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长老自觉没趣,本还想趁机说些什么,一转眼,见蒋菡秋正以一副似笑非笑,要看好戏的表情看着自己,这才悻悻闭嘴。
不一会儿,掌门齐元白在楚烨的跟随下,进入正殿,在主座上坐下。
众人遂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这一两年来,各地陆续上报的情况。
“如此看来,西极沙地和东极岛的灵脉都有过异动,尤其是西极,不但在灵脉附近孕育出魔物,还出现了地动。”紫云峰韩长老听完几人的话,又翻了翻近来的卷宗,肃然道。
“近几个月,亦有其他几处上报了地动的情况,自地图上看,这几处大都分布在灵脉沿线。”洞仙峰常长老道。
蒋菡秋蹙眉,猜测道:“看来,这些异常,很可能都预示着灵脉的变化。掌门,会不会是上一次,东极岛上凤凰受伤,封印松动,才引起灵脉波动?”
提到凤凰受伤一事,楚烨下意识感到一阵愧疚。
他自认一向将宗门利益置于个人安危之前,从无徇私,唯独在这件事上,为了沐扶月,为了弥补自己当初犯下的错,犯下了无法反悔的错。
旁人自然也察觉了他的反应。
不过,在他们看来,楚烨只是在为那一次的失手而觉得有愧于宗门。
秦长老知他是齐元白的得意弟子,遂反驳道:“也不见得,地动本是常事,成千上万年里,山河湖海流转不停,没有凤凰受伤一事,亦会有山脉变迁,更何况,这两年本就到了地动频繁的时候。”
蒋菡秋看不上他过分阿谀讨好的样子,直接当着他的面翻了个白眼。
齐元白看着二人之间一如既往不对付的样子,只淡淡说了句“皆有可能”,便没再继续议论此事,而是让楚烨那了别的卷宗,分发给大家。
“各处的异动,不论究竟是何原因,明日起,宗门都应再增派人手,严守每一处由天衍负责的地方。”他交代完,便吩咐大家看新分发的卷宗。
“今日让诸位来,还有一事要说——明年,便是四年一度的三大宗门大比法会,依顺序,此次法会,当在我天衍举行,过几日,太虚门和无定宗将派人前来,一同商议此次法会的细则,烦请诸位回去后,各自做好准备。”
修仙届每年法会无数,大到三大宗门大比,小到散修自发组织的闯秘境、比试,层出不穷。
但其中,最受瞩目的,唯有四年一度的三大宗门大比法会。三大宗门代表着整个修仙届最强大的实力,而大比法会,是三大宗门年轻一代弟子之间的比试,自然也代表着下一代修士中的最强实力。
长老们一听法会,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作为一峰之主,谁都希望自己座下的亲传弟子能在法会上取得名次。
几人看完卷轴,又说了两句,齐元白便让他们各自离开。
唯有谢寒衣一个人被他传音留了下来。
“师弟,”齐元白面色严肃,“方才的情况,你都听到了,各处的异动,到底是否与灵脉波
动有关,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意思,毕竟,事关灵脉,恐怕没人比你更清楚。”
这也是他特意等到他出关后,将他请来一同商议的目的。
自进入归藏殿后,便一言未发的谢寒衣终于开口。
“师兄高看我了,灵脉遍布整个大陆,宛如人体内的经脉,错综复杂,深浅不一,我所能清楚感受到的,唯有天衍的这一支罢了。这一支,有我镇着,暂未有不妥。至于别处,我便无法断言了,只是隐隐有几分感觉,的确有一种陌生的力量在靠近。”
齐元白沉吟片刻,道:“我记得,菡秋先前上报西极的那次地动时,你就恰好在那儿,此事,是否也有关联?”
