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在那个位置碰了碰,又很快收回来,电梯升得太快,一瞬间就不再能看到霍临了。
她太久没仔细看霍临。
这样近看之后才更加确定,他是真的瘦了。
本来眉骨、鼻梁就很突出,现在显得更加凌厉,黑了一点,嘴唇苍白,好像没有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他以前明明很挑剔的,再没有比他需求更明确的人了,所以应该很好照顾才对。
今天一天有好几个会,小珠现在忙碌得跟以前的霍临也相差无几。但霍临只需要坐在主位上听人汇报,小珠大部分时间是要做介绍的那个人。
她站在荧幕前侃侃而谈,手机放在桌上提供资料辅助,期间弹出几条消息,小珠瞥见,卡顿了一下,确认手机静音,然后继续讲授。
等到会议结束,小珠收拾东西,刚刚坐在她旁边的同事凑过来闲聊,同她打趣。
“明珠姐,在这边这么快就找到伴儿了?”
小珠朝他看了一眼。
他是香港这边的对接人,叫黄一杰,据说是个富二代,参与过一些稳定的项目刷简历镀金,刚从大学毕业两年,比小珠小三岁,第一次见面就叫她姐姐,嘴甜得很。
但嘴太甜容易多事。
见小珠不答话,黄一杰笑嘻嘻地指了指她的手机:“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刚刚看到弹窗消息。”
小珠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条消息。
是霍临发过来的,说,“我可不可以问你
什么时候休息。”
小珠打算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回的。
结果被别人看到了。
小珠面色有点冷,但在温和的表象下,不大明显,只是比平时疏离一些。
“小黄总,”她一直这样称呼对方,像半开玩笑,不会把同事关系弄得死板,又不至于过分亲昵,“视力不错。”
虽然不带责备,但是个人都听得出来在怪他多管闲事。
黄一杰撇撇嘴,一摊手:“姐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嘛,之前跟你聊天时还以为你是个工作狂。”
小珠到香港之前就已经加过黄一杰的line,对接一些工作讯息,时常聊到深夜,但也仅限于工作话题,给人留下这种印象也无可厚非。
小珠笑了笑,摆摆手没再多说,拿起包包离开会议室。
会议结束就要宴请宾客,宴席上小珠要把控局面,和每一个人交谈,席上还要回答各种问题,并且把聊天氛围控制在半公务半闲谈之间,保证轻松愉快,实在没有时间去看手机。
等到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能回消息,已经是下午两点。
商务车里冷气充足,温度很低,小珠肩上披着外套靠在座位上,有点疲惫,却不想偷闲小睡,手指在短信界面来回滑动。
霍临发来那条信息之后就没再有新消息,这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换做以前,他会一直在短信里叫她,直到她回应为止。
小珠看了很久,回复了两个字,“可以”。
那之后霍临发来的短信才多了些。
也没说别的,就是时不时发来一些风景照,或是一些小吃的图片,他似乎一个人在香港各个地方闲逛,随机拍下一些图片给她。
小珠没有回,但时不时会拿出来看,可始终没有在照片里看到那个拍照的人。
他拍下的这些内容似乎也不是他感兴趣的,附注通常是“很有名”、“很多人喜欢”、“听说很治愈”,他好像在做一个尽职尽责的摘录人,把精彩内容呈现给她,让她来挑选。
“你有想去逛逛的地方吗?”
他最后这样问。
那你有没有呢。
小珠在心里这样想了,但没有打出来,又重新把他发来的消息看了几遍,选了一个山顶。
位于中环,可以俯瞰维多利亚港,适合看烟花。
明天晚上她比较有空。
第二天工作结束,霍临来接她。
他坐计程车来的,手里拿着一小束鲜花,白T束在腰带里,外衫在橘紫色的晚风中摆摆荡荡。
小珠接了花,坐上了计程车,看见霍临还站在外面发呆。
过了一会儿霍临才钻进车里来,目光依旧谨慎地盯着窗外。
小珠跟着往外看:“怎么了?”
