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门歪道!
这四个字在他脑海里不断放大,像一座小山一般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谁让她要入合欢宗,要修那人人嗤之以鼻的邪门歪道!
明明想要将她推开,可不知怎的,浑身上下都被定住了,只一动不动的,任由她的脸一点点靠近。
近到呼吸交织,两瓣潋滟红唇近在眼前。
他口干舌燥,欲盖弥彰地抿紧唇角,想要显示自己完全没有被蛊惑,脑海里却无端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这时候,他是不是该闭上眼?
可就在那一瞬间,那双水波盈盈的杏眼中,却忽然闪过一丝厌恶。
紧接着,原本春情荡漾的面庞也变得漠然。
“想什么呢,”沐扶云语带讥诮,放开托在他下巴上的指尖,半边身子却仍然靠着他借力,“我还没有那么‘饥不择食’。”
宋星河一怔,直觉头顶像被人泼了一盆冰水,狼狈不堪,进而有些恼羞成怒。
“你和楚烨,在我眼里没什么不一样。”都是有几分利用价值的人渣而已。
沐扶云面无表情地说完,低头朝脚下飞快后退的山景望去:“到了。”
宋星河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但既然和大师兄一样,倒让他心中平衡了不少。
他带着沐扶云直接落在寒潭边,想要伸手搀她入潭中,却被她一把推开。
宋星河在原地站了片刻,见她一个人跌跌撞撞步入潭中,和上次一样,闭着眼调息运气,对他的存在视而不见,这才像上次一样,退至一旁,打坐运气。
方才站在消雷石阵中,被雷劫打的那两下,尽管威力被分散了许多,但仍让他身上的麻意到现在都没有消失。
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扎实的灵台间,有浑厚灵力的涌动。
正如师尊所言,替大师兄挡雷,竟也对他自己的修炼有裨益。
这一运气,便是一个时辰。
再次睁眼时,院中已不见沐扶云的身影,只余清泠泠的水,在如霜的月色的闪动。
仿佛从来没有其他人来过。
宋星河怔忡片刻,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赶紧起身,先在院中没头苍蝇似的找了一圈,一无所获。
又立刻穿过前面的回廊,正要出去找人,就见转角处的石阶上,云生正乖乖坐着,衣兜里捧着不少莲子糖,一颗一颗往嘴里塞,吃得津津有味。
见宋星河过来,云生赶紧将手里的白玉瓷瓶递过去。
“这是她留下的?”宋星河接过瓷瓶,在手中掂量一下,发现似乎比上回的重一些,“师兄的那份也在一起?”
云生乖乖点头,又往口中塞了颗莲子糖。
宋星河顿时松了口气,提剑就想往后堂去,走出两步,又突然停住,转头望着云生衣兜里的糖。
“这是她给你的?”他眯着眼,怀疑地问。
云生动作一滞,赶紧把衣兜拉起来些,警惕地看着他,点头表示肯定。
宋星河瞪眼瞧着他,不知怎的,颇有些气不过,趁他不备,一弯腰,手灵活地穿过他身前的空袭,从衣兜里顺了颗莲子糖,飞快塞入口中。
甜的外壳,是凝结的糖,里头的莲子还是有点苦。
云生小脸一垮,委屈地看着他。
“味道也不怎么样,”他心虚地站直身子,“值得你这么宝贝吗?”
说完,趁他还没哭,赶紧御剑离开。
归藏殿中,齐元白替楚烨运气完毕,又给他服了一枚益气的丹药。
见他状况好转,已从破境的虚弱紊乱中恢复过来,方收回手中,捂着口轻咳两声。
“师尊!”楚烨赶紧伸手扶住他一边手肘,满眼担忧。
“无碍。”齐元白摆摆手,深吸一口气,道。
“徒儿无用,连历三道雷劫,都需师尊出手相助,实在有愧。”楚烨望着他显出疲态的面容,不禁感到一阵愧疚。
大约是三年前那次从合体后期进阶至大乘初期时,恰逢浮日峰下的灵脉波动,影响了他的闭关,使他在修炼之时,差点走火入魔。
紧接着,又在最虚弱不堪的时候历了十八道雷劫,彻底伤了元气,落下病根,至今未愈。
这样的事,外人自然不知晓,只有他座下这两个徒儿对此略知一二。
“好了,小事罢了。”齐元白不以为意,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倒是星河,你得谢谢他替你挡了那两下,否则,你现在只怕已伤到神识了。”
“是,徒儿明白。”说起补阵的宋星河,楚烨心里想起的却是沐扶云。
他顿了顿,将这个恼人的身影从脑海里挥去。
“师尊,若真伤及神识——伤得很严重,支离破碎,是否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齐元白眸光一动,看了楚烨一眼,缓缓道:“依常理,的确如此。神识支离破碎,肉身自然也近乎湮灭,修士至此,便已算是陨落了。”
楚烨听出了端倪,赶忙问:“师尊的意思是,并非希望全无?”