他说的是谢寒衣在西极忽然发病时的那次地动。
谢寒衣点头:“那一次,的确与我有关。毕竟灵脉相通,那时我体内气息紊乱,差点失了神智,想必西极的灵脉也感应到了,这才引起地动。”
“唔。”齐元白眯着眼微微点头,思索着这几件事之间的关联,慢慢道,“看来,的确应当提高警惕,尤其这次法会,三大宗门齐聚天衍,各地必然空虚,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我们须得做好准备了。”
三大宗门大比法会的消息很快在天衍上下传开。
每隔几日,到浮日峰上课的弟子们口中议论的,都是此事。
“听说往年能参赛的,都得是金丹期以上的弟子。”
“炼气和筑基的修为太低,大多是才入门的弟子,经验尚缺,要参加法会,到底稚嫩了些。”
“哎,看来咱们这些新弟子是没机会参加了。也罢,就当是观摩师兄师姐们的机会吧。”
“也不一定啊,法会在明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万一有人在这几个月里结丹了呢?”正在指点几名弟子的云霓从从旁经过时,听到他们的议论,不禁停下脚步,说了一句。
弟子们愣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反应过来,问:“云霓师姐说的是展瑶?”
“是了,展瑶已经是筑基后期,以她之前进阶的速度,要在这几个月里结丹,也并非不可能。”
“可结丹和炼气、筑基都不一样,修炼进阶,越往后,每进一阶,要花费的时间也越多,几个月的时间,恐怕有些仓促。”
云霓双臂环胸,扬了扬下巴,道:“对别人来说,也许仓促,但我相信展师妹,她基础扎实,远超其他人,再加上这才在西极的历练,有了机缘,要结丹,只差一口气罢了。”
话音落下,原本在竹林里自己练剑的展瑶不知何时已来到他们的身边。
“大师姐,多谢你如此信赖我。”
她站定在众人面前,先向云霓行了个礼。
“我如今已经结丹了,可以参加法会。”
众人听罢,惊讶不已,就连云霓也有些猝不及防,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几日前。”展瑶没有回答得太过具体。
那日,恰是她留在惩戒堂禁闭的最后一日,抄完最后一遍宗门规矩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便结丹了。
云霓也不追问,当即高兴地拍拍她的肩:“太好了!”
其他弟子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纷纷将她围住,恭喜她的再次进阶,弘盈等人更是不掩饰自己的羡慕,当即问起了她修炼的心得。
展瑶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目光自众人面上扫过,似乎在找寻着什么。
沐扶云仍旧不在。
听说,她这三日,都以进阶征兆将至为由,自请留在泠山泽修炼。
跨过这一阶,她就该是筑基后期了吧。
展瑶心里胡乱想着,总有种隐隐的期许,希望她能在剩下的几个月时间里,再进一阶,跨入金丹期。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时候,浮日峰西面的天空中,乍然涌现出一道金光,透过重重浓云,直射山间某处。
恰是阴云密布的白日,不比阳光灿烂、碧空无云的日子里的平平无奇,此刻,那道光如拨云见日,吸引了好几个人的目光。
“那是……有人进阶的征兆?”
“没有雷劫,是元婴以下的进阶,难道是沐扶云?”
第72章 结丹
泠山泽的湖泊边,沐扶云盘腿坐在光滑的石面上,双目紧闭,全神贯注地引导体内气息的运转。
经过数日全心投入地冲击,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灵台之上,灵力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往某个方向聚集而去。
早已走过一遍修炼之道的她自然知道,这是要结丹了。
只要将浑身的灵力运转至丹田,凝聚成形,最后与血肉经脉融合,便是化成了修士的内丹。
眼看天边阴云渐散,被金光穿透,直射下来,笼罩在四周,将她包围起来,与周遭的天地隔绝开来。
为了冲击这一次进阶,一连数日,她都留在泠山泽,没有外出。
原本还只是筑基中期,她以为,这一次的进阶,也不过是和从前一样,升为筑基后期罢了。
谁知,就在方才,她一举冲过筑基后期,竟然并未止息,直接就开始结丹了。
连升两阶,实在是始料未及,原本提早服下的固元丹似乎不大够用了,体内灵力奔涌,一面凝聚结丹,一面又像是从什么看不见的出口悄悄流逝而去。
头顶金光盛大,在阴云密布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明晰,甚至有些刺眼,显然比寻常筑基后期升至金丹前期的动静更盛大。
沐扶云并非刻意张扬之人,升级进阶在她看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不必大张旗鼓地让旁人都知晓。可照今日的动静,只怕要在全宗门上下传开了。
来不及思考别的,沐扶云只能全神贯注,只盼能稳住气息,在灵力枯竭之前,结丹成功,才不至于让一切毁于一旦。
与此同时,浮日峰上,有越来越多的弟子被层云间的金光吸引,聚集在一起,指着那边的动静,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那个方向,应该是泠山泽吧?那里除了沐扶云,也没别人了。”
“你知道泠山泽在哪儿?怎么那么确定?”
