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真人笑了笑,捋着胡须,既不附和,也不反驳。
齐元白咳嗽两声,淡淡道:“天衍不是小门小派,地方大了,总会有些意外。”
说着,侧目看一眼秦长老。
秦长老知晓惹事的是自己的弟子,便是再护短,此刻也不能在这么多人说什么,只好板着脸垂着眼坐在一旁,一言不发。
蒋菡秋则不理会他们之间的暗潮,只看着底下的沐扶云,见她看来有些虚弱,赶紧朝云霓她们示意,让她们在沐扶云的身边结成个阵型,以防周遭事务打扰她。
她本就关心弟子,再加上先前受了谢寒衣的拜托,自然要担起责任。
梁道珩看这
阵势,眼珠一转,提议:“比试之中,忽然进阶,倒也少见,依老夫看,这场比试想来也暂时进行不下去了,不妨今日先到此为止,余下的比试,明日继续也不迟。”
他这样说,自不是为了沐扶云,而是为了自己的女儿梁怀怜和自己的弟子徐钦猗,多一日休养,便多一分取胜的机会。
鸿蒙真人站在梁怀怜这一边,自不会反对。
齐元白本有此意,顺势道:“既如此,那便依梁掌门所言。”
很快,消息传下去,观赛的弟子们失望不已,本该散去,却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沐扶云的方向。
雷云在她头顶盘旋,云霓等人在她身边围成一个圈,盘腿坐下,替她将四下的嘈杂抵挡在外。
只是,这一次,她太过疲累,不能再去溪照阁的消雷石阵中。
只能靠自己熬过去了。
“沐扶云,你给我撑住。”展瑶站在旁边没动,心中默念一遍这句话,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捏紧。
除了她,还有许多人的心都为此而悬。
就在这时,翻涌的浓云被一道刺眼的金光从中劈开,如一把锋利的光刀,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雷声,互相裹挟着,朝沐扶云的头顶劈去。
“啊!”
弟子们都惊呆了,有的人甚至不忍地以手捂住双眼,不敢看那情形。
就连沐扶云的意识也有一瞬间的模糊。
她以为,自己太累了,徘徊在极限边缘的身体,恐怕凶多吉少。
谁知,除了最初直击心口的麻木和疼痛外,意料之中的崩溃没有到来。
一下,两下,都是如此。
难道有人找到了挡雷的法器?
她忍不住睁眼,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道微弱的,洁白的雾气,正从胸前升起,很快消散在空气中。
是那块掩在道袍底下的水晶片,替她受了痛苦。
沐扶云捂住胸口,忍不住喃喃出声。
她以为这块水晶片,只是能让谢寒衣随时知晓她是否有威胁,知晓她身处何地,却不想,原来在危急时刻,竟还会替她抵挡。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脑海里一片混沌恍惚,好像和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开了。
是展瑶的传音将她的心思拉了回来。
“他们去了后堂。”
她立刻明白过来,展瑶说的是陈忝他们。
最后一道雷劫下来的时候,沐扶云感觉到胸前的水晶片抖了抖,好似痛苦的蜷缩,随即一阵麻木的疼痛从心口周围蔓延开来。
她捂住胸口,从道袍底下抽出系着的红绳,连着水晶片,落在她的掌心里。
原本的晶莹剔透、光泽动人消失了,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盖住,又像是被粗糙的石块磨损了表面,黯然失色。
里面的那一缕神识,被天雷打得消散殆尽了。
沐扶云虚弱得瘫软在试炼台上,双眼朝上,望着天空中还未消散的滚滚浓云,心中忽然感到空落落的。
这时候,周遭好似有低沉的声音响起,接着,是一阵一阵远近不一的嘈杂议论声和惊叹声。
“沐师妹!”不知什么时候,云霓洪亮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再次把她从失神中拉回来,“你气海枯竭,快把这个服下!”
