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珠by脆桃卡里
脆桃卡里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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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越来越多地漫上来了,卷住了霍临的脚踝。
霍临慢慢地抬起左手,向天空举起。
“我们可以一起离开。”霍临与他谈判,“救生艇完全坐得下。”
“离开?去哪?”头目嗤笑,“两个小时前仰光发了全面通缉令,是你的手笔。你要抓我,我还跟你走?我是傻逼?”
霍临冷静道:“现在我和你都是被困的受害者,我没有资格审判你。你是否有罪要等法庭判决,但无论如何,你有求生的权力,而我百分之百尊重,绝不会在救生艇上对你动手。”
对方的神色隐有动摇。
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他在等支援,霍临在等救援,不知道谁会先来。
但现在要紧的是先活下来。
头目望了一眼船边的
救生艇,嗤笑一声。
“可以。”他舔了舔牙齿,“不过,你要让我享用一回那个霍夫人。”
刹那之间,霍临没有任何预兆地突然放弃了谈判,背靠地面挺身弹起,顶着鱼枪尖锐的钢箭硬生生抓住了甲板上的手枪,钢箭穿破软质防弹衣,深深扎入他的腹部,不知道戳进了哪个器官。
只花了零点几秒,霍临反身瞄准开枪,箭头在他身躯里转动,搅出更加剧烈的伤口,鲜血涌出,混进江水里被稀释。
眉心连续中弹,头目唰然倒地,霍临踉跄着站起,又在几个要害处补了几枪,确定对方死得不能再死,尸体从湿漉的甲板上慢慢滑落,沉进了江水之中。
霍临坚持着勉强收起枪,抓着腹部的钢箭慢慢抽.出,叮当两声扔在地上。
低头看了一眼汩汩冒血的伤口,撕下船边的一片布带草草包扎。
这样的包扎当然是收效甚微的,血仍在涌出,霍临口腔里泛起血沫,被他吞咽下去,走回船边,伸手搭在救生艇边缘。
小珠确认了他的手指,才探出脑袋。
刚才整个过程她听从霍临的指令,蹲着没有乱动,她只能听见混乱的打斗声,心脏已经快要拧成了肉条,正惶惑不安。
霍临抚摸了一下她的眉眼,对她露了个浅浅的笑容,告诉她没事了。
小珠终于长松一口气,搭住他的手指,问他:“我们可以走了?”
霍临点点头,吸了一回气,半弯腰发力,将救生艇往下推。
小珠抓紧扶手,一阵剧烈的颠簸,她跟着救生艇落到水面。
霍临翻越栏杆,从半空中俯视她,背着光,被剪成一道边缘刺目的黑色剪影。
小珠仰起头朝他伸手,滴答,雨水一样的血水,落在她鼻尖上。

血滴在鼻尖上溅开,沾染到睫毛,眼前晕出一片红色。
小珠不确定地伸手去摸,看着手指上的鲜血发愣。
血珠在船板上越聚越多。
霍临抓着栏杆的手松开,沿着船舱滚了一圈卸力,落到救生艇上,手臂有意无意地护在腹部。
“哪来的血。”小珠怔愣地跪坐,喃喃着,伸手去拉霍临的手臂。
但很快被霍临反手抓住。
霍临的手指冷但有力,牢牢地攥着她,把她的手慢慢拉向了自己的腿上,用掌心包裹住。
“没事。”他语气淡淡的,靠在座位上,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小珠定定地看着他。
“这艘救生艇没有动力系统,只能靠人力划桨。”霍临四下扫视一圈,“萨尔温江地势多变,不适合贸然行动,我们就在这里等救援。”
“……好。”
她答应得很乖,霍临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曲起食指,用指背蹭蹭她的面颊。
“别怕,大概需要等一小时。”
“好。”小珠仍是顺从地应声。
不远处,货船已经半沉,江水的腥气充斥着口鼻,江面上暂时风平浪静,偶尔萦绕着几只翅膀巨大的水蚊子。
他们只需要等一个小时,就能得到完全的解脱和安全。
霍临看着小珠,唇边的浅笑慢慢落了下去。
冷汗从他额头上渗出来,小珠膝移过去一些,用掌心替他擦掉。
霍临换了一只手来抓她,把她的掌心递到唇边轻吻。
他的唇也是冷的,声音很苦。
“对不起。”
小珠的手指停留在他鼻梁上。
“我让你遇到很多危险,你本不需要遭受这些。”霍临的语气低得不能再低,仿佛陷入了一滩泥潭里。
小珠用力深呼吸。
他需要道歉的是这件事吗?
