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的船by玖月晞
玖月晞  发于:2025年10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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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许城接近姜皙,摧毁姜家;姜家家破人亡,姜皙下落不明。
「2」在那么长的岁月里,许城对姜皙究竟是愧是爱,分不清了。因愧生爱,或是因爱生愧,分得清楚吗?
姜皙对许城究竟是恨是爱,也分不清了。因爱生恨,或是因恨生爱,又有什么区别?
「3」以为他是她的一条船,却是开向心口的一把枪。
「4」她是他的白月光,也是他的朱砂痣。
【楔子】
江州当地人说,江州故事多。光是姜家的就有一箩筐,能讲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你要听哪个?
随便哪一个啊。
那就给你讲讲我们江州最传奇的许城吧。讲到他,自然是要讲他跟姜家那小女儿的故事了。
从哪一年讲起呢——
微博:玖月晞
2025年6月11日开坑。2025年6月26日入V。
无原型,谢绝带真人。地点架空。有私设,谢绝考究。含部分刑侦 悬疑。
注:女主身世特殊,无原罪。
内容标签: 都市 边缘恋歌 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主角:许城 姜皙(程西江)
配角:姜添(程添) 易柏宇 邱斯承
一句话简介:到底什么是爱呢。卧底/大小姐
立意:爱是破浪扬帆的船。

许城站在夜路边点烟,冷风吹得人迷了眼,烟也没点燃。
江州市地处长江南岸,常年潮湿。到了十一月,冷空气一来,冰寒刺骨。
夜里十点半,街上店铺都关张了。
江州地方小,市民普遍作息规律,少有加班。以往打牌打麻将玩场子的不少,但前些年严抓聚赌聚乱,老派的棋牌室游戏厅夜总会洗浴间一夜凋零。
一家彩票站尚未关店。店主是个中年男子,裹着军大衣烤着小太阳,缩在柜台后拿手机追剧。
昏黄的灯光从小屋里散出来,把许城的影子摔了长长一条,跌下人行道台阶,横铺过马路,贴在路对面的垃圾桶旁。
一个女人站在那里。
卷发,红唇,银色亮片羽绒服,短裙黑丝长筒靴。
许城看了她一眼。
起了风。
他微侧过身,垂头含肩,拿手挡着打火机,护着扭动的火苗,好容易点燃烟。
他甩了下被火苗燎到的手,呼出一团烟雾。女人蹬着高跟的靴子,哐哐从路对面走来。
尚未靠近,许城目光跟她对上,冲她摇了一下头。
但女人执意扭上台阶,柔情地说:“天这样子冷,一起回家喝口茶嘛。”
许城摘下嘴里的烟,头刚摇到一半,借着灯光看清了她的眼。女人长相一般,眼睛也憔悴,但左眼下眼睑尾端有一颗小小的痣。
许城晃了神,想起某个人。
那人有着点了粒小痣的杏眼。
江州当地有说法,长了这种泪痣的人是孤星入命,“一生流水,半世飘篷。”
早两年,有那么一段时间,许城频繁做梦,梦见她穷困潦倒,没办法生活下去,沦落为风尘女。
又梦见她被人杀了,丢在建筑工地的混凝土里,桥墩下的烂泥里,江边的沼泽里。
有时,还梦见她变成一个健康有力的形象,千里迢迢来杀他。
那段时间,哪儿发现了无名女尸,他都得跑去看看。
不知她生死,他心不安。
不过,那段时间早已过去,许城很久没再梦见过她,甚至不太想起她,很多年了。
他这一晃神的功夫,站街女以为他对她有意,说:“我家在拐弯那里。”
许城看向路对面的枯树,以示无兴趣。
女人不识趣,上前拉他的手臂,亲昵道:“哥哥——”
许城说:“哥哥请你进局子好不好?”
他语调平而轻,但女人瞧出他不是玩笑,松了手,道:“诶,我看你长得帅,搭个腔,犯法呀?管得宽嘛,还不准人搞一夜情的?”
许城说:“走开些。”
女人哼唧一声,小跑开去。
许城抽完一根烟,手冷得像冰块。
街角扫过来两道车灯,卢思源的车来了。
许城上了车,卢思源说:“冷吧?”
“冷。”
“等久了?我可是准时到的。”
“出来抽根烟。”
卢思源打着方向盘:“这种小案子,你也感兴趣?”