说着,不等她反应,就先塞了两枚普通固元丹到她口中。
怕她才刚经受雷劫,经脉脆弱,又没有足够的灵力护体,不敢用高阶丹药,便只服普通固元丹。
“这是疗伤符,”见她吞下丹药,云霓又啪一巴掌往她身后贴了一张方才由一名师妹从医修那里拿来的符纸,“你突然进阶,方才掌门真人已说了,今日的比试,暂且停在这儿,大家都歇一日,明日再比,恐怕,还要商议你的情况呢。”
她历了雷劫,显然又是连连进阶,一步跨进了化神境。
“沐师妹,你实在是太厉害了!”云霓把她搀起来,说得眉飞色舞,两眼放光,“师姐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进阶如此迅速的人!我看,你真是承了你师父的衣钵,下一个天下第一剑,就是你了吧!”
沐扶云勉强坐起身,想对她笑笑,才一张口,就一波鲜血吐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她的前襟处,再加上先前被剑意、碎石等割出的一道道口子,看起来狼狈又惨烈。
“别动,我再给你输些灵力,让你回回神,”云霓坐到她身后,伸手贴上她的后背,想克制住自己的兴奋,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着继续念叨。
“元婴期的比试,你自然不能再参加了,我看,他们八成会像先前那样,让你继续参加化神期的比试。”
化神期,已几乎是大多数修士一辈子能修炼到的极限了,哪怕是那些“有天赋”的修士,要达到这样的境界,少则十余年,多则数十年,如楚烨,幼年踏入仙途至今,也已有二十余年,方达到如此境界。
“你这两次进阶,可都是当着那么多宗门的面,值得咱们天衍吹他几十年了!”
云霓性情开朗,一开口就有些收不住,还是对面的梁怀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她被一名同门搀着,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往腹中咽血,一边吊着一口气吼,“她不嫌吵,我还嫌吵呢!”
云霓一愣,意识到自己的确兴奋过头了,赶紧闭嘴。
可下一刻,天边就传来一道颤颤发抖的呼声。
“我的乖乖,怀怜,宝儿,快让爹看看你的伤势!”
梁道珩在七八名无定宗弟子的簇拥下,从看台上御剑下来,他们的后面,还跟着方才替梁怀怜呐喊鼓劲的那些红衣弟子,再后面,才是被挤到边缘的太虚门弟子。
声势浩大的队伍就这样聚到试炼台上,将梁怀怜团团围住,看得云霓等人目瞪口呆。
梁怀怜:“……看来我不该醒着。”
说完,两眼一翻,当真昏了过去。
“宝儿!”梁道珩一声惊呼,整个人扑上去,略显宽厚的身子看起来能把身量修长的梁怀怜压断气。
“师尊,带师妹回去疗伤要紧。”展炀淡定地伸手扶住他,像是早就习惯了似的,指挥身边的同门将晕倒的梁怀怜带走。
离开前,还不忘对云霓的方向淡淡点头,以表歉意。
这时,沐扶云也终于缓过这口气。
云霓收回手,绕到她面前,将她搀起来:“要再请医修来瞧瞧吗,还是送你回泠山泽?”
沐扶云摇摇头,视线越过人群,和站在竹林边的展瑶遥遥相对。
“晚些时候,我自己回去便好,多谢云师姐,也请师姐先替我向蒋师伯道一声谢。待法会结束,我定亲自往落霞峰拜谢。”
云霓见状,猜她与展瑶还有别的事,便没再多管,点头答应下来,又嘱咐两句,便带着众人离开了。
剩下沐扶云一人,慢慢走下试炼台,来到展瑶的面前。
“我带你去。”知道她眼下虚弱,定不能再御剑,展瑶说完,便直接带着她往后堂赶去。
与此同时,后堂之中,陈忝在好几双眼睛的紧盯之下,试图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沐扶月的身上。
与许莲、周素二人第一次见到沐扶月这副样子的震惊不同,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的心中,实在情绪复杂到不知如何言语。
“……我、我是一时鬼迷心窍!”陈忝欺软怕硬,见连宗门大师兄都在这儿,早已腿软,只差当场下跪,“当时躲在这儿,也不知怎么,像被下了蛊似的,就、就答应了……全是她——沐师姐,是她指使我!”
宋星河木头似的僵在原地,低头死死瞪着地上灰色的大块方砖,一言不发。
楚烨亦表情僵硬,却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在。
“月儿,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他望向沐扶月,艰难地开口发问。
沐扶月张了张口,一张清丽的脸庞在看到陈忝的那一刻,就已经显出柔弱无辜的神情。
眼见楚烨发问,她正要用一贯的口吻摇头否认,可余光瞥见许莲微微扬起的唇角中透出的嘲讽和厌恶,忽而一顿,转了语气。
“师兄,你也是这么看我的吗?”
