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珠by脆桃卡里
脆桃卡里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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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临不可能无故丢掉配枪,如果是事出有因,他一定会在意识清醒之后抓紧时间上报。但霍临从未提起过,只能说明他也不知情。
那么,霍临昏迷时就有另一个人在场。
所有人都以为霍临叫着小珠名字是腑脏被洞穿之后在说胡话,但若是小珠确实曾经在,而又消失了……江席言打了个寒战,不敢想象霍临会疯成什么样。
霍临目光微动,伸手扯过那袋染满血的旧衣服。
为了疗伤,他之前的上衣被剪得稀碎,收在塑料袋里,密封条乍一拉开,血腥味扑鼻。
霍临在里面翻找,找到一片颜色不一样的布条,紧紧攥在手心里。
这是小珠衣服上撕下来的,霍临可以肯定。
稍加一点联想就可以拼凑事情经过。
他昏迷之后,小珠替他包扎过,而且小珠遇到了严重的威胁,到了需要拿着枪去应对的程度,然后就此消失。
可他现在已经离开了缅甸,离小珠至少三千公里。
霍临静坐不语,看似面无表情,补氧面罩却因内部气流紊乱触发了警报,护士赶紧要上前调整,霍临却抬起手,力道坚定地把面罩扯了下来。
“她不可能从江上平白无故地消失。”霍临嘶声道。
江席言知道出了大事,再不复之前的轻松,紧张地站着,不敢多说一句废话。
他已做好思想准备,要承受霍临风暴一般的怒火,但霍临却没有如他所想象的那样失控。
霍临抬眼盯着他。
“我不怪你。”江席言也只是奉令行事。当时情况紧急,小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搜救人员无法凭借他的呓语判定情形。
他只怪自己,为什么这都撑不住,竟然昏迷过去,让小珠一个人去面临危险。
霍临短暂安抚他一句,接着道:“去查周围的船坞,任何能靠近事发地的都查。还有,给我申请直升机,尽快。”
江席言愣了:“你刚做完手术。”
按医嘱至少七天不能下床的人,怎么可能现在去用直升机?
下意识反驳了这一句,江席言就迎上霍临力如千钧的目光。
他喉头一滚,更多的话只能收了回去。
江席言终于明白,霍临已经彻底疯了,只是现在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挡他去寻找小珠,所以他不会允许这种疯狂现于人前,用看似理智的言行安排着一切。
而江席言,现在已经是戴罪之人,没有立场再质疑霍临的任何吩咐。
江席言止住所有思绪,应了一声转身快步出门,霍临又拿起手机拨了几个电话,对另外几个人安排了同样的工作,以确保万无一失。
在旁边准备换药瓶的护士听到他们的谈话,战战兢兢地躲到门后,小声把自己听到的内容报告了护士长,不到五分钟,霍临的主治医生就出现在病房,对霍临破口大骂。
霍临靠在病床上,眉眼八风不动,任由这位文质彬彬的教授喷了自己十分钟,趁对方停下来大喘气休息时,又把被强行扣回脸上的吸氧面罩摘了下来,语调十分冷静。
“安叔,你把我爸叫回来也没用。我老婆不见了,我非去不可。”
“你、你……”一身白袍的教授指着他,怒目圆睁,“你个犟种!”
霍临把面罩戴回去,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他像截木头,隔绝了世界上其它所有声音,与他再费口舌只是白费力气,渐渐的,病房变得安静。
霍临仍然没有睁眼。
窗外天空很亮,日光仿佛能从眼皮里透进来,即便闭上眼,也不是完全的黑暗,因此小珠的幻象也无法得到清晰的显影。
霍临一遍遍地回想找到小珠的所有经过。
她被带电的水牢伤得狼狈,她趴在救生艇上小心地看着他,她说他很讨人厌,但是让他的脑袋靠在她腿上。
他明明已经抓住她的手了,为什么现在她不在他身边?