“世间万物,生生不息。譬如那树,种子埋入土壤,给足雨露养料,便能长成参天巨树。人,修士,亦是万物之一,神识便是种子。唯一的不同,便是神识的复原,还需别的依托。”
齐元白说着,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望向楚烨:“此乃逆天之事,为世间伦常所不容,听闻,唯有西沙极地的魔修才会使用这样的手段。烨儿,你怎突然关心起这种事来了?”
楚烨连忙低下头,不敢与齐元白对视:“徒儿只是听师尊方才提起神识受损,一时好奇。想来这样的手段,在如今的魔界应当也不大能见到了吧。”
“是啊,如今的魔君苍焱与过去几位魔君不同,并非嗜杀作恶之人,魔界在他的治下,与从前大不相同。”说到此处,齐元白的眼里闪过一丝伤痛,“此事,也有月儿的一份功劳,只可惜……若她还在,该有多好……”
细算起来,魔君苍焱统领魔界才不过十年。
十多年前,他还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修士,因一身半人半魔的血脉,为正派修士所唾弃,差点一命呜呼。
幸好被当时才从家乡奔赴天衍宗求学问道的沐扶月所救,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师尊节哀,人死不能复生。若师妹还在,看到师尊如此,定也会因此伤心。”
楚烨表面上安慰着齐元白,内心却有了别的计较。
神识需要的“别的依托”,到底是什么呢?
沐扶云继续着白日阅读典籍,夜里到水潭边与冰剑对招的日子。
那天夜里,楚烨历雷劫,差点抗不过去,最后被掌门所救的事,很快传遍了宗门上下。
内门弟子们为表关心,先后往溪照阁中探望过。
外门弟子们更多的则是受到了震撼。
对于修为还停留在炼气后期、筑基前期的他们来说,金丹后期已十分强大,有许多修士,费尽心力,苦苦修炼数十年,才能到达这样的境界。
而就是修炼之路一帆风顺的楚烨,也差点在这道坎上被绊住。
他们这些才将将踏入仙门的弟子,还有什么理由不发奋努力呢?
况且,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要文试了。
天字班凡弟子一百六十三名,经此一试,将淘汰八十三名弟子,余下的八十名弟子,进入武试,角逐内门弟子的名额。
尽管甲班的弟子们大多十分自信,随着日子的临近,也不免紧张起来。
负责出题的吴教习说了,文试范围不局限于这三四年里讲解过的典籍,凡在藏书阁一层,对外门弟子开放的典籍,都有可能涉及。
如此一来,从前时常出现在沐扶云耳边的议论、嘲讽声也少了大半,恰好让她得了几日清闲工夫。
整个天字班的氛围就这样一日比一日严肃,除了像展瑶这样,的确在三年多的时间里,将藏书阁一层的书全部翻看过的少数几人之外,大多数人都自觉对许多教习们未提过的典籍十分生疏。
所有人都像是陷入了书籍的海洋中一般,日夜埋头苦读。
沐扶云不住在青庐,只在白日见识到这样的情景。
听徐怀岩说,有的弟子就连睡梦中都在背诵典籍,一旦发现有记不起来的地方,立刻惊醒翻开,反复诵读,直到记住了,才肯再次入睡。
徐怀岩被这种氛围感染,跟着没日没夜地投入书海。同时,却不忘了提醒沐扶云,仍旧要以先前列下的书单为主。
沐扶云深以为然,将他那张书单上的典籍都翻过两遍后,一字一句都深深印刻在脑海里,方继续看其他典籍。
这期间,除了翻阅典籍,沐扶云又分别到溪照阁和山溟居去了一回。
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事,也算被沐扶云救了,楚烨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冷言冷语,只是从头至尾绷着脸,仿佛打定主意不多话。
唯有结束的时候,不咸不淡地交代:“吴教习虽同你们说,凡一层的典籍都有考校的可能,但凡事总有主次,三年多的求学问道,与外头的散修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有师长们的指点。”
这话说得拐弯抹角,究其内涵,其实与徐怀岩的意思一样,都是要沐扶云别像其他基础扎实的弟子一般什么典籍都看,仍旧要抓住最紧要的那几本。
沐扶云只是点了点头,没有道谢,更没有一点欢喜的样子。
她想,以楚烨的自负,大约将这样的提醒当作是对她上次把宋星河叫来替他挡雷的感谢了。
没得到她半点反应,楚烨沉默的脸上闪过复杂的神色,却没再说什么。
