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道珩和鸿蒙真人听到他这么说,都有些诧异。从前,他们二宗与魔域素来疏远,甚至隐隐有互为仇敌的意思,只因有天衍在中间调和,这些年方能相安无事。
从前,苍焱从来不会正眼瞧他们一眼,更不用说像如今这般态度谦和了。
鸿蒙真人面上的凝重稍散了散,冲他微微一笑,点头道:“本就是分内之事,同处一片大陆,若真出了事,谁也不能置身事外。”
谢寒衣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一点没有浪费时间,直接站到洞口边缘,微抬起右手,虚虚罩在上方,从中溢出一股灵力,小心地顺着漩涡流动的方向,朝里探去。
尽管灵脉已经枯竭,但仍会有残存的混乱灵力和魔气在其中搅动,不能掉以轻心。
鸿蒙真人和梁道珩见状,并未与他一样,亲自探查情况,而是分列左右,将其护在中间。他们也明白,此地错综复杂,需时刻警惕。
苍焱则观察着谢寒衣的情况,随时准备将结好的封印揭开一两个。
有了三人的相助,谢寒衣心无旁骛,将所有关注都落在掌心间探出的那股灵力之上。
他有极佳的控制力,灵力顺着洞口下去,在飞速流转、错综复杂的流沙之间,很快找到了方向,沿着微不可查、转瞬即逝的夹缝,一路往地下延伸。
的确如他所料,黄沙之下,有灵脉残留的灵力涌动,一股股灰烬似的,激扬其中,让他探查的速度不得不放得极缓。
因他本就身负整个灵脉,因不时的波动,体内血脉也承受着一波一波的冲击,此刻紧邻这一段坍塌的灵脉,更是感到有灼烧的疼痛从手心传来,很快蔓延到四肢百骸,像是将他架在烈火上炙烤一般,难以忍受。
他的脸色从苍白、逐渐到泛红,额角亦渗出细密的汗珠,道袍被沾湿,慢慢贴在身上,看起来颇有些狼狈,但从头至尾,始终保持着淡然的神情。
黄沙之下,范围广阔,他花了整整两炷香的时间,才将这片区域底下的情况探查清楚,好不容易撤离出来,浑身紧绷的弦得到片刻放松,这才长舒一口气。
“谢道君,情况如何?”梁道珩十分大方地将一枚难得的上品固气平心的丹药递给他,问。
谢寒衣摆摆手,示意不必,他的情况,不缺灵力,心境亦稳定,唯需忍耐而已。
“情况与我所料相差不多,有不少散逸的灵力正杂乱地游走,但并无那一股太过强大,到时直加上封印即可。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
另外三人闻言,纷纷凝神细听。
“除了散乱的灵力,这下面,竟没有一丝残留的魔气,更不用提半点残魂断魄了。”
依照常理,昆涉阳的残魂在此作乱,被齐元白所灭,交锋之间,总还会有零星的碎片残留其中,即便没有,也当有小股魔气。
“也许,先前那缕残魂不够强大,灰飞烟灭后,难留下痕迹。”梁道珩皱着眉头,思索片刻后,猜测道。
“的确有这种可能,”鸿蒙真人也有此猜想,“当年那场长庚之战规模之大,谢道君定比任何人都清楚,昆涉阳虽强大,到底也敌不过那么多人的围攻,再加上谢道君你那一剑,留下的残魂不会太过强大。”
“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一处封印起来,以免灵脉的坍塌蔓延到更多地方。”
谢寒衣听着二人的话,没有附和。他总觉得不该如此。
若残魂不够强大,怎能将原本镇压的魔气统统带走,一丝不留?又怎能破开多年前,由齐归元亲自结下,并经无数修士大能一年年加固过的封印?
与此同时,和展瑶等人一同在芜北镇附近搜寻残余魔物的沐扶云,也皱起了眉头。
“奇怪,找了这么久,竟然什么也没有。”说话的是肖彦。
他一边御剑,一边看着手中的玉牌,发现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大家发来的讯息全是一无所获。
因分心,他控剑没控住,一头朝前蹿出去,一下撞到弘盈的后背。
弘盈沉着脸回头,拧住他的胳膊就是一通教训。
“长没长眼,没看这儿下面都是死尸,你想让我掉下去吗!”