那个黎明,他所不知道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珠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黎明前的萨尔温江笼罩在浓重的雾气中,水面看起来是冷冽的铅黑色,远处映着不知何处的光芒,像一枚信标,又像一个陷阱,引诱着人深入。
小珠死死攥住摩托艇的把手,指节发白,手心震得发痒,其实根本不知道能往哪里去,只知道要离开霍临的救生艇,越远越好。
于是盯着江面上那遥远的光亮一直向前。
引擎的轰鸣震得她耳膜生疼,她控制不好平衡,也不敢降低速度,艇身在水面上剧烈颠簸,每一次颠跳都像是要把她甩出去。
湿冷的江风抽在脸上,身上到处火辣辣地疼,仪表盘显示着她看不懂的图标。
后视镜里,两盏刺眼的探照灯正撕开雾气,越来越近。
追了多久了?天边还没有日出的迹象。
但两批追击者之间的出现相差半个小时左右,小珠猜测他们和他们的负责人一直保持着联络,一旦一段时间后不回复消息,那边就会派出新的人。
那么她其实胜算很大,只要拖得够久,让这些人以为马上就要抓到他们的目标,霍临那边就不会再遇到新的危险。
小珠咬紧牙关,狠狠踩下油门,摩托艇猛地前冲,艇首劈开黑水,浪花飞溅。转弯时她动作太急,艇身几乎侧翻,冰冷的江水扑打在脸上,灌进领口,呛得她一阵咳嗽。
他们的距离在逐步缩小,其中一艘追击艇已经逼近右侧。
小珠和对方打了几个照面,甚至能看清驾驶者戴着黑色面罩,正在一边把控方向一边试图用枪口瞄准她。
小珠猛地向左一拐,摩托艇失控般甩尾,艇尾掀起的水浪直接拍向对方。追击者急忙闪避,但距离太近,两艇轰然相撞。金属撕裂的刺响中,那艘摩托艇打着旋栽进江心,溅起巨大的水花。
小珠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阴差阳错弄翻了一个追击者。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放松,因为另一艘摩托艇没去营救,反而立刻包抄上来。小珠能听到对方引擎的轰鸣,像死神逼近,子弹擦着耳边飞过,在江面炸开一连串水花。她本能地伏低身体,却差点失去平衡,摩托艇歪歪斜斜地冲向一片礁石区。
礁石。已经靠近岸边了。
小珠眯起眼,汗水混着江水从睫毛上滴落。摩托艇并不大,也不会多么坚牢,暗礁对摩托艇来说就像潜伏的獠牙,在这一点上,她和那个追击者是公平的。
小珠深吸一口气,突然调转方向,朝着礁石最密集的区域冲去。追击者果然紧跟而来。
五秒——小珠盯
着逼近的黑色艇影,心跳如雷。四秒——喉咙里的血腥气越发浓烈。
三秒——她能听到身后引擎的咆哮。两秒——
就是现在。
小珠把油门踩到最深再猛地松开,在摩托艇即将撞上礁石的瞬间翻身滚入江水,肋骨被失控的摩托艇撞得生疼。
惯性让空艇继续前冲,狠狠撞上突起的礁石。追击者躲闪不及撞上了尾部,两艘艇的油箱同时爆裂,火光冲天而起。热浪裹挟着碎片四溅,江面被映得猩红。
小珠卷进水中,很快被激流拍打至昏迷,失去意识。
霍临的权限可以申请住家医疗,三个小时后,得到脱离生命危险期的判断,霍临立即让医生收拾东西跟他走。
医护人员带着医疗设备不设防地坐进了前来接霍临的座驾,结果并没有去霍临的住宅,而是直抵机场。
空旷的停机坪上留出一块给霍临的直升机,一个小时后就会到达。
几位医生护士吓了一大跳,但立即被绑住手脚,没收了所有的通讯设备。
江席言给男医生搜身完毕,道了个歉。
“对不起张医生,等到地方就把东西还给你们。”
江席言后退一步,走到霍临身边,和霍临对视一眼。
霍临冲他微微颔首。
张医生大骂这两人是土匪,但很快声音就变了调。
因为他看到刚做完手术没几个小时的病人居然撑着病床扶手想要坐起来,立即惊悚大喊:“不要乱动!不要乱动!不想要你的内脏掉出来就别动!”