至于宋星河,则又给了沐扶云一瓶固元补气丹。
这一次,他倒没再刻意解释一番,只是说这是还上次那一枚固元丹的,同时恶狠狠地警告她,别妄图在文试上也耍不该有的心机。
沐扶云懒得与他争辩,将瓷瓶交给他后,便离开了。
那片人迹罕至的水泽边,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那位白衣前辈。
他仍是满身凛冽霜雪之气,仿佛才从寒冰中破出一般,与人世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细算起来,已有整整一个月未见过他了。
沐扶云猜,他大约每半个月才会出关一次。
她无意探查他的私事,只在发现他的存在后,停下有一次与冰剑的对招,足尖点着水中的石块,落在他的面前,抱拳行礼,奉上一罐莲子糖。
“前辈见谅,荷塘中莲子渐少,晚辈便采了些来,晒干做成莲子糖。”
他接过罐子,倒没直接收起来,而是取了一颗,送入口中尝了尝。
甜脆的糖浆,薄而均匀,沿着不那么平整规则的莲子表面严丝合缝地包裹着。
单就这份手艺,哪怕是练了多年的手艺人,也不见得能将熬糖浆的火候控制得这样好,足见她对灵力控制的精准。
“你的剑法进步不少。”
回想起方才看到她出招时的流畅与精准,比一个月前的样子已经好了许多。
一个月前,他能看得出来,她刚学不久,全无半点实战经验。
而现在,她若说自己已在外门学了两年,他也是信的。
这一个月,他虽没亲自来,却知道她每日都送莲子来,每日都与冰剑对招。
“多亏前辈的指点,晚辈才能略有进益。”得到夸奖,沐扶云自然觉得高兴,同时不忘感谢白衣修士的帮助。
她隐隐看得出来,这位前辈留下的冰剑,与外门的教习,甚至是楚烨、宋星河的剑法都略有不同。
尽管看起来招式有九成相似,但在剑意上,多了灵活的变式和潇洒自如的平滑,更能体现出“风伴流云”这四字的要义。
可见这位前辈在剑道上的造诣之高深。
白衣修士看着她被水花打湿的衣袍,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笑意,冷淡的面容间仿佛有春风拂过,骤然温和。
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根本没发现自己身处的这片水泽,是泠山泽与浮日峰相交之处,更没认出他就是泠山泽的主人,常年闭关不出的天衍第一剑,泠山道君谢寒衣。
她甚至没有自报姓名,连想要被前辈大能记住的意思都没有。
他却能认出她。
当年,被掌门师兄带回宗门的那个小姑娘,与这一个生得有七分相似。
他记性极好,尽管这么多年来,也只远远见过那小姑娘数次,却记得十分清楚,她那稚嫩的眼眸中,盛满了掩饰不住的,对强者的渴望和向往,这一点,也与眼前的这一个一样。
可是,他就是对师兄收下的那位女弟子生不出喜爱之意。而眼前的这个,对自己的欲求毫不遮掩,坦坦荡荡,反倒让他有几分赞赏。
“你已进步不凡,不必太过急切,要想再有突破,仍需稳固根基,这几日不妨暂缓练剑,以调息运气、稳定境界为主。”
沐扶云想了想,点头道:“晚辈记下了。”
她的进阶,靠的是楚烨用纯火灵力强行打通经脉得来的,眼下才过去一个多月,已隐隐又有再上一阶的预感了。
进阶是好事,但若太快,则很可能因根基不稳而半途崩溃。尤其她的这一副身体本就薄弱,不是从前在玉涯山上天赋异禀的自己。
谢寒衣见她如此听话,一点没有怀疑,也已不觉诧异了,将冰剑重新沉入水中后,便挥袖离去,回到了自己的洞府。
才是八月,气候尚炎热,哪怕身在山中,也该只稍有寒意而已。
可这里,与浮日峰相隔不远的泠山泽,在宁静的夜色下,却被一片寒霜覆盖着。
就连光滑如镜的水泊倒映着的明月,都像被镀了一层冰雪,而那轮雪月之下,又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暗涌正悄无声息地翻滚着,随时都能打破平静。
他平日独来独往,不喜有外人靠近,所居洞府又常年设下结界,因此这里几乎从来空空荡荡,不见人烟。
而此刻,水泊边的巨石上,却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兄。”谢寒衣落到那人的身畔,淡淡开口,算是问候。
“师弟,”齐元白收回落在平静水面上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眼谢寒衣,“你近来出洞府似乎频繁了些,可是身子好了些?”
