床被子就能睡。许城睡次卧。他吃了药,头昏脑沉,不到八点就入睡了。
夜里姜添看书,姜皙也看书,背会儿英语,又学数学和语文。但今晚静不下心,说不清的燥。
她翻出钱包,抽出肖谦的照片看了看,勉强又静下去。
因风大雨大,两姐弟很早就睡下了。
姜皙睡到半夜,被爆裂的雷雨声掀醒,迷糊间听到隐约的呼唤。
她钻出被窝,在刺骨的寒气中打着哆嗦披上外套,拄着拐杖走去客厅。没拉窗帘,小区的路灯光透进来。还算亮堂。
她轻推开次卧门,床上的男人在痛苦呻.吟,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干涸的吞咽声。
光线到了这边递减,晕染一小方卧室。床头的杯子见底了。
姜皙去厨房提来暖水瓶,又去客厅端来凉水壶,兑了杯温水,推推床上的人:“许城,喝水。”
许城烧得迷迷糊糊,听见“水”字,本能地以肘撑床,艰难抬起上半身。
姜皙扶住他后背,沾了一手的热汗。
玻璃杯喂到他嘴边,他渴极了,咕咚咕咚一杯水灌了个底朝天。
人重重倒回去,嗓子里溢出长长一声叹息,像凉水泼在盛夏正午沙地上冒起的青烟。
姜皙又兑了杯水,再次喂他,他这回喝掉大半杯,脸偏去一边,呼哧喘气。
她将他放倒,又往杯子里添满开水,预留着,放到他夜里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许城。我把水放这儿了,你晚上要喝自己拿哦。”
他不知听没听见,没反应。脑袋朝一边偏着,脖子上的筋络拉扯成紧绷的线条。
“许城,水放床头了啊。”姜皙又说了一遍。
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手脚冰凉。
她扶住床边的拐杖,起身要走,男人的大掌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火钳一般攫她细腕,将她扯跌到床边。
拐杖哐当摔地,外套也滑落床下,姜皙单薄的吊带短裤暴露在冷夜里,打了个抖。
他似乎在梦里,干哑道:“别走。”
他很伤心:“你怎么又走啊?”
姜皙掰他的手,病中的男人跟她较上了劲,不松。
姜皙又冷又热,急了,幅度加大。他突然弹起上半身,朝她腰部撞过来,手是松了,但双臂抱紧了她的腰,脑袋也埋进她腿腹中。
一股蓬勃热气骤然缠绕住姜皙,直扑她小腹。她止不住地发颤。
“你冷吗?”他迷糊地问,口鼻溢出滚烫热流,往她腰间、腿间喷涌。
“不冷。”她四肢冰凉,肚子却在发烧,耳朵也烫,慌乱想解开他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可他明明看着精瘦,臂膀却重得要命,像船上成捆的缆绳。好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费尽力气想拆解,把他惹烦了,遭到他强烈反扑。
“你冷!”许城倏然强撑着坐起来,将她提溜上床,整个儿裹进他热气腾腾的被窝里。
姜皙心惊!
他从背后搂紧她,双手包裹住她一双小手,像捧着莲花,喃喃:“姜皙,你手冷得像冰块一样。哪里不冷?”
发凉的双手瞬间注入暖流,姜皙没来得及反应,他一手将她双手裹住,另一掌沿着她右腿膝盖抚摸下去,将她发凉的小腿折过来收进厚厚的被褥里。
他滚烫的手掌握紧她冰秤砣般的小脚,又搓又捏;嫌升温慢,干脆将她脚丫一股脑儿塞在他坚实的大腿底下压住。
郁勃的蒸腾热气穿透她脚底板冰凉的肌肤,热流直抵她心头。搅得心尖儿直颤。
他发着烧的身体和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热气腾腾。她穿得薄,他也只穿了背心,两人的皮肤肌理胡乱而亲密地熨贴在一起。
姜皙想挣脱,但此人烧得稀里糊涂,跟他较劲是徒劳。
真的,好暖。
她觉得自己身体那一层冰凉的外壳在软软地融化。
窗外,凄风冷雨交加;昏暗室内,静谧安宁。
“江江。”
他又这么唤她了。
“江江。”许城下巴垂搭在她肩上,嗓音模糊,“别走。”
他鼻息灼热得要命,倾倒在她脖颈和肩膀。姜皙缩了缩,想拉开距离,他却一把将她箍得更紧。呼吸如岩浆般往她耳朵、脖子、胸口里灌。
姜皙止不住发颤,小腹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闭了闭眼,咽了下嗓子,身体一动不能动,挣脱不开他。她觉得自己胸口冒汗了。
“你以为我会放你走?”他含混咕哝,“哪怕绑着你,扣着添添,都不让你上那趟车。可我看你站在那儿,没动。江江,你不知道我多高兴。”
他嗓子哑得几乎分辨不清:“你也舍不得我,是不是?”