“顺道了,看看。”
“你也好些年没回来了吧?”
许城忆了下:“四五年了?”
“前几年,过年还能见着你。后来连过年都不回了。”
许城工作繁忙。这几年姑姑总去誉城看他,他连一年一次的回乡也省了。
卢思源说:“江州隔誉城又不远,怎么的,家乡有伤心往事?”
说者无心。
许城没来得及回答,卢思源笑起来:“我看呐,是怕被人介绍相亲。江州这小地方,过了二十八.九了不结婚,就是罪大恶极。我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执勤,也不想回家听我妈啰嗦。”
许城跟着笑了一声。
卢思源从车内后视镜里瞥他一眼:“在誉城这些年你也没谈着?”
许城说:“谈过,走不长。”
“不少吧?”
许城顺着他话一笑:“那是。”
卢思源说:“你小子该不是仗着长点有些人样儿,耍人家姑娘吧?”
许城短笑:“放狗屁!”
卢思源含着笑打方向盘,树影和路灯间或从风挡玻璃上流过,他说:“不是还记着方筱舒吧?人得往前看。”
许城听了这话,思考了几秒,摇了下头。
“她还是可惜的。”卢思源说。
许城正要接话,人无意看窗外,车子刚穿过一条街,常青树的暗影遮住一堆废墟。他觉得那处废墟眼熟。
有些事情不像他以为地忘得那样干净。
他问:“那是游乐园吧,什么时候拆了?”
“夏天的时候。”
许城忽想起多年前的夏天,她穿着白裙子骑在旋转木马上的样子,笑起来灿灿的,像单纯的孩子。那一年,她十七八岁。
音乐在唱,旋转木马在转。
她的笑脸白皙,融在阳光里,有些模糊。许城不太记得她清晰的样子了。
车行过客运站,停在一家四间五层楼的私人宾馆门口。已有几辆车停在双行道的街上,宾馆不算大的前厅里人影来往。
“老实点!”
“衣服穿上!”
“排成队!”
训斥声在楼里窜来窜去。
附近有街坊的窗口亮了灯,有人拉开窗户看热闹,被卢思源盯一眼,又缩回去关了窗。
许城跟着卢思源穿过前厅,卢思源的同事郑警官递给他一把钥匙:“504的钥匙漏了,小李在上头。”
卢思源接过了,走进楼梯间。迎面碰上男的排成一条,女的排成一条,顺序下楼。他们衣衫凌乱、头颅低垂。
许城不动声色扫视了每个女人的脸,皆是陌生。
上了五楼,两个警察守在504门口。
里头没响动。
卢思源拿钥匙开了房门,几人冲涌进去。
屋内一桌一椅,两张单人床。一张铺盖整齐,散着几件衣物,跟一只拐杖。
另一张床上混乱不堪,男人四十多岁,早已穿上裤子拉上拉链,上衣没来得及穿,满脸血红,指着骂道:“警察就能乱抓人了?老子跟女朋友开房你们乱抓人,我要曝光你们!”
卢思源说:“你怎么知道我们是警察?”
对方一噎,卢思源上前拍了下被窝里那团鼓包,说:“躲着干什么?自己下来!”
裹在被子里的女人发生一声尖叫,从床上滚下来,跌落到两张单人床之间,人扯着被子,露出整块光露的后背。
许城原看着床上那副拐杖,转眼见女人后背上蝴蝶骨分明,上有三颗小痣,刚好组成一个小小的等边三角形。
他的心猝然一跳,仍存侥幸,不会这么巧。可那女孩爬起身,一瘸一拐扑到放有衣服的那张床上去。
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许城什么也没想,大步上去,就要揭开她头顶上的被子。那女孩却迅速坐起身,后背抵墙,把被子紧紧裹在自己四周。动作间,不小心露出一双眼睛,惊恐地和许城对上。
许城的手停在半路,不是她。
这一停顿的功夫,女孩已埋脸进被子,一边小心地在里边穿裤子,一边哭了起来。
“哐当”一声,她把拐杖挤掉下床,正好砸在许城脚上。
许城低头看,没捡。
卢思源把拐杖捡起来,对着被子问:“你的?”
被子呜咽地答:“嗯……”
卢思源问:“怎么回事啊?”