“我不知道,可那离浮日峰不远,又不属于其他任何一峰,不是泠山泽,还能是哪里?”
“你们看,这次的光,是不是有点太强烈了?不像是筑基中期升后期的样子啊。”有一名弟子盯着金光看了片刻,直看得眼前发黑。
身边很快有人反驳:“不是吧,我看,是今日天气阴沉,才让你有如此错觉吧。”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那名弟子原本不过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可一见所有人都不同意自己的话,反而被激起了不服。
他目光四处扫视,胡乱找寻能反驳的理由,忽然瞥见展瑶,便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上次展瑶筑基的时候,就没这样的动静。”
众人一愣,顺着他的话往回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展瑶结丹的时候,恰是晴空一片,阳光灿烂,因此未能引起旁人的关注,但升筑基后期的时候,却是个风雨如晦的日子,那时的动静,的确没有这么大,也只离她近的几人发现罢了。
可是,对上展瑶冷淡的面容,他们谁也不敢说实话。
就连刚才说话的那名弟子,表情都有些讪讪,目光闪烁,不敢直视展瑶。
展瑶淡淡看他一眼,随即便又看向天空中的云层和金光。
“我觉得你说得没错,这的确不像破至筑基后期的异象。”
这算是肯定了那名弟子的猜测。
大家听罢,知晓她并未生气,皆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们总觉得,自从西极沙地回来后,展瑶好像有了细微的变化。
尽管她的身边,没了许莲和周素二人,她似乎比从前更加独来独往,可隐约之中,他们又觉得,她不再像过去那样遥不可及了。
譬如,今日这样的情形,若换做从前,她必不会多解释一句。可现在,她却愿意开口,消解旁人心中的不安和愧疚。
还是我们自己不行,总是慢一步,所以只能拿别人做比较。”那名弟子想了想,还是多解释了一句,以表达自己并无恶意。
展瑶看他一眼,扯扯嘴角,没有回应。
众人看着那边的金光,再次议论起来。
“既不是筑基后期,那会是什么呢?”
“难不成……直接结丹了?”
“不、不会吧……”
这个猜测一出,大家越发好奇起来,不约而同地望向徐怀岩。
尽管这段日子以来,众人和沐扶云之间的关系已经缓和甚至融洽了许多,但相互之间,仍保持着距离。
他们之中,唯有徐怀岩是真正能和沐扶云说上话的,要关心她的情况,自然也只有让他出面。
“要不,怀岩,你替大伙儿问问沐师妹?”经西沙极地的一番配合,俞岑也自觉对沐扶云多了一些关心,便先试着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
徐怀岩环顾四周,对上一双双期盼的眼睛,也没犹豫,从芥子袋中取出玉牌,就给沐扶云发去了讯息,询问她的情况。
十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玉牌,等待着回应。
可是,片刻过去,玉牌一动不动,毫无动静。
“金光还未消散,定还在破境的关键时刻,无暇他顾,咱们再等等吧。”徐怀岩说着,指指天边的云层与金光,示意大家继续看。
他说得没错,沐扶云此刻的确正处在最煎熬的时刻。
气海已快要枯竭,而灵府之中的灵力汇聚着,仍旧一片凌乱,尚未成形。
她竭力控制着能调动的全部灵力,可那种沙子从看不见的地方迅速溜走的感觉,实在让她无所适从。
豆大的汗珠从鬓角渗出来,覆在额边,摇摇欲坠,一不留神,便有几颗碰撞到一起,沿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她的领口、胸前。
灰白的道袍上,渐渐被汗珠晕染出一块块水渍,莫名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大约是体内气息涌动过快,灵力起伏不定,她感到胸口开始出现一阵阵隐痛,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这是这具身体快要承受不住气息涌动的征兆。