几人的目光同时朝地面看去。漫漫黄沙中,埋了不少已被晒得焦黑脱水的干尸,那些都是被魔物吸干精气的无辜百姓。
都是没怎么经受过外面风雨的年轻弟子,看到这样的情形,总有些异样的不适。他们不敢多看,很快就别开眼睛,抿唇不语。
“找不到也好,兴许是被掌门真人都解决
了,”赵越跃白着脸道,“这样至少意味着后来没再有人受过伤害。”
“是啊,希望道君赶快带着大家把封印修复好……”俞岑喃喃道。
众人默然点头,深以为然。
只有沐扶云的眼中闪过一抹困惑。
因谢寒衣先前的那番话,她心中本就有怀疑,此刻见到反常的状况,自然不会像其他弟子那样不深究。
上一次来西极的时候,这里明明有许多魔物出没,照常长老等人的说法,齐元白只是斩杀了昆涉阳的残魂,并未动其他,怎会此刻半点魔物的痕迹也找不到?
她想了想,拿出玉牌,给谢寒衣传去一条讯息。
“未见任何魔物踪迹,恐怕附近还有魔修在暗中蛰伏、操控。”
讯息发出后,沐扶云便将玉牌收了起来,不动声色地继续跟着大家四下搜寻。
底下半掩埋在沙土之中地一具具干枯发黑地尸体,好像一枚秤砣一般,重重压在心底,让这些年轻的弟子们有些透不过气。
接下来的路上,他们和方才一样,大多数时候沉默无言。
而另一边,谢寒衣收到沐扶云的讯息后,并不觉得惊讶,也同样不动声色地收起玉牌,开始原地调息,平复体内躁动的灵力。
沐扶云的猜测与他不谋而合,这让他既欣慰,又担忧。
不论如何,他得稳住自己的状态,方能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身边的另外三人虽不知他心中所想,但因想着接下来还要给这片区域结封印,也不敢松懈,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养精蓄锐的同时,时刻关注着四散开的弟子、下属们传回来的消息。
“目前还没找到其他魔物的痕迹。”鸿蒙真人道。
“我这边也没消息。”梁道珩答。
苍焱面无表情,没有回应他们的话,只是用沉默代表默认。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谢寒衣的身上。
泠山道君,上一次在西极,就是谢寒衣,将沐扶云从他身边带走了。
已忘了自己当时的心情,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庆幸不已,要不是被带走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会怎样伤害真正的“恩人”。
“谢道君,”苍焱向谢寒衣传音,用一种难得带着敬重的语气,“多谢你。”
没有道明缘由,就这样短短一句,实在有些没头没脑。
谢寒衣皱了皱眉,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冲他点了点头。
几人正沉默下来,守在附近的弟子高声道:“有人来了!”
大家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几道身影御剑而来,走正中,被护卫着的两人靠得很近,其中一个似乎在搀扶着另一个,细细一看,正是本该留守在天衍的秦长老,和先前还在昏迷中的齐元白。
“齐掌门来了。”鸿蒙真人率先开口,冲齐元白点头致意。
“才听说齐掌门为应对魔头残魂,身受重伤,正在昏迷中,想不到此刻便又来了这儿。”梁道珩也难得没有像平日那般不正经。
“是啊,”鸿蒙真人捋了捋胡须,赞叹道,“这么短的时间,就重又赶了过来,着实令人敬佩,不愧是天衍掌门。”
在秦长老的搀扶下,齐元白已然来到近前,苍白着脸色扫视几人,道:“真人谬赞,身为掌门,遇这样的大事,自该亲自过来,怎能留诸位和谢师弟在此面对一切,自己龟缩宗门不出?”