女孩哭:“前两周……摔到腿了。”
“摔到腿了你还……”卢思源无语,蹦出一句,“身残志坚啊你。”
女孩哭嚎,还挺委屈:“那没钱吃饭了有什么办法嘛!”
卢思源无语到没回话。
可能是裤子穿上了,人胆子大了点,露出脑袋来,一边哭一边发抖一边穿上衣,没注意被子落下去一小截。
许城站在一旁,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忽然回神,抓了条浴巾甩在女孩裸露的肩膀上。
女孩仰头,呆呆看了看他不在状态的侧脸,一掀被子钻进去,再钻出来时,已穿上秋衣,又迅速穿上毛衣跟羽绒服,这才下了床。
卢思源把拐杖递给她。
她不熟练用拐,扶着楼梯栏杆一路蹦到一楼,又蹦上警车,回归大队伍,被一道带去了派出所。
卢思源落在最后头,他上了车,对许城说:“刚那个拄拐上岗的,也太年轻了。”
许城没讲话。
卢思源发动了车,自言自语:“年年扫,年年有。跟牛皮癣一样。”
深夜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畅通无阻。前面路口亮了红灯,卢思源将车停在斑马线前。
没有人从斑马线上走过。
许城忽然问了句:“她在哪儿?”
卢思源奇怪:“谁?”
许城却不说话了,仿佛刚才提问的不是他。
卢思源察觉自从那宾馆出来,他就不太对。交通信号灯变绿,卢思源刚松开刹车,启动了,听许城说了个名字:
“姜皙。”
汽车在转绿的交通信号灯前启动,行驶过黑暗的路口。
卢思源反应了足足十秒,惊讶他怎么会在这个当口提起一个消失了九年多的人。
他说:“我不知道啊。”
许城扭头看他,眼神锐利。
“我真不知道。等我毕业回江州当警察的时候,早都没人提姜家的案子了。”
许城说:“你在江州,一次都没听过她的消息?”
“兄弟,我留心了。是真没有。有可能她换了名字。十年前,身份系统不像现在这么规范。但我思来想去,这种可能性不大。她失踪那会儿,姜家已经倒了,谁能给她操作?我觉得,她人应该早就……没了。”
许城默然。
卢思源叹气少许,又反应过来:“不是。老大,你刚那话应该我来讲吧,就凭你现在的能力跟人脉,死了的人都能从地里翻出来,你问我?”
许城还是没说话。
卢思源也了然:“虽然都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干咱们这行也知道,有时候啊,有些人就那么没了,任谁也挖不出来。”
卢思源瞥了眼车内镜。
读高中那会儿,他跟许城邱斯承是住校的舍友。许城比他们低一届,且是市内生源,并非乡镇,按理说应该走读。
但他家庭复杂,初中时在外头荒废飘荡了许久,差点儿跟着混混辍了学,也不知怎么的,被校场路派出所的警察方信平重新摁回了学校。
在卢思源眼里,许城这人,和善好相处,爽朗能玩笑,不过相熟了就知道,他底子里是疏冷的。容易亲近,可临近了,总有段跨不过去的距离。
可卢思源挺佩服许城,生活怎么困难,他只字不提;高中有时困难到几乎吃糠咽菜,人却坦荡,学习学得潇洒,玩闹也玩得痛快。
不像他同届的邱斯承,总一副阴郁积怨的模样。
作为江州人,卢思源自然知道许城跟曾经盘踞江州的姜家有段渊源,据说当年他向警方提供了重要线索,把江州头号势力给端了。具体情况,众说纷纭。
有些添了民间浪漫色彩的说法,说他为给深爱的女友方筱舒报仇,故意接近姜家女儿姜皙。
可卢思源没印象说方筱舒是他女友,只记得他俩的确关系不错。
又说姜皙原本就是个刁蛮大小姐,平日穿金戴银,趾高气昂,出入十几号人伺候,活该遭报应。
种种传说神乎其神,卢思源听着离谱,也不好向许城求证。
总之,姜家垮台,家破人亡。姜成辉兄弟一死一伤。长子姜淮拒捕伤人,当场被毙。姜家庄园大火,姜家一众亲属在火中死伤殆尽。后皆受审判,枪毙的枪毙,坐牢的坐牢。
唯独姜皙与姜添下落不明。
案子震惊全国。到如今,江州人仍会在茶余饭后提起当年姜家做过的恶,无不深恶痛绝,诅咒连连。
卢思源叹气:“你找她干什么?这话我不该说,姜家有罪,但犯事儿的都正法了。后来深入调查还发现,姜皙只是个不相关的养女,跟她家的事没什么关系,真要审判啊,也没她的罪名。她家仇人多,干坏事的男人都死光了,剩下她,那么一个女的……,还带着姜添那个憨包儿。真要有人找他们泄愤报私仇,我们也不愿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误解了。
