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替身后飞升了by山间人
山间人  发于:2025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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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星河平日虽易冲动,到底知晓分寸,深吸一口气,冲齐元白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后,便站起来点头道:“弟子明白。”
秦长老见状,冷哼一声,不再责问他,只指了指齐元白所卧之榻两侧的蒲团,吩咐道:“我已秘密传信其他各峰长老,很快,他们便会赶来,一同商议此事。你们二人,就守在掌门师兄身边。”
二人随即领命。
很快,如他所言,其他各峰的长老闻讯。纷纷赶到归藏殿。
一时间,正堂之中,各位长老按座次就座,一如往日共聚议事一般——属于谢寒衣的坐榻,也没有例外的空着。

“秦师兄,掌门昏迷,你将我们都召集过来,却独独少了谢师弟,这是什么意思?”
才落座,不待秦长老说什么,蒋菡秋便当众开口,先发制人。
其他人闻言,纷纷一震,赶忙凝神,望向秦长老。
“师妹稍安勿躁,咱们还是先听秦师兄一言,再下定论不迟。”洞仙峰常长老素来脾气软,生怕正事还未商议,二人便先闹起来,连忙劝解一句。
秦长老面色阴沉,他素与蒋菡秋不和,对她的质问显然不满,但到底忍住了,只重重哼一声,道:“谢师弟也受了伤,方才离开归藏殿不久,此刻应当已在泠山泽调息运气,疗伤修养,不便打扰。”
话音刚落,蒋菡秋已是毫不掩饰的一声冷笑。
“明人不说暗话,大伙儿都知晓,此番掌门伤重,为稳宗门内外,我们此刻赶来,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商定下任掌门人选。你又素与谢师弟不和,如此行事,未免太小人了一些!”
蒋菡秋为人直白,说话时常不留情面,她所掌落霞峰诸多弟子,在她的潜移默化影响下,也多少是这般性格,是以整个落霞峰,常在不经意间,就得罪了别人,多亏落霞峰素来信奉用实力说话,弟子们个个刻苦勤勉,一心修炼问道,这才能一直在天衍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此刻其他长老们一听她火药味十足的话,纷纷吓了一跳。有几个人少势弱的峰主,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则,低眉敛目,缄口不言。
紫云峰韩长老左右观望一番,蹙眉道:“眼下掌门伤势加重,前途未卜,我最希望的,自然是掌门还有机会能好起来,如此,大家便可安心了。可是,若当真有意外,也确须尽快定下一位继任者才好。师妹的话有些过激了,却不无道理。秦师兄,旁的事,谢师弟不愿参与也就罢了,推选继任者,却应该要问一问谢师弟的看法。”
常长老也点头附和:“不错,此话有理。”
众人的目光落在秦长老身上,等待他的反应。以齐元白素来的为人,众人心里多少猜测,他想利用这次混乱,将谢寒衣排除在掌门人选之外,更甚者,很可能要自己争当继任者。
可谁知,秦长老面无表情地环视一圈,却说:“请诸位前来,确与继任者之事有关。但,我可不是来询问诸位的看法的。”
“你!”蒋菡秋眉头一皱,登时站起来,冷眼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长老缓缓起身,站到厅堂正中间,沉声道:“按天衍门规,唯有在掌门未亲自指定继任人的情况下,方需各峰长老一起推选。今日境况,掌门真人早有预料,已留下了话,我们只需听从便是。”
一语落下,众人都静了一静。
这一回的灾祸来得突然,谁也没料到会发展到今日这样,秦长老却说,齐元白早早指定了继任者。
不过,身为掌门,要操心整个宗门的将来,哪怕事事平顺时,也会忧心将来,早早指定继承之事,也不少见。
在秦长老隐含讥讽地看着蒋菡秋。
蒋菡秋自知暂时是自己冒犯了,脸色虽不好看,却还是抱了抱拳,以示歉意。