她吃力地忍痛吸气,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处藏在道袍底下的水晶片。
水晶片是寒冷的,并未被她的体温捂热,在她的指尖隔着道袍触上去的时候,变得更冷了。
里面的神识似乎感应到了她踩在崩溃边缘的紧张。
下一刻,洞府的大门从里打开,自从浮日峰回来后,就继续闭关不出的谢寒衣从里面走出来,停在湖泊边的沐扶云身侧。
她闭着眼,对他的到来毫无察觉,明明已经十分痛苦,可除了嘴唇抿得有些紧外,表情未见太多变化。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
谢寒衣淡漠的神情动了动,轻轻叹了口气,在她身侧坐下,手掌贴上她挺得笔直的后背,分出一束柔和的灵力慢慢探进去,融进她杂乱的气海从。
并不急于强行扭转气息的流动,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微微施力,轻轻拨动,将混乱的气息一点点捋顺。
沐扶云对他的灵力并不陌生,在他自后背探进来的那一刻,就顺势放松,在他的帮助下,尽力将已经捋顺的气息重新收入自己的掌控之下。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一切终于复归正常。
谢寒衣撤开手掌,却并未离开,仍是陪着她,继续坐在被金光笼罩的那个小小的圆圈里,看着她一个人努力完成最后的结丹。
又是半炷香过去,那团汇聚在一起的灵力终于被捏合到一起,形成修士的金丹,悬在灵府之中。
金丹炼成的那一刻,沐扶云长舒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扭过头去,对上谢寒衣的目光。
头顶的金光在那一瞬间到达最亮,紧接着,骤然消散。
阴云重聚,四下复归沉郁。
可她看着谢寒衣的双眼,却感到了一阵暖意。
“师尊,我结丹了。”
谢寒衣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眉心轻轻点一下。
“好。”
浮日峰上,众人一见金光消散,立刻打起精神。
等了片刻,终于见徐怀岩的玉牌亮了一下。
他赶紧拿起来细看,一连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看错,才露出喜悦的笑容,将看到的话念给大家听:“‘结丹已成,多谢关心。’”
“所以,是真的结丹了……”
有人喃喃低语。
众人静了静,接着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
“连升两阶!还是在跨上新境的时候!”
“听说,泠山道君当年也曾连续进阶,沐师妹果然是道君亲传!”
“是啊,我服气,很服气!”
七嘴八舌的感叹声里,展瑶没有出声,只是遥遥望着方才显现金光的地方,嘴角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容。
结丹了,就能参加接下来的法会了。
此次进阶,动静不小,不出半个时辰,便已传遍整个天衍。
人人都为此惊叹不已,沐扶云,那个曾经被所有人不看好的弟子,似乎已经渐渐成为了新一批弟子中,最让人刮目相看、寄予希望的那一个。
大家都开始期待她接下来与展瑶一道参加宗门法会。
就连后堂中的沐扶月,都感受到了这种非比寻常的动静,忍不住询问恰好来探望她的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究竟是什么人,进阶引起了这样的异象。
楚烨就是再不愿说,此刻被当面询问,也无法再找借口转移话题,只好看一眼玉牌上的消息,含糊地告诉她,进阶的正是她的亲妹妹沐扶云。
“……云儿进阶了?”
听到楚烨的回答,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如今到什么境界了?”