就这么片刻,她的神情从先前的柔若无辜,悄然变为伤心失望。
楚烨嘴唇微微蠕动,原本冰冷而尖锐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丝软化。
“月儿,我……”他的嗓音比方才更干涩,“只要你说‘没有’,我什么时候不相信你?”
沐扶月难过地摇摇头,像是十分受伤的样子:“不,不一样,我知道,这一次,即使我说不是我,你也不会相信。”
楚烨不说话,一旁的许莲已经忍不住了。
她平日最讨厌惺惺作态的人,当初讨厌沐扶云,除了觉得她半途进入天字
班,亦有对她那种自在的、独来独往的态度的看不惯,此刻见到沐扶月,自然也看不下去。
她进天衍时间虽不短,早听说过沐扶月的名声,但因那时身在外门,没有真正接触过,本就没那么根深蒂固的好印象,早就在那次不小心听到她和陈忝之间的对话时,破碎了。
“管他怎么看你做什么?现在说的是到底是不是你做的。怎么,我都亲耳听到了,还要不承认吗?要不要我把那日你们二人的话复述一遍?”
几个人再次把目光落在沐扶月的身上。
沐扶月脸色一僵,才设计好的节奏把打乱了,却无法倒回去重来。
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轻声道:“我没有要否认。的确是我,我让陈师弟解开妹妹身上的封印。”
宋星河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低着头不声不响。
楚烨则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继续问:“她身上的封印,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你说清楚,上次我可听到了,只要解开这个封印,沐扶云就会实力大减,当众出丑。”趁她开口前,许莲先发制人。
这时,展瑶带着沐扶云,也赶到了后堂,恰好听到这一句。
“阿瑶!”许莲一转头,对上展瑶的视线,就先喊了一声,想上前和她站在一起,但才走出一步,就止住了,怯怯地不敢上前。
展瑶看她一眼,照旧和最近数月一样,没有理会她,可停下脚步伫立的地方,却离她不过半丈。
“我也想听姐姐好好说一说,到底我体内的封印,是怎么回事。”
沐扶云苍白着脸跨进门中,里头的几人立时转头看向她,一双双眼睛,情绪各异。
她却丝毫没有与他们对视,只是直直地注视着沐扶月。
门外,有阴云过后的灿烂阳光,照在她的背后,看得人一阵眩晕。
沐扶月脸色沉木如蜡,默然片刻,方缓缓对上她的视线,唇角扬起一丝不真切的笑。
“我在帮你啊,妹妹。”
“你在胡说什么?”展瑶听得荒唐,皱眉直接回嘴,“别耍花招,我可不会因为你是师姐就受你蒙蔽摆布。”
其他人亦不信她这般解释,只是听展瑶这么说,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好像在暗喻某些人。
唯有沐扶云觉得她的话另有含义。
她当然不相信沐扶月真的会出于好心,但她觉得她这么说,总有道理。
“把话说清楚,怎么帮我了。”
沐扶月有点遗憾地笑了笑:“你根骨不全,那道封印只是暂时补了缺,却不是长久之计,总有一天,会撑不住你体内越来越充盈的气海灵力,轰然倒塌,到那时,你可是连命都要丢了。”
“根骨不全……”
沐扶云在心中默念着这四个字,旁边的展瑶、许莲、周素等人已经觉得半点也不能相信。
“沐扶云根骨不全?师姐,你把我们都当傻子吗?她若根骨不全,怎还会进阶这么快?谢师叔又怎会收她为徒?”
沐扶月的神情冷了冷,目光凝向沐扶云:“我骗你们做什么?难道你们以为,当初掌门师尊说的天资平平,只是信口开河?”
众人都愣住了,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很少有人再提起齐元白当初的论断,他们都快忘了,最早,沐扶云出现在天衍的时候,齐元白就说过,她资质平平。
有那么一阵子,众人的心中也有过怀疑,怀疑齐元白说错了——即便是掌门,面对一个籍籍无名的人时,若未仔细深入查探,总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
可眼下,他们不禁心生怀疑,难道……当初齐元白并未看走眼?