许城说:“我不是这意思。”
“哦。”卢思源脑子一转,说,“你要是怕她报复你,更不用。就她那样子,从小与世隔绝,没有半点生存技能,还是个残疾。流落在外,活不活得下去都难说。她的人生,脚趾头都能想到极其悲惨,算是她家的报应了。”
“她当然没本事报复我。”许城挪眼瞧窗外,眼瞳里倒映着漆黑的夜,语气听上去还挺明朗,“我跟你想法一样,罪不及她。她落得那么惨,要是找着了,伸手帮一把。”
“见谁都想捞一把。我叫你一声活菩萨。”卢思源笑一声,又叹,“不过,外界不知道她是养女,当年也不知谁传的谣,说她这‘亲女儿’带着姜家巨款逃了。想想这些年多少人追杀她呢。怕是早死于非命了。”
车里有点闷,许城觉得暖气开得太大,他把车窗摁下来一条缝儿。
冰冷的北风灌进来,钻进他脖子,刺骨的凉。

姜皙第一次见到许城,是个晚春。
那段时间她心情不好,整天窝在房间里不出门。无论家庭教师还是特殊学校的课,她都旷了半个月。
姜淮来小西楼看她,见她在落地窗边发呆。
由于长期运动量不足,她十分纤瘦。那时她一身白衣,蜷在窗边的藤椅上,被春末初夏的阳光照得发虚,像一团散着白光的小精灵。
姜淮过去摸摸她蓬松的头发,她没有动静。
他蹲下来,问:“谁惹我们阿晳生气了,哥帮你去教训他。”他说着,捏她的鼻子。她顿时像只被惹怒的小兽,咬了他手指一下,脑袋扎进手臂,只露出厚密的长发。
姜淮握住她的肩膀,哄:“我带你去画画好不好?”
她脑袋摇了摇。
姜淮无奈站起身。
不远处的落地窗边,阳光洒满书架。雪白的地毯上散落着几本书,《罗密欧与朱丽叶》、《傲慢与偏见》……
几天后,姜淮再来,姜皙缩在粉色的大床上一动不动。
姜淮掀她被子,说:“走,去画画。”
姜皙往被子里头钻,闷声:“不去。”
姜淮说:“给你找了个新模特。”
被子里传来一道声音:“都是你的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姜淮说:“这个不是。”
被子静了几秒,窸窸窣窣,姜皙脑袋钻了出来。
她的画室在一楼,有一面临山谷的玻璃窗,白纱帘随清风翻飞。姜淮抱她坐在椅子上,说工作上还有事,先出门了。
姜皙靠在软椅里坐了会儿。阳光照在地板上,叫她迷了眼,有点昏昏欲睡。
“咚咚咚”,有人叩门。
她没回应。
初夏的正午,她兴致恹恹,什么也不想干。她有点反悔,不想画画了。
她想,不应声,或许对方就会走了。
这里所有人都怕姓姜的,没人会擅自闯入。
但下一秒,画室的门被大力推开,夏风穿堂,吹动画室内纸张翻响,身后一道清沉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懒散,还有点不耐烦,问:“是你这边要模特?”
姜皙看向门口,愣了一愣。
许城站在门边,人高腿长,像是有一整个初夏的阳光倾倒在他身上。
她本来要说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他很帅气,身姿挺拔,眉目舒朗,气质很是悠闲。
她看着他,或许表情有点呆,或许许城预料到了等不到她回答,径自走进来关上了画室的门,举止相当随意。
门锁落下的一瞬,姜皙垂下了眼睛,无意识地捋了下耳边的碎发,又理了理盖在膝盖和小腿上的小花毯。
“我先看看你画得怎么样。”他脱下薄外套,随手扔一旁,里头是件短袖T恤,他说,“要画得不好,我就不让你画。”
姜皙听到这话,吃惊地抬头,撞上他正在冲她笑,表情有点儿坏的样子。眼角微弯,脸颊一边有很浅的酒窝。
女孩的心跳霎时不受控制,但他已转过身去,像个主人一样在画室里自在游荡起来。
墙上、架子上全是她的画,风景的,人物的,抽象的,各类都有。
他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碰上觉得不错的,就后退一步,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琢磨。
姜皙坐在画室中间,像个客人,目光局促地往他身上飘。
他穿着很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肩膀挺拓,棉布的衣料服帖地挨在腰线处,像一尊可以移动的完美石膏像。
许城忽然回头看她,她一吓,他说:“你屁股上有胶水?”
