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脚下的沙地再次震了震。不同于先前几次地动的剧烈,这一次稍显轻微。
众人都未将此放在心上,只有正在交接位置的沐扶云和展瑶二人,同时一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警惕起来。
很快,在周遭本就灵力乱冲的混沌之中,忽然出现一股浓郁、纯净、充满吸引力的灵气。
灵气乃修士修炼、进阶之补给源泉,方才,面对强大而混乱的灵力,众人已是靠着强大的意志,方抵挡住诱惑,树立起坚固的阵法,眼下,弥散在周遭的灵力异常纯净,仿佛被人提炼过一般,甚至不必修士们努力炼化,便已能入经脉中流转运行。
如此巨大的诱惑,实在不是仅仅凭借普通的意志力就能抵挡得住的。在场的皆是经过重重筛选,才跨入天衍内门的弟子,已是修仙界中的万里挑一,在这等诱惑面前,仍旧会变得不由自主。
“小心!”
沐扶云和展瑶几乎同时高呼出声,想要提醒各位同门回神。与此同时,蒋菡秋也似方才一样,手挽剑花,试图以耀眼的光芒稳住众人。
只是,除了楚烨、宋星河、云霓等修为较高的弟子外,大部分弟子都无法抵挡住诱惑,有几个意识尚清醒,无奈身体已经不受控地摆出打坐的姿态,开始贪婪地攫取周遭源源不断的纯净灵力。
人一个接一个矮身坐下,阵法很快便守不住了。包围圈虽还在,实则已溃不成军。天空中出现一个接一个的异象,皆是弟子们在灵力的助力下,轻松破境引来的。
没了阵法的守护,谢寒衣孤军奋战,全无退路。
“师尊!”沐扶云一心都落在他身上,恨不能自己变作那阵法,护他周全。
只是,她本也经脉有损,根基薄弱,近来又连连进阶、受伤,此刻凭借着极强的意志力,尚能保持头脑清醒,可身体已经难受控制,此刻一手握剑,剑尖戳在沙土上,埋进去深深一截,却再支撑不住她全身的重量。
周遭的灵力涌动如泉,裹挟着她,和其他人一样,跌坐在沙地里,开始无法抗拒地汲取周遭的纯净灵力。
她感到自己的神识和□□,似乎正被一把尖利的刀分割着,受损的经脉中血液翻涌,一会儿冰冷难耐,一会儿又如岩浆浇淋。
修为在增长,好容易筑起的灵台,因经脉的脆弱而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轰然崩塌,让一切努力前功尽弃。
但她就是停不下来!
天空中变幻不已,须臾便有云层自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在她头顶上空翻涌着,俨然又将有雷劫降下。
可眼下,进阶之人太多,一簇簇的云层分布在各处,让人目不暇接,众人忙于应付,鲜少注意到她的异样。
反倒是不远处的谢寒衣,似有感应一般,飞快地触了下心口,猛然朝她的方向瞥过一眼,再飞快地转回去。
也不知是不是体内灵力翻腾不休的缘故,沐扶云的视线有些模糊,只能勉强看见他冷若冰霜的面庞,却无法对上他的视线。
“不不,别管我……”
她勉强抬手摸到心口那片水晶片,想将其扯下,不愿让谢寒衣通过那一缕神识感知到她的波动,哪怕雷劫就在眼前,她很可能抵挡不住。
这时,一道极细的剑意自谢寒衣的方向飞速袭来,恰打在她的指尖,如针一般,一阵刺痛,令她手上力道一松,没能将水晶片扯下。
也就在同一时刻,因分了神,谢寒衣一向精准的控制力有了一瞬间的松动。灵脉之下,那些魔物立刻见缝插针,钻入他的附近的沙土中,大肆破坏原本的封印。
他浑身一震,动作也跟着一滞,紧接着,在冲击之下,嘴角溢出一缕淡淡的鲜血。
“谢师弟!”蒋菡秋也在尽力
抵抗着外界的侵扰,见谢寒衣模样不对,赶忙拼尽全力靠近,要往他的方向丢法器,企图替他压制在经脉中震荡不已的灵力。
谁知,法器才掷出去不远,就被一道飞速赶来的黑影截住,是苍焱。
“现下不可再以外力干扰谢道君!”他沉着脸挡在蒋菡秋面前,制止道,“道君方才已受魔物影响,伤了自己,若再强行干扰,那些残余的魔物恐更要趁虚而入,破坏他的经脉与灵力运转!”