“不知掌门真人的密令符,安放在何处,是否可让大伙儿看看?”常长老见气氛稍有缓和,又提了一句。
掌门若要向宗门内外传递密令,常用天衍特制的密令符,如指定继任者这样的事,一旦掌门离世,密令符就成了遗命符。
常长老此话听似并无不妥,却说到了众人心坎上。大伙儿不言明,但对秦长老的话是真是假,不敢轻信,唯有见到真章,方有定论。
在十几双眼睛的注视下,秦长老面上未现任何慌张之色,只顺着常长老的话点头:“自然可以。掌门真人本就嘱咐我,一旦他有危险,定要在他陨落之前,将密令符交出,好免去宗门上下的混乱。”
他说着,冲众人示意,请他们同自己一起进入齐元白所在的内室。
宽敞而古朴的榻上,齐元白一动不动地躺着,以修士们超出常人的敏锐目光看去,都已几乎看不到呼吸时胸膛该有的轻微起伏。
在他的身侧,楚烨和宋星河二人意思不敢松懈地守着,见长老们入内,方往后退了一步,抱拳行礼。
“密令符在此。”秦长老行在最前,捧起齐元白所配天衍剑,抽出剑身,又执起他已无知觉的一只手,以食指指尖在剑刃上轻轻一滑。
深得有些发黑的血液自指尖淌出,秦长老赶忙将剑倒悬,待那血液顺着剑刃淌至剑柄,最终滴入剑柄正中那块已有些黯淡的黑色宝石中。
很快,黑色宝石光泽闪动,显出一丝鲜红,剑身也开始脱离秦长老的控制,悬浮至半空中。
宝石转动,离开剑柄,压在底下的小小的黄色符纸出现在众人眼前,随之而来的,是属于齐元白的声音——
“此为天衍宗第三十二代掌门齐元白之密令:若有一日我有难,宗门掌门之位当交予师弟,泠山道君谢寒衣,一可服众,稳住内外,二全吾父当年遗憾。请诸位师兄弟务必尽一切所能,护好谢师弟安危,助他顺利成为天衍第三十三代掌门。”
听起来不算虚弱,似乎是在此次受伤之前就已准备好的。
密令符乃天衍祖师爷所创,下密令时,不但要主人的鲜血,更要有主人的灵力为识别物,以保证此令是出于主人的意愿而下,数百年来,从未有过差错,是以,众人听罢,无半点质疑,只是一片安静。
秦长老眼含讥讽地看向蒋菡秋:“蒋师妹,如今可还怀疑我,不请谢师弟前来的居心?”
蒋菡秋抿唇,知晓自己方才的的确确是错了,也不狡辩,当即冲秦长老的方向深深一揖:“我向来敢做敢当,方才是我冲动,误会了师兄,请师兄谅解。”
她与秦长老不对付已有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当众向他低头。
秦长老难得畅快,却不能表露太多,只得借机讥笑两声:“真是罕见,原来师妹你也会有要请我谅解的一天。”
“咳咳——”常长老清了清嗓子,制止了二人之间可能会发生的争执,“如此也好,谢师
弟此次也受了重伤,想必此刻应当正在修养,你我师兄弟不必打扰他,往后,只管一面守着掌门真人的状况,一面护好谢师弟的安危便可。”
其余众人皆深以为然。
齐元白担任掌门才未满百年,这些年来,天衍一门上下,算得上平静如水,一派和睦,各峰长老,虽有如蒋菡秋和秦长老这般素日不对付的,但因都尚在修行上升期,遂各自专注仙途,不曾有争权夺势之心。
照天衍先前数十代掌门更替的情形来看,腥风血雨、争权夺位的戏码,通常只在掌门已接任数百年之久,各峰长老们修炼之际,实力上已有差距时,才会上演,如今的情形,想来不会出现大碍。
眼看已有了明确的方向,长老们心中的担忧稍有平息,很快回到正厅,商议出接下来的事。
一来,要加强宗门内外守备,各峰将轮流派出得力的弟子,每日巡查宗门上下各处入口;二来,亦要日夜守护掌门,长老们将亲自轮流值守,随时留意齐元白的情况,一有异常,即刻拉响宗门密符,敲响归藏殿上方的大钟。
一切商定,长老们个个面色凝重,匆匆散去,往各自地方赶去。
山林之上的天空,仍是一片湛蓝广阔,阳光明媚,可宗门之内,却渐渐悄无声息的弥漫起一股紧张而伤感的气氛。
沐扶云留在归藏殿旁的石阶上,没有离开,寻了个视野佳的所在,遥遥观望着正殿外的情形。
长老们鱼贯而出,面容肃穆地点出各自的弟子们,不多发一言,便匆匆带着他们暂且离开。有了他们的指令,聚集在归藏殿外的弟子们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几个齐元白自己的嫡系,守在各处。
她一个个看着,没有半分错眼。
所有长老都来了,独缺了谢寒衣。
她不由皱眉,难道他们想瞒着谢寒衣?可是,这么大的事,便是要瞒,也至多只有一两日,这一两日,又能做什么?