“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姜皙没有回应。
他等了会儿,咕哝:“你今天走,跟易柏宇告别了没有?”
姜皙自然没理他,他都烧成这样了,脑子里怎么还想着这种稀奇古怪的事。
“有没有?”许城抱着她晃了晃,姜皙才勉强平复的心被他摇得簌簌直颤。
他很委屈:“你说呀。”
“没有。”姜皙的手心、大腿、前胸后背都被他捂出细汗了,感觉到他的重量渐渐压到她身上,他的呼吸也均匀粗沉下去。
“真没有?”
“没。”
他的脸原贴在她下颌和脖子上,所以姜皙感觉得到,他无声地笑了,自己哄好了自己:“那好吧。你的不告而别,我不生气了。”
姜皙无言良久,轻声:“何必呢,许城。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人命,不可能有好结果。你有方警官方筱舒,我有我哥哥和阿文,还有肖……我们这样,对得起谁?”
他没声儿,意识并未接收到她的话。
“江江,”他迷糊说,“我想回船上去,你还记得我们的船吗?你是不是忘记了?”
蓦地,姜皙内心猛震。
他喃喃说着,竟无意识去吻她脖子,抿舔她耳朵。姜皙惊骇,一股酥麻感直冲天灵盖,立刻挣开他。
他失去意识,倒在床上。
姜皙匆忙给他盖好被子。离开被褥那一刻,寒气侵袭,叫她浑身发抖。她打着哆嗦,披上外套,匆匆离去。
回到床上,钻进自己被子,她心跳如鼓,小腹绞紧般发热发痛。
她闭紧眼睛,在被子里蜷成婴儿的姿势。有些痛苦。
应该上那辆火车的。理智给了无数个理由,疯狂将她往车上推;可本能的情感强如磐石,将人狠拽在原地。
次日早晨醒来,许城烧退了大半。出房门就闻见白米粥的清香。姜皙在厨房里煮粥。
许城把暖水瓶放回去,问:“你昨天去我房间了?”
“嗯。你说要喝水。”姜皙舀着粥,头也不抬。
许城往碗里放汤匙:“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姜皙抬头,目光淡静:“喝水……奇怪吗?”
许城摇摇头,端着粥出去了。他感觉做了个奇怪的梦,姜皙在他的被窝里,居然乖乖任他抱着,他还——轻咬到了她的耳朵。
梦得跟真的一样。
许城心想,自己是不是对她饥渴得有点……太不轨了。可……这么好的梦,也没梦得更长一点。
他吃完早餐洗漱,从行李箱里翻出电动剃须刀,对着镜子刮胡子。家里只有一个洗手间,姜皙进来拿毛巾,撞见他正仰着脖子刮下颌。
姜皙匆匆看一眼,也没问他,他自己回答:“警察。不能留胡子。”
姜皙一脸“我又没问你”的表情,出去了。
其实,莫名……很性感。
她红着脸摇摇头,不去想了。
从这儿去姜添的学校顺路,去姜皙的餐厅也不绕太多路,许城提议送他俩去。姜皙不想麻烦他。许城说好吧,转头就问添添要不要坐哥哥的车,姜添立刻兴奋地坐到车上去。
姜皙连他衣角都没抓住,只好上车。
驶出小区,路过公交站,许城说:“103路车,往前直达蓝屋子,往后临江梧桐。你以后上下班,接送添添,不用转车,很方便。”
“嗯。”
许城看一眼路的左侧:“菜市场你知道了。这家便利店能交电水费和燃气费,户号我等下发你。”
“好。”
“但这家便利店价格偏贵。前面那家超市好点儿。”
姜皙看向前方:“嗯。”
经过路口,许城又说:“那是个大型商场,里面有玩具城和游乐区,有空可以带添添去玩。”
她点点头:“好。”
后排姜添听见,立刻问:“许城哥哥,你能来和我们一起玩吗?”