楚烨望着她的反应,不知怎的,并不想继续说下去。
是宋星河回答了她。
“筑基中期连升两阶,方才恰好结丹了。”他烦躁的揉了把脑袋,只觉得不该这样继续瞒下去。
“……结丹?她、她才进宗门不过两年,对吧?”沐扶月的神情开始僵硬,连嗓音也变得有些干。
“师姐,本来怕你听说后难过,但我觉得,不该瞒着你。况且,师姐如此善良,必也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过得好,如此,就更没理由要隐瞒了。”
宋星河深吸一口气,不顾楚烨微妙的神情,打算一股脑儿将真相告诉她。
沐扶月收敛起僵硬的笑容,呆呆看着他。
“师姐,沐扶云,她虽是在大师兄的帮助下,临时进的外门班,但先前在外门考核上却拔得了头筹,如今,不但已经是内门弟子,还成了泠山道君座下唯一一名亲传弟子。”
泠山道君啊,常年神隐的天下第一剑。
不过离开两年,一切就都变了。
沐扶月脸上血色褪去,眼神也控制不住地流露出一丝扭曲。
“那真是——让人惊喜啊。”
=第二卷结束=
秋去冬来,整个天衍以浮日峰为中心,逐渐被萧瑟寒冷的霜雪笼罩。
数月时间过去,内门已经又多了一批新弟子。不似上一年的天字班,十五名弟子全部被收入内门的辉煌战绩,这一年,长老们一共只挑中了两名新弟子,一个收在洞仙峰,一个收在紫云峰。
众人这才真正反应过来,原来,那一年入门的弟子数量,已是近数十年里最多的一次,弟子们入门时的修为,也比往年弟子们入门时略高一些。
照修仙界成百上千年来的规律,这十几名弟子里,兴许会出现那么一两个名留史册的传奇大能。
而开春后的三大宗门大比法会,也许就是见证他们走入世人视线的一次机会。
随着年关的靠近,整个天衍上下,除了因为这几日罕见的大雪天气而感叹外,便是议论接下来的法会。
年关一过,宗门内便要先进行一轮选拔,决出各境界的前三名,代表宗门参加接下来的法会。
新弟子中,展瑶和沐扶云已是金丹期修士,自动被列入即将参加宗门选拔的名单。
展瑶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每日起早贪黑地练剑,不管别人的议论,只瞄准自己想要的,毫不放松。
沐扶云忍不住再度对她刮目相看。
数月前,刚从西沙极地回来的时候,因展瑶主动到惩戒堂领了罚,使得消息传开,不少弟子都知晓了她在外出任务时,“因一念之差而差点害了同门”。
他们面上不显,但心中多少有些疑虑,甚至私底下有议论,怀疑展瑶过去的孤傲、耿直,都是装出来的表象。
面对这些不敢摆上台面的流言,展瑶始终置若罔闻,我行我素地做自己。
沐扶云知晓真相,明白她平白无故背了黑锅,有一次,忍不住问她是否后悔当时的决定。
谁知,展瑶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反问:“为什么要后悔?当初你遭受流言蜚语的时候,不就是这么
过来的?这很难吗?”
沐扶云:“……倒也确实不难。”
不论如何,看到展瑶完全不把旁人的话放在心上,她便放心了。
好在,到底是相处了数年之久的同窗,大家多少都了解展瑶的脾性,再加上发现了她和许莲、周素之间的隔阂,便都后知后觉地有了猜测。
久而久之,自然也没人再提此事了。
转眼就是年关。
修士们随着修炼得时间越来越久,境界越来越高,身上留下的属于凡俗的气息也越来越弱。对于这种凡人的节日,他们素来不大重视。
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两年的新弟子人多,凡间百姓们最热闹盛大的节日,似乎将修仙界也感染了。
内门十几名年轻的新弟子们商量着,决定在除夕这夜,一起守岁。
只是,宗门内的其他长老和师兄师姐们,都不过除夕,他们十几个人,怎么也想不出合适的地方过。
最后,思来想去,竟然想到了泠山泽。
别的峰上人多,师兄师姐们要修炼、对招,只有泠山泽不一样。
那里,除了谢寒衣外,便只有沐扶云一个人,与其他峰相比,实在是个“地广人稀”的好地方。
再加上众人都不知泠山泽到底在哪儿,更从来没去过,一直觉得有些神秘,因此,念头一起,便觉十分好奇。
“沐师妹,能不能请你回去问一问谢师叔的意思?”
肖彦平日话最多最贫,便由他代表大家,试探着问一问沐扶云。
面对同窗们满含期盼的眼神,沐扶云犹豫了一瞬,随即点头答应了。
她知道这些同窗在外门的时候,就有除夕相聚守岁的习惯。先前他们不算熟悉,更谈不上亲近,是以去岁除夕,无人邀她同去。
她也不曾介意,原本,在玉涯山上的时候,早就习惯了孤独,除夕而已,和每一个独来独往的日夜并无半分不同。
而今年,一切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她和大家变得亲近了,虽还是独来独往,可身边已不再空空荡荡,有了同行的伙伴,还有了师尊。
傍晚,回到泠山泽的时候,恰好是谢寒衣出关暂歇的时候。
他一身白袍,从洞府中走出,站在湖边的石面上,一抬头,就看到御剑而来的她。
“师尊!”
