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跃越连连点头,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徐怀岩和俞岑二人则自动让开些,在中间让出个恰能容一人的空隙来。
展瑶看着大家的表现,眼神复杂,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一位落霞峰的师姐在旁看着,忍不住冲她笑:“阿瑶,你去吧,难得有一日放松,也是好事,师尊和云大师姐不会反对的。”
她在替展瑶解围。
展瑶看着周遭一双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喉间哽了哽,一直紧绷的面容慢慢放松了些。
“好,”她重新解下佩剑,不必弘盈再拉,主动跟着她过去,站到徐怀岩和俞岑留出的那个空隙,“这就来。”
“齐了,”齐满环顾四周,满意地点点头,“咱们走!”
人御剑自浮日峰上腾空而起,朝着西面的泠山泽飞去。
第74章 热闹
尽管因冬日的寒冷,整个天衍已都被霜雪覆盖,但与泠山泽的终年积雪、寒冰不化相比,就显得不那么寒冷了。
众人一穿过浮日峰和泠山泽之间的密林时,就被出现在眼前的冰天雪地惊呆了,肖彦等人刚学会御剑不久,因为惊讶,灵力一滞,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幸好展瑶眼疾手快,两手分别扯住他们的道袍,才使他们稳住身形。
“多谢。”肖彦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冲展瑶笑了笑,又赶紧睁大眼睛看着周围,感慨道,“想不到泠山泽竟然是这样的。”
“扶云,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如此吗?你平日会不会觉得太冷?”弘盈问。
沐扶云道:“一年四季皆是如此,起初有些不适应,不过,也只几日便好了。”
弘盈点头:“也对,冷一些,反而更能让人精神集中。谢师叔气质出尘,修炼避世,境界更是远超凡人,想来倒也与这里的冰天雪地十分相配。”
其他人也十分赞同。
泠山道君在他们心中,一直是个神秘的存在,数月前仅有的那一次授课,让他们见识到了他的与众不同,也更让在他身上蒙了一层不一样的纱。
“师尊的确与所有人都不一样。”听到他们对谢寒衣带着仰望的夸赞,沐扶云心中有油然的自豪感。
而被他们议论着的谢寒衣,在听到这些话后,心中原本莫名的不确定也消失了。
这是他的地方,从这些弟子们进入密林的那一刻,他便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方才的那些话,更是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到底是徒儿第一次带同窗们回来,他本还有些担心此处清冷寂静,会让这些孩子觉得不适,眼下算是放心了。
眼看他们已从密林从出来,就要落在湖畔的平地上,谢寒衣便也自洞府中出来,负手而立,等着他们的靠近。
一行十几个年轻弟子,一见他出现,赶忙收敛神色,做出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冲他行礼问候。
沐扶云方才才同他们说起,不要太靠近湖泊,他们便都自觉地往洞府的方向靠了靠,表明自己的态度。
谢寒衣将他们的动作看在眼里,眉眼之间浮现一缕松弛的笑意。
“这儿给你们备了桌案、坐榻,若觉寒凉,亦可点几盏长明灯。”他面色平淡地冲他们点点头,吩咐几句,最后转向沐扶云,“缺什么,自去库中取便好,有旁的事,便去屋中寻为师。”
沐扶云点头,和大家一同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重回洞府,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他们才大大舒了口气。
“没想到谢师叔如此细心,待我们这些小辈也如此和蔼。”徐怀岩道。
沐扶云笑了笑:“师尊平日话虽不多,实则却是极好的。”
上次的授课,他们也都见识到了一些,越发觉得不假。
肖彦嬉皮笑脸的,冲沐扶云挤眉弄眼:“我觉得还是因为有沐师妹你在,毕竟,这么多年来,让谢师叔松口收为徒弟的,也只有你而已。”
“是啊,我们可都是托沐师妹的福,今日才能来这儿的,全宗门上下,其他师兄师姐们可都没来过。”赵跃越也跟着起哄,昂首挺胸,一副涨了见识,出去就要高谈阔论的架势。
弘盈噗嗤一声笑出来,在他肩后重重捶一下,捶得他猝不及防朝前冲。
“行了行了,知道你们两爱现,在这儿就免了,还不快帮着收拾东西坐下?”