“能啊。”许城看了眼后视镜里的姜皙,她观察着路线。他说:“我有空就带你玩。”
蓝屋子学校不远,姜添到站时,许城掏出手机,适时地说:“我们加下微信。”补充一句,“我好把户号发你。”
姜皙扫了他,添加上。
姜添一走,车上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许城专注开车,姜皙认真看窗外,有一会儿没讲话。
等转上主干道时,许城忽问:“这些年,你见过邱斯承吗?”
姜皙处理了几秒,扭头:“为什么问这个?”
“你被袭击那天,思域会所的一辆商务车在桥上停了半小时。”
“你怎么发现的?”
“查监控……”许城有些无奈地笑了下,说,“姜皙,这不是重点。”
许城说,虽然其他人觉得这是巧合。但他直觉,策划绑架的幕后人很可能是思域总店的客人。不过这会所一向难搞,很不配合。
“你有什么,尽量告诉我。王大红背后,可能还牵扯别的命案。”
“你去城中村那天,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再见到他。”她顿了一下,“你来之前五分钟,他走。”
许城的车很快停去路边,有些吃惊地盯着她。
“嗯。他恨姜家,恨哥哥,恨我。”
许城脸色很差了,语气倒听不出来:“那你觉得——”
姜皙知道他要问什么,摇头:“他给我感觉,他心情不好了就会来骂我几句;但别的,不像。”
许城沉默了会儿,突然问:“肖谦去世……”
姜皙再次摇了头:“如果是他,他不会等这么多年才找到我。”
许城之前也隐隐觉得,邱斯承找到姜皙的时间刚好和他重叠,太过巧合了。
他眉心拧得很紧,掏兜,递给她一张纸条:“有你觉得不对的人吗?”
十来个人名,都是在誉城政界商界有头有脸的江州人。
姜皙只看一眼,心中狠狠一沉。邱斯承的名字在上面都显得无关紧要了,因为剩下的每个都很有分量,连她都听说过的人物。有许城的熟人、朋友、同僚、甚至上级、领导……
光是列这个表,她都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到了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心里确保她安全的执念有多深。
可这些人,哪怕跟她的事毫无关系,又哪里经得住他去查?他这么不计后果地搞下去,绝对会给他招来祸端。
她忽地又想起那场大火,那片水底;预感昨天她在车站的停留,会酿成大祸。
而她确实分辨不出究竟谁有可能是主使:“许城,我不在誉城的时候,也碰到过类似的事,那些人和誉城这些没关系的。你别——”
许城忽然伸手,摸了下她的后脑勺。
姜皙一愣。
他笑得很浅:“你别怕。没事,我就随便一问。”
邱斯承结束一场部门会议,刚走进办公室,杨建锋递给他一部手机,说那位来电了。
邱斯承回拨过去,对方开口便是:“许城盯上思域总店了。”
邱斯承一愣:“为什么?思域怎么招他了?”
“他办案一向天马行空,别人完全想不到的线索,他都能联系起来。我跟那头说了,最近都不去了,避嫌。”对方声音沉了,“还有,那件事没问题吧?”
“没问题。”
“人埋在哪儿?”
“不是你交代,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安全?”
那头笑了下:“行。你办事,我们放心。”
天湖区公安很快有了回复。
刘局说派人去了趟思域总店, 队长老杨亲自去的。结果是司机开车送客人回家,途径大桥,停下来抽了几根烟。
司机根本不认识程西江, 对她遭袭的事一头雾水,王大红就更不认识了。
许城意料之中, 说谢了。他目的本就是敲山。
邱斯承。
自与姜皙车中对话后,一想到这名字, 他就摁不下憎与恨。也突然厌烦自己这身衣服, 不然……
而一次次咽下气来, 提醒自己:目前关键,仍在明图湾。
不过第一季度案子多。誉城这座特大城市, 十几个大区县。去年没结的案子最近全陆续送来市局, 队里全得过一遍。
午饭时,许城喘了口气,给袁庆春打个电话日常问好, 有意透露搬家了。旧房已租出去。以免哪天她或方筱仪不打招呼造访,吓到姜皙。
袁庆春问他要不要帮忙收拾新家, 许城说不用, 已请人打扫,自己周末整理也轻松。
下午快下班时, 内线电话响了, 范文东叫他去一趟。
不是太大的事儿,老范通常都在电话里说,知道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
许城猜测是调查思域的事。
一进办公室, 范文东示意他关门。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啊?”他笑一下。
范文东劈头却问:“那个叫程西江的女孩,跟你什么关系?”