“还是老样子。”谢寒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在洞府中久了,难免会有百无聊赖的时候。”
“你也会有百无聊赖的时候。”齐元白严肃的面上闪过诧异,随即露出欣慰的笑意,“总算也有点常人的样子了。”
“师兄今日前来,可是有话要与我说?”谢寒衣问。
“确有一件事。”齐元白点头,“师弟,你应当也知晓,再有两个月,就是从外门天字班选拔弟子入内门的日子了。我看,不如到时从中挑个最拔尖的,收在你的名下,做你的亲传弟子。”
他已不是第一次提这样的建议了。
这两年,随着各峰长老亲传弟子逐渐收满,纵观整个天衍宗,已只有谢寒衣一人,座下始终无一弟子。
谢寒衣闻言,下意识微微蹙眉,想要像从前一样,直接拒绝,表明自己并无收徒之意。
可话到嘴边,不知怎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浴水出剑的身影,竟然没说出口。
齐元白从他这一瞬间的犹豫中看出了一丝松动的迹象,放缓语调,道:“当年父亲还在时,对我千叮万嘱,要好好照顾你。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座下仍旧空空,让我如何对得起他老人家?师弟,就当是成全我的一片心意也好。”
提到已经仙去的上一任掌门齐归元,谢寒衣淡然的面容间也浮现出温情。
“我明白了。”他轻轻点头,破天荒地答应了齐元白的提议,“劳烦师兄为我操心。”
一大早,天字班的一百多名弟子就聚集在青庐中,等待着考试的开始。
选拔内门弟子,也算得上是宗门上下一年一度的大事。
早些年,天衍宗还未成为三大宗门之一时,一些天资根骨不凡者尚有机会被长老们破格直接收入门下为徒。
到近些年,随着天衍宗跻身三大宗门之一,实力日渐强盛,越来越多的修士们挤破了头想要进入天衍。竞争压力之下,遂出了如今的门规:
任何想要拜入天衍门下之人,都需先在外门求学问道,通过了外门的考核,方有资格被长老们挑选为内门弟子。
也就是说,唯有通过考核,也只是有机会被长老们挑中。但如果没通过考核,哪怕是绝世天才,也进不了内门。
如今的内门弟子们都是经历过这一遭的,对每年的考核多少有几分关心。尤其是这两三年才拜入内门的几名弟子,更是对此格外关注。
青庐之中,除了天字班的弟子外,围观的不但有外门地字班、玄字班、黄字班的弟子们,还有不少内门的师兄师姐。
这种被不少人围观的气氛,让不少人都更紧张了。
他们有的站在竹林边,有的坐在剑台下,有的望天,有的看地,无一例外,都是手中捧着书卷,嘴里念念有词,抓紧最后的机会,多背诵一两句典籍中的原句。
只有甲班的几人看起来胸有成竹。
围观的弟子们见到这样的情形,不由诧异。
“今年的天字班弟子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文试而已,只淘汰一半人,乙班、丙班的怎么也都一副没把握的样子?”