说完,他便有些支持不住的样子,喘着粗气咳嗽起来,一手扶在秦长老的胳膊上,一手握拳挡在口鼻之前,原本苍白如纸的面色因为这一阵咳嗽而涨得通红。
“师兄。”谢寒衣平复□□内流转的灵力,转头看向齐元白,皱了皱眉,显然并不赞同他这时候强撑着赶来,但是素来不喜多言的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师兄弟多年,二人之间早已有了一种微妙的默契,只一个眼神,齐元白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样没有说什么,只伸手摆了摆,便是在说“没事”。
“老道惭愧,拖着病躯前来,实在不能为诸位做什么,只能坐镇后方,给几位护法。”
说是护法,实则也只能是指挥手下的弟子们列阵而已。
“无妨。”谢寒衣言简意赅。
很快,方才四散开来,往各个方向去搜寻魔物踪迹的三大宗门弟子们陆续归来。
大家无一例外,带回的消息都是“未见任何魔物出没”。
三位掌门闻言,具是松了口气。
“如此,情况还算乐观。”
“是啊,只要能顺利结下封印,危及便能解除了。”
“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开始吧。”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认为应当尽快开始结印,只有谢寒衣没有附和。
“师兄,此事——”他的视线落在齐元白的身上,想要与之商议,稍晚一些,再开始封印。
和展瑶等人一同回来的沐扶云特意绕过人群,站到那片区域外围的地方,想要离他近一些,听到他们说要开始结封印,一颗心也跟着提起来,希望他赶快拒绝。
不知为何,她的心口跳得有些快,总有种说不出是什么的预感,萦绕其间,挥之不去。
只是,没等谢寒衣说完,原本尚算平静的黄沙地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随之而来的,是呼啸席卷天地的狂风,掀起无数细沙。
“注意防护!”在被剧烈的摇晃和狂风裹挟的前一刻,人群中,三大宗门的好几位长老、师兄师姐先后高喊,提醒大家。
地动和风沙来得猝不及防,连带着整个天地都被遮蔽了,在颠簸晃动中,一切都变成可怖的黑色。
与先前几次断断续续的地动不同,这一次,在波动之中,还有无法忽视的一股股浓郁而凌乱的灵力,压迫着修士们的经脉。
虽离大能还有太过遥远的距离,但能成为三大宗门的哪门弟子,便已经是成千上万修士中的佼佼者。此刻面对混乱的天地和毫无章法的灵力,一个个竟也毫无招架之力,东倒西歪,一时间,场面失控。
沐扶云站在人群的最前沿,和展瑶等人一起,因实力不俗,又素来镇定,本还能稳住,奈何身后的弘盈、肖彦等人已经歪斜得不知方向,不受控地往她们的方向倒来,将她们也撞得站不稳当,陷进流沙之中。
双眼被沙砾遮蔽,沐扶云顾不上挣开不知是谁抓浮木一般抓在她两边胳膊上的手,赶紧释放灵力,要打开自己的灵识,先看清身边的情况,方能从容应对。
不过,才能看清周遭混乱的景象,还未等她开始动作,一股无形的力量已经穿透飞舞的浓厚沙尘,来到她的身边,温柔地将她包裹着。
很快,她的身边就出现了一条真空带,将她和混乱的一切隔绝开来。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她只是顿了一瞬,就下意识控制灵识,向谢寒衣所在的方向看去。
他屹立在流沙乱舞的沙地之上,身板岿然不动,唯有衣袂不时拂动,一双沉静的眼眸仍旧淡然地睁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的方向。
果然是师尊在护着自己。
沐扶云感到心中一松,随即放开自己紧绷的神经,任由那股力量将她扶正,让她好好站在狂风卷动的流沙之中。
身边的几人多少也被这股力量影响到,逐渐找到自己的重心,稳住身形,向沐扶云的方向靠拢。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动与狂风渐止,遮天蔽日的沙尘终于被拨开,重归平静。有不少弟子已经半身掩入沙尘之中,剩下半截身子在外,从腰间的剑鞘中艰难地拔出自己的佩剑,奋力往四下劈砍,这才将自己从沉重的沙尘中解脱出来。
“又是一次地动,哎。”
“这一回可比先前的更严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咱们还远在宗门,而现在则来到灵脉边缘的缘故。”
“不管怎样,每多一次地动,灵脉坍塌得就更多,唯有重新结印,方能完全解除危机。”
守在这片区域附近的魔修给苍焱传回消息,看得他直皱眉:“有一处印已有松动,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话音落下,几人都看向谢寒衣。
齐元白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又咳了两声,方才那阵波动中,幸好有秦长老的搀扶,才能稳住,此刻的样子看起来,仿佛更虚弱了。
“师弟,事不宜迟,还是先封印灵脉吧,否则,只怕还会祸及无辜。”
成百上千双眼睛,从上至下,由远及近,全部都落在谢寒衣的身上,那一张张被沙尘染得脏污狼狈的脸庞上,满满的期盼化成一道道无形的压力,催促他不要犹豫。