她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一低头,看到腰间玉牌上不停闪烁的光,知晓定是门内弟子们正不断传递关于齐元白情况的消息,待取下迅速浏览,很快找到徐怀岩和展瑶私下给她递来的消息。
皆是说目前宗门内一切平稳,各峰的长老们也已下令,由弟子们轮流守备,让她在泠山泽看顾好自己,不必为外事扰乱。
另有蒋菡秋单独给她传来的话:“一切安好,余事我已尽告知你师尊,若你师尊有任何需要的地方,一定告知我,我定全力相帮。”
沐扶云看到这儿,心中定了定,没再逗留,又取出省力符,往泠山泽去了。
另一边,后堂之中,沐扶月扶住门框,遥遥望着立在山巅的正殿,阴沉的眼神渐渐飘乎,嘴唇翕动着,喃喃唤了声:“掌门师尊……”

第127章 师命
泠山泽的洞府中,谢寒衣好不容易运气一个小周天,暂歇之时,便收到蒋菡秋才刚递来的消息。
“掌门师兄于未时一刻左右忽然灵台现崩塌之势,紧接着便力竭昏迷……未时二刻,秦师兄传信……掌门师兄已留下密令符……”
消息很长,几乎将各种重要细节都罗列清楚了,可见,尽管已有密令符在,宗门看似平静,不会生乱,但蒋菡秋仍不能完全放心,想将自己所知的一切尽数告知谢寒衣。
谢寒衣看得仔细。
先前几十年里,他一直出尘离世,几不与任何人有往来。掌门齐元白已是这世上唯一能将他从泠山泽唤出来。他虽生性淡漠,但与齐元白,也算得上半个手足,加之对已陨落的师父齐归元的感情,对齐元白自有敬重。
他自然而然地担心齐元白的情况,想要再去信询问状况,但很快,指尖刚触到玉牌,又蓦地顿住了。
消息中的几个重要时刻,似乎恰与他当时的几次血脉不济,相差无几。
他想了想,收起玉牌,看一眼身旁已成废铁的青明白霜剑,默默收起玉牌,起身朝洞府外行去。
恰好,才从归藏殿回来的沐扶云正朝着洞府行来,一见他出定,忙上前来,关切道:“师尊怎么出来了?可是收到了蒋师叔的消息?”
谢寒衣点头,也不知是不是一番调息后,确有成效,入洞府前憔悴虚弱的脸色,此刻看来已好了许多,只是神情凝重,闻言点头:“正是,掌门师兄情况不妙,眼下各峰都已进入戒备状态,我身为宗门长老,理应与其他师兄一样,亲自前往探望。”
沐扶云点头,想起方才在归藏殿与楚烨、宋星河二人的话,想了想,道:“掌门真人这次的病危来得有些突然。方才,我听楚大师兄说,掌门真人本有旧疾,是数年前一次进阶时,受灵脉波动影响,差点走火入魔,这才留下的病根,此事,师尊是否知晓?”
谢寒衣动作没有迟滞,点头道:“掌门师尊同我提过此事,他这两年修炼越发艰难,也与此有关。”
修士进阶,起初的阶段,除了一定的根骨天资外,便看个人努力,而到更高的境界,却还讲究机缘,如齐元白这般,到一定境界,再难突破,也是常事。
他在收沐扶云为徒之前,几乎不出泠山泽,与齐元白之间,也不过是偶以玉牌传信,对旁的事从不在意。
沐扶云接着道:“不错,我听二位师兄说,掌门真人自受伤落下病根后,性情亦有所改变,似乎比从前苛刻了一些。”
听到此处,谢寒衣的神情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但他也只是沉默了一瞬,没有多问,而是转身进了库房,从中间的高架上取下一柄不太起眼的长剑。
此剑外鞘深黑,大约是年代久远,曾被人常年使用,已被磨损,不见光泽,就连剑柄上雕刻的纹样,都被磨去了不少。
沐扶云凭着从前多年的炼器经验,一下子就感觉到了,这柄看似平平无奇的剑,应当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宝剑。
只是比不上断了的青明白霜剑罢了。
“为师先去一趟归藏殿,你便留泠山泽,等着为师回来。”他说着,将那柄宝剑置于腰间,单手扶住,正要离开,又停住脚步,望向沐扶云,“云儿,掌门师兄病危,眼下虽平静,但谁也无法预料,宗门内外是否会有别的变故,为师兴许会在归藏殿逗留,你若有旁的事,可寻你蒋师叔,她是可堪信任之人。”
沐扶云听他这般交代,心中陡升不安,有些警惕地问:“师尊要去做什么?”