霍临靠在形似长椅的座位上,比跪坐着的小珠略低些,仰视着她。
目光时而闪烁:“你怎么会知道司虹的真名。”
“她把我也当成了警察。”小珠毫不讳言,“我已经知道了,你们一直在骗我。”
霍临忍不住虚飘地挪开脸,但又很快移回来,对小珠竭力展示着诚恳。
“也有一些是真的。”
“哪些?”
霍临抿抿唇,一一细数。
“周义永不是警察,他确实是我的管家,很多年前就在照顾家里的生活。”
小珠有点惊讶,但又不是很意外,周义永确实和其他人有着明显的区别,她以前只以为是年龄和性格的差异,现在才明白,她和周义永可能是这里唯二的两个“平民”。
小珠嘲笑他:“你真是大少爷。实施地下行动还要带着管家,你怕把自己饿……晕吗。”
霍临有点冤枉:“不是这样。正常任务我肯定不带的,但是做卧底首先要符合身份特征。我会做饭,也会洗衣服,什么都会,不会饿死自己。”
小珠盯着他,突然捂了一下他的嘴,又问:“还有哪些是真的?”
霍临想了想:“一开始,你从我身上拿走的那枚胸针,那确实是我母亲的家徽。”
他说的是那个伯利恒之星。
小珠还记得这个名字,也记得他出生时的祝福。
“不过,万岩成误以为我母亲是出自旁支,其实不是。我母亲在法国掌管着她的家族,很多年没有与我一同在公开场合露面,正好可以策应我的行动。”
“扮演另一个人是非常复杂困难的事情,需要加入一些真实的内容才能成为戳不破的谎言。”
霍临说着,又仰起脸来看着她,长而湿润的睫毛时不时忽闪,似乎还想说什么,又紧紧闭着嘴。
小珠摸了摸他的睫毛,低声说:“还说你不是大少爷。”
霍临并不服气,但忍住了没反驳,闭上眼任由小珠把他的睫毛根撩得痒痒。
小珠玩了一会儿,说:“所以你会为了加入一些真实,跟任何假扮你妻子的人假戏真做吗?”
霍临差点弹了起来。
要不是腰腹的伤口阻拦了他,霍临已经把这艘救生艇掀翻了。
“不是,不会。”霍临唰地睁开眼,凝视着小珠,“我说过了,我只想和你结婚。”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对你们来说是个巨大的变数,你不怕我会毁了你们的计划?”
霍临蹙了蹙眉。
小珠抚平他的眉心,轻轻地说:“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很有信心,能够控制住我,能一直把我蒙在鼓里,不会给我打扰你们的机会。”
霍临张了张嘴。
这个说法很刺耳,但是好像与他所做下的事实并无差别。
小珠轻轻笑了一声,笑得霍临毛骨悚然。
她是有多生气?
他试图撑起身体坐直一些,面对面地平视小珠,更好地观察她的神色,但被小珠伸手按了回去。
“我还没问完。”小珠接着说,“那又为什么,你那么笃定我会同意扮演这个霍夫人?”