霍临并未搭理,他毕竟不可能躺在病床上指挥,他要趁着这个时候摸清身体的极限。
霍临忍着剧痛慢慢坐直,又慢慢伸长双腿,踩到地上,站了起来。
江席言看着霍临艰难的动作和额上的冷汗,抿紧唇,眼眶微热。
霍临尝试走了几步,停下来喘息。
忽然之间,霍临的手机和江席言的手机一同响了起来。
霍临撑在墙边,没空管。江席言拿出自己的手机,看到屏幕,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霍临。
霍临凝住,眉眼轻敛着下压。
江席言走过去,把手机放在霍临面前,按了免提。
这边接通的瞬间,霍临的手机也停止了响动。
“江sir,我们有发现,要向首长汇报。”
江席言道:“说,首长在听。”
“今天早上六点调查区域有渔民报告一起摩托艇失事,一艘沉船,两艘炸毁,我们的人介入后在其中发现了首长的配枪。”
江席言又飞速地看向霍临。
霍临已经不会动了,整张脸都紧紧绷着,快速而短促地问:“人呢?”
“事件中发现一个死者,男性,溺亡,年纪在三十岁上下。但另外两艘摩托艇的驾驶者至今失踪,截至目前已经过去八个小时,当地初步判定存活概率不高,已停止搜救,遗体在水中,很难找到。”
耳际一片尖锐的嗡鸣,什么都再也听不清。
霍临慢慢地转身,拂开身边的江席言。
他离开墙壁,摸向腰间的手机,似乎要打一个电话。
但脑海里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要接听这个电话的对象。
小珠不会死的。他想联系小珠。
谁能帮他联系小珠。
霍临走了两步,轰然摔倒在地。
身边的人急忙去扶他,他的身体却好似有千吨重。
他伸手挥赶,不愿意被触碰,旁人怕触动他的伤口,也不敢勉强。
霍临自己伸腿,扭身,跪在地上,想要爬起。
身体却像扭断的钢筋,再一次摔打在地上。
他又一次尝试,又失败。
霍临眼神灰蒙,已经失去了对所有肢体的控制能力,在地上摔了六七回,终于躺在地上不动了。
北京的天空在他眼睛里旋转,扭曲,像被砸碎的水面,云变成了血的颜色。
他明明已经抓住小珠的手了。

因霍临忽然全身僵硬麻木失去控制,定好的直升机便没有成行。
霍临被送回医院,医生做了检查,没有发现器质性病变,于是下了焦虑症或惊恐发作的判断,也有可能是急性呼吸碱中毒,症状可能会持续七至十个小时。
霍临睁眼躺着,幽深的双目死死盯着穹顶,无法说话,无法行动,仿佛变成了个活死人。
他意识清醒,却坠进了无尽深渊。
每一个黑暗的瞬间都令他想起不知身在何方的小珠,她的生命,她的指尖,她的发丝和她冷若冰霜的面容,于是霍临只能不停下坠。
是他把小珠害到这个境地。
是他狂妄地想要给小珠提供更好的生活,把她掳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又把她留在危险的泥沼中弃之不顾。
如果他从未与小珠相识,她现在还在洒满金色夕阳的乌本桥边散步,她会在那间小民房里一边害怕热油一边研究煎蛋,她会按时起床上班、收工,踩着柠檬草和茉莉花的香气回家。
他对于小珠来说是一场灾难。
自以为是带她看了所谓更广阔的世界,但没有产生任何意义,教会她用枪,但没有保护好她。
其实他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拥有她而捏造的自私借口,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好处,他把她的生活扰得一团糟,她在遭受每一份痛苦的时候或许都会后悔和他相遇。
霍临无法动弹,眼角一道湿痕,沾湿鬓发没入枕间,五脏如遭火焚,身处无边炼狱。
他在睁着眼的黑暗中不断下坠。
粘稠的幽冥像虚空中的一条河流,将他从此界连接到彼界,不知是回忆,还是想象,他看到很多昏昏之中的影像。
