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也有几名弟子靠过来,仔细打量她的脸色,见她脸色虽白,但精神却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俞岑更是直接塞了一瓶固元丹到她手里。
展瑶没说话,但从头到尾,都一直站在一旁盯着她。
沐扶云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同时担心,惊讶的同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哪怕自入内门后,与大家的关系已缓和了许多,仍旧无法适应这种被关心的感觉。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在身后半丈远的谢寒衣。
师徒二人视线相对,尽管他没有说一个字,更没有任何表情,但沐扶云却忽然觉得镇定了许多。
“多谢各位师兄师姐的关心,幸而有师尊和蒋师叔在,护住了我,我没事。”
她说着,后退两步,冲所有人拱手作揖。
展瑶朝旁边让了让。
云霓则上来将她搀起来:“不必言谢,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只是,都是同门,朝夕相处,理应互相照拂,你出了事,我们总得做些什么,才对得起同门情谊,对得起所受的教导。”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就连楚烨和宋星河二人,眼中都流露出了赞同之色。
“好了,如今暂时安全了,大家皆可安心,先回北芜镇吧,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安抚好百姓后,便分批回宗门。”蒋菡秋拿出长老的气势,知晓谢寒衣必不会再管别的事,便吩咐道。
三人的队伍变成了二十余人,重新启程,回到北芜镇。
云霓带着人继续处理善后事宜,沐扶云则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回到传讯馆中歇息。
传讯馆中,仍旧没什么人,只一个许莲,呆呆站在前厅处,不知在想什么,一看见沐扶云回来,浑身一僵,表情复杂,随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嘴唇蠕动两下,还是没说出口。
沐扶云只用了片刻,就隐隐明白过来了,想必,不顾楚烨的告诫,将她的事告诉苍焱的,就是许莲。
她自问,对于对自己心怀恶意的人,做不到笑脸相迎,是以,也不顾许莲的反应,只作没看见她一般,径直从她面前走过,态度中的冷漠,不是从前在宗门中时的满不在乎,而是带着鄙夷和蔑视的冷若冰霜。
许莲咬住下唇,无言地看着她从面前经过的身影,半点不敢出声。
穿过厅堂,来到后院的住所后,沐扶云稍稍整理一番仪容,并没有打坐、调息。
她虽受了伤,但并不严重,服了两枚普通固元丹后,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
只是心里总想着先前苍焱的那句“不堪的过往”。
宗门中,除了楚烨和宋星河,知晓的人大约寥寥无几。她不担心有人会说出去,也不觉得进入合欢宗真的有多么“不堪”,但对谢寒衣那边,却始终有种愧疚感。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要趁现在,将原主的过往告诉谢寒衣。
然而,才起身出屋,来到谢寒衣的屋外,抬手敲了一下门,她就忽然感觉到一阵熟悉的热流,正在丹田中悄然涌动。
懊恼之际,她还悬在
半空中的那只手垂下来,转身要走,可才走出去一步,屋门便被从里打开了。
“徒儿,”谢寒衣清冷的嗓音从屋里传出,“找为师何事?”
他耳聪目明,五感敏锐远胜于普通修士,早在她靠近门外的时候,就已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沐扶云只好停下脚步,重新转过身来,对着谢寒衣行礼。
“师尊,”她忍着体内隐隐的浪潮,犹豫着觉得眼下不是个好时机,还是没有说出口,“徒儿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来看看师尊,师尊一切都好,便放心了。徒儿这就退下。”
说着,躬身作揖,想要道别离开。
隔着几步,门槛之内,谢寒衣就站在里面,身上透着冰雪的寒意,在四下的黄沙大漠里显得十分突兀。
沐扶云第一次感觉到身为修士,五感的敏锐真的会带来困扰。
就是一弯腰的工夫,她忽然嗅到那股清凉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就有他在身边,又或者是因为对他有无法解释的依赖,再或者是因为现在的她的确需要一样冰冷的东西,此时此刻,她觉得脑海里一片恍惚,连带着眼前都模糊起来。
原本还能维持正常的脸颊悄悄染上一层红晕,眼神看起来也十分迷离,重新站直身子的时候,双腿发软,差点没能站稳,幸好反应快,扶了把门框,才没跌倒。
“怎么了?”