她还记得霍临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他们就算当一对怨偶,也要做真的夫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随便。”小珠的声音轻轻的,从霍临的视角看小珠的表情,有些扭曲,嘴角翘着,但辨认不出那是不是笑。
小珠说:“因为你以为我是妓.女,当然可以逢场作戏。”
霍临怔住了,脸色霎时白了几分。
他明白过来,小珠听到了他最开始和江席言的谈话。
那时江席言怀疑小珠的来历,要把小珠赶走,他被逼急了,脱口而出了对小珠身份的揣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错得很荒谬,而就算没有猜错,他同人私下里议论小珠的隐私,也是极不礼貌的。
霍临一向
自负,身周到处都是敬仰他的目光,而他从来不屑一顾。
现在却忽然意识到,小珠对他的初印象其实很差。
或许差到了极点。
在不合时宜的节点,霍临感到前所未有的灰心。他不敢去想这些日子以来,在每一个他自觉幸福的时候,小珠是如何看待他的。
霍临浑身冰冷,手脚麻木,不自觉地仰视着小珠,仿佛在向她请求一个额外的宽恕。
小珠开口了。
却并不如他所希冀,给他宽宥,而是轻淡地一字一句念出她的批语。
“你自大又独断,摆弄别人,就像摆弄你手里的泥娃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讨人厌。”
他不知道。
从前敢对霍临说讨厌的人大概只会换来他鄙夷的眼神和“你算什么东西”的表情,但是现在,他听着这些,脆弱地躺着,伤口的血汩汩往外冒得更快了。
小珠往下瞥了一眼。
她蹭过去一些,扶住霍临的肩膀,让他的头躺在自己的腿上。
霍临双眼通红,牙关紧咬,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神思不属,但执拗地牢牢攥住小珠的手腕。
不远处沉没的货船彻底断电了,照明灯闪烁两下熄灭,今夜无月,江面陷入彻底的死寂。
小珠用力眨了眨眼,才能勉强看清霍临的五官。
她任由他抓着手,拖着他移过去,覆上他的面颊,慢慢地描摹,从他的眉骨到下颌。
“讨人厌的大少爷。”
她很轻地数落他,听见霍临在黑暗中变得用力的呼吸。
他好像想不甘心地反驳什么,或再争取一些什么,但他显然已经处于完败之地,再无可分辩的余地,因此只有沉默。
小珠却不放过他,霍临闭嘴不语,小珠又拍他的脸颊。
“和我说话。”
霍临迟钝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说什么?”
“……就说那个郊外的房子。”
霍临用了些力气睁大双眼,似乎多了点精神,想象起来。
“好,那个房子,应该要有一个院子,你可以种花,你喜欢种花。还有,要用米色的窗帘,你喜欢米色的窗帘。应该要在风很好的地方,你可以荡秋千……”
“还有下午茶。”小珠提醒他。
“对。”霍临点评,“我不喜欢下午茶,太甜了。”
“那是谁喜欢?”
“我母亲。”霍临说,“她有这个习惯。”
小珠慢慢地问他:“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霍临艰难地想着形容词,他显然不是一个很擅长描述的人,“她很高,很瘦。对了,她很期待有一个人加入我们的家庭,我们家人常常多地分居,很冷清,你来了,她会很高兴的……小珠,好好待着,再等一个小时,你就会安全了。”
霍临说到中途,眼睛已经慢慢闭上了,大概对自己说的内容都没什么意识。
小珠手指蜷了蜷。
她眼前出现一位高瘦的、自我要求严格的法籍女士,她的人生如此优雅,对自己的儿子也应该是抱有很高的期待。他们忙着自己的事业,但也没有忘记亲情,这是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在等待同样幸福的人加入。
小珠低头,晃了晃霍临的脑袋。
霍临已经昏睡过去,无法再回应。小珠撕开自己的衣摆,把他腰腹处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再回来紧紧地搂着他,不叫他快速失温。
一个小时。
她相信霍临的估算,只是抬头看这黎明前夕的森然江面,并不知道援救的希望会从哪个方向来。