赵跃越揉着后背,一边抱怨弘盈自进了落霞峰后,下手越来越不知轻重,一边则乖乖地帮着大家一同把从青庐的饭堂带来的吃食在桌案上摆开。
有点心师傅做的白玉糕、桂花冻、杏仁酥等等,也有炒菜师傅给备下的各色洗净却未烹制过的肉片、菜蔬。
肖彦取出自备的一口大铜锅和炭火,沐扶云生了灵火,将长明灯和炭火点燃,徐怀岩往大铜锅里注入汤底,俞岑则干脆以剑为刃,取了几样香料,或切或搅,自制了一大份蘸料,其他人则各自收拾着吃食、坐榻。
十几个人凑在一起,忙碌却有条不紊。
待终于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众人方围着桌案坐下举杯提箸。
才来的时候是傍晚,此时,夜幕已完全降临,深蓝的夜空中,月色暗淡,星云璀璨,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本该透着孤冷凄芜,可一旁明亮的长明灯和咕嘟咕嘟冒泡泡吐热气的铜锅,将这一切都冲淡了。
温馨的火光下,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被照得生动鲜活,就连展瑶也显得比平日柔和、放松了许多。
肖彦爱起哄,捧着酒壶一遍遍给大家倒酒,一杯接一杯地饮,饮得一张张白皙的脸都染上了或深或浅的绯红。
自进入内门后,他们便一直辟谷,再没放纵过口腹之欲。
尽管并无饥饿的感觉,但面对满桌新鲜的食物和滚热的汤水,人人都有种久违的喜悦。
齐满和赵跃越在肖彦的撺掇下,要拉着梁实仟和俞岑两人品拼酒。
尽管只是米酒,馥郁香甜,不易醉人,但一杯接一杯下去,亦后劲十足。
徐怀岩怕他们喝多了没分寸,连忙要劝阻,却被岑洛和肖彦一人一边拉住,嘻嘻哈哈扯着他一起拼酒。
弘盈则仍旧想着修炼,兴致勃勃拉着展瑶和沐扶云两个,站在湖边的空地上,嚷嚷着要她们两个再教教她御剑术。
只是,她方才也多喝了几杯,酒量也不太行,央着二人各自演示过一遍后,刚要自己上去试试,就双腿发软,脚下打滑,差点从半空中掉进湖中去。
沐扶云警惕着,在她跌下去前的那一瞬就以灵力操控着自己的剑飞过去将她接住。
弘盈这一跌,虽没摔着,脑袋里的晕乎却被彻底激发出来,干脆趴在沐扶云的剑上,双臂张开,紧紧抱住,傻乎乎地咧嘴笑笑,竟将那样趴着睡了过去。
沐扶云哭笑不得,操控着剑落下,让弘盈在一张榻上躺下。
另一边在拼酒的几人也已醉得七荤八素,连一向稳重的徐怀岩和俞岑都神志模糊了。
展瑶看弘盈没事,便自觉地过去看着他们。
十几个人里,除了沐扶云和展瑶,其他人都喝得头晕眼花,半醉半醒。
二人没站在一起,隔着一段距离,冷不丁视线交错,都是一愣,随即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种感觉,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感觉,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好。
沐扶云觉得这辈子都没这样亲身经历过这么热闹而真诚的氛围。
展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她看见展瑶站在长明灯的灯光里,浑身上下像被覆了一层温柔的纱。
她听见展瑶说:“沐扶云,可别松懈啊,法会上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的。”
她笑了,笑得洒脱而自信:“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月上中天,深色的夜幕中,忽然飘起片片雪花。
午夜临近,跨过那一刻,便是新的一年。
沐扶云抬头看着半空中飞舞的雪花,心中一动,看一眼众人,见他们都好,方转身一人朝洞府的方向行去。
谢寒衣的屋子仍旧闭着门,窗半掩着,隐约能看见里面的情形。
沐扶云站到窗边,搓搓自己被冻得有点红的手,轻轻撑在窗台上,身子前倾,从窗子敞开的那个口子里探进去些。
屋里亮着一盏灯,还是她亲手做的那一盏化霜灯,淡蓝的光芒,让屋子里显出一些孤冷。
谢寒衣盘腿打坐,一动不动。
沐扶云另点了盏暖黄的长明灯,弯腰摆在窗台下的案几上,轻声道:“师尊,过新年啦。”
谢寒衣身形未动,亦未睁眼,只是嘴角悄悄地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
沐扶云没得到回应,也不失望,知他要入定,不该打扰,便自觉地退出去些。