谢寒衣看出她的不对劲,略抬了抬手,用自己的灵力将她扶住,问。
沐扶云咬咬牙根,想让自己保持镇定,但诱惑就在眼前,她明知自己应当立刻就走,但双腿却像被灌了铅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师尊,”模糊之间,她抬起眼帘,看着眼前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谢寒衣,不由自主说出了原本的来意,“徒儿有话想要说。”
“我、我有一事,一直不曾向师尊坦白过——”
她顿了顿,悄然捏紧自己的手。
“入天衍之前,我曾在合欢宗待过四年……”
“合欢宗”这三个字,但凡提起,总会引来别人异样的眼光。
她一直是不在乎这些的,旁人的想法如何,从来影响不到她。
但是从刚才苍焱说出那句话以后,她心里就一直怀着忐忑。哪怕谢寒衣的回应让人感动,她依然不敢完全安心。
会不会,只是因为他并不知晓真相,才能如此宽容对待。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对谢寒衣,无法不在意。
此刻,说完那句话后,唯有忐忑局促地等待着他的反应。
谢寒衣仍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只眉心动了动。
“四年时间,还挣扎在炼气前期,合欢宗果然不适宜修炼。”
沐扶云一愣,被体内的浪潮冲击得模糊的意识也清明了片刻。
“师尊……”
“你的这身毛病,也是在那儿落下的?”
沐扶云呆呆点头,虽然也不知晓自己这么多毛病到底是不是在合欢宗的时候落下的,但至少这密法是在那儿种下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听到谢寒衣轻轻叹息了一声,带着点怜爱的叹息。
“难怪第一回见你时,是在那样的情形下。”
那时,他看出了她的体质有些特殊,但只以是经脉薄弱,为了修炼,受外力的强行疏通,引得气血上涌,无法自制。
此时想来,应是与合欢宗有关。
“过来。”
他冲招招手,将她召至近前,伸手将她道袍底下的手腕轻轻握在掌心里。
“为师探探你的经脉。”
冰凉的触感贴上手腕间的肌肤,激得她不由自主抖了抖。丹田处的热浪已经涌动着席卷至别处,热得她鬓发间渗出细细的汗珠。
一股带着寒霜之意的灵力自手腕间缓缓探入她的经脉中,像是久旱后的甘露,沁凉沁凉的,让她忍不住低吟一声。
几乎是声音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能当场找个地缝钻下去。在师尊面前,怎能如此失礼?
可是,在合欢宗密法的作用下,她实在太难受了。
上次用过莲花冷霜丸后,再次发作,就会比先前来得更猛烈,连带着消磨了她的意志力。
“师尊,对不起。”
她眼里含着愧疚的泪,却忍不住靠近两步,缩短二人之间的距离,最后的理智让她不敢当真贴近他,只好怯怯地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我、我有些撑不住了……”
身处大漠,没有山溟居的寒潭,解不了痛苦,唯有眼前人身上的冷意,让她能有片刻缓解。
谢寒衣望着她双颊绯红,不时往自己身边靠的模样,微微蹙眉,知她的确坚持不住了,犹豫一瞬后,将她拦腰抱起,带回屋中。
魔宫之中,苍焱自回来之后,便一直情绪压抑,隐隐积攒着怒火。
他试着在寝殿中打坐调息,可不论怎么集中精力,都始终无法进入入定状态。
烦躁之际,只好起身,独自一人在庭中挑人对招。
起初,他还和平日一样,只与自己亲手做的傀儡人对招。
可傀儡人茫然空洞,招式灵力,皆由他赋予,毫无生气可言,还不如天衍的蒋菡秋!
她至少带着股生机,拿得出不俗的实力,若当真在公平的境地下对决,他不见得能很快将她打败。
“你来!”他随手一指,点了个离得最近的护卫。
魔宫中护卫一向很少,这次也是因为才刚经历了被天衍从手上抢了人走,才留了几个在近前。
那名护卫无法,只得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站上去和魔君对招,不过十招的工夫,就败了下来。
接下来,一连好几个,都是如此。
苍焱耐心耗尽,脑袋里再度回想起蒋菡秋离开前的那句话。
“何为‘不堪’?魔君当初在仙域正道‘蹉跎岁月’,是否也算‘不堪’?”