“哎,还不是吴教习说,今年文试的范围变宽了,这样一来,变数就大了。”
“哎,现在外门的竞争一年比一年激烈,我看,换成是我,如今也不一定能考得过了。”
“竞争大,机会也大。前几日,掌门真人不是说了,今年,外门考核的第一名,可以拜入泠山道君座下,成为道君的亲传弟子。”
“就是,那可是泠山道君,天下第一剑,当年在长庚之战中,亲手斩杀为祸多年的魔头昆涉阳,保住了差点被掀翻的西极灵脉,谁不想拜在道君座下?”
“可听说,道君当年也因此受了重伤。这么多年了,道君一直闭关,听说,就连楚大师兄,也只见过道君一两次而已。”
“不论如何,哪怕只得道君一日指点,也足够了。”
沐扶云盘腿坐在竹林边,听着这些人的话,
不禁神思飞散,想起那位白衣修士。
泠山道君,天下第一剑,会比他更厉害吗?
随着时间一点点临近,聚集在青庐的人越来越多。有几位教习陆续到达,示意各位弟子按序落座。
不一会儿,众人坐定,由几位监考的教习清点各班人数。
随后,吴教习站到前方,扫视一圈,方轻轻抬手。
顿时,一只贴着封印符纸,悬浮在半空中的芥子袋便自动打开,一百六十余份卷轴与宗门内特制的笔墨自其中飞出,一一落到众人的桌案上。
“文试,限时三个时辰,共三十题,除答典籍要义外,亦需附自己的见解。届时,各位的答卷将由外门八位教习共同评阅,再交内门主理本次考核的掌门真人大弟子楚烨审理,公平公正。答卷评比位列前八十位者,方可通过文试,参加武试。”
听到“楚烨”和“公平公正”这样的字眼,有几名弟子面上闪过犹豫,有意无意地朝沐扶云的方向看去。
若说楚烨公平公正,放在从前,宗门内外无人不信服。
但就在两个月前,他才破了宗门的规矩,将根骨奇差,什么也不懂的沐扶云塞进了天字甲班。
如今,再要将他与“公平公正”这样的字眼放在一起,自然会引起别人的质疑。
不过,考核的规矩,是在天衍戒律堂中白纸黑字写清了的,就连掌门真人都无法撼动。
再加上楚烨过往为人处事从未出过纰漏,宗门上下无人不服,他与师妹沐扶月的亲近,众人也有目共睹,所以,这种质疑,很快就过去了。
更何况,沐扶云实力太弱,根本没人将她放在眼里。
一个错过了三年多的课业,在最后四个月才入外门的人,怎么可能与勤勤恳恳学了三年多的弟子们比?
不过片刻,那些人就收回目光,不再胡思乱想。
这时,伫立在青庐大门处的钟被敲响,沉沉的钟声传入考场内。
一百六十余份卷轴同时自行摊开在弟子们的面前。
“请诸位动笔。”
有人慌忙提笔,也顾不上读题,先蘸满了墨再说。
沐扶云没有急着提笔,而是先将三十道题从头至尾快速浏览了一遍。
与她所料相差不多,有两道与天衍宗门史有关,八道与基本剑法有关,另有十道,都出自徐怀岩给她列出的那张书单中的典籍。
至于剩下的十道,则明显深奥了许多,有些看似在问基本道义,实则所涉甚广,从宗史、剑派,到不同心法奥义间的微妙差异,什么都有,只要有哪一样记不清楚、模棱两可,便会一整题一个字也答不出来,的确十分考验弟子博闻强识、融会贯通的能力。
提笔之际,沐扶云抬头看了眼周围的弟子们,果然有几个其他班的弟子,目光定在卷轴上,神情有些慌乱。
不过,如展瑶、徐怀岩等人,则都还镇定自若,不见异常,尤其是展瑶,已提着笔洋洋洒洒写了起来,半点停顿也没有。
在考场外观望情况的其他弟子们的面前,也同时出现一幅更大的卷轴,上面自动浮现出本次的三十道考题。
“这、这都是什么?学了快三年,我甚至还不知晓藏书阁中有这本典籍!”