霍临看到小珠俯身亲吻他,她身上被江水洗过,仍带着清淡的花香,听见她说,要记得看她留下的信。
虽然医生已经诊断为情绪导致的急性突发肢体障碍,但收到消息的周义永仍然很担心唯一的大少爷变成植物人,连夜搬到了医院病房里来看守,几乎不敢合眼。
过了十二个小时,霍临终于能够轻微行动,忽然转动了一下脑袋,朝着他,张了张嘴。
周义永立即站起来,俯身到他旁边听。
听见霍临吩咐,要把佤邦那个卧室里梳妆台上的盒子拿来。
霍临重复了两遍。
周义永领着这胡话一样的命令点点头,叫人进来接班,立刻去办了。
亏得他心细,在收到撤离命令时,把住所里所有私有物品全部收拾得妥帖,连那两人用过的碗筷都没留下,一并带了回来。
周义永从行李里翻找了一会儿,急匆匆捧着一个小铁盒又回了医院。
铁盒摇起来晃晃荡荡,里面似乎只装了一个小玩意,周义永递到霍临手里,贴心打开床边的台灯。
霍临靠坐起来,摸着盒子,拇指按到开启的按钮处,又停下来,对周义永轻声说了句,先出去。
周义永犹豫一会儿,还是带着其余人退出病房,带上了门。
霍临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打开。
斑驳的、褪色的,被抚摸到光滑的一只石头小羊。
霍临把它拿起来,捏在手心里,上面理所当然的,没有了小珠的余温。
拿起小羊时,底下的一张纸条也被带动了,被霍临捏在手指间。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一句法语,看得出来临时模仿的痕迹,但笔迹郑重。
“永远分离。”
如谶语一般打进霍临的身体里,比子弹穿透力更强,在心脏瓣膜上留下灼烧的烙印。
霍临靠在病床上抓着栏杆大口大口地喘息,肺部却仿佛依旧得不到一丝空气。
被洞穿的痛苦持续了大约半分钟,霍临极力思考小珠会在什么情况下、为什么要留下这句话。
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小珠以为他和“白秀瑾”旧情难断,于是提出离开,而他仍惦记着小珠那句“哪有什么感情”,没有和她说一句软话。
第二天小珠坐上了车。
然后再见面,就是那飘摇而变故丛生的一夜。
她像留下遗言一样叫他去回头拾捡起她的告别,让他现在哑口无言、没有借口后悔、只能承受她决绝而妥帖的离开。
她说讨厌他,但会帮他包扎、让他靠在她腿上安睡、亲吻他的嘴唇。
她说哪有什么感情,但会拿起枪保护他,在黑暗中孤身远行。
为什么他到现在才懂。
他最想要的,曾经得到了,现在又失去了。
霍临紧紧攥着字条,如果它是一把利剑,他割断掌骨也不会放手,却又不敢太用力,害怕扯破了小珠留给他的最后只言片语,哪怕其中的每一笔线条都会令他粉身碎骨。
无人的病房,霍临狼狈地浑身冷汗湿透,血脉倒流,已无力分辨从下颌线条不断成股滑下的是汗水还是眼泪。
肋骨,左臂,全都痛得钻心,镇痛药的效果有限,一天之中大部分清醒的时间都要在忍痛之中度过。
但会痛也代表活着。
小珠大概是救济院里最容易高兴的一个人,哪怕给她换夹板时,出诊的僧人想到那种疼痛,都不忍地皱眉,小珠却笑嘻嘻的。
院里的人都说她性格好,傻呆呆的,不知愁苦似的,寺庙住持也很愿意让她到佛堂里去帮忙干点活,说佛祖看到会觉得喜庆。
这种评价倒是小珠第一次收到。
她从来不是脾气好的人,只是在生死关头过了一回,再睁开眼睛,好像看到什么都是值得高兴的。
小珠是在岸边被路过布施的僧人捡到的,带回了这个救济院,专门用来收留暂时无家可归者,或突遭大难者。
他们问小珠的身份,小珠便坦然告诉,自己原来只有名无姓,最近才获得了正式身份,还用不习惯,就叫小珠就好。
于是在将近半年之后,小珠又当回了“小珠”。
她受了重伤,肋骨和左臂都有骨折,现在还需要静养,每天坐在轮椅上到处溜达,偶尔到佛堂里帮忙摆摆果子、洒扫灰尘,心里很安宁。
只是还记挂着一件事。
霍临有没有安全回到中国?他的任务没有因为她受到影响吧?