他也有不堪的过去,被旁人排挤欺凌,过得比沐扶云还不如的,不堪的过往。
眼下,连对招也对不下去了。
他拂袖转身,再度回到寝殿中。
一名护卫站在门外,犹豫再三,还是跨进来,捧着手里的灵草,问:“魔君,圣草已采,不知该如何处置?”
圣草稀有,平日每一株的去向,都要由魔君亲自过问。这一株,原本是要给沐扶云的,可眼下人已经走了,他们也不敢随意处置,而这圣草,存活的时间极短,过了一天一夜,便会很快枯萎,半点耽误不得。
苍焱愣了愣,看到那株被割下来,根须处十分整齐的灵草,好半晌没有说话。
直到护卫忐忑得手脚僵硬,不知所措的时候,才忽然道:“给她送过去。”
护卫起初没明白,思索片刻,方明白他说的“她”,指的是已经离开魔域的沐扶云。
尽管疑惑,但还是立刻应声回答,准备退出殿外,立即着人去送。
临走之前,苍焱又加了一句:“以后,每隔半月给她送一株去。”
不论如何,他不会放弃让沐扶月重新活过来的机会。
北芜镇传讯馆中,谢寒衣将沐扶云放到榻上,半托住她的胳膊,让她勉强能盘腿坐着。
另一只手从手腕上挪开,移至她的背后,将强大的,充满凉意的灵力灌入她的经脉之中。
一股舒适和缓的感觉从背后蔓延开来,沐扶云挺了挺脊背,轻吟一声,整个人半阖着眼,往谢寒衣的方向靠去。
二人本就离得极近,此刻更是几乎隔着衣物贴在了一起。
“师尊,好舒服啊。”沐扶云倚在他的怀中,半仰着脸,恰好对上他的下颚。
说话时的温热气息从他的脖颈、下颚边缘轻轻扫过,令他也莫名有种紧绷的不适,连带着心跳也加快了些。
“再忍一忍。”
谢寒衣紧抿薄唇,尽力扶住她倒过来的身子,不让他彻底到进自己怀中,也不让她东倒西歪,贴在她背后的手掌,也微微用力,调动更多灵力,快速朝她体内灌去,以达到寒潭一般给她降温的效果。
两人依偎着,沐扶云的呼吸越
来越急,胸口起伏,双臂也开始往谢寒衣的道袍上挪动。
“还要忍多久?”她实在煎熬,趁着还有一丝理智的时候问了一句。
“很快就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便是一道有些熟悉的嗓音。
来人是宗门内一位弟子,特意来找沐扶云的。
“叨扰了,不知沐师妹可在?魔域来人了,说是受魔君所托,给沐师妹送东西来了,须得师妹亲自过去接才好。”
第63章 滚烫
沐扶云的脑中一片混沌,虽听到了外面那位师兄的话,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无法,她只好将目光转向一旁的谢寒衣,迷蒙的面上显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师尊,他在说什么?”
谢寒衣垂眼望着她,默默加大手心里灌注的灵力,试图让沐扶云暂且冷静些。
然而,她一得到缓解,整个人就显出一种慵懒的姿态,浑身发软,怎么也坐不住,和第一次遇见时,直往水里沉一样,身子不住往下滑。
只是,这一次,是从他怀中往下滑。
这么多年来,谢寒衣几乎没有与人靠得这么近过,对于她的茫然和无意识的靠近,虽感到不大适应,但因知晓她眼下正难受得神志不清,遂多有体谅。
但不知为何,面对近在咫尺的沐扶云,他心中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心跳加快了,输出的灵力虽还是冰冷的,手心却有了温度。
“他说,魔君命人送了东西过来,要你亲自去取。”
他将外头那名弟子的话在她耳边重新说了一遍,低头再看她的眼,仍是懵然,只得叹了口气,替她回答。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她一会儿就去。”
外头的弟子先没等来沐扶云的回答,原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本已打算道歉离开,再去问问旁人是否见到了沐扶云,却不想,就听到了谢寒衣的回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觉得自己还听见了沐师妹的低吟声。
难道沐师妹受了伤,谢师叔正在给她疗伤?