沐扶云再次想起合欢宗掌门解忧说过的话——解了合欢宗密法,对她不见得是件好事。
若当真如沐扶月所言,她根骨不全,承受不住太多灵力,封印替她补了缺,那合欢宗密法,应当也是替她防止灵力积蓄的。
合欢宗的大多数女修,都被当作炉鼎,大量的灵力在体内流转过后,统统进入别人的气海中。自己留不住灵力,当然就无法进阶。
只有少数合欢宗女修,能真正从双修中得到进益。
一切都对得上。
沐扶云掩在道袍中的手悄然握紧,尽力保持着镇定,问:“你是如何知晓的,当初给我结下这道封印的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今日,她必要将自己身上的这些秘密弄清楚才能罢休。
与她一样,楚烨、宋星河,乃至展瑶、许莲、周素,都紧紧盯着沐扶月。
只有陈忝还跪在地上,尽力想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却因为害怕而克制不住地瑟瑟发抖,在陷入死寂的后堂中,显得十分突兀。
眼见他们要谈论的话,是他这个外人不该知晓的,他变得格外识趣,干脆一掌拍在自己脑袋上,让自己晕了过去。
听到动静,沐扶月低头冷冷地注视他一眼,随即漠然地移开视线。
“你不记得了很正常,那年你才三岁而已。一位年逾百岁的散修大能游历至我们的家乡。因我那时已显露出修炼的天赋,爹娘便将我送去那名大能面前,请其相看根骨天资,顺道也将你带去。就是他,在你的经脉中结下了这道封印。若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当初,应该有不少村民都带着家中小辈去见过那位大能。”
她显然想到了,既然听到了她和陈忝的对话,中间隔了这么久,必然曾暗中查访过当初的情况。
她们沐家从前生活在大陆西端的一个小镇边缘的村落中,虽不是什么闻名天下的地方,但多年来,人口不断,几乎不曾有过大规模的迁徙,哪怕她们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也还有其他村民可以求证。
果然,听完这话,许莲没有反驳,而是想了想,慢慢点头:“二十多年前,的确有一位已至于大乘的大能在那儿出现过,只是不曾透露真实身份。当时也有过一些传言,说沐家这对姐妹,一个是天生剑体,另一个却无缘分仙途,只能当个凡人,令人唏嘘不已……”
如此听来,一切似乎能说得通。
几人都陷入沉思,情绪亦从方才的充满质疑,慢慢沉寂下来。
这段日子以来,他们对沐扶云抱以越来越高的期望,此刻得知她兴许不能再走得更远了,不免感到难过。
只有楚烨皱眉低头,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似乎并没有什么失落的感觉,反而又显出了一丝怀疑。
他是唯一一个真正探查过沐扶云的经脉,也亲眼看到过那道封印的人,那道封印,在他看来,并不是补缺,倒像是在掩盖什么。
同样有怀疑的,还有沐扶云。
不知是不是出于本能,她总觉得,以她上辈子修炼至巅峰的经验来看,她虽根骨不全,却不该是别人说的“天资平庸”,否则怎么可能进阶如此顺利?一道封印就能达到如此奇效,岂不是修真界人人都想要如此了?
再加上先前在西沙极地时,谢寒衣说的是,她身上的不寻常,有“人为”的痕迹在,指的是她的经脉不畅。
“可有说清楚,到底是哪个天生剑体,又是哪个生来平凡?”思索片刻后,她转向许莲,慢慢开口。
“好像……”许莲仔细回忆查到的一切,迟疑片刻后,笃定地摇头,“没有!只说了这对姐妹,未说到底是哪一个,问了六户人家,皆是如此!”
众人都愣了一下,忽然像被点出了另一条路似的,齐刷刷看向沐扶月。
沐扶月脸色一僵,哪怕还没完全幻化成寻常人的实体,也能看出那一瞬间的苍白。
“这还用说吗?天生剑体,自然是我!”