“露台上那个打耳钉的人,你认识吗。”
小珠眯了眯眼,虽然看不清,但凭借这个描述能猜到大概率是黄一杰:“哦,是我同事。”
霍临像是松了口气。
小珠抿抿唇。
他们现在都已经不在两年前了,但霍临好像还没有意识到。
计程车后座不算很宽大,霍临贴着门边静坐,小珠也没有刻意挪远。
膝盖和他的贴在一起。
小珠静静地深吸一口气,手心在霍临大腿上搭了一下。
手心底下的肌肉猛地一颤,绷得像温热的铁块一样硬。
小珠抬头看霍临,看见他眼睛睁得老大。
“放心吧。”小珠在他腿上拍了拍,开玩笑似的,语气很轻松,“不会有人再追着我绑架了。”
坐缆车到山顶时刚好是蓝调时刻,霍临跟着游客选了一处观景点,变戏法一样摸出一张方巾给小珠垫着,又掏出两罐果酒,拉开拉环和小珠碰杯。
果酒度数低,更像汽水,泡泡蹿上来,在空气中爆破的声音很密集,窸窸窣窣的。
小珠有点渴了,仰头喝了一口。
霍临看着她脖子的线条,说:“别喝太急,你容易醉。”
其实小珠这两年出入各种场合,酒量比从前已经长进不少,对自己更是有把握,不可能轻易喝醉,但霍临对她说这些,她也没有反驳。
眨了眨眼睫,眼睛里熟练地漫上一层氤氲,看起来似懵懂似无辜,像淡淡的酒意侵袭。
她转头看霍临,摇了摇手里的易拉罐:“那你为什么给我这个。”
小珠今天穿一身改良旗袍,柔软的布料站着时略微宽松,坐着时就很贴身,露出雪白的臂膀,骨肉匀停,比从前更丰润了些,转头看着霍临时,下巴搭在左肩上,压出一个小小的窝。
她这样无辜地看着人,仿佛在含蓄地指责霍临的行径居心不良。
霍临胸口烧起来,夜风吹过,额头一阵发凉。
“……因为攻略是这么说的。”
“攻略?”小珠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草地上有小虫子跳过来,小珠躲了一下,高跟鞋被裙子绊住,平衡不稳地往旁边栽倒。
霍临用肩膀接住了她。
小珠靠在他肩上,就没有再动了。眼睛慢慢地眨着,隔着衣料贴住他肌肤的左耳清晰地听见重而急的心跳。
“我希望你会喜欢上香港,所以做过一些攻略。他们说,看烟花时喝果酒最好,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不要忘记把垃圾带走。”
“……”
一般人看攻略应该不会记住这一句。
霍临好笨。
写攻略的人不会告诉他,为什么看烟花时要喝果酒,因为两个人无话可说时可以用酒来堵住自己的嘴掩饰尴尬,因为情到深处接吻时可以让对方尝到自己甜甜的舌头。
可是霍临学会的是要把垃圾带走。
霍临偏过头来,离她很近很近,嘴唇差点要碰到她的额头。
他低声问她:“在笑什么?”
语气里甚至有一丝天真。
小珠在他肩膀上摇摇头,把醉意演得很真实:“我是来工作的,为什么要喜欢上工作的地方。”
“……不是现在。”
“什么?”
“是两年前做的攻略。”霍临把果酒喝完了,指尖轻轻用力,不小心捏扁了易拉罐,发出咔啦的声响,“你提出想离开的时候,其实我没打算让你去蒲甘。”
“当时在香港给你安排了一个身份,机票和入境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可是……没能让你上那辆去机场的车。”
霍临忽然之间对他两年前未能落实的“阴谋”进行公开说明、主动招认,小珠整个僵住了。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理解霍临的意思。
难怪当时她说要走,霍临答应得那么干脆。
原来只差一点点,他们之间的处境就会完全不同。
霍临曾经想把她关在香港?那她现在来香港算什么,对霍临而言,是自投罗网?