方才回来的时候,她看起来分明一切安好,并未受伤。
疑惑的同时,他并未多问,横竖已得到了答复,向屋里应了一声,便告辞离去。
屋子里,谢寒衣手心发热,本有些想将靠在怀里的沐扶云往一旁推一些,可一对上她与平日不一样的可怜的眼神,就觉于心不忍。
无奈,他只好自己尽力控制着,一边继续给她输入灵力,一边试着探析她体内的经脉。
这一探,便探到了丹田处那片意料之外的驳杂。
已经筑基的修士,应当灵台清明,经脉通畅,丹田之中有股股积存的醇郁灵气。
可她丹田中的那一片驳杂,却阻挡了气息的运转,像个罩子一般,阻断了灵脉,遮蔽了灵根,让人辨不清内里的情形到底如何。
倘或不曾深入探析,便只会将她当作一个资质奇差、脆弱不堪的无能之辈。
难道当初掌门师兄就是因此,才断定她必没有修仙的天赋和机缘吗?
“徒儿,”因她不住得下滑,谢寒衣只得紧紧搂住她,胳膊自她后背、腋下穿过,将她固定在自己的怀中,低头唤她,“扶云?”
他想告诉她,自己要再加大手上的灵力,也许会让她有些不适。
“师尊……”沐扶云时断时续的神思回笼一瞬,呆了片刻,才下意识应了一声。
谢寒衣想,她横竖是听不懂了,便只道了一声“忍一忍”,随后便将她推开些,让她稍稍坐正,陡然加大灵力灌进去。
他的灵力太过寒凉,一下就将她激得浑身僵硬,好半晌都没缓过来,直凉得牙齿打战。
比之山溟居的那汪寒潭也不逊色,只是痛苦也多了些。
忍了又忍,僵了又僵,沐扶云终于如拨云见日一般渐渐清醒过来,混沌一片的眼神变得清明,仿佛染了烟霞的脸庞也恢复了白里透红的均匀色泽。
体内的气血平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再彻底吐尽,方睁开双眼。
“师尊,我已好了。”
因背后的灵力未断,她不敢随意乱动,只先开口,等谢寒衣撤开手。
谢寒衣顿了顿,才停下手中的灵力,却没有等她转过头来,便先侧过身去,换成闭目打坐的姿态。
“你去吧,想必他们还在前面等你。”
沐扶云想了想,回忆起方才模糊中听到的话,这时才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事。
想必是苍焱命人送魔域灵草来了。
以他对沐扶月的在乎程度,必不会容许她就带着合欢宗密法留在天衍的。
“多谢师尊。”她从榻上起身,抹了一把有些凌乱的鬓发,冲谢寒衣行礼道谢。
不知为何,她看着谢寒衣的侧影,乍一眼,莫名觉得他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不禁皱眉想问,可再看,又觉一切如常,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
“徒儿这就告退,往前面去了。”
她犹豫一瞬,便决定先退出去。
那是谢寒衣,被誉为天下第一剑的谢寒衣,便是在她心中,也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
谢寒衣颔首,没有出声,亦没看她。
沐扶云遂转身退出屋去,来到传讯馆前庭,果然见一名身披黑袍的魔修正站在门前。
而在他的身边,则站着两名天衍的弟子,正一前一后,虎视眈眈地瞪着他,生怕他轻举妄动似的。
其中一个就是俞岑。
俞岑一见沐扶云,赶紧三两步走到她面前,恰好拦在她和那名魔修之间。
“沐师妹,咱们小心些,可不能再让他们魔域的人再使坏!”
那魔修阴沉着脸,下巴上的胡须抖了抖,森森地,有点不耐烦地瞥了俞岑一眼,随即目光直直越过他,看向后面的沐扶云。
“魔君交代了,你一定知晓要送来的是什么。”
两名天衍修士齐刷刷看过去。
沐扶云点头,拍拍俞岑的肩,示意他不必太过紧张,绕到他身边,点头道:“我知道,劳烦替我多谢魔君的慷慨解囊。”
那魔修面无表情地将随身带着的漆盒取出,当着另外两人的面交到沐扶云手中,点头应下,接着冷嗤一声:“我们虽无‘正道’之名,却不见得比得过你们这些‘正道宗门’的阴险狡诈。那样不入流的小伎俩,我们可不会用。”
说着,甩了甩衣袖,高昂着头颅,直接飞身离开。
“沐师妹,”另一名师兄正是方才去唤沐扶云的那一个,想起当时听到的屋里的动静,不由多问一句,“可是在魔域受了伤?眼下可好?”