她说话的时候,声调极高,像是要强调自己的身份一般,可听在别人耳中,却变成了心虚。
试炼台附近,大多数人都已离开,剩下部分仍要准备比试的人留下,在各处练剑。
看台上的几位掌门、长老则在各自弟子们的簇拥下离开。
秦长老心里还想着自己弟子闯下的祸事,趁着其他长老都忙着接待住在自己峰头的那些宾客,赶紧到齐元白的面前表态。
“掌门师兄,这一次,实在是我那弟子不像话,他平日被我惯坏了,竟然当着这么多宗门的面,让咱们天衍出丑,我这便去将他带回来,严惩不贷!还有我——我这个师父亦有责任,请掌门一并责罚。”
齐元白冷冷看他一眼,显然对方才差点闹大的动静心有不满:“罢了,念你这些年来,对我,对天衍也算尽心尽力,你只管长个教训,惩罚就免了吧。但你那个徒儿,是留不得了。我们天衍是天下三大宗门之一,没道理这样屡教不改的弟子,还要容忍。”
“掌门说得是,我定将他逐出宗门。”秦长老松了口气,赶紧打包票。
“好了,回去吧,别怠慢了太清峰的客人。那弟子眼下有星河在,他虽年轻气盛了些,但也知道分寸,自知晓怎么处置,你就别操心了。”
秦长老不敢违抗,也不急着找陈忝回去教训了,当即往太清峰赶去。
看台上剩下的人已寥寥无几,就连远道而来的苍焱,也在看到沐扶云被人带走后,便离开了。
临走前,他向齐元白说了一声“在贵派随意看看”,也不知到底去了哪里。
不过,天衍占地虽广,但大部分地方,都没什么秘密,那些不能入的禁地,入泠山泽,都设下了道道复杂的禁制,不必担心有人会乱闯。
即便是苍焱这样的魔修大能,要强行闯入,也会引起很大的动静。
齐元白看一眼他先前离开的方向,并未让人去寻,而是带着身边的两个小道回归藏殿去了。
而后堂之外数十丈处的一棵松树下,满身漆黑的苍焱,正双手背在身后,听着后堂中的对话。
也不知为何,本该被禁制封住的对话声,竟就这么一字不漏地传了出来,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听上去,沐扶月似乎曾对沐扶云做过什么手脚。
哪怕他本也不是什么好人,也知晓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姐姐对妹妹该有的态度。
但月儿是不是好人,他本就不在乎。他只在乎她救过他,而他要保护她。
在她受到伤害的时候,他要挺身而出。而现在,似乎已经差不多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说清楚。”自进屋后,一直沉默的宋星河,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嗓音嘶哑得有些不像话。
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他的白虹剑。
剑锋出鞘,慢慢指向沐扶月的方向,森寒的光泽映出她惊愕恐惧的眼神。
“小师弟,你……你要伤害我?”
“我只想知道真相,师姐,这么多年,我从没怀疑过你,现在,我只想知道真相,仅此而已。我不知道,你的话,到底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沐扶月急促地冷笑一声,整个身子僵住,本就不那么清晰的轮廓顿时更模糊了。大约是被宋星河亮起的剑锋刺激到,她脸上的温柔面具终于一点点褪干净,剩下的只有冷漠和扭曲。
“你既然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那个平庸的人,的确是我。”
宋星河手里的剑抖了抖,几乎就要拿不住似的落下来,到底被他拼命握住了,仍旧悬在半空中指向她。
“爹娘送我们去给那位大能探查根骨,我本以为自己会是修仙的材料,或者,至少,比妹妹好,谁知,大能却说,妹妹才是天生剑体,而我,生来平庸,哪怕修炼百年,也不见得能突破金丹境。我不甘心,凭什么!平时一声不吭的沐扶云,凭什么就是那个天选之子,而我却要被迫接受平庸无能的自己!这不公平!”
“所以,你就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展瑶眉头紧皱,显然很不屑,“你是怎么做到的?那位大能凭什么帮你?”
“说来也是天助我也,”沐扶月的神色颇有些得意,“那位大能,是位魔修,平日最爱钻研这些偏门术法,那时,他才学会了移经换脉的密术,正愁无处尝试,便遇到了我。我恳求他,让我得到像妹妹那样的天生剑体,他答应了,把妹妹的部分经脉,换到我的体内,又给妹妹结下那道封印,让她变成了根骨不全的那一个……”
她说着,目光落到沐扶云的身上,略带遗憾道:“对不起,妹妹,我抢了你的东西。可现在你发现,已经晚了——”
她微微俯下身,凑近沐扶云,微笑着低声道:“因为,很快,连你现在这具残破的身体,都要变成我的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展瑶、许莲等人立刻警觉起来,惊疑不定地瞪着她,展瑶更是干脆,直接像宋星河一样拔剑指向沐扶月。
“不说清楚,我立刻斩了你地莲灯!”