小珠直起了身子,离开他的肩膀,霍临好像有点吃惊,想凑近一些让小珠继续靠着,但小珠只是在暗下来的天色里看着他的眼睛。
其实这样歪着身子靠着他的姿势一点都不舒服,腰酸屁股痛。
“我要走了。”小珠说完站了起来,利落地转身往缆车的方向走。
霍临立即跟上来,没忘记带上垃圾袋。
“小心点,山路不平。”
小珠的高跟鞋踩得哒哒响。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容易摔倒。
“有紧急工作?”霍临在后面努力地猜测。
小珠没有回头,脚下生风。
“……小珠,我们还没有等到烟花。”霍临从后面抓住了小珠的手。
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周围树木郁郁葱葱,夜晚化成一座座随着夜风张牙舞抓的黑影,把稀薄的月光打散得惨惨戚戚。
霍临抓着她的手心很烫,这点倒是和两年前一样。
他把她转过来,但不敢伸手来捧她的脸,沉默了两息,声音有点颤抖:“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
小珠用力地咬着下唇。
他们旁边很寂静,但更远的地方,人群已经热闹起来,用欢呼和尖啸迎接即将到来的烟花。
“没有。”小珠轻声说,“没有对和错。只是我意识到,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你。”
这才是她不敢主动靠近霍临的根本症结。
他们用霍先生和霍夫人的身份相识,也可以说是相爱,但这些东西现在全部消失了。
离开那段虚假的婚姻,他们并没有必须要在一起的理由,甚至那些午夜梦回时萦绕在心头的所谓感情,也建立在脆弱的泡沫台阶上。
就算她以为她已经知道了全部的真相,霍临的想法和计划也还是能让她出
乎意料、措不及防,甚至感到不可理喻。
如果他们真的又向彼此靠近,会不会又两败俱伤?如果他们强行互相纠缠,会不会最后把所有感动消磨殆尽、燃成灰烬。
若是如此,还不如把时间停留在最爱他的时刻。
至少她心里会有一个可以爱一辈子的人,只要她不再见霍临,也可以骗自己,她会被霍临永远爱着。
她明明想得很决绝。
但现在霍临的手心贴着她的脉搏,她也没有办法立刻用力甩开。
“我知道。”霍临声音很低,低得像幻听。
烟花终于开幕,长达十分钟的尖叫和欢呼,让霍临只能牢牢地抓着小珠,沉默地和她对视。
小珠逃不开,只能躲避他的目光,左转右转地看树、看天,他们离开了观景区,根本看不到烟花,只能看到满天的烟尘。
终于烟尘被风吹开,游客们意犹未尽地燃起烟花棒,携手下山,闪烁的火光游走在小径上,隐约照亮霍临的面颊。
十分钟,好像让宇宙过了一个轮回。
“我都知道。”霍临依旧望着她,一滴眼泪顺着下睫毛滴落下来。
“所以,小珠,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晚上小珠睡不着,缩在酒店床上看电影。
是胡乱搜索到的一部影片,据说看完会对爱情有重新的思考。
粤语电影,字幕也是繁体字,她只能看懂些许,剧情其实没太明白,只见两个人纠缠不休,把爱和恨都刻进骨髓里。
看到最后,印象最深的只有一句重复出现的台词,“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小珠有点想笑话霍临。
他是不是把自己当成电影男主角,居然一边流泪一边模仿人家的经典台词,把自己搞得惨兮兮。
但是可能她有滤镜,居然觉得霍临流起泪来确实跟电影男主角一样好看。
电影定格在结尾的一幕,小珠没关电视机,黑白的荧幕把光反射在她脸上,静止不动,在黑暗的房间里像一幅抽象画。
电影里的主角每次说出这句台词,他们之间都会纠缠得更深、矛盾也越来越激烈,直至分崩离析。
她和霍临就算重新开始,会有好结果吗?
小珠对着这个问题思考了两个小时,才终于想起一个人生哲理——向朋友提问是忠诚的人,向同僚提问是谦虚的人,向未来提问是愚蠢的人。
小珠把没看懂的电影关掉了,她还是不擅长从别人的经验里找答案,看了一场悲伤的文艺电影,只得出关于霍临外貌的结论。
她躺下来盖上被子,五分钟后又把右手伸出来,把手机摸进去,躲在被子里给霍临发了一句“可以”。
小珠的工作开展得很顺利,项目方很喜欢这位空降的小领导,旁敲侧击地问了几次,周末有什么安排,要不要出海去玩。
之前小珠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推脱,说自己对船有恐惧症,不敢去水边,于是他们邀约的地点又换到各大赌场或饭店,小珠还没想好拒绝的说辞。
今天终于想到了,对他们笑吟吟地说:“抱歉,我要去约会。”
众人一阵惊讶。
坐在她旁边的黄一杰反倒是最先跳起来的,语气简直像质问:“你怎么可以公开这种约会?”
“哪种?”小珠的笑容收了起来,侧身面对着黄一杰,神色谨慎而提防,“抱歉,我不知道,在香港是不可以公开恋爱的吗。”
黄一杰的面色更难看了,脱口说了句粤语,小珠听不懂,也没有别人接他的话。
而八卦从约会一路升级到恋爱,其他人都已经激动起来。
“温小姐心仪的对象是哪位?”