谢寒衣定了定神,疏淡冷然的面上慢慢浮现一抹宽慰的笑意,轻声道:“我与掌门师兄师出同门,也算从小一同长大,此刻师兄蒙难,我尚能行动,理当亲自前往探望。”
说着,又收起笑容,扶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一双幽深的眼睛注视着她。
“况且,我心中尚有些疑问,需要弄清楚。云儿,你也是如此,不是吗?”
沐扶云也不瞒他,垂下眼无声点头。
“我只关心师尊会不会有危险。”
谢寒衣眸光波动间,神情有些软化:“此刻龟缩,不是身为宗门长
老,身为师弟应该做的。我虽不敢以大能修士、圣人君子自居,但也不愿做个偏安自私的小人。”
他说着,神色越发多了一丝亲近:“况且,我还有剑,你瞧。”
沐扶云顺着他的话,将目光移至他腰间的佩剑,忍了忍,到底还是要说实话:“可师尊受伤了。”
受伤了,灵力尚且受限,实力自大不如前。
谢寒衣一时愣住,不料她会这么说,待回过神来,不禁弯了眉眼:“无妨,还有你在。”
短短几个字,又让沐扶云有些恍惚。
先前的很多次,都是谢寒衣护在她的身前,对一向习惯独来独往,什么都靠自己的她,说出“有我在”这样的话,这一次,要换成她了吗?
“师尊信我吗?”她仰起脸,仔细看着谢寒衣,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谢寒衣答得毫不犹豫:“自然信。”
沐扶云垂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后背也莫名更挺直一些,仿佛感到一个无形却沉甸甸的担子落在了肩上。
不过,她并未被他突如其来的依赖迷了心眼,闻言抿唇笑了下,朝前走几步,靠他近些,仰头道:“那师尊便带我一同去。”
谢寒衣不语,仔细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淡了些,转而多了一丝担忧。
“师尊,我只守在外面,不会打扰师尊与掌门真人。”没得到他的同意,她又向前一步,靠他近些,抿住的唇角边有一丝倔强,“方才不是还说信我吗?”
谢寒衣沉默片刻,到底没能抵得住她那不服气的样子,这孩子,也不知怎么学会这样不软不硬的招。
“罢了,想去便去吧。”他轻叹一声,无奈地轻抬起手,屈着指节,在她额角的鬓发间轻轻弹了一下,严肃道,“只是,一切都要听为师的话,不可违抗。”
沐扶云得了允许,不假思索地点头:“自然听师尊的话。”
谢寒衣颔首,并未再说什么,只带着她出了洞府,贴上省力符,一同往归藏殿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他一言不发,直到行至半山腰处,眼看归藏殿连绵的屋檐已清晰可见时,忽然停下脚步,自怀中取出一枚丹药,递到她眼前:“上去之前,你得先将这个服下。”
沐扶云没有接,而是凑近一些,就着他手掌心托住的高度,仔细嗅了嗅,辨别其中成分,很快便警惕地后退半步,摇头道:“这是敛息丸,虽能收敛气息,隐藏身形,让旁人无法发现,但也会让我动弹不得。”
如此一来,若真有危险,他这么做,就是要让她什么也做不了。
谢寒衣本也没想瞒着她,料想她也能看出这是什么,叹了口气,轻声道:“说好的,一切要听为师的话,不可违抗。”
说着,难得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意味,直接以拇指与食指捻起丹药,送至她的唇边。
这枚丹药制得极好,拇指甲盖大小,表面光滑不见纹理,棕红色泽中夹着一层淡淡金光,显然药效极佳。轻轻触碰在沐扶云柔软的唇边时,她的目光动了动,唇瓣微启,吸了口气,还想说些什么反驳,那丹药便又向前进了半寸,已抵入唇齿,一不小心,滑至口腔。
“师尊——”
她含含糊糊抗议,伸手要推却,他的手又先一步下移,一把托住她的下颚,朝上抵着,又不时轻抚过喉间,另一手也跟着抬起,轻轻盖在她的发顶,让她张不开嘴。