蒋菡秋动作一滞,觑见他冷然的面庞,惊觉自己的确冲动了,这才定下神来,飞快地思索到底还要做些什么,才能帮上谢寒衣。
为今之计,恐怕只能尽量替谢寒衣减轻后顾之忧了。
她一边吞下几枚丹药,强行封闭起自己的经脉,手上不停地为身边的弟子们护法,一边看向沐扶云的方向——那恐怕是谢寒衣此刻最牵挂的人了。
只是,四下太过混乱,处处是需要帮助的弟子,实在难腾出手来护沐扶云。
“那孩子,看起来也撑不住了啊……”
她咬着牙,抉择之际,忽见几道身影先后往沐扶云的方向去了,竟是楚烨、宋星河,还有——苍焱!
只见他们几人各自停在沐扶云的身边,面向她席地而坐,除了修为最高的苍焱尚还能在周遭急速流转的庞大灵力中保持相当的定力外,楚烨和宋星河二人都已是面色泛白。饶是如此,依然强行稳住,挺直脊背,坐在那片笼罩住沐扶云的雷云之下。
“这是……要替她受雷劫啊。”蒋菡秋见状,喃喃道。
她犹豫一瞬,到底没有再往那边去,而是选择留在原处,守住身边更多的弟子。都是天衍的孩子,身为长老,她须得尽力护住每一个,不论是谁。
很快,夹杂在各种沙石摩挲撞击声中的轰隆雷声开始此起彼伏地出现。
最先承受雷劫的,多是金丹升元婴的弟子们,渐渐的,低阶与高阶弟子们方跟上来。沐扶云的雷劫夹杂其中。
她已实在虚弱,勉强在原地打坐,尽力唤起意志力,方抵御住一些灵力的压迫,减缓了进阶的速度,其他的,便再不能做了。
第一道雷,是苍焱设下的阵法替她挡住了大半威力,落到她身上时,只有轻微的痛感。
几人以为这便算结束了,却见头顶的浓云翻滚片刻,始终盘桓不去,未有消散之意。
“乌云不散,还有进阶之意!”楚烨咬着牙,盯住头顶变幻莫测的云层,本就凝重的表情越发紧绷,这可不是好兆头。
“她受不住的。”宋星河显然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忍着体内灵力的翻腾,迅速封住自己的几处经脉,强行阻断自己进阶的可能性。
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难得有一种互相妥协的默契。
他们知道,沐扶云害怕的不只是雷劫,更棘手的,是她被毁去的根骨。为今之计,只有以他人经脉与之相连,替她承受这些精粹灵力的冲击,方能暂时保住她的性命。
苍焱淡漠的眼眸自二人身上扫过,不必询问,已知晓他们的打算,见二人已各自运气,一前一后,两股看不见的灵力自二人掌心中溢出,凌空流过时,带起空气的缓慢波动,将沐扶云笼罩其中。
当那不断波动的气流最终与沐扶云相连时,苍焱眼神一定,立刻警惕起来。
经脉相连,便相当于以他二人的肉身,替她暂时补全了缺损的经脉根骨。
她本就是天生剑体,哪怕先前根骨不全,仍能飞速进阶,眼下灵力流转顺畅,进阶的速度便会加快。
果然,不过几刻,头顶浓云便再度闪现金黄的火花——又一道雷劫正在酝酿中!