有时候,思考着这件事情,小珠会很难入睡,甚至半夜忽然坐起来,蒙头转向好一阵,才意识到刚刚的梦境里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她也试图联络霍临,但是她所知道的那个电话,是缅甸的号码,即便霍临现在还用那支手机开着机,她也并不知道要怎样去打一个跨境电话。
她也并不想去咨询。
下意识的,小珠已经不想“强求”。
以前小珠不信“命”,现在却多了很多尊重。
她放弃过自己的生命两次,如今的一切更像是恩赐。
被恩赐的人,不应该强求过多。
从前她的执念是有尖刺的,会伤人见血的,不论如何,这是不太“好”的。
现在她正学着消减所有的执念。
花很好,阳光很好,孩子的笑脸很好,老人的安宁很好。
有人过着“很好”的日子就够了,她身处于这个世间,即便蜉蝣一生,最后像烟尘一样消散了,也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罪过。
所以小珠并不想再去花过多心思联系霍临,也没有那个必要,现在每天想想身边的事,好像就已足够了。
救济院里没有太多娱乐活动,僧人会组织大家一起看电视。
小珠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可以不要轮椅自己走动了,她坐在角落里,一边帮救济院的花瓶插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看周围的人。
电视机里,主持人带着明显口音的播报听得许多观众昏昏欲睡,有一位老太歪着脑袋口水都流到了衣领上,旁边的小孩伸手帮她擦掉。
小珠正偷笑,捻着花的手却忽然顿住。
电视机上突然出现了司虹的面容,她已经成为了检查站的一员,梳着整洁的高马尾,英姿飒爽,对着镜头发出铿锵宣言,从此以后她将会参与关卡公开查缉毒品,她的脸庞将成为毒贩心中的一道阴影,和高悬的警钟。
小珠慢慢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专心致志听着电视节目中对司虹的采访和人物介绍。
司虹自从参加工作以来,常年奔波在禁毒一线,今年更是参与了剿灭跨境犯罪团伙的地下行动,这次行动在中缅双方的合作领导下,取得了完美胜利,无一人牺牲,用短短的几个月时间,拿到了关键证据,缉拿了好几个“家族长老”式的关键人物,大大减轻了缅甸和中国两国境内打击犯罪的压力,守护了两国边境的和平,增进了两国之间的友谊。
小珠慢慢地舒出一口气,把手里的最后一个花瓶拿去佛像旁边摆好,默默地走出了救济院。
救济院就设立在寺庙的不远处,不少僧人从路上经过,小珠看到他们,都一一地行礼,他们也向小珠回礼。
小珠避着人群,越走越到清幽的地方去,终于停下脚步时,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小河边。
流水淙淙,如同跳跃的乐曲。
她在心中反复地咀嚼那则新闻的用词。
完美胜利,无一人牺牲。
那么,她想要的问题得到了最好的答案。
霍临是安全的,他的工作也顺利完成了。
这就够了。
他们之间的缘分说浅不浅,说深不深,能行进到这里,已经是破茧成蝶。
小珠轻轻向花丛伸手,花朵上的粉蝶感兴趣地落到她指甲上,转了两圈,踩得她手指痒痒的,又翩翩飞走。
她再抬头,面上满含欢喜,眼眶湿热。
太好了。
她可能是全缅甸为了这则新闻最高兴、最满足的人。
粉蝶引着她的目光,飞向河道,落在一艘停泊的小木船上。
小珠往前走了两步,想看得更仔细些。
小木船已经搁浅很久,船身被花草侵占,攀援蔓延,生长了许多不知名的小花朵。
小珠怔怔地看着,眼泪慢慢滑落,从脸颊到下颌尖,滴落到泥土里。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做过的一个梦。
那是她最后一次梦见玛温。
梦里玛温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不要急着停下。
玛温望了望远方,对她说,“有一条小河,河上有一只小船,船上开满了花,你去那里吧。”
小珠停住了脚步。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眼前一时间彩云纷飞,脑海中轰鸣作响,仿佛天外来音,如有神谕。
她已经走到了,她的应属之地,她故事最好的落尾。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珠脑海里的彩云散去,她抬手去擦眼泪,两只手换着擦,却越擦越多。
小珠低头看着掌心湿漉得发亮的湿痕,不由自主地,为自己无法止住的泪水笑起来。

在极端可怕的事情发生时,人也会变得扭曲,仿佛分裂成两个大脑。
其中一个坚决否认事实的发生,认为自己只是短暂地被蒙骗、事情一定不至于到如此境地。