沐扶云笑着从剑上跳下来,落到他的面前,先向他行了个礼,随即提起除夕夜想让十几个同窗们来泠山泽一道守岁的事。
不知怎的,才说完,就有种错觉,仿佛自己一下变得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一般,从学堂里归来,满心期待地请长辈们同意自己邀同窗好友们来家中做客。
她的脸上莫名有点热。
“我就是不想拂了肖彦他们的面子,才答应了回来问一问师尊,要是会扰师尊的清修,我明日便让他们重新寻别处。”
潜意识里,她总觉得谢寒衣那样出尘,似乎天生就是远离凡俗的存在,与除夕这样热闹的场景无法相融。
谢寒衣也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望着她一时有些发愣。
在泠山泽待了这么多年,日夜与孤寂为伴,他实在没法想象,让那些在他看来就是半大孩子的弟子们来这儿,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的确喜静,不愿被打扰,就是许多年前,还是个孩子,刚进宗门的时候,也不曾凑过这样的热闹。
可是,面对徒儿的请求,他一点也不忍心拒绝。
知道她也和当初的自己一样,从一开始的时候,并不被同门们接受,好不容易与大家越来越融洽,他颇有几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无妨。”对上她难得有点局促的眼神,他的眼角稍稍弯了一下,“让他们过来吧,只别到湖中去便好,那儿太危险。”
得到允许,沐扶云双眼一亮,面上扬起笑,认真点头:“师尊放心,我一定会叮嘱好大家的。”
很快就到除夕这日。
这一日的课业并未因此而取消,众人仍是一大早就到浮日峰来上课、练剑。
不过,这一日的课业,他们都是在兴奋和期待中度过的。
临到傍晚放学前的最后一个下课间隙,肖彦拉着徐怀岩等人先下山去了一趟青庐的饭堂,取了提早请师傅们备下的米酒和点心吃食过来,等着一会儿带过去。
最后一堂课一完,一行十几人就这样浩浩荡荡跟在沐扶云的身后,在她的带领下,往泠山泽的方向行去。
周遭有好几个恰好来看新弟子课业的师兄师姐,站在道边望着这十几个年轻孩子,乌泱泱从他们这些“大人”面前经过,忍不住一阵感叹。
“这些孩子——果然年轻气盛啊。”
“年轻好啊,干什么都风风火火。”
离开的时候,沐扶云特意四下看了看,见除了许莲和周素没有跟上来以外,展瑶也一个人站在一旁,低着头擦拭自己的佩剑,打算一会儿便离开。
她的脚步不禁停了停,这才意识到,肖彦他们似乎忘了邀请展瑶。
过去,展瑶都与许莲她们在一起,只要许莲她们来,便会把她也带上,是以,大家大约养成了习惯,凡事都只问许莲和周素,不问展瑶。
其他人见沐扶云脚步停下,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见展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不禁局促、尴尬起来,有点想邀她一道,又不好意思开口。
展瑶擦完剑,也察觉到这边的动静,收剑入鞘后,便抬头看过来。
众人就这样隔着一段距离,呆呆对视。
展瑶的唇角抿了抿,握着剑柄的手也紧了紧,沉默片刻后,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转身要走。
“展瑶!”沐扶云开口将她叫住,“还愣着做什么,一会儿你一个人可找不到地方。”
这句话,颇有些从前的展瑶的风格。
展瑶身形一顿,回过头来看着她。
其他人也很快反应过来。
肖彦率先大大咧咧道:“是啊,那是泠山泽啊,咱们都没去过。”
弘盈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直接上前,一把挽住展瑶的胳膊,把她往队伍这边带。
“阿瑶你别收剑啊,我还要看你御剑呢,这么久了,我还没学好,你不会是吝啬得不想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