苍焱修补好方才被劈得零落的阵法,再次严阵以待。
轰隆一声巨响,夹杂在昏黄天际里此起彼伏的响动中,竟未被淹没,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阵法再次被劈得松散,楚烨和宋星河则一边运气,一边替沐扶云受下穿透阵法后残留的威力。
如此,雷劫断断续续,经久不息。
饶是身为魔君,面对天雷的威力,苍焱也有些受不住。他还分了不少心神在自己的手下处,这本是魔君的职责,此刻面对一道道天雷,已是在强撑。
而阵法之中的楚烨和宋星河,逐渐承受了越来越多天雷的威压。
二人自面色如常变为苍白虚弱,嘴角也渗出血丝,如涓涓细流,在苍白的下颌留下刺目的痕迹。他们的修为在同辈弟子中,已是上乘,但在沐扶云不断上升的境界面前,渐渐显得不堪一提,不得不一面服随身携带的丹药续命,一面祭出各自的法器、宝物稍稍挡上一阵。
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展瑶望着悬于天际,经久不散的雷云,眉头紧蹙,喃喃道:“这样下去,岂不是要直通大乘、渡劫飞升了?这怎么受得住……”
纵观整个修仙界,能至登仙境的修士少之又少,靠他们这么硬撑可不行。
除非,灵脉很快修补好,新的封印重新压制住漫溢的灵气,结束混乱的局面——
展瑶尽力保持清醒,目光再度移向凌乱的天衍阵法中,已然是孤军奋战的谢寒衣身上。
和多年前长庚之战的一剑斩敌不同,这一次,谢道君没有惊艳整个修仙界的剑法,也没有无数大能冲在他的前面,一切成败,仅系于他一人身上而已。
在为数不多的还能保持灵台清明的人眼里,谢寒衣看起来并未受到太多干扰,剑意挥洒依旧凝练,灵力控制依旧自如,封印也已完成大半,不出意外,再有大半个时辰,便能重新控制住局面。
可是,展瑶心细,注视片刻后,便有了种异样的预感——
“时间……有些不够了。”
大半个时辰,以沐扶云进阶的速度,恐怕支撑不了。谢道君那么在乎她,定然不愿让她出事……
如她所料,谢寒衣正尽力加快速度。
留在沐扶云身边的那一小片水晶片让他能随时知晓她的状况,方才感知到她想将水晶片摘下时,便已明白她支撑不住,此刻,他看似镇静,毫无波澜,实则比任何人都更担心她的情况。
他知道时间宝贵,每晚一分,她的危险便多一分。可是,照眼下进展,他只恐来不及。
为今之计,只有如壮士解腕、断尾求生——当初在长庚之战中,此地的
灵脉早与他的经脉相连,若直接放弃保住自己的大半经脉,行动起来,便不必再束手束脚。
念头一闪而过,谢寒衣毫不犹豫,甚至连多看一眼沐扶云的情况也不必,直接放开对自己的大半防护,将分出的精力通通放到灵脉之上。
没了桎梏,经脉之中,气息极速流转,常年被寒潭水压制的血气上涌,带着岩浆一般的温度,一遍遍从他体内灼烫而过,烫得他原本洁白如冰雪的肌肤染上一层异样的绯色。
不少修为稍深、天资不错的弟子,不出两刻,就能感受到,周遭原本浓郁得让人无法招架的灵气正在一点点变得平缓。尽管十分缓慢,但这点细微的变化,也足以将少数几人的神智唤回,让他们在不受控的汲取灵力中重新运气,慢慢控制回自己的身体。
“道君控制住局面了!”
片刻后,有率先恢复过来的弟子尽力冲高呼一声,提振众人的士气。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找回神智,尝试摆脱周遭充盈灵气的影响。
他们还没有发现,这一点缓慢的改变,已是谢寒衣用自损换来的。
在煎熬中的沐扶云却察觉到了。
她身体已不大能动弹,五感也不似往日灵敏,眼前蒙了雾一般看不真切,可她就是能感觉到,谢寒衣定伤了自己!
“师尊……”
头顶雷云聚拢,火花闪现,俨然有天雷要劈下。围在她身边的三人都已被先前几道雷劈得元气大伤,见她自己已如薄冰般脆弱,仍念着谢寒衣,心中皆有些不是滋味,又恐她心神慌乱之下,自乱阵脚,反使一切功亏一篑,忙想出声提醒。
可是,还未待开口,沐扶云已先一步收敛心神,将所剩的微弱力气,全部集中在运转体内灵气之上。
她从来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越是在危急关头,越是不断提醒自己保持清醒。师尊如此护她,她绝不能让他的付出白费。
宋星河感到胸口被雷云的威力压得闷痛难忍,不由停下运气,却见沐扶云已恢复凝神的状态,不禁捂着胸口,惊讶的同时,亦有些不是滋味。
沐扶云,从她入天衍以来,总是那么冷静,仿佛已入道百年,心定如磐石,任何事都不会在她内心引起波澜一般——只有谢寒衣,是不同的。
譬如此刻,她难得慌乱片刻,又能如此迅速调整自己,凭借的应当便是对谢寒衣的那一份在乎吧?