丹药在口中迅速融化,苦涩的滋味顺着喉管渗下去,刺激得她实在忍不住咽了咽,终是将那丹药吞了下去。
“好了。”谢寒衣清冷的面上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自芥子袋中又取出莲子糖,喂入她的口中,“这样就不苦了。”
沐扶云瞪眼瞧他,木已成舟,再没有更多时间逗留,只得压住不满,一转身,径直前行,也不回头,只闷声道:“快走吧。”
一会儿丹药就起效了。
身后静了静,待她走远,已上了十余级石阶,方传来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贴了省力符,即便不动灵力,无法御剑而行,也很快就到了归藏殿附近。
沐扶云的身影在石阶边消失,谢寒衣在旁站定,静默片刻,什么也没说,独自行至正殿门外,叩响门扉。
从前偶能在归藏殿附近见到的小道童们,如今一个也不见踪影,但正殿的门,却应声开了。
谢寒衣提步入内,绕进栖室。
室内陈设依旧,香炉中烟气袅袅,一片寂静,仿佛并无异样,唯长长的床榻上躺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面色灰白泛青,双唇紧抿成一道细线,看起来毫无生气。
原本守在齐元白榻边的楚烨和宋星河,此刻已被遣了回去,屋里空空荡荡,谢寒衣走近两步,站在榻边,微微垂首,凝视着卧床的齐元白,良久,轻声道:“师兄,你真的要陨落了吗?”
回应他的,是满室寂静。
时近傍晚,窗外日光斜照,透过窗纱照进屋里,形成一道不算耀眼的光幕,恰隔离在二人之间。
谢寒衣又朝前靠近半步,仔细端详着眼前熟悉的面容,不论是面上的纹路,还是发间的灰白,都与多年以前如出一辙。
他的眼神动了动,素来冷淡的面容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还是……其实早就已经陨落了?”
这一次,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却不是出自床榻上的人。
循着声音的来源,谢寒衣猛地转身,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第128章 父子
“谢师弟这是说的什么话?莫不是忧心过度,神志不清了吧。掌门师兄尚在弥留之际,哪里就陨落了。”
说话的人是秦长老,那张平板中时常带着刻板的脸上,一贯的严肃和挑剔淡了些,与平日不大相同。
谢寒衣平静无波的眼神在看清秦长老的面目时,闪过一瞬间的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师兄应当明白我在说什么。”他淡淡地开口,慢慢打量着眼前的人,一一与内心的某些猜测做比对。
“掌门乃先师归元真人留于世间唯一的血脉,因生时早产,早年道缘尚浅时,入门艰难,但得先师爱重,一直谆谆教导,循循善诱,最后到底跨入仙门。加之其生性坚韧良善,修行之路虽坎坷,却实是走得比大多寻常修士都要远,怎会像如今这般,自私刻薄、毫无大义风度?”
秦长老的神色僵住,原本有些按耐不住的得意之色像被生生打了回去,嘴角的肌肉抖了抖,仿佛被羞辱的人就是自己:“什么大义,什么风度?不过是弱者用来掩饰自己无能的借口而已,要来何用!”
谢寒衣盯着他临近崩塌的面容,眼神遽然冷下来,嘴角也压了下去。
“你也不是秦长老。”
短短几个字,说得十分笃定,与方才对着齐元白时的疑问和猜测截然不同。
秦长老似乎一直忍得十分辛苦,到此刻被他一言点破,终于忍不下去了,紧绷的脸猛然崩塌,仰天大笑起来,整个身子东倒西歪,站也站不住,恨不能直接捧腹,歪倒在地,哪里还有半点修道之人的道骨仙风。
“谢师弟,你莫不是在西极受伤太重,伤得神志不清了吧?我不是秦长老,还能是谁呢?”