许城笑容散了:“没关系。”
“没关系你找刘局调查思域?闲得慌?”
反应够快啊。他前脚调查,那头后脚就回击。捅到范文东这儿, 是个侧面提醒。
许城坐到椅子里,平视他:“不是为她。我早说了,我怀疑那些失踪案跟思乾邱斯承有关。”
范文东一愣,倒不是他这句话,而是许城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气,只一瞬就掩藏了。
“之前叫张旸查她全部信息,也跟失踪案有关?”
许城呵一声:“张旸!”
“我逼问的他,他还能骗我?跟你一样?程西江是谁?是不是你一直在找那个姜皙?”
许城咬了下嘴唇,侧头看窗外。
范文东压低音量:“你昏头了吧?你现在什么身份,啊?跟她搅在一起?”
许城眯眼瞧着城市外沿的山峦:“我跟她相识一场。再说,她提供过重要线索,我稍微照顾她一下,不行?”
“我信你那鬼话!你老实说,卧底那会儿跟她什么关系?”
许城盯着窗外,嘴巴固执地抿紧。
他本想继续糊弄范文东,但说不出否认他们关系的话。连他都否认,他不知道他和她之间还剩下什么。
可他不说,范文东也猜得到。二十不到的男孩女孩,正是青春萌动热血冲涌的年纪。朝夕相处了整整一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必然全都发生了。
范文东难得语气严厉:“我不管你之前跟她发生过什么,之后绝对不行。”
许城侧脸静默。
他苦口婆心地劝:“你不想想,她家那样了,能不恨你?她接近你就没什么目的?你这么聪明一人,怎么关键时候犯糊涂?”
许城还是不讲话。
“我说话呢,你听见没?”
“耳朵聋了。”他烦躁地答一句,起身,“走了。忙得要死。”
姜皙下了白班,从后厨打包了些午市的剩菜回家。坐公交,到家四点多。
姜添五点半放学,离接他还早。早上出门前,换洗衣物塞进洗衣机,这会儿正好晾晒。
那天之后,许城来家里搬过东西。姜皙正好上晚班,没跟他打照面。
回家后发现书桌抽屉锁了一格;主卧次卧柜子里他的一切都清空了,阳台上仙人掌都搬走了。
唯独留下了急救箱、药品、洗衣用品。
厨房没少一样物件,锅碗瓢盆和调料都在。书架上的书剩下大半,都是他已看过的,留给姜添看。
之后,许城没在小区附近出现过。
姜皙和姜添的出行线路都是公交直达,途径地大道宽达、秩序井然。没小巷,没死角。这片很安全,全是机关单位小区,哪条路上都有保安门卫摄像头。
她想,他大概没有再来的必要了。
搬来不过两三天,姜皙却立刻感觉生活安稳起来。久违的安稳。
只是总隐隐担心,她的安稳,或许以他为代价。
那天在车上,在告知他城中村那人是邱斯承后,她差点说出当年也是。可那张纸条让她闭了嘴。
留在誉城,一切都好。就是——只要想到与许城相关的一切,心就很乱。
姜皙整理书架时,无意瞥见楼下他的车经过,停在前面那栋楼侧。她心一突,手里还拿着书,猫了很小一步往前,谨慎地探头看。
车门打开,一对夫妇下车离去。只是同款车而已。
姜皙瞥见阳台上有个收藏杂物的壁柜,放下书了,过去打开看,一拉门,扯动里头的拖把、衣架和隔板上一包很大的黑色塑料袋。
袋子刺啦划开,整袋的折纸哗啦啦爆炸一样从姜皙头上浇下来。
姜皙立在满地的折纸里,惊了——什么千纸鹤、花儿、小兔子,蝴蝶,最多的是船,乌篷船,独木舟,小货船,各种船……
纸的材料也五颜六色,千奇百怪,A4纸,白纸,彩纸,活页纸,便签纸,传单纸,广告纸,各种包装纸,硬壳纸,遍布日常生活能在各种角落出现的纸……
姜皙赶忙拍照发给许城:「对不起,我一开门,塑料袋就破了。家里还有大袋子吗,我收一下。」
他回复很快:「没事。扔了就行。估计上次打扫的阿姨以为有用,没扔,给收起来了。」
姜皙于是把一堆折纸塞进塑料袋,扔下楼去。
刚上楼,快递员飞跑上来,站她门口。
姜皙问:“是许城的东西吗?”