抵达西极至今,的确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中的意外。
他紧抿薄唇,平静的眼神从远处的沐扶云身上拂过,最后,在这种充满期盼的殷切气
氛下,缓缓点头。
“既如此,那便开始吧,烦请诸位替我列阵护法。”
“自当尽力。”梁道珩一拍胸脯,转头便冲自己带来的那群弟子下达指令,让他们结成无定宗独有的护法大阵,稳住南方位置。
很快,鸿蒙真人和苍焱也分别带领自己的弟子和属下,守住北方、西方两大位置。
余下的东方位,自然由天衍来守。
齐元白冲谢寒衣微微点头,随即让秦长老和蒋菡秋二人分别带着弟子们挪至东方位,就地列阵。
沐扶云也没有例外。因顾及她是谢寒衣的亲传弟子,蒋菡秋特意让她和展瑶等人一起,站在阵法的最前面,以便能最先看清谢寒衣的情况。
她心里沉甸甸的,那种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预感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
很快,所有人都已就位,在这片急需封印的区域四周,围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圈子,随着阵法的开启,一层层透明的光圈亮起,将四下笼罩,形成一个稳固安全的空间。
谢寒衣站在正中的漩涡处,于众目睽睽下,自腰间拔出情明白霜剑,缓缓注入灵力,以旁人未见过的招式,在飞速流动的黄沙上划下一道道深痕。
每一道痕,都凝聚着无比浑厚的灵力,好似将自己大半的力量都注入其中,慢慢止流动的同时,令他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灰白。
随之而来的,周围的空气里,开始出现纷杂错乱的灵力,或强大,或微弱,横冲直撞,在大家共同筑就的保护圈中来回波动。
“这才是刚开始,谢师叔一定要坚持住!”
肖彦盘腿坐在队伍里,不忘观察情况,压着声音喃喃祈祷。
沐扶云坐在最前方,更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谢寒衣,眼看他正肉眼可见地变得虚弱,忍不住用力攥紧双手。
他们一边稳住阵法,一边也要控制自己不被散逸的灵力影响。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人,悄无声息地朝这边靠近。
沐扶云感官敏锐,小心控制着自己这一边的阵法,同时猛地转头,就见一道微弱的黑影,正飞快地朝着弘盈所在的方向飘去。
弘盈低垂眼眸,背脊笔直,仍是一副心无旁骛的样子,显然并未察觉异样。
“弘盈小心!”沐扶云高唤一声,同时抽出神来,拔剑一挥,甩出一道剑意,朝那边攻去。
黑影反应极快,听到她的声音,立即更加快速度,朝着弘盈的方向直冲而去。
弘盈得到提醒,迅速提剑自原地跳起,扭身就要迎上去,身边的展瑶、肖彦、徐怀岩等也警惕地握紧佩剑,各自站在位置上,随时准备从旁协助。
所有人都以为,黑影的目标是弘盈。
谁知,就在他们觉得胸有成竹,能将其准确拦截下来的时候,黑影骤然转变方向,从原本的直线猛然偏离出去,竟就那样从几人之间的空隙飞快地穿梭过去,一下就进入了他们先前全力围成的包围圈中,直接朝着谢寒衣的方向袭去。
沐扶云没有半点犹豫,提着剑继续朝前,追着那抹黑影飞快前行,企图在其靠近谢寒衣之前就将其截住。
包围圈的正中,谢寒衣聚精会神,仍旧一丝不苟地挥舞着手中的青明白霜剑,继续用灵力汇成剑意,竭力阻止正在不断坍塌的灵脉。
灵力大量输出的时候,不能受一丝一毫的干扰,否则,便有走火入魔、经脉尽毁的危险。
沐扶云不愿让谢寒衣有半点危险,遂不顾同门们的惊呼和劝阻,迎着周遭扑面而来的混乱灵气的阻力,硬是用衡玉剑劈出一条路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近来境界攀升的缘故,即便身子还有些虚弱,也显出了比平日更强大的实力,须臾之间,就已追上那抹黑影。
她不敢掉以轻心,拦在黑影前方数丈之处,为了速度更快,干脆站在原地不动,手心中溢出灵力,控制着衡玉剑悬在半空中,不断与那黑影缠斗。
黑影轻薄如烟,聚散自如,不时在剑意逼近时,迅速散开,再趁剑刃收回时,猛然聚拢,试图缠绕着令其无法动弹。
幸好这股魔气的力量不算十分强大,衡玉剑也非寻常佩剑,而是谢寒衣曾用过的天下名剑之一,其中亦有他多年使用时,不断淬炼而出的内在力量,再加上沐扶云精准的控制,衡玉剑不但没有被缠住,反而在片刻的对峙后,就迅速找到了机会,一道强劲剑意直扫过去,正中黑影的核心。
黑影在半空中一阵无声而剧烈的扭动,随即消散开去。
被击散了。
沐扶云见状,悄然松了口气,以灵力控制着衡玉剑回到身边,稳稳握住。
方才太过专注,浑身紧绷,经脉封闭,不受任何外物的干扰,到这时,她的身子放松了些,方后知后觉地感到周遭空气中的混乱的灵力好似比先前又浓郁了不少。
她皱了皱眉,收剑的手也顿了顿,这样的变化极不寻常。
谢寒衣正在封印这片已如筛子一般漏洞百出、不断崩塌的区域,他方才已经探查过底下的情况,他们三大宗门的弟子们也搜寻过附近一带,并未见魔物,那才被她驱散的这一个,又是从何而来?