穹宇寂静,天边只有一点微光。
霍临浑身寒凉,小珠犹豫过几次是要叫醒他让他保持清醒,还是让他就这样休息一会儿。
好在霍临呼吸渐渐平稳,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只需要再等一个小时,霍临就能得到妥善医治。
远远的地方,有一道亮光闪了闪。
江面泛起波澜,轰隆的声音响起,有摩托艇在靠近。
小珠凝神戒备,绷紧坐直了。
那只摩托艇带着探照灯,灯光在江面上四处搜寻,时不时朝这边扫过来。
小珠用手挡着强光,从缝隙间竭力去看船上的人。
距离太远,又隔着强光,并不能看得很清晰,只能看见大体轮廓,肩膀耸起,脖子前倾,用一件宽大老旧的连帽衫挡住自己的脸。
不像霍临的人。
小珠下意识低头看霍临,霍临面色苍白,触手冰凉。
她心脏又咚咚飞快跳了起来,弯下腰在霍临身边摸索,终于摸到了霍临用过的那把手/枪。
小珠把霍临轻轻放在船板上,趴在救生艇边探出一点点,再次仔细观察。
确认江面上只有这一艘摩托艇,而且对方还没有发现她。
强光来回扫动,小珠眼睛被晃得作痛,终于看清了摩托艇上那人穿的外套。
跟殴打阿曾的人穿的一模一样。
小珠额上渗出更多汗水,死死握紧那把枪,试图对准摩托艇。
摩托艇在快速移动,时不时扭动路线,极难瞄准。
小珠快速换了两口气,用力吞咽,收起枪到背后,站了起来。
她变得非常显眼,摩托艇上的人立刻看到了她,夜空中响起一声猴子似的得意尖啸,摩托艇朝她这边飞驰过来,轰鸣声迅速逼近。
小珠两脚分开,与肩同宽,迅速从身后拿出手/枪,左手托住右手手腕,瞄准朝她直线驶来的摩托艇。
摩托艇正面有一块防弹玻璃,正好反射手电筒的强光,亮点很明显。
摩托艇在飞速靠近,很快近在眼前。
小珠瞄准着亮光,扣下扳机。
一枪,两枪,三枪。
都准确地打在了同一个位置,防弹玻璃破碎,第三颗子弹穿透进去,正中驾驶者右眼。
男人痛苦哀嚎,摩托艇停了,小珠快速地移动位置,又对准他的眉心补了一枪,这一枪打歪了,没有正中,但对方已经不再动弹。
小珠不敢放下手枪,大力喘气,等了好一会儿,仍然没有见到那个男人有任何动静,才终于缓缓蹲下来。
把枪放下,小珠沿着救生艇边缘跳进江水里,游到摩托艇附近,爬了上去。
她掀开男人的连帽衫,看到他脸上丑陋的纹身,被狰狞而下的血流掩盖。
小珠分辨不出他是否还有生机,踹了他一脚,把他拖到水边,扔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下去,按住他的脑袋,在水里等了五分钟,才放开。
小珠浑身已经被血水浸透了,她爬上摩托艇,关掉探照灯,休息了好一会儿。
毒贩比霍临的人更了解这里的位置。
在等到救援之前,可能还会有毒贩来试探。
哪怕是能带回去一具尸体,也足够他们“立功”。
摩托艇的钥匙还插在上面,小珠尝试去启动,原理和汽车类似,或者说更简单,油门,方向盘,小珠试了一会儿,真的驾着摩托艇往前蹿了半米。
小珠有点激动,如果她把霍临搬到摩托艇上来,是不是就可以带着他离开。
但很快这点激动烟消云散,她不熟悉周围地形,更不知道毒贩的窝点在哪个方向,贸然行动和送死无异,而且还会耽误救援。
打消了这个念头,小珠放弃摩托艇,又游回救生艇上,重新跪坐到霍临旁边。
她从凌晨的江水里出来,现在浑身恐怕和霍临一样冷,不敢再去碰他。
小珠用木桨把救生艇稍微移动了一下位置,划到一个相对更隐蔽的地点,背面环着石头,可以隔绝视线。
她背对霍临坐着,手里拿着枪,一瞬不瞬地盯着正前方的江面。
她会守着霍临,直到救援抵达。

等待的时间每一分一秒都很漫长。
紧绷着神经长达十几个小时,小珠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感到疲惫,但她必须保持清醒。
在生理极限条件下,思维也会极端活跃。
小珠从来是不喜欢思考未来和过去的,居然跳脱地回忆起了很小的时候,在福利院里的画面。
那里除了教识字,和基础的算数,几乎不再教别的内容,哪怕是十几岁的孩子也停留在这个水平。
福利院里也没有考试,只偶尔会有一些穿白大褂的人拿着纸板给他们看,让他们说出纸板上的墨点组成了什么图画。
很多人支支吾吾,小珠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但每一次她都能答上来。穿白大褂的人说,