沐扶云有些诧异:“师兄何出此言?”
那名师兄腼腆地笑了笑,道:“只是方才去唤你时,听声音,像是受了伤的样子,这便多关心一番。”
“多谢师兄关心,方才的确有些不适,”沐扶云松了口气,“眼下已都好了。”
想起在屋里的情形,她莫名脸热。身处其中时,她不觉不妥,如今方有些羞赧。
那等失态的样子,在楚烨面前,在宋星河面前,乃至在苍焱面前,她都不会有半分心虚。偏偏是谢寒衣。
谢寒衣对她而言,和别人都不一样。
俞岑则仍是警惕地望着沐扶云手中的漆盒:“沐师妹,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你可得小心些。”
“这个,”沐扶云垂眼,望着那只只比巴掌大一圈的漆黑锃亮的木盒,“没什么,只是他欠我姐姐的一些东西罢了,俞师兄不必担忧。”
提到沐扶月,俞岑自也有了猜测,因听说过沐扶月和苍焱之间的关系,遂不再多问,与另一位师兄一同离开。
留下沐扶云一个人在庭中,先是拿出一枚清心丸,接着,便就着那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深绿泛黄的
灵草服了下去。
后院屋中,谢寒衣自沐扶云离开后,挺直的脊背才晃了晃,身子朝前倾些,一手撑在榻上,另一手捂住心口。
方才为了让徒儿尽快好起来,他一下输出大量灵力,此刻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和旁人想象的无懈可击、强大无敌不同,真实的他,其实脆弱不堪。
当年的那场大战,让天衍宗变成了压在他身上的巨石,挪不开,也不能挪开。
他守着天衍,天衍的命运皆系他一人之身,而他的性命,也绑在了宗门之中,一旦离开,有些东西,就会如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拦也拦不住。
此刻,他感到周身经脉极速扩张,如火山岩浆一般的热从丹田处奔涌而来,一阵阵冲击着冰雪的外壳。
沐扶云再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已经半闭着眼倒在一旁,满头大汗的谢寒衣。
“师尊!”
来到这个小世界后,她第一次感到这样心慌意乱,好像方才那种奇异的预感一下成真了,连忙扑上去,扶住他的半边身子。
“师尊,你怎么了!”
谢寒衣身上的肌肤滚烫,烫得沐扶云心惊不已,可偏偏不见一点绯红,仍是雪白的,甚至比平日多了一层灰白,隐隐露出底下的青色血管。
他呼吸急促,半睁的漆黑眼眸有些涣散,好容易倒映出沐扶云的脸庞,猛然攥住她的道袍衣袖,哑声喃喃。
沐扶云忙凑近,贴耳至他的唇边,感受到灼热的气息,染得她耳后一片绯意。
“回去,回宗门去……”
“好,徒儿这就带师尊回天衍!”
身处西极沙地,距天衍宗数千里之遥,来时要用传送阵,归时自然也需要。
沐扶云来不及知会蒋菡秋等人,当即扶着谢寒衣出屋,御剑往传送阵所在的镇子入口处飞去。
一路上,谢寒衣浑身烫得痉挛了一下,却始终低垂着眼帘,一言不发,紧抿的薄唇不留一丝缝隙。
即便到了如此狼狈痛苦的境地,他仍旧那么克制。
沐扶云望着他额角布满的细密汗珠,搀扶他的手心,即便隔着道袍,也能感受到底下滚烫的热度,不禁心乱如麻,脑海里莫名联想起平日的许多细节。
譬如他的常年闭关,他的深居简出,还有满身的霜雪气息,和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泠山泽……
从前她便猜测,他不离开泠山泽,不离开天衍,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眼下看,果然如此。
突如其来的高热,定与他贸然离开天衍有关。
“师尊,再等一等,很快就能进传送阵了。”
她忍着心头的颤动,咬牙继续加快御剑的速度,直朝南面而去。
自一条条街巷上空掠过时,底下正在四处巡查、帮着安抚镇上百姓的天衍弟子们纷纷抬头,诧异地看着二人的动静。
从他们的角度仰视,只能瞧见沐扶云和谢寒衣二人并肩而立,靠得极近,御剑飞快地过去,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瞧方向,应当是往传送阵那里去了。
有人左右看看,摸摸脑袋迟疑道:“这是什么情况?咱们要不要跟上去问一问?”