正要走,忽然瞥见窗外的廊檐上,悬着一个小小的,红绸绣金线的锦囊。
她一时好奇,伸手掂了掂那只锦囊。
满满一袋灵石,发出脆响。
是压岁包啊。
与破天荒难得热闹的泠山泽相比,别处就显得冷清多了。
浮日峰的后堂中,沐扶月神情低落,遥望着窗外的飞雪,轻声道:“又到年关了啊,往年到这时候,都热闹得很,如今,也不知大家都怎样了……”
偌大的后堂,有无数盏或明或暗的莲灯,四下沿墙处,亦有数盏长明灯,将整间屋子照得十分亮堂。
可越是亮堂,就越显得空旷寂寥。
只有楚烨和宋星河陪伴在她的身边。
听到她的感叹,二人皆未立刻回应,而是难得地沉默了片刻。
过去的那些年里,只要留在天衍,除夕这夜,他们两个都会陪伴在她左右。
知道她出身凡间普通人家,家中数代,除她有修仙的天赋外,再没出过修士,家中必和凡间其他人家一样,将除夕当作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度过
因怕她觉得孤单,他们两个年年都变着花样哄她高兴。
自然,她的身边也从来不缺嘘寒问暖、温柔体贴的人。
譬如苍焱,甚至每年都会亲自从魔域赶来天衍,只为见上她一面。
而每到这时,他们总会觉得自己是多余的,明明不甘心变成被忽视的那一个,却又因害怕她生气、难过,而不得不忍着那口气,警惕地守在别处,时时关心着他们的动向。
如今,又是一年除夕,她被困在后堂中,无法离开。
这时候,还在想着苍焱吗?
楚烨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是微笑着安慰她:“大家都好,宗门上下还是与从前一样,只是没有师妹你,除夕也没什么气氛了。得你快些好起来,回到宗门才好。”
沐扶月听罢,神情间的落寞被冲淡了些,但仍未完全消失。
宋星河则不如楚烨这般愿意斟词酌句,被她的神情微微刺痛,便直接道:“师姐难道还在想着苍焱?”
沐扶月眸光一闪,咬了咬下唇,面上闪过一丝愧疚,轻声道:“对不起,星河,你愿意在这时候来陪我,我很感激。只是,苍焱……一直以来,他也对我很好,如今我已能化作人形,这么久了,却一直没有告诉他,总觉有些对不起他。”
宋星河心中憋着一股气,也不知到底是对谁的气,听她如此说,不但没消,反而更甚,咬牙冷冷一笑,道:“师姐觉得对不住他,可他不见得就会领师姐的情。”
“星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何要不领情?”沐扶月觉得有什么似乎是意料之外,实则又是意料之中的事,要被说出来了。
“没什么意思,只怕他现在正忙着关心沐扶云呢。”宋星河面无表情道,“这几个月,他几乎每隔半月,就会派人往天衍送东西——都是送去泠山泽,给沐扶云的。也不知上次他将沐扶云劫去魔域,到底发生了什么,如今看来,真是白费了当时蒋师叔他们的担心。”
这几个月,沐扶云像过去一样,需要靠楚烨的纯火灵力疏通体内滞涩的经脉,可往他这里来,使用千年寒潭的频次,却大大减少了。
他也因此能猜到,苍焱每月着人送来的东西,想必便是能解她那种特殊体质的灵丹妙药。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只是觉得一定不只是气沐扶月在这时候也不忘提及苍焱。
沐扶月的脸色果然变得有些僵硬,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终于还是应验了。
曾经属于她的一切,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已经被一件件夺走了。
“好了,师弟,你少说两句。”楚烨心中虽也有些不快,但好歹并未因此受到太多影响,尚能心平气和地劝两句。
“扶云……”
沐扶月低喃一声,好似想起了什么记忆深处的事,面上闪过一阵恍惚。
楚烨沉默片刻,轻声道:“月儿,你近来总是有些不对劲。”
“有吗?”沐扶月一愣,自神游中醒来,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颊。
“有。”楚烨笃定地回答,随即问出了心中的话,“月儿,你和她——和沐扶云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你好像……对她有些戒备。”
沐扶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飞快地抬眼看了看他,试图从他平静温和的脸上捕捉到蛛丝马迹。