这是用来测智力的。
这点小小的评价也会让小珠很开心,问白大褂,那她都答对了,是不是说明自己很聪明。
穿白大褂的人说,不是,只能说明你很正常。
然后他拿起笔和本子,走开了,一边自言自语着,奇了怪了,这么正常的小孩也没人要。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再照镜子,看见镜子里一个没人要的小孩,都会下意识地想,是她哪里有没检查出来的问题,才会被抛弃。
很久之后,小珠才知道是否被需要和她是否聪明没有关系。
被需要是一场天时地利的幸运。
小珠本来认定自己最大的价值就是帮玛温养好两个孩子,后来玛温死了,她生命的价值也仿佛消失了。
然而,她又意外地被训练成了一个霍太太,看了很多从前看不到的风景,认识了很多人,经过了很多事。
她从前以为自己的卑微是她生来渺小,但即便被捧成一个富太太,受到很多尊重,也学习了很多以前从没有机会学习的东西,但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她的卑微来源于她自己对着镜子念下的那个困住自己的咒语。
你是没有理由地被抛弃的,无价值的,不需要的。
直到现在,这个咒语才被打破。
阴差阳错,她尝到了被人平等地信任、倚靠的滋味,对方完全不知道她的来历,对她没有任何额外的滤镜,把她当作一个真正的同伴那样对待她。
虽然这种体验很短暂,但也很珍贵。
她终于能从旁人的眼睛里看见真正的她自己。
一个长大了的、完全独立的、值得被需要的人。
她喜欢这样的自己。
哪怕很短暂。
天已有了蒙蒙的亮光,再要完全亮起来就很快了。
江面与天际的连线处,又远远出现两个小黑点,时不时交叉,轰隆的声响混在江水涛涛里。
又是两艘摩托艇。
小珠握紧手/枪,但心里也很清楚,她无法再有第二次侥幸。
小珠的衣摆被扯了扯,回身去看。
霍临睡得并不安稳,紧紧蹙着眉,手指胡乱地使劲。
小珠握住他,和他十指相扣,霍临喃喃地喊她的名字。
小珠凑得更近些,看不出他是否有清醒的意识,视线向下滑到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又抿紧唇收回目光。
又看了他一会儿,小珠低下头在他冰凉的唇畔轻吻了一下。
“如果你醒来能记得。”小珠悄声说,“要去看我留在盒子里的信。”
刚好,她已经告别过了。
小珠慢慢地爬下来,跳到摩托艇上,启动,不怎么熟练地扭转方向盘,摩托艇歪歪扭扭地往前冲,远离了救生艇的方向,小珠打开了探照灯。
耀眼的白炽光在水面上形成一条通路,长达数十米。
小珠其实早已做过了死的觉悟。
她胆子小,从被人拿着枪劫车的时候起,就战战兢兢地脑补过死亡的结局,这十几个小时以来,在她脑海里出现的死法多种多样,可能不能称得上多有创意,但都足够恐怖。
现在这样,是她没想到的,不过倒比她提前想过的每一种都要不吓人一些。
江风拂面,小珠浸湿的长发被吹开了,天边泛起些许光亮,或许等会儿就要迎来日出。
她回头看了一下,身后的两艘摩托艇果然卯足马力朝她追来,小珠收回目光,只管往前开。
她曾把自己的生命当做筹码放上天平,只为换取一次复仇的代价,但她的筹码现在还可以换到额外的宝物,已经比她想象的要值太多太多。
这会是一场很绚烂的日出。
大脑混沌,唯余电流一般的耳鸣声,揭示着在昏迷中仍高度紧张的身体状态。
破碎的光芒在眼前化为千万根银针,同时射向虚无的白茫。
五感归位,霍临睁开双眼,如同从窒息的泥流中挣脱出来,每一次呼吸都像吞进去一把碎玻璃。
仪器滴滴乱响混着旋翼破空声,霍临瞳孔晃动,眼前黑晕阵阵,不确定自己是真的醒着,还是又一个清醒梦。
他往四周看,想爬起来,惊起一阵呼声。
“别乱动!……再补一剂升压药!”一个声音在右侧响起,霍临迅速扭头往右看,眼前被模糊的雾气挡住。
他意识到自己鼻子上盖着吸氧面罩,肩膀和腰部全被束缚带捆住。
霍临总算弄明白了眼下的情况。
医生在直升机上给他缝合伤口。
霍临急促地喘息,氧气带着刺鼻的气味冲进喉咙,呼气时面罩内部凝结一层白雾,很快又被下一次吸气冲散。
“又在出血了……不要动!”右侧医生在怒斥。
有人干脆扣住霍临的面罩揭了起来,快速道:“想说什么,说,然后保持冷静。”
“小珠呢?”霍临竭力仰起身子,嘶声问,“小珠在哪?”