另一个大脑则不断地复盘,反复回想着某几个最痛苦最难释怀的细节,钝刀子刮肉一般重复磨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不断不断地想着,仿佛还有机会闪回到过去,还能对既定命运做出什么改变。
所有人都对霍临说,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也没做错什么,你当时昏迷着,那个情形下能保全你一个,已经是万幸,不要太过伤心。
这并不是霍临想要听到的。
但他都听着。
旁人一遍遍自认为好心的安慰于霍临而言是辛辣的毒药,每次落到他身上,不能让他的症状有丝毫的缓解,都只会让他更痛。
他需要疼痛。
疼痛会提醒他他没做到的一切。
没有保护好小珠,让小珠独自面对危险。
没有亲口告诉小珠真相,让小珠在茫然中度过了整整几个月。
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给小珠描绘了
美好的生活,但是没有带她实现。
他不需要做错什么,他的无能、他没做到的这些,就已经足够成为他的罪。
工作告一段落,地下行动小组全员都获得了一段时间的假期。
偶尔江席言会来探望霍临,跟霍临汇报后续的情况。
霍临只点头或摇头,这时候的他看起来仍是那个可靠至极、决策百分百无失误的领导。
直到江席言要说的话停下来。
霍临会立刻用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他,霍临的眼珠因伤病而不再显得那么黑,透出一点铅灰色,看起来像是无机质的机械生命,又或者是陷入极端执念的走失魂灵。
霍临张张嘴,没有立刻发出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嘶哑问:“当初如果没有把小珠带走,是不是更好。”
江席言很难描述自己的惊悚感。
他与霍临相识多年,虽然共事时间不长,但也足够他了解霍临的行事风格。
霍临从不问旁人“是不是”,因为不如他自己的思考有价值。
霍临更加不会问“如果”,因为假设性的事情没有意义。
更何况是对过去的假设呢?
江席言只好忘记自己的工作经验,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对待他。
丧着脸跟霍临说:“不是。”
霍临铅灰色的双眸依旧紧紧盯着他,一闪不闪。
江席言只好做进一步的说明解释:“小珠小姐当时的境况不只是窘迫,她唯一的亲人已经死去,而且她抱有非常坚决的复仇的意志。她会走上复仇的路,毋庸置疑,她将会付出非常惨通的代价,至少你帮她避免了那些痛苦。”
霍临的眼珠从他身上移开了。
盯着墙壁,看不出思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但可以确定的是,霍临并没有接受这个答案。
“那如果,”霍临又问,“在丹威死后就把她放走,是不是更好。”
江席言抹了把脸:“不是。”
“她亲手杀了人,难道要让她承受着杀人的压力去独自生活吗?那个时候的她肯定会去自首,而且她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的行为,也没有能力为自己辩护,那么将会在监牢里艰难熬过余生。”
霍临接着沉默。
他似乎沉陷在时空隧道里,尝试推演着一种世界线的可能,那个世界里虽然没有他的存在,但小珠活得又好又漂亮,他现在深信只要把自己从小珠身边推开,就能使她获得幸福。
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过好几次,江席言从一开始的茫然,到现在对答如流。
每次他以为自己已经稍稍开解了霍临,但事实是霍临又会紧接着再次进入那个循环,无比确定所有的伤害都是经由自己带给小珠的,包括那些酷刑和折磨。
可已经发生的事实不能回头更改,讨论这些其实很没意义。
况且,以江席言的角度而言,霍临和小珠之间并不能这样定论。
江席言竭力安慰,“至少,在她知道真相以前,她都住在了安全的房子里、享用了美味的食物。你不正是因为不想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孤苦伶仃,才让她加入我们的吗?你教会她那么多东西,对她好,她肯定是明白的。”
“有意义吗?”霍临这次没再沉默,低低地出声,铅灰色的眼睛空洞而迷茫。
“我对小珠做的这些事,对她产生了意义吗?我让她上课,让她像扮演另一个人一样吃饭、说话,让她过她本来没有期待过的生活,对她来说,这难道算好事吗?恐怕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
霍临直直坐着,慢慢转头,凝视着江席言。
“你知道吗,我后来回想所有关于小珠的画面,发现她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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