姜皙目光惊讶,像只易受惊的小白猫。
许城好笑:“我是说,你要一直坐在那儿?不给我介绍一下?”
姜皙眼神躲闪,不吭声。她手心出了细汗,用力摁擦在小花毯上。
“看来你不喜欢说话。”许城说,继续观赏着她的画作,“这么漂亮的姑娘,这么内向。”
姜皙觉得自己脸颊烧起来了。
但他说这话时,并没有看她,好像只是无心的一句点评。
他目光掠过一些人像素描,有半身的,全身的,大部分应该都是在这个画室里进行的。这些模特样貌各异,神色却惊人的一致——畏缩而顺服,隐有一丝无措和慌张恐惧。
不得不说,她的水平比他想象的要高很多。
许城走到一处柜子前,拉开抽屉,看到一些裸.身的人体素描,都是女人。
他还很礼貌地回了头征询,眉梢飞扬着:“这里的我能看吗?”
姜皙点点头。
他随意翻了几页,在其中一幅上停留了半会儿。画的左下角写了几行清扬的铅笔字迹:
“模特:方筱舒”
空了两行后,
“姜皙 作”
他不动声色将那幅画折起,藏进兜里,再自然地翻去下一页,许多个“姜皙 作”。
“姜皙,”他念了一下,说,“你名字很好听。”
他回头看她,因为逆着光,表情有些看不清。
姜皙说:“你叫什么名字?”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娇娇的,像不谙世事的小孩。
许城站在逆光的地方,发现她这个人,从头到脚哪怕是到声音,都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他说:“许城。”
她说:“诚实的诚?”
他摇了下头,告诉她:“城门失火的城。”
后来,姜皙发现,其实结局在一开始就写好了。他不诚实,而她是殃及的池鱼。
许城从窗边挪开,初夏的阳光复而洒在姜皙脸上,明亮而热烈。
他指着她画架面前的一张高脚凳,说:“我坐这儿?”
“嗯。”姜皙心跳得很快,尝试着人生中第一次与陌生人自由地聊天,第一次试着用玩笑的语气,问,“检查完毕,同意给我画了吗?”
许城表情微讶,明白过来,倏尔一笑,说:“你觉得呢?”
许是他低笑的嗓音太醇,许是终究不习惯这样的交流,她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又垂下去了,胡乱摸过来铅笔和小刀,多此一举地削着。
心跳好不容易平复些,许城那边有了轻微的响动。
姜皙抬头,正好撞见许城掀衣脱下T恤,看着瘦,底下竟是一排腹肌,轮廓清晰却又不会过分。他扔掉T恤,解开牛仔裤纽扣,拉下拉链,连同里裤一道脱了个干净。
他姿态相当随意放松,坐在高脚凳上,一腿微屈,一腿伸直,像个完美的石膏模特。只是,那却是比石膏要大许多。
姜皙张着口,结着舌,绯绯红的火从脸颊烧到了耳朵尖尖。
许城一副意外的样子,挑了挑眉,说:“以前没画过?”