江席言慢慢蹙起眉,稍作思考:“我刚回来接手你这边的事情,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我去问问。还有什么问题?”
霍临盯着他问:“我为什么在直升机上。”
“我们已经收到命令,必须立刻撤离,你是在萨尔温江上被找到的,情况很危急。”
霍临又问:“我昏迷了多久。”
“中途清醒过。”江席言顿了顿,“但你应该已经没有记忆了。为了做手术给你注射了麻醉,所以又昏睡到现在。总共过了大概三小时。”
三小时。
直升机不大,一览无余。如果小珠和他一起获救,肯定也被带上了直升机。
但她现在不在。
霍临还要再问,医生已经下了禁令,江席言又把吸氧面罩扣回他脸上,调好绑带。
面罩里的呼气阀随着他的呼吸发出“嘶——嘶——”的节奏,像一条蛇在他耳边爬行。霍临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浅,越来越快,可氧气却像是永远不够。明明有气体涌入,可胸口仍然像压着一块巨石,每一次吸气都只能填满肺部的表层,深处仍然是一片灼烧的真空。
他最重要的问题没有得到解答,但整个人被束缚得无法动弹,只能拿烧着死寂烈火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江席言。
江席言似乎很忙,不与他对视,很快走开去处理别的事情。
霍临逮着空隙,向每一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问小珠的下落,但他们是从国内临时调来的增援,没有人知道小珠是谁。
缝合结束时,直升机也刚好降落在军用停机坪。
霍临的担架被直接推入手术室,对伤口做进一步的处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放他到了病房,给了他些许的自由。
霍临用力按铃,几乎是拼命地拍,一被接通就立刻吩咐,叫江席言进来。
江席言来得很磨蹭。
他站在医院雪白刺目的墙根边,隔着淡蓝的悠悠晃荡的床帘与霍临对视。
霍临眸中的怒火欲燃愈烈。
“我坦诚,但你不要激动。”短暂的沉默后,江席言认输地举起双手,慢慢走近,“你在被麻醉之前就一直在叫小珠小姐,我立刻派人去调查了。”
霍临动作凝住,严厉地盯着江席言,似乎在分辨他有没有继续说谎话。
江席言眉宇间满是无奈。
“但……小珠小姐根本不在啊。找到你的小队说得很清楚,当时江面上只有一艘救生艇,救生艇上只有你一个人。和你一起去救援的警员说,救下司虹后,他们就先离开去继续营救司虹的同事,你留下来继续在船上寻找,此后就再无联络,也根本没人看见过小珠小姐。”
江席言打量着霍临,尽管内心是不愿意这样怀疑这位优秀的军人,但他必须根据事实和证据说话。
“你真的找到小珠小姐了吗?你是不是在重伤时出现了幻觉?”
幻觉?!
听到江席言滑稽可笑的猜测,霍临痛恨至极,怒不可遏,一拳用力锤在床边。
一个几乎被开膛破肚的人,竟然能把病床锤得震天响。
江席言吓得立正了,后退一步,不再胡乱开口。
眼见霍临的怒气无法发泄,江席言给他找了纸笔,霍临垫在被单上写了几个字,划破几次纸背。
【问司虹】
江席言遗憾地摇摇头,“她在另一个医院接受诊治,我尝试过了,暂时联系不上。”
霍临从嗓子眼里发出怒吼,但被面罩遮挡,听起来更像是呜咽。
他难以接受。
刚刚还在他身边的人,他们明明很快就要一起平安离开了,现在却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幻觉”,他现在应该立刻把所有力量派出去寻找小珠,可江席言跟他说,他们没有办法去寻找一个不知来由和去向的“幻觉”。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愚弄他。
不安和恐惧如同泥流一般,又堆积到霍临的喉咙口。
她去了哪里?
霍临不再搭理没有用的江席言,空茫地盯着自己的手心。
门被推开,护士扶着推车进来。
护士轻言细语,摆出几个塑封袋,里面装的是霍临接受诊治时被摘除的随身物品。
江席言扫了一眼,忽然奇怪道:“枪呢?”

护士赶紧回答没有见过任何枪械。
她们都受过专业训练,知道随身配枪意味着什么,绝对不敢乱放。
江席言总算开始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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