“没有——不,有,但不算什么大事,”她低下头,局促地笑笑,“只是,我是姐姐,平日又更开朗些,小时候,爹娘有时待我更亲近。那时候,妹妹性子内敛,不爱说话,同我也不亲近,有时会因为爹娘待我的好,而暗自生气。这也是我这些年来,一直觉得对不起她,又不敢靠近她的原因。”
楚烨静静看着她,回想起当初从合欢宗将沐扶云带回来时的情形,还有后来的所见所闻,眼神缓了缓,柔声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她已长大了,这么多年没见,想必,那些陈年旧事,她都不会放在心上了。月儿,你也不用再担心了。”
他在帮沐扶云说话。
沐扶月悄悄咬紧牙关,努力直视着他的眼睛,轻轻点头:“好,我知道了,大师兄,是我想得太多,以至于误会妹妹了,对不起。”
楚烨笑笑,正想要开口再说些什么,他和宋星河二人的传讯玉牌几乎同时亮了起来。
二人取出玉牌看了看,不约而同蹙眉。
“怎么了?是宗门出什么事了吗?”沐扶月问。
“没什么,”楚烨收起玉牌,没有告诉她,只是说,“我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再回来看你。”
不等沐扶月反应,宋星河也紧跟着道:“我也去。”
“诶——”
沐扶月才开口,那二人已先后转身,离开了后堂。
远在泠山泽的沐扶云也同样通过玉牌接到了消息。
魔君苍焱,不远万里来到了天衍,此刻,正在归藏殿一处便殿等她。
除夕之夜啊,他竟然会来,真是有些扫兴。
沐扶云意兴阑珊,手里本还宝贝似的捧着师尊给的装满灵石的压岁包,转头看一眼身后半敞着的窗扉,撇撇嘴,轻手轻脚走出洞府,重新回到湖边的空地上。
弘盈等好几人都已醉得睡了过去,余下的三四人还半醒着,正七倒八歪地坐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醉话。
展瑶没在,而是一个人去了旁边的巨石上,借着新岁的星光,默默练剑。
沐扶云走的时候,弘盈恰好翻了个身,迷糊之际看见她,随口问了一句:“扶云,你去哪儿?”
巨石上的展瑶也跟着看过来。
沐扶云停下脚步,解释一句:“我去一趟归藏殿,一会儿就回来。”
“哦。”弘盈也不知到底听见了没有,翻过身去之后,便咕哝着重新闭上了眼,“早点回来。”
展瑶亦继续着方才中断的剑招。
沐扶云转身,御剑往浮日峰而去。
便殿之中,苍焱一个人站在中央的空地上,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
纱橱、长案、长榻、博古架,几乎所有摆设都是木质的,顶多就是上了一层漆,让原本过分的古朴多了些光滑柔亮。
这些正道修士,就是如此喜欢装模作样,分明都是以昂贵的紫檀制成的东西,丝毫不比他魔宫中的金碧辉煌、熠熠生辉耗费的人力物力少,却偏偏要装作朴素简单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过去,他一直觉得月儿那样坚持地留在这里,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照他说,这些正道修士,一点也不比他身边的魔修好。
不过,这些人里,也有那么几个教人看得顺眼的。
比如谢寒衣,又比如先前直闯他魔域的那名女长老,甚至是沐扶云——
至少是行事坦荡磊落之人。
他这次来,就是想看看,沐扶云到底有没有照她说的,好好供养月儿的神魂。
“今日除夕,魔君怎会有兴致来天衍?”
敞开的殿门外,沐扶云踏着星光,御剑而来,施施然落在灯下的长廊上。
外头下着雪,飞舞的雪花附在她的身上,映得她的肤色愈白,颊上粉晕愈粉,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显得格外生动明媚。
苍焱愣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又想起当初沐扶月的样子,可这一次,却是十分清晰地明白,她不是沐扶月。
这两个人,面容有七分相似,细看下便会发现,实则气质完全不同。
“自然不是来看你的。”苍焱肃了肃脸色,冷冷道。
抚了抚道袍,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将即将被体温融化的雪花统统除净,闻言莫名其妙看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站住!”苍焱蹙眉,将她喊住,“你要去哪儿?”