宋星河眼神黯了黯,不经意间,对上楚烨与苍焱二人的视线,淡淡一瞥,不约而同移开,继续调息运气。
周遭有越来越多的弟子清醒过来,而沐扶云这处,天雷虽变缓了些,却仍是一道道劈下。
设下的保护圈越来越脆弱,几人越发痛苦难熬,楚烨和宋星河二人俱已眼神灰暗,面色发紫,连抬手都费力,就连苍焱的额角也已缀满汗珠,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如纸。
坐在中间的沐扶云,更是连打坐入定时一贯挺直的脊背都已佝偻了下来,早已低垂着脑袋与双臂,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陷入昏迷。
她快不行了。
已至极限,再多一道雷,便是真要灵台崩溃,经脉爆裂了。
旁人不知,身边这三人,却隐隐能感觉到。
不出片刻,眼看头顶又有雷云翻滚,闪着火花的光芒已在浓云之间跃跃欲试,如吐信子的巨蛇一般,他们三人再度对视一眼,竟都察觉到了绝望。
难道当真没有办法了吗?要像当初在秘境坍塌时,眼睁睁看着沐扶月丧命,却无能为力一样,甚至更加痛苦懊悔吗?
雷云变幻间,无数个念头闪过,终逃不过一个悔与恨。
若果真过不去,便以命相抵吧……
云层翻涌,雷已酿成,只见一道碗口粗的金光自乌漆漆的浓云间猛地刺出来,直向正中的沐扶云劈去,身边那三人几乎同时,强撑着跃起,抵挡在前,却被雷电蛮横地划开。
巨大的威力将他们震到沙地上,鲜血很快自道袍间滴下,渗入沙土之中。
金灿灿的沙砾在风中飞舞着,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有恢复行动的弟子察觉到不对,想要赶来援助,却一时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锐利可怖的金光飞速刺近,一切似乎已成定局。
就在这时,只听一道短促的破空之声,有什么东西由远及近,挡在了沐扶云的头顶。
暴烈的天雷恰击其上,发出刺耳的金属嗡鸣声与耀目的白光,众人倒地一片,本能地闭目捂耳,却仍避不开二者相撞的威力。
天地间,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切。
耀目的白与金交织,遮蔽了所有人的感官。
朦胧之中,沐扶云感到一直压迫着她的周遭的浓郁的灵力,正如雨后迷雾一般,被透出云层的阳光照开。
她勉力抬头,望向挡在自己头顶的那片光。
银白的剑刃,玄黑的剑柄,以及覆于其上的细白霜雪颗粒——
那是青明白霜剑。
师尊的剑,替她挡下了这道致命的天雷。
她呆呆睨着头顶那片被银白色撑起的天,不顾那万丈光芒将眼睛刺得疼痛湿润。
也不知过了多久,剑刃被天雷击出的嗡鸣声渐趋微弱,扬在半空中的金色沙尘如淅沥雨丝一般,落回地面,天地之间的界限重新分明起来。
仿佛大梦初醒,被黄沙半掩住的弟子们,一个个清醒过来,动弹着身子,七倒八歪地爬起身,互相对视,一时有些不大感确定眼下的境况。
“溢出的灵力……都消散了?”
“的确没了……”
“是不是谢师叔的封印成功了?”
“谢师叔呢?”
众人面面相觑,开始四下里寻找谢寒衣的踪影。
不知是谁,指着半空中的一处银白高呼:“是师叔的配剑!”
方才的光芒已消失大半,唯余一层淡淡弧圈,自剑身朝下笼罩着,如保护罩一般,恰将一道打坐得摇摇欲坠的身影护在其中。
“沐师妹!”
徐怀岩站得近些,一下认出沐扶云,赶忙上前查看。
其他恢复过来的弟子搀起身边同伴后,也跟着上前,昏迷在附近的苍焱、楚烨和宋星河三人也被注意到,有不少弟子送上丹药替他们补元气,也有人干脆坐下,试着运气为他们调息、疗伤。
“幸好有谢师叔的剑护着,这天雷,方才一道接一道,任谁也承受不住。”徐怀岩嘀咕着,和沉默的展瑶一起,分别扶住沐扶云两边胳膊,“沐师妹,你还好吗?”
他关切地看过去,却发现她惨白如雪的脸上毫无生气,只一双眼尽力圆睁着,定定地望着青明白霜剑。
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剑身上的银光仿佛黯淡了,自上而下笼罩过来的弧圈,也几乎看不见了,像是生命力悄然流逝了一般……
极细的碎裂声自剑身上传来,钻入他的耳中。
只见一道曲折裂纹,自剑柄之下半寸位置起,蜿蜒而去,横亘于整片锋刃之上,起初只有发丝粗细,很快,便如发芽的根苗一般,长出越来越多的分杈,直至那片白刃再承受不住。
又一声脆响,如琉璃碎裂,闻名天下的青明白霜剑,曾经跟着谢寒衣一战成名的青明白霜剑,竟就这样碎裂了!