“那是你平日偷懒,读书不勤,这一册就在第七十八排中间,不算十分生僻。”
“惭愧,难怪每年能进入内门的人凤毛麟角,有几年,甚至一个也没有。”
外面的弟子们热火朝天地议论着,坐在案前的沐扶云也已下笔答题。
她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和没日没夜的苦读,这两个月里,已经将藏书阁一层九成的典籍都翻完并记在心里了,即便比不上展瑶那样全无遗漏的佼佼者,要排进前一半,通过文试,也不在话下。
前一个时辰,她将前二十道中规中矩的题答完,剩下的两个时辰,便专心攻克余下的十道。
尽管修剑道才两个多月,但修行之事,不论何道,总有相通之处,所谓心得,沐扶云自有不少,只稍一思索,略打腹稿,便能流畅地写下。
只是,才过去两个时辰,她书写的动作便忽然顿了一下,随即,手中的笔悬停在半空,许久都没再落下。
这时,坐在斜前方的展瑶放下手中的笔,对着自己的卷轴从前至后快速浏览过一遍后,便拂了拂衣袖,将卷轴收起,起身交至吴教习的手中。
随后,神态自若地离开。
考场内外,大半弟子都被她提前近一个时辰交卷的举动震惊。
“这就是甲班第一的实力吗?这么艰深的问题,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答完。”
好几个低一两级的外门弟子望着展瑶的背影,露出羡慕、敬佩的眼神。
场内的人则越发感到压力重重,奋笔疾书,不敢怠慢,生怕多浪费一丁点时间。
如此,沐扶云过长的停顿显得有些突兀,已经有好几个人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那是沐师姐的妹妹吧?怎么坐着不动了,是不是已把能写的都写完了,再编不出来了?”
“才两个时辰就答不出来了,怕不是来凑数的。”
外头的议论声虽然传不进来,但里面的人却能看得见他们的目光。
坐在不远处的徐怀岩察觉到不对劲,不由朝沐扶云的方向投来担忧的目光。
沐扶云暂且放下笔管,抬头看了看计时用的沙漏,顾不得别人的议论,挺直后背,双手搁在膝上,开始调息运气。
不知为何,方才,她感觉体内的灵气涌动加快,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
——这种感觉,她一点也不陌生,是即将再次突破境界的征兆。
可眼下实在不是时候,她不得不努力运气,将这股强行压回去。
最后一个时辰里,又有大约十余名弟子陆续交卷。
其中,既有甲班胸有成竹、游刃有余的弟子,也有其他班中因实在不会,已彻底放弃的弟子。
围在附近看热闹的众人也陆续散去,毕竟只是文试,一直留在这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倒有几个人,对沐扶云的异样来了兴致,打定主意要留下来,看看她到底要闹什么幺蛾子。
守在场中的几位教习也先后注意到她闭目打坐的样子,不由一愣,不约而同地朝吴教习投去请示的目光。
吴教习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严肃的眉宇轻轻皱着,流露出一丝漠然的不快。
“既未求助,又未触发考场中的禁制,不曾违规,不必理会。”
徐怀岩紧张不已,即使已经从头至尾答完了,也没像同班其他弟子一样交卷,而是仍旧坐在座上,时不时注意着沐扶云的动静。
沙漏中的沙不停歇地流动着,意味着时间的不断流逝。
沐扶云闭目打坐,运气调息了近半个时辰,总算将体内的这一阵波动暂时压了下去。
重新睁开眼的时候,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两颊处却泛起红晕,看起来有种异样的艳丽。
沙漏中的时间只余下半个时辰,她抬头匆匆瞥了一眼,没再浪费半点时间,提起笔继续答题。
徐怀岩见她恢复过来,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检查一遍自己的答卷,确定没问题后,起身递交上去。
半个时辰后,青庐的钟声再次响起。
沐扶云刚放下笔管,铺在眼前的卷轴便自动卷起,贴上封印符。
她轻轻舒了口气,起身与众人一道出了考场。
走出来的弟子们已经高声讨论起来。
“前二十道几乎都是教习们仔细讲解过的,只要好好听过课,应当都会。就是后十道有点难,有三道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我也是,三道完全不知道,两道只模糊有印象看过,,剩下五道也只记得一点点。”
“哎,我本来就是踩在七八十名的地方,看来这次可能真的没希望进武试了。”
尽管进入武试,大部分人也没机会进入内门,但将来了离开天衍宗,到大陆各处自谋生路时,也算是个十分有力的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