“是我们认识的人吗?”
“难道是前两天会面过的陈总,他有悄悄跟我打听过温小姐的号码,不过我没有私自透露。”
“请客,请客!”
原来谈恋爱要请大家吃饭……小珠低下头,为这个风俗有点头疼。
虽然她现在月薪很高,但其实还是跟从前一样小气,没预料到还有这笔支出,因此感到肉痛,小小推辞了一下。
“其实我们昨晚才开始正式接触,如果能稳定下来,一定跟大家分享这个好消息。”
那是理所当然的,大家也不再好奇八卦了,都一齐祝福温小姐的恋情长长久久,唯有黄一杰非常不屑地从鼻子里哧了一声。
“你太天真了吧!”小她几岁的男人扬着眉眼,脸上写着鄙夷,对她冷笑一声,“随便一个模样好点的就能骗得你这样认真,你为什么不在香港再多选选呢?”
虽然大家都在同一个项目合作,但这里只有黄一杰和小珠是拿高金大通的薪水,真正算得上同僚。
他们发生争执算是内讧,其余人都噤声,没有立场劝架,只默默屏息看着他们。
小珠感到很冒犯。
黄一杰从与她对接开始就一直表现得很友善,今天突然翻脸,就像隔壁邻居家每天路过都会打招呼的狗突然跳起来咬人一样,让人迷惑不解,也难免有点愤怒。
但小珠很快把这种愤怒压抑消解了。
她目光冷冷,但面上仍然挂着所有人可见的微笑,缓声说:“怎么办,阿杰小弟弟对我的私生活有意见,以后还是不聊这些,影响工作就不好了。”
她以退为进,语气温柔地结束这场争执,也在众人面前表明了态度,黄一杰与她只有工作关系,无权置喙她的私人感情。
黄一杰也听懂了,嘴唇抖了两下,沉默地闭上,脸色有点白。
准点下班,霍临已在楼下等她。
这边车流太密集,小珠让他在天桥对面等,大厦的B6出口就连着天桥,小珠系上围巾走进人群。
忽然被人从后面拉住。
小珠转过头,笑了下。
“小黄总,你的跑车不是停在地下层吗。”
黄一杰面皮涨红,看不清楚是生气还是什么,拽着小珠不放。
小珠戴了手套的右手从他手里轻飘飘地滑出来,站在三米开外。
黄一杰咬紧牙:“明珠姐,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初来乍到,不懂现在的香港男人有多狡诈,尤其是那些穷小子,稍微有点姿色的就到处卖脸脱衣裳,碰到有能力的女人就粘上去犯痴,不见得有半分真心。”
小珠这时也冷静了。
虽然黄一杰的举止很冒犯,但她有选择是否被冒犯到的权力。
只要她不在意,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又能拿她怎样。
总不至于为了一点情绪损坏合作关系。
于是小珠浅浅笑着,冲黄一杰点点头。
“好吧,谢谢你的提醒。”
对着她的笑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黄一杰脸色好多了。
收回手插在口袋里,斜斜站着,视线飘移。
按了按鼻梁上的墨镜,又说:“你最好是心里有数。”
小珠其实多少有点惆怅的。这个黄一杰先前对她还一口一个姐姐,现在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难道是她的为人处事仍有硬伤,才招致这样的对待吗?
心里烦起来,小珠不想再应付他,就说:“那我先走了。”
“再等一下。”黄一杰朝她追了几步。
小珠停步,耐着性子等他讲完。
“你可以再叫我吗。”黄一杰挠了挠耳朵,低着头,“就是你刚刚那样。”
“什么?”
小珠一头雾水。
黄一杰有点嗔怒地飞了她一眼,说:“以后就叫我阿杰,但是不要后面的‘小弟弟’。”
小珠愣了下。
“在聊什么?”小珠肩上搭上一只手。
手心从肩头移到她的臂膀,把她带着往自己的方向收拢,在人群中小珠闻到熟悉的气息。
她转头看霍临。
很久很久没跟霍临这样接触过了。
黄一杰看到霍临,立刻有怒容,接着又换成轻蔑,抬着下巴看人。
小珠的手背碰到有点烫的东西,就下意识低头看:“这是什么?”