快递员看面单:“程西江。你是程西江吗?”
“对。我没买东西诶。”
“写的你名字啊。贵重物品,麻烦看下身份证。”
姜皙出示证件,快递员将盒子递给她。
莫名其妙拆开快递盒,是iPad。
小票上的下单时间是她打算离开誉城的那天中午。姜皙见过iPad广告,清楚送东西的人目的是什么。
姜皙周日单休,原打算带姜添去坐船。但姜添说,他跟姚雨讲搬了新家,姚雨今天晚班,想白天来家里玩。
姜皙正好可以休息一天。
姚雨上门来,给姜添带了个水晶球八音盒,里头有华丽的大房子和茂盛的树林草坪。
姜添很喜欢,趴在地毯上一直听,还反反复复摇动水晶球,看它下雪。
姚雨说:“程添添,这是小时候我妈妈送我的八音盒,我一直带着。我很喜欢里面的房子,从小就做梦希望能住进去。我是住不上这种好房子啦,但我想送给你。”
“为什么呢?”
“你说不喜欢搬家呀。搬家让你害怕、伤心、大哭。那你以后一直住在这里面,好不好?你只要一直带着它,就不算搬家了。那你也不用怕啦。”
当时,姜皙正坐在单人沙发里摸索着iPad上的绘图软件,她顿住,看了看地上的两人。
姜添额发有些长了,微遮了眼睛,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白润的脸颊。
姜皙头一次发现,她弟弟是很清秀好看的。姚雨每每看他时,眼睛里总光芒闪闪,平白无故就含了笑意。
她不知道,当初的她,看向那个少年时,是否也是这种眼神。还是说,更加热烈呢。
但姜添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他是否有听懂姚雨话里的意思,他指着水晶球里,说:“我以前的家,就是这样。”
姚雨不信:“你家这么豪华?跟宫殿一样?”
“嗯,有很多树,也有很大的草坪。”姜添戳着玻璃,认真地说。
姜皙本想打断,但姚雨显然不信他的话。
而姚雨和她的程添添相处这么久,知道他习性——说他“撒谎”、“笨”、“傻”,他一定会发脾气,半天才能哄好。
尤其“撒谎”会叫他生巨大的气,所以姚雨没说什么,也戳了戳玻璃球,顺着问:“那你能请我进去住吗?”
姜添摇头:“不能。”
“为什么?”姚雨不满,“我送你的玻璃球,你还不让我住!”
姜添认真说:“因为房子烧掉了,没有了。”
“添添。”姜皙起身,“给小雨分享你最近看的书好不好?”
“好呀。”两个小孩儿心性的人立刻转移注意,凑在一起看书。
姜皙刚坐下,门上响起敲门声。
来人怕她紧张,很快自报姓名:“我。许城。”
姜皙捋了捋头发,开了门:“……有事?”
许城神色自然:“我充电宝没带走,过来拿一下。”
姜皙让开位置,怀疑他“落下”的东西不止这个,以后要隔三差五才“想起”。
他又低低说:“我这两三天很忙,一堆移交来的案子,所以没怎么来看你。”
姜皙一脸“你莫名其妙在跟我报备解释什么哦”的表情,抿紧唇走去一旁。
许城进来换鞋,姜添很开心地唤许城哥哥,姚雨也叫了声许警官。
许城瞟了眼沙发上的iPad和触控笔,只当没看见,只字不提。
他简单关心了下姚雨近况,知道她一切都好,不过多打扰两人玩耍。
可姚雨突然说:“许警官,我认识的一个姐姐不见了。”
许城蹲在电视柜旁,刚拉开抽屉,回头:“什么叫不见了。她干什么的?”