剑修之剑,便如凡人之发肤,修士修为越高,与剑的羁绊便越紧密,如今,谢寒衣的佩剑就这样碎裂了,那他自己又如何了呢?
徐怀岩心中一凛,赶忙举目四顾,顺着变故之前,记忆中的方向寻去。
原本阵眼所在之处,漩涡似的沙土停止了流动,形成一个巨大的,朝中心塌陷的锥形沙坑,最低之处,赫然躺着一道白色身影。
洁白的道袍有大半都落了尘土,方才还异常绯红的脸庞,此刻已血色尽褪,惨白如纸,就那么横卧着,像被埋了半截一般,看起来异常脆弱。
徐怀岩一时呆了呆,有些反应不过来。
就在这时,原本被他半搀扶着,已全身脱力的沐扶云,像忽然被注入了力气一般,猛地挣脱开来,朝着谢寒衣的方向奔去。
她的经脉有缺损滞涩,方才进阶太快,承受不住的纯净灵力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统统流逝,此刻,她无法调动灵力助力,更无法御剑而行,全凭一身拼命挤出的蛮力,如凡人一般奔去。
沙地柔软,一不小心便着力不稳,软倒下去,她毫不停滞,奋力爬起来,继续奔去。
“沐师妹小心!”
有弟子高声提醒,见她跌跌撞撞的样子,后知后觉地想要上前帮忙时,她已奔至近前,双膝触沙,恰扑倒在谢寒衣的身边。
“师尊!”
沐扶云的嗓音不知何时变得干哑,只说了这两个字,就像有刀片在割一般,可她一点也不在乎,双手将他道袍上的黄沙扒开,半伏跪着捧住他毫无生气的脸庞。
“快醒醒!”
待拂开黄沙,她才发现,白衣的覆盖之下,已有鲜血自他双手指尖流淌出来,无声地渗入身下的沙地之中,再看那张苍白的面庞,更觉心惊。
“师叔这是怎么了?”很快,徐怀岩等人也跟了上来,将他们围在中间,见状不由大惊失色。
肖彦试了试运转体内气息,见还能调动,便伸手道:“还是先探探
谢师叔的经脉和气息吧!”
只是,还未碰到谢寒衣的袍角,就被展瑶挡住了:“不可。”
他疑惑地看过去,展瑶却没说话,只是示意他朝旁让一让,她的身后,正站着面色凝重的蒋菡秋。
“不必探了,指尖渗血不断,自是经脉已损,受不住灵力冲击,若再贸然以灵力探入,更不知会损伤几何。”她拧着眉解释一句,弯下腰先在谢寒衣的鼻息间探了探,“呼吸虽弱,好歹还在,只不知神志是否还在。若是神志无法回笼——”
接下来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但沐扶云却明白了。
旁人不知谢寒衣与灵脉的关系,她却是知道的,此刻经脉之损,定比他们以为的更加严重,如凡人一般,昏迷太深,神志无法回笼,便恐怕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了。
而仙者虽长生,却无不死之身,经脉受损,神志不在,肉身便也会如凡人一样,迅速衰老,直至惨然零落,归入尘土——那便是一条死路!
当务之急,要先将他的神志唤回,方有机会再想办法替他疗伤救治。
“师尊,师尊,快醒醒!”她哑着嗓子,开始不停唤他,“徒儿已撑过来了,眼下一切都好了,只等师尊醒来,师尊,可千万不能留下徒儿一个人……”
她本就喉咙干涩嘶哑得有些发不出声,此刻说着话,一向平静无波的内心,竟生出一阵难以言喻的忧虑与恐慌,一下一下揪着,又酸又痛,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越发低下去,甚至带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哽咽。
同门们皆有些沉默。
谢道君平日深居简出,他们几乎未与他相处过,谈不上多么深厚的情谊,但身为天衍的一份子,从来对道君崇敬无比,加之今日,因他之故,方能平息这一切,更是感激不已,见状自都有些悲急情切。
“师叔!”
“道君!”