还没等她想明白,守在外围的弟子们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呼“戒备”的示警声。
瞬间,所有人自原地跳起,纷纷拔剑,以防卫的姿态转过身去,齐齐指向四方。
只见原本空空荡荡,未见任何异常的黄沙旷野里,不知怎的,骤然出现了许许多多或浓烈或单薄的黑影,在半空中游荡着,好似要组成一个巨大的罩子,将他们统统笼罩其中。
“哪来的魔物!”肖彦吓了一跳,大喊一声,虽然站在靠里的一圈,也跟着外围的众多弟子们一起挥剑,一道道剑法自众人所列阵法中朝四面八方袭去。
霎时间,剑光纵横交错,闪得人眼前白花花一片。
自各大阵法中凝聚出来的力量,自不容小觑,而半空中游荡的幢幢黑影,看起来虽多,却不算太过强大,这一道道剑意攻去,很快便散了大半。
众人正觉心中暂定,只觉这魔物来得虽蹊跷,好歹算将其抵挡在阵法之外。可没等他们继续维持着,将所有黑影全部击散,脚下被黄沙覆盖的大地忽然抖了抖。
尽管隔着厚厚的一层黄沙与岩石,他们却都能感觉到底下的暗潮涌动,仿佛有巨浪一般的浑厚灵力正一下一下,焦躁地击打着岩壁,使得整个大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猝不及防下,有十几名弟子没稳住,脚步踉跄,从阵型中的位置上偏移开来,使得原本稳固、无懈可击的阵法,一下子多了好几个薄弱之处。
那些余下的小半魔物感应到了这种变动,不过一瞬,就从原本不成气候的混乱模样,一下就变得凌厉和迅速起来,在那几个踉跄的弟子还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循着空隙,钻入透明的阵法罩中。
“小心!”有人大喊一声。
守在阵眼中的蒋菡秋反应极快,立刻握剑朝天空指去,凝聚灵力,挽出一道明亮的剑花,让四下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
那是戒备列阵的信号,众人一见,立时绷紧心神,不论方才是否被地动干扰,都以最快的速度站回各自的位置,重新将阵法补全。
然而,到底晚了一步,阵法再强大,也只能抵御外部的威胁,对于已经钻入其中的魔物,众人不得再随意改变位置,几乎算得上束手无策。
“谢道君,小心!”有几个魔物已到了西方位,负责护卫此处的魔修们立刻戒备,同时亦不忘提醒身在阵法中央,最需要被保护的谢寒衣。
所有人都以为,这些魔物的最终目标,定是谢寒衣那处,是以,一个个都全神贯注,一边守着自己的位置,一边尽可能地放开神识,关心着谢寒衣的情况。
最关心谢寒衣的沐扶云,却一直没有出声。
尽管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谢寒衣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但身为当世少有的剑修大能,哪怕灵力正大量流失,抽不出神来,光凭他封印时溢出的威势,这些不堪一击的魔物就已经招架不住,又怎能伤害得到他?
沐扶云站在阵法之中,很快想通这一点,暗道一声“不好”,不敢犹豫,不顾阵法,猛地跃出去,开始冲着那一重重魔物一剑一剑砍去。
只是,这些魔物虽不多,却十分分散,她身在阵法之内,又要顾及正在封印的谢寒衣,不敢有太大的动作。
“你做什么!”秦长老见状,瞪大眼睛,厉声质问,“还不快归位!”