姜皙结巴了两下,撒了谎:“画过。”
她明显是个不会撒谎的人,表情和动作轻易就出卖了她。
许城尽收眼底,叹:“那就是觉得我不好看。”
姜皙赶紧摆手,小声辩解:“好看的……”
话说出口,他粲然一笑,她面红耳更赤。
那天,她画了他一个下午。
起笔的时候,脸红扑扑的,目光飞速在他的身体和她的画布上移动。但打完底稿开始调色,她便专注到了画作中。
画他的脸时,她无数次直视他的眼睛,仿佛用目光勾勒着他深邃的眉眼,起伏的鼻梁,轻薄的嘴唇。
他坐在那儿,很静,连眼神都很冷静,和没坐下前判若两人。
她在观察他,他亦在观察她。
江州人皆说,姜家坏事做尽,报应之下生了有病有疾的一儿一女,姜皙和姜添。姜成辉只爱大儿子姜淮,对这对有缺陷的儿女很忌讳,关在宅子里深居简出,几乎与世隔绝。
但又有人说,哪是他生的啊。姜成辉老婆生下儿子后,后头几个全部流产。有年路过福利院,进去做做慈善模样,居然破天荒发了善心,领回了两个残疾。
姜成辉可宠他俩了,尤其是女儿,将其宠得跟他本人一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至于被姜淮“请”来做模特见过姜皙的,都不敢提她。想来是洪水猛兽。
大众皆认前一种,认为后者是姜家羞于承认报应、刻意营造的慈善假象。
而据来过一次的方筱舒推断:“养得可矜贵高冷了,绝对是姜成辉的亲女儿。”
但她和他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整个人气质很干净,尤其是眼睛,像浸润在水里的玻璃珠。半点不像姜家的人。
他能感觉到她的眼神,像画笔,从他的脸颊、下颌、锁骨、腹肌一处一处划过,很干燥,唰唰的,像一支实物的毛笔刷,划过之处有点儿痒。
她渐渐画得认真,初始时脸上可疑的红晕渐渐消散,只剩专注。只是,目光落到他身.下时,她又不可控制地脸红了。
许城观察到,她一紧张就容易脸红耳朵红,连耳朵边边都是粉红色的,烧得几乎透明。
画他那里的时候,她速度明显慢了许多,她一直在调色,似乎不太满意,试了好几次,鼻尖都泌了细汗。
许城也落眸看了自己一下,不禁琢磨,这是个什么颜色?那堆颜料能准确调出这家伙的颜色。他竟也好奇她是否能完美呈现出来。
一幅画画完,已是黄昏。
画室里一片温柔的橘黄。
整个下午,都没人来打扰或敲门,应是家中人知晓她习性。
终于,她说:“初稿画好了。”
一开口,她嗓音有些干燥,又咽了下口水,说:“你累了吧?”
许城保持一个姿势坐了这么久,还真有点儿乏。
他利落地穿上裤子,说:“还行,我看看你画得怎么样。”
他捡起地上的T恤就朝她走过去。
姜皙赶忙伸手挡住:“还要修一下……”
但许城迅速握住她的手腕,将她腕子拿开。男人的掌心火热,她像被烫到,打了个抖。
许城还没穿上衣,拎着她一只细细的腕子,瞧那画布。
画室里一时安安静静,只有夕阳轻撒。
许城多看了好几眼,说:“你画得很好。”
他片刻出神,指尖感受到她手腕处剧烈的心跳了,适时地松了手。
姜皙捧着自己的手腕,不敢去看那幅画,而一转眼,他的腰线近在咫尺,肌肤紧致而光滑,她眼神几乎没地方落脚。
他拎着T恤,说:“你画了我,我也画一下你。”
“啊?”姜皙呆呆地抬头,正好他弯腰,男生的拇指肚上沾了一抹胭脂红的油画颜料,轻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
她吓了一呆,条件反射地低头看,才意识到是看不到自己脸的。
他见状,笑出了声。
男生的锁骨和胸膛轻轻震动着。
他站直身子,穿上T恤,说:“这画送我吧。”
姜皙一愣:“啊?”
他俯视着她,很是理所当然:“我很喜欢,送给我。”
姜皙想说她也很喜欢,但他语气太过不容反驳,她竟就乖乖点了下头,说:“哦。”
她想,送给他也好。不然哥哥看见了要生气的。
许城将画拿下来,见她还坐在椅子上。她因太过专注画画,裤子都浸了些许汗渍,他说:“这么怕热,为什么不穿裙子?”
她张了张口,手摁在膝盖上,却是什么也没说。
他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回答,拎着画,拿起薄外套,说:“我走了。”
姜皙立刻抬头,微张着口;一边脸颊上还涂着他抚上去的那抹胭脂红颜料。
许城低头看着她:“有话跟我说?”
她的眼睛是期盼的,水盈盈的,温柔的霞光在里头闪动,许城的心突然静了一秒。但她只是微红了脸,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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