毕竟他们二人都刚从魔域回来,要是受了伤,或是出了别的事,大家也好帮帮忙。
其他人也深以为然。楚烨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冲大家道:“既然如此,便由我去看看情况吧,大家留在这儿等我消息便可。”
旁人不疑有他,皆点头同意。
正当楚烨打算御剑追上去的时候,远处的蒋菡秋来到近前,制止了他。
“不必去问,有你谢师叔在,难道还不放心吗?只是沐师侄在魔域吃了些苦头,尽早回宗门休养罢了。”
“哎,也对,这儿到底是西极,不比宗门内清净,更没有宗门内那么多丹药、灵植、密宝,还是回去更好。”俞岑觉得有道理。
其他人见是长老发话,自也无异议,只以为蒋菡秋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会如此放心。
只有蒋菡秋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放心,相反,担忧得很。
她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身为长老,修为比这些弟子们高出一大截,五感自也更为敏锐。
方才,他们没有看清,她却看得分明,出问题的不是沐扶云,而是谢寒衣。
天下第一剑,天衍所有人,包括掌门都不得不仰视着,感叹自己望尘莫及的存在,有他在,天衍方能跻身三大宗门之一,旁人方不敢随意挑战天衍的权威。
可方才,他却是脸色难看,浑身热汗地由自己的徒儿搀扶着才勉强能站稳。
此事不但关系到天衍的脸面和安慰,更事关谢寒衣自身的安危。
蒋菡秋不知内情,只是曾在宗门内听到过些传闻,似乎当初为了救谢寒衣,上一任掌门齐归元曾耗费大半修为,几乎使出了扭转乾坤的力气,才稳固住他的经脉,从此以后,谢寒衣便一直避居洞府中,不再现世。
想必他有些不为外人知晓的旧伤,眼下急着回去,便是旧伤复发了。
此事,应当只有掌门师兄能帮得上忙了。
蒋菡秋面上不动声色,见弟子们没人再想追上去问,方自芥子袋中取出传讯玉牌,给齐元白递了消息过去。
这时,平静的沙地底下,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震荡,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厚厚的沙土之下经过,像是海浪一般的涌动,又像是山石一般的撞击。
天地之间,顿时震颤。
镇上好容易被安抚住的百姓们又被惊得惊慌失措,纷纷从自家屋里奔出来,四下观望着,漫无目的地奔逃起来。
“地动啦,地动啦!”
“天降灾祸啊!”
有人一边狼狈奔逃,一边高声嚷嚷。
地动与洪涝、旱灾一样,人人闻之色变,尤其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一旦遇上大一些的地动,便会死伤无数。
修士们则身强体健,鲜少为此所伤。
只是,方才那一次震动,却有些不一样。
在场十余名修士,皆能清晰地感觉到,震动之下,还蕴含着灵力的波动和涌现。
“这里还藏着大陆的灵脉呢……”
有一名弟子喃喃道。
其他人都听到了,一时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不约而同将神识完全放开,试图捕捉四下里一切灵力的变化。
灵脉不但能让修士们汲取天地精华,修炼进阶,更是整个大陆安稳平静的根本所在,一旦发生异动,稍有不慎,便是天崩地裂、灰飞烟灭。
修士们不敢掉以轻心,只要再有一次地动,便会立刻结下阵法,先将北芜镇的百姓们护住,接着,还要想方设法护住灵脉。
这可要比先前除魔的任务更要难上无数倍。
好在,他们屏息凝神,紧张地等了片刻,甚至还试着探入沙土之下,感受其中的波动,预料中的再次地动却迟迟没有到来。
有人绷不住了,慢慢舒一口气,道:“应当只是寻常地动,未再涉及灵脉。”
其他人又等了一会儿,见的确未有动静,方彻底放下心来,转而四散开来,重新安抚镇上的百姓。
另一边,御剑而去的沐扶云亦察觉了沙土之下的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