莲灯是魂魄托身暂存之处,一旦被毁,神魂无处依托,之前供养得再好,也躲不过灰飞烟灭得下场。
来不及多想,沐扶月本能地感到害怕,赶紧后退,想要避开她的剑锋,可周素也反应过来,迅速拔剑,站到她的身后,封住她的退路。
“你们!”她有些慌乱,前后顾盼,最后将希望放在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的身上。
可他们两个,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甚至宋星河的剑,到现在都没有放下。
沐扶月的瞳孔缩了缩,心开始下沉。
就在她绞尽脑汁想着到底要如何脱身的时候,紧闭的屋门被一道强劲的力量从外面推开,一道漆黑的身影逆光而立,挡住了大片阳光。
是苍焱。
“阿辰大哥!”沐扶月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身边的浮木一般,仓促地喊他,来不及说别的,眼眶里就蓄满了泪水。
苍焱看了她一眼,带着几分淡定安抚的意味,随后慢慢跨入后堂,行至她的面前,将她护在身后,自己转而面对着这一双双咄咄逼人的眼睛。
“好了,都闹够了吧,你们该出去了。”
到底是魔域之主,只一句话,就显出迫人的气势,随后略一抬手,更是压得宋星河、展瑶和周素手中的剑低了下去。
“魔君,”楚烨深吸一口气,蹙眉看着他,想要让他清醒一些,“她犯了大错,当受到惩罚,她——真实的她,可能并非我们从前那么多年里以为的样子。”
自沐扶月能化成形以来,这个猜测就一直隐在心头,只是出于多年的情谊,一直故意忽视,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让他骤然清醒过来,才发现这么多年,一直都被她无辜善良的外表蒙骗了。
原以为苍焱也是如此,听说之后,态度也会有所转变,可谁知,他面色平静,无动于衷。
“那又如何?”
几人皆是一愣,随机慢慢反应过来。那是魔君啊,本就不似他们这些“正道”修士般,事事追求仁义道德。
果然,只听他接着道:“她是‘好’是‘坏’,与我无关。我不信你们仙门那一套,我只知晓知恩图报这一条。”
沐扶月停在他身后,听他如此说,原本僵硬紧绷的脸色终于松了松,好似终于找到了安全之处,重复微笑:“阿辰大哥,多谢你。”
其他人定定看着这两人,皱眉不止。
他们都忘了,苍焱和其他人不一样,并非被沐扶月假装温柔善良的面具蒙骗,而是的的确确受过她的恩惠。
只有许莲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从自己的芥子袋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仔细翻阅起来。
“怎么,还有何事?”展瑶见她动作,开口问道。
许莲一震,动作也停了停,抬头看她一眼,目光中情绪复杂,有愧疚,还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可也不过转瞬,便又低下头去,重新翻看手中的册子。
“我让家中派人去查了沐家姊妹的旧事,这里面便是查来的结果。先前我翻看过几遍,并未感到不妥,可今日……”
今日,她发现,这位师姐,可能比她想象的有更多秘密。
沐扶月好不容易暂时放下来的心,再度提了起来。她烦躁地叹了口气,来到苍焱的身边,仰头望着他,轻声道:“阿辰大哥,我累了,让他们都出去,好不好?”
苍焱毫不犹豫,甚至连话也不愿说,抬手就要将他们全都挥出去。
可就在这时,许莲忽然高声道:“魔君,你就没怀疑过吗?”
苍焱的手一顿,停在半空中,面无表情地侧头望向她,没有说话。
“阿辰大哥!”沐扶月越来越紧张,再度开口催促。
苍焱还未开口,沐扶云便说:“急什么,让她说完又何妨?”
“我本也没怀疑过,可是,为了自己的私欲,就能毁了自己亲妹妹的经脉根骨,转移到自己的身上的人,为何会那么好心地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