“开美容店,很有钱。跟我说出去旅游,然后就不回我消息了。”
“家住哪儿?多久没回你?”
“芙兰一号小区。两三天吧。不过她以前也总忘回我消息。”
许城想了下那小区的辖区,说:“再等等,过两天要还联系不上,先去玉绵路派出所报警。”
“噢!”
许城拿了充电宝要走,经过姜皙身边,说:“你现在忙吗?”
“啊?”
“陪我去买点东西。”许城说,“刚搬家,好多东西要添置。”
姜皙不明白他是怎么堂而皇之提出这种要求的。
“我怕有遗漏,没功夫跑好几趟。你帮我看着点。”许城好脾气地说,“你经常搬家,有经验。”
姜皙:“……”
姜添拍手:“我姐姐,是搬家大师!”
姜皙:“………………”
目的地是离他新家较近的大型连锁超市。去的路上,许城边开车边问:“这边住得还习惯吗?”
“习惯的。”
这些年,姜皙搬了无数次家,就算让她住到15块一晚的廉价招待所,她也能习惯。
“家里坏了什么东西,或是邻居物业有什么事,找我就行。”
“好。”
隔了会儿,她问:“你感冒好了吗?”
“好了啊。”他愣愣说完,莫名的,嘴角就浮现了笑容,越来越大。姜皙余光都能看得到他右脸上的小酒窝。
“……”姜皙扭头看窗外。
车停在超市地下停车场。走去扶梯时,姜皙不太自在地环顾四周。地下光线昏暗,凉飕飕的。她两只手不经意攥成拳头。
“害怕?”许城轻声问,他瞥见了。
“啊?没有。”
他很平静:“在类似这样的地方被袭击过?”
她没做声。
他低声:“我在呢。别怕。”
她还是没吭声,而他忽然很想牵她的手,紧紧牵着。他手伸了伸,跟在她小拳头边,又怕吓到她,破坏好不容易的友好气氛,作罢。
走上扶梯,上层的明亮灯光照射下来,姜皙的肩膀才放松下去。
超市外围一排卖小吃的铺子,热闹而诱人。姜皙目不斜视,也不张望。
“想吃糖葫芦吗?”许城主动问,不等她答,又自作主张地说,“拿一个。”
“不用——”姜皙想阻拦,但许城已对摊主开口。
他记得她爱吃草莓的,挑了串大的,特意让老板拿糯米纸裹了,递给她。
以前,她吃糖葫芦是一定要裹糯米纸的,这样好拿,也不会沾到她的长发。
那时,许城大老远把糖葫芦买回来。她皱眉,说没有糯米纸,不吃。还振振有词,要是糖衣沾到了头发,她就不肯吃了,头发也得立刻洗。许城嫌道:你怎么这么多事儿?话这么说,还是举着根糖葫芦重新跑回去裹糯米纸。
姜皙握着那串草莓糖葫芦,好一会儿了,才咬了尖端一口。柔软多汁的果肉在硬脆的糖衣下爆开,口感清甜,还是很好吃的,跟记忆里的一样。
许城在门口拿了个大推车,先往厨房用品区去,盐味精酱油耗油等调料都聚在一处,很容易就买齐。
姜皙吞下草莓肉,问:“锅碗瓢盆不要吗?”
“嫌重。网上买了。”
她又问:“筷子呢?”
许城一拍脑门:“对。”
掉头往筷子那儿走,他无声笑了下。
“你笑什么?”
“带你出来还是起作用的。”他说,“我以为你只顾吃草莓,都不管我了。”
我管你什么哦。
姜皙脸热,走到拐角处,推车要拐弯,刚好走廊里有顾客推着大购物车迎面过来。
姜皙怕撞上,一只手勾在购物车头的丝栏上,牵引方向,和对面避开。
超市里总要七拐八拐,她那只手就没松开,细细一根指头一直勾在铁栏上。露出纤细白皙的腕子。
许城将筷子丢进车里,瞟了眼她的手。她没用力,只起牵引作用,但他能感觉到,他和她借着这辆推车,力量轻轻相连着。
又过一个拐角,许城忽上前一步,将她手中吃剩的糖葫芦签儿抽走——她没找到垃圾桶,一直捏在手里。
“不用。”她回头要拿那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