沐扶云扭头看他,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回泠山泽去。”
“我让你走了吗?”
“可你也说了不是来看我的,既然如此,我为何不走?”
沐扶云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要知道,泠山泽还有师尊在,还有其他同窗在,哪怕她本也没有好好过年关的习惯,也觉得不该把时间浪费在苍焱这里。
苍焱被她一驳,表情有些挂不住,沉着脸不说话,只是取出装了魔域圣草的漆盒,递到她的面前。
沐扶云似笑非笑睨他一眼,伸手接过,看了看里头看来比平日多了一倍的圣草,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魔君千里迢迢赶来,是因为手下没人了,不得不亲自来送东西啊。”
苍焱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胡言乱语,我不过是来看你到底有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
毕竟,她当初和他提的条件,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交换的。
“哦,原来如此啊。”沐扶云将漆盒收下,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
就在这时,殿门外,又是两道身影快速靠近,落在长廊上,正是才从后堂先后赶来的楚烨和宋星河。
他们二人来得急,显然有些担心这里的情况,见沐扶云还好好站在殿中,方松了一口气。
“哼,倒还有‘救兵’。”苍焱一下就认出他们二人,冷冷嘲讽,“怎么,当初护不住月儿,如今却想来护她了?”
宋星河经不得激,一下就被点燃了,立刻反唇相讥:“魔君又比我们好到哪里去?还不是这么久都没再关心过师姐,反倒和她越走越近了。”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沐扶云。
“师姐可是魔君的救命恩人。”
苍焱神色变冷,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朝四周打量一番,道:“看在这里是月儿曾经的居所的份上,我不同你的计较。难怪她过去总说,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果然如此。”
宋星河被刺得薄唇紧抿,想反驳点什么,却忍不住侧头看向沐扶云,想知晓她是什么反应。
沐扶云若无其事地看着他们之间的你来我往,毫无反应,更没有要插手的意思。
他暂时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莫名有些失望。
楚烨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魔君此来,可要去后堂看一看月儿?”
提到沐扶月,苍焱点头:“自然要去。”
听他这般回答,楚烨便明白,他果然知晓沐扶月的那缕神魂和养魂术的事,遂道:“魔君还不知道吧?月儿如今已能借着灵力,短暂地幻化成人形了,方才,她还同我和宋师弟说起想见一见魔君呢。”
苍焱知晓养魂术的秘密,自然也明白,要将沐扶月供养至能幻化成形的程度,需要多久,又需要耗费多少鲜血和灵力。
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沐扶云。
知道她千真万确一直在供养着沐扶云,心里那股一直以来的对她的淡漠和不在乎,好像又少了许多。
“看来你确实没骗我。”
他没再说什么,直接离开此处,前往后堂。
剩下楚烨和宋星河二人,谁也没跟上去。
“你们两个,”沐扶云临走之前,看见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忍不住问,“不跟上去看看?今日不怕他把沐扶月的心思分走了?”
换做从前,这二人尚且彼此之间要明争暗斗一番,更何况此刻还有苍焱这个劲敌。
宋星河迅速看一眼楚烨,趁他开口之前先发制人:“我不擅长应付人,还是让大师兄过去更为妥当。”
楚烨对上他急于撇开的视线,不疾不徐地回应:“月儿不是那样的人。”
一句话,四两拨千斤,说得宋星河莫名觉得脸热,仿佛是他错了,错将沐扶月当作见异思迁之人。
沐扶云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不想跟去便不跟去,何必都这么急着找借口?像沐扶月那样善良的人,总不会给你们的。”
说完,她转身出了便殿,打算御剑回泠山泽。
“你去哪儿?”宋星河赶紧跟上,绕到她的身边质问。
“当然是要回去。”沐扶云已经控制着剑浮在半空中,闻言蹙眉,侧头瞥他一眼。
这话实在和方才苍焱问出的如出一辙,她有些不耐烦。
“有什么事?”