谢寒衣掩在垂落衣袖间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朝腰间佩剑移去,却暂时止住了:“一直以来的掌门,早已不是原本的齐元白,如今的秦长老,也不是先前的秦长老。如此,也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也不再掩饰自己先前的推测,沉声道:“如今的秦长老,便是先前的一直假扮掌门的人。”
秦长老笑得够了,慢慢停下,歪斜的身躯重新回正,有些浊气的眼睛里闪着异常而兴奋的光:“你总算是发现了。我能隐藏这么久,还得多亏你这些年来,一直谨遵师命,常年守在泠山泽,不闻外事,若不是你新收的那徒儿,只怕到此刻,你也还未回过神来。”
他说着,仰起脖颈慢慢扭动两下,看起来有些僵硬,垂在身侧的双手十指也跟着虚空地握了握,似乎还不太适应一般,喃喃道:“到底只是一具平平无奇的身体,根骨经脉、血肉关节,虽比先前的好些,却仍是不合意。”
谢寒衣敏锐地捕捉到“先前”二字,一下反应过来,指的是掌门齐元白。
他余光望着躺在床榻上脸色灰青的齐元白,压住内心涌起的一阵阵迟来的复杂痛苦,沉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话:“你,到底是谁?”
那人收拢神色,抬起头来,诡异地盯着谢寒衣
,似笑非笑道:“你我二人,也算是老熟人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认出我来吗?”
“是你——”谢寒衣看着他陡然变得熟悉的神态,眼神一凛,突然明白过来,“昆涉阳。”
当年,曾在长庚之战中,被他一剑斩杀,残魂镇于西极沙地灵脉之下的大魔头——昆涉阳。
这些年来,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死去,就连谢寒衣,也没有过太多怀疑。
毕竟,当年在西极时,昆涉阳的本体肉身早已湮灭于沙尘之间,神魂亦四散,唯余下的那一点精魂,也并非他和师尊齐归元太过谨慎,实在是当时灵脉将倾覆整个大陆,他们不得不立刻封印,眼见仍有残魂在下,也无法再将其完全清除殆尽,只得连同灵脉一起封印住,这才未引起一番惊天震地的大灾。
照理说,昆涉阳既已陨落,即便有一点点残魂,也再不能生出什么事来,只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完全湮灭——就如归藏殿后堂里供奉的那一盏盏莲灯一样,仅是时间长短的区别而已。
上次西极突然传来变故时,他心中已经有所怀疑,若非当时自己亦陷入险境,什么也做不了,也不会等到此时。
“是你,一直附在掌门师兄的肉身之中,如今,又附身在了秦长老的身上。”
“秦长老”隐在唇边的笑容露了出来:“没错,就是我。”
谢寒衣心底一惊,面上仍是冷静,又问:“你是怎么从西极逃出来的?”
他的齐归元在世时,亦是问鼎天下的大能,他设下封印,应当不会留下破绽才对。
“秦长老”——实是昆涉阳,这时又看向床榻上的齐元白,扯了扯嘴角:“我可没逃,你与你师尊二人设下的封印,我便是修为再高,那时也已苟延残喘,怎么可你破得了?多亏了他——”
他望着齐元白的眼神中,竟有一丝难掩的怜悯。
“在你们师徒二人到芜北镇上疗伤时,他一个人回到了那里,替我收了尸骨,又给了我一盏莲灯。”
莲灯,是天衍门内之物,可暂存几缕飘忽的神魂,素来为众弟子用来暂表悼念之物,齐元白怎会将此物用在昆涉阳这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身上?
谢寒衣只觉不对,一时不信他方才的话。
昆涉阳似乎十分了解他,又似乎极其敏锐,料到他的怀疑,扯了扯嘴角,身子微微向前倾,靠他近些,浑浊的眼睛带着诡异的嘲讽,紧紧盯着眼前这张如霜雪一般沉静俊美的脸庞:“我忘了,齐归元那狡猾的老东西,必是没有告诉你的——”
“你,谢寒衣,是我昆涉阳的儿子。”
短短数字,他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却如惊天巨雷一般,砸入谢寒衣的耳中。
“齐归元那老家伙,他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非但没有继承他的修炼天赋,连那副冷漠的心肠也没继承。当日,齐元白得知此事后,便偷偷替我收尸。”
他说着,忍不住笑,仿佛觉得荒唐无比:“他可当真是好心,生怕你以子弑父,日后要遭天谴,又不敢告诉你真相,才来替你弥补一二。”
始终保持着的镇定,到这一刻,已经维持不住。谢寒衣呆了呆,摇头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可能。”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出身。
进入天衍之前,他只是个出身不详、跟着并无仙缘的凡人养母,在平静山村生活的普通孩童,据养母说,当初是在河边的木盆里捡到奄奄一息的他的,大约是因身体太过孱弱,看来有些先天不足,才被父母抛弃。
那时,凡间正值灾年,处处有人因饥荒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路遇骸骨、庙有弃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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