沐扶云没有理会他的质问,仍旧绷紧浑身的弦,尽力向散乱无序的魔物挥去。
弘盈等人见状,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对沐扶云的信赖,下意识想要帮她一起击散阵法之内的魔物,却被沐扶云厉声喝止。
“你们别过来,守住外面!”
眼下,阵法外还有数不清的魔物,他们若来帮忙,则阵法必有漏洞,被拦在外面的魔物定会如方才一样趁虚而入,如此一来,反而更会让众人乱了手脚。
展瑶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站在原地守住自己的位置,同时尽力分出心神来,帮弘盈他们堵住方才那一瞬走神留出的空档,等他们赶紧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只剩沐扶云留出的空缺,尚未补好。
眼看游荡在外的魔物们已经逼近,就要趁虚而入,情急之下,展瑶猛逼自己一把,尝试着将从自己的丹田中强行再逼出一股灵力,自掌心之间输出,好填补进沐扶云的那块空处。
她虽已至元婴,素来是同侪中的佼佼者,但天衍阵法的精妙更是经过了数百年锤炼的,每一个位置都是重要一环,缺一不可,让她以一人之力,守住二人之缺,实在强人所难。
况且,强行施压,若一不小心伤及内丹,只恐好容易自筑基夯实的修为将毁于一旦。
不单是她,周围的同门们也替她紧张,一面紧守自己的位置,一面屏息凝神,关注着展瑶的情况,暗暗为她着急。
弘盈站在肖彦身边,一手执剑,一手更是忍不住紧紧掐住肖彦的胳膊。
而肖彦,尽管平日总是一惊一乍,藏不住话,此刻也愣是咬紧牙关,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数百双眼睛统统落在展瑶的身上,唯恐她这一处再出事。
“千万千万!”有那么一两名弟子忍不住喃喃出声。
就在这些目光与话音里,展瑶心无旁骛,双眉紧蹙,拧出深深的褶皱,额角更是沁出一层层汗珠。
丹田中圆融的灵力疾速盘桓着,在强大的毅力之下,旋流的中心开始慢慢一分为二,生生填向了另一个空缺。
“成功了!”
“我就知道一定能行!”
阵列中,有几名弟子忍不住叫好,又不敢分神,很快便又专注在阵法上。
眼看阵法守住了,包围圈中的沐扶云也利用这一段时间的空隙,暂时将阵法内无序的魔物驱赶至一片更小的区域,打算一剑将其全部解决。
方才那一阵观察下,她已察觉到,这些凭空冒出的魔物,似乎与四周散逸、胡乱冲撞的灵气在相互配合着,幕后操纵的那个人,似乎既能控制魔物,也能掀动灵脉,而这些窜入阵阵法内的魔物,直接目标似乎也不是攻击谢寒衣,而是黄沙地之下的灵脉和封印。
当年的昆涉阳,就曾想掀翻西极的灵脉。可方才明明听说,那抹从封印下逃逸的残魂,已经在掌门的以命相博之下消散了……
模糊的念头和疑惑从脑海中飞快闪过,却没法细想其中关节,只一剑斩出去,让凝聚的剑意以最精准的角度刺过。
黑雾在剑意下消散大半,眼看已不成气候,还未等众人舒一口气,残余的那几缕出人意料地没有再试图攻击任何人,而是擦着黄沙地汇聚到一起,从沙砾之间飞快地钻了下去,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不见了?”
“这是……败退?”
“躲进沙子里,也不能再挖地三尺了吧……”
肖彦和弘盈瞪大眼睛,有点发懵。
眼下正是谢寒衣结印的最后关头,而厚厚的黄沙之下,就是不断坍塌、正在被封印的灵脉,而沐扶云又不熟悉地下灵脉的走势,若要立即往黄沙之下寻找那几缕滑溜若泥鳅的魔物,恐会不小心触及不该触碰之处,干扰谢寒衣结印。
“只剩下这么一点儿不成气候的残兵败将,应当伤不到谢师叔了。”徐怀岩猜测道。
“该归位了。”阵眼处的蒋函秋沉声提醒。
沐扶云显然也是这样想的,飞快权衡后,便决定暂时不向下深究,转身朝阵法中属于自己的位置退去——那一边,展瑶已替她撑过了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