宋星河被她的不耐烦堵得胸口发闷,又生气又难过,连忙深呼吸几下,最后豁出去面子,问出心里最想问的话。
“沐扶云,你以后不再需要山溟居的寒潭了吗?”
“也许还要用那么两三次吧。”沐扶云跳上剑身,扬一扬手中的漆盒,“现在有这个。”
宋星河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禁悄悄收紧,只觉得有什么一直被牢牢握在手里的东西一下子化成了碎片。
沐扶云不理会他的反应,回答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半的雪仍未停,她划开雪夜的天幕,在璀璨的星光下,留下一道漆黑的影子。
便殿、归藏殿,乃至浮日峰,都被渐渐抛在身后,眼看已至密林,离泠山泽越来越近,腰间的玉牌亮了亮。
沐扶云没停,一边御剑继续前行,一边抽出玉牌看了一眼。
是楚烨发来的讯息。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这个“他”,自然是指苍焱。
她没有隐瞒的意思,坦坦荡荡回过去。
“当然是和答应你的一样。”
左不过是用自己能供养沐扶月这一点作为筹码罢了。
那边没再回复。
很快便进入泠山泽,重回湖边的那块空地上。
方才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胡言乱语的几人已经抱在一起睡着了,其他人更是早就不省人事。
展瑶已不再练剑,而是一个人坐在光滑的巨石上,打坐入定。
沐扶云自剑上跳下来,用灵力给几盏长明灯加了一把火,使周遭的空气更暖一些,不至于冻着这些已昏睡过去的同窗们。
一张张坐榻都已被他们占满了,她便干脆回洞府去了。
经过谢寒衣的屋子时,意外的没有看到料想中禁闭的门和半掩的窗。
长廊边,站着一道洁白的身影,被廊檐上垂下来的灯映在地上,拉得越发修长,竟是不知何时已从屋中出来的谢寒衣。
“师尊?”
沐扶云在他身后停下脚步,试探着轻轻唤一声。
没有等来意料之中的温和回应,这一次,谢寒衣站在原地没动,挺直高大的脊背对着她,忽然有了一种严肃的距离。
“你方才去哪儿了?”
沐扶云一愣,站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敢动,一双眼睛用力盯着他的后背,好似想透过他的身躯,直接看到他的表情一般。
如果感觉没有出错,师尊这是……生气了?
谢寒衣仍旧没有回身,语气亦是如方才一样,透着严肃。
沐扶云眨眨眼,面对第一次如此严肃的师尊,自然不会欺瞒,遂如实答:“徒儿去见了魔尊,魔尊自魔域而来,给徒儿送来了魔域圣草。”
说着,她将那只漆盒自芥子袋中取出,呈到身前。
谢寒衣总算转过身来,垂眸看一眼那只漆盒,神色并未有所缓和。
“你先前被他掳走的事,难道已忘了?”
沐扶云一愣,慢慢反应过来,原来师尊生气的是她贸然去见了曾经将自己掳走的人。
“徒儿不敢忘。”她将漆盒收起来,“只是先前已与魔君说清楚了,看在姐姐的份上,
他不会再为难我,请师尊放心。况且,这里是天衍,有师尊在的地方,没什么好怕的。”
最后那一句,是她下意识添上的,才说完,自己就愣住了。
一直独来独往、天不怕地不怕的沐扶云,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在不知不觉中,她已对谢寒衣生出了这么深的依赖了吗?
谢寒衣亦愣了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本来有些严肃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后,蓦地松了下来。
“为师自会尽力护着你,”他伸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有些无奈道,“可你自己也要警惕才是。还有你那个姐姐——”
这是他第一次在沐扶云面前提到沐扶月,眉头不禁重新皱起。
“与她有关的人和事,尽量离远一些,不要参与。”
沐扶云也是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要让她远离沐扶月的话,不是觉得她不配当沐扶月的妹妹,也不是觉得她给沐扶月丢脸了。
“师尊为何这么说?”
谢寒衣顿了顿,看她一眼,慢慢道:“为师知道,宗门上下,定有不少人会拿你和她放在一起比较。她是掌门师兄的亲传弟子,必在许多弟子心中地位不俗,于你而言,这不是好事,亦无需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