围在四周越来越多的人群里,逐渐传来更多声音,所有人都希望谢寒衣能恢复神智。
就连总是沉默的展瑶,也一道开口了。
不过,与别人不一样,她看了一眼已强撑精神到极限的沐扶云,对着昏迷的谢寒衣说了一句:“道君,再不回神,沐扶云就撑不住了。”
她的声量不高,甚至是刻意压低了几分的,只不过,使了些传音的技巧,在旁人听不真切的时候,将这句话清清楚楚塞入了谢寒衣的耳中。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话的缘故,不过须臾,谢寒衣半掩在袖中的指尖,竟然飞快地动了动。
“好像有动静了!”肖彦眼尖,一下捕捉到了细节。
四下一静,沐扶云屏住呼吸,有些发抖的手扶着谢寒衣的面颊,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那双紧闭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十分费力的掀开一条缝,紧抿的薄唇也微不可查的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的声音。
“你、别、怕……”
只这么三个字,像一缕青烟,钻入沐扶云的耳中,瞬间化为热泪,盈满眼眶。
“只要师尊在,我就不怕。”
她哽咽着,说完这句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直强绷着的弦,也在一瞬间松懈下来,在一片惊呼声中,整个人如被抽了骨一般,朝前一软,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在天衍山上。
沐扶云动了动眼皮,慢慢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一见装饰古朴的屋子里时,猛然回神,一下坐起身来。
全身气血涌动,直冲脑海,令她一时间眼前发黑,四肢亦是像被无数根针密密麻麻扎着一般疼痛无力,片刻才缓过来。
“醒了。”
展瑶的声音出现在耳边,一贯的冷淡,还有些不易察觉的松一口气。
“这里是掌门真人的归藏殿,泠山泽是宗门禁地,你与谢师叔都昏迷着,我们不便进入,便将你二人安置在掌门真人处。”
沐扶云揉了下额角,一边试着下塌,一边开口要问谢寒衣的情况。
展瑶像她肚里的蛔虫一般,在她开口前,先往她嘴边递了杯茶,趁她没回神,猛给她灌两口,方道:“你元气大伤,又经脉不畅,不宜直接以高阶丹药疗补。虽已辟谷,近来也得多饮医修调配的补气茶,方可慢慢恢复。”
待见沐扶云被迫一气饮下了大半杯,方放下茶杯,解答了她的疑惑:“谢师叔伤得比你重,被掌门真人安置在正殿中疗伤,内门几位长老、医修,还有不少师兄师姐本都在外静候情况,方才怀岩他们已传讯过来,师叔已醒了,掌门师叔遣了大家回去,眼下你去,应当正好。”
沐扶云顿了顿,站直身子,试图调动全身灵力,却又听展瑶道:“别动,你进阶太快,医修封了你几处经脉,近半个月,一点都不可再用灵力。”
说着,在沐扶云之前踏出门外,握着自己的剑,向她示意。
这是要御剑带她去正殿的意思。
“多谢。”
沐扶云也不推辞,道声谢后,便在她的帮助下,很快来到正殿之外。
恰逢几位长老自正殿中出来,见展瑶带着她过来,蒋菡秋冲她点了点头,有些紧绷的脸色缓了缓:“你也醒了,快进去吧,师弟见到你,也会宽慰些。”
沐扶云点头,冲见到她后,面色各异的长老们略一抱拳,算是行礼后,便跨入正殿门内。
大殿中央,以主座为轴,两边列了整齐的坐榻,乃是平日宗门内长老们聚集,商议事务的地方,绕过正厅,才是休憩之所。
还未行至内室,便先听听见齐元白低沉的声音。
“……师徒而已,何必如此?若是担心衣钵不得传承,日后再挑个好苗子便是了。”
“不一样的。”
谢寒衣的声音传来,因听起来太过虚弱,落到沐扶云的耳中,显得十分陌生。
“师兄,且不论我收她为徒,并非为传承——你知我本就无意于此,就算她非我亲传弟子,只是天衍一个普通的弟子,我也不会放任不管,眼睁睁看着她有危险。”
屋里沉默了一阵,沐扶云也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
片刻后,齐元白咳了两声,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沙哑而虚
弱的声音里有说不清的意味:“究竟不是为了师徒情分——师弟,你只是为了她罢了。”
沉默再度蔓延,还站在正厅中的沐扶云不自觉地悄然攥紧双手,苍白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我也曾被众人轻看,当初,是师尊没有放弃我,才令我不至未入仙门便心灰意冷。”片刻后,谢寒衣再度开口,嗓音比方才更虚弱,语气却是不容忽视的坚定,“师尊也曾教导过我们,求仙问道,非问一人之道,仙者登高仰天,却不能忘脚下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