霍临把手提袋举到她面前。鲜牛乳桃胶,很经典的养生补品,近年来做成接近奶茶的形式,越来越多年轻人爱吃。
小珠不懂得如何照料没有土壤和根系的花,不要他再带花来,所以霍临今天带来的是一碗甜品。
黄一杰超响亮地哼一声,立即告状道:“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拿着几百块的东西就想讨好人,明珠姐,这种傍富姐、玩暧昧的男人满大街都是,你千万不要被他缠上。”
霍临先微微抬头,再压下眉眼,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小珠皱起眉。
黄一杰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霍临,已经让她很不高兴。
黄一杰根本不认识也不了解霍临,对霍临挑刺,就是对她的不尊重。
无论黄一杰想要搞什么事情,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小珠没有必要再承受更多负面情绪,从霍临手中接过甜品,淡淡地说:“中国有句古话,礼轻情意重,小黄总应该要比我懂。”
小珠连礼貌性的告别也不想再给,越过霍临往对面走去。
霍临湿冷的目光缓缓从黄一杰身上移开,转身去跟小珠。
他多耽误了一小会儿,落后小珠几步,小珠回头来找人,用目光寻到他,拉着他的手腕继续前行。
霍临低垂着眼睫,认真地看着自己被拉住的手。
接着扭头,看见黄一杰被甩在他们身后,正气得跳脚,于是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黄一杰气得挑染成蓝色的头发都快要竖起来。
小珠和霍临走到了人潮对岸。
霍临从她手中把甜品碗接回来,免得她提太久了累手。
小珠和他并肩走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地扭过头去,问他:“你想说什么?”
霍临挑挑眉。
“你刚刚看了我三次,每次都在半分钟以上,有话就说。”小珠朝他竖起一根食指。
霍临抿抿唇,好似有点矜持。
“你同事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小珠早已把黄一杰忘到脑后去,这会儿又提起来,有点尴尬,“他误会你是做特殊职业的男人,冒犯了你。抱歉,他没指名道姓,我也不想纠缠浪费时间,所以没有要求他向你道歉。”
霍临摇摇头,很大度的样子。
“没关系。不过,我对香港年轻一代的现状也不怎么了解,真的有那么多,玩暧昧的人吗?满大街都是?你碰到过几个?”
小珠赶紧往大街上四周看了一眼。
见没人注意,才鬼鬼祟祟地拉了下霍临,叫他小心点:“一个也没有。本来我不会说英文,在这里就已经低人一等了,你不要乱讲,害我被市民殴打。”
霍临染上一点点笑容,但是不明显,低低地问:“真的没有碰到过?”
小珠怀疑地瞅着他。
“好吧。”霍临投降似的,抬起一只手,眼眸又更深了些,“那么,年轻的同事呢?也会同人玩暧昧吗。”
小珠想象了一下,有点难受。
“同事不变成仇人已是修行,暧昧什么?”
霍临的笑容变得真情实感,叹息一声:“你说的对。”
霍临对小珠表示了赞同,就不再提她的同事了。
下班高峰期,街道上人挤人,霍临原本由小珠拉着往前走,这会儿反过手来把她扯向自己身旁,藏在隔绝了人群的里侧。
下午五点半的太阳把写字楼的玻璃烤得发烫,像块烧红的镜子,使每一个没戴墨镜的人都只能眯着眼或抬着手向前行。
这边商务区域比较多,路人大多穿正装,西装裤腿扫过地面的热气,带起股混着尾气的风。
气味不佳,忙碌的地方其实并不宜居,但所有人急匆匆的步子在观光客的相机里也仿佛成了一种氛围感的背景,隐喻着许多故事的发生。
小珠低头看着霍临的皮鞋,追着他的影子踩了一会儿。
忽然之间有些转过弯来,明白过来刚才霍临问她那些问题,是在吃味。
再联系前后想了几遍,想明白了,觉得有点好笑。
小珠一直以为自己多思多虑,情绪敏感,以前霍临的心情稍有变化她立刻就能感受到,以至于霍临对待她的举动,附带过一些感情,她也时常害怕是自己意识过剩的误解,现在才发现,其实对于霍临以外的别人,她根本没有察觉对方情绪的念头,甚至对于其他人的示好,她也仿佛完全是屏蔽状态。
路灯亮起来,暖黄的光打在油麻地街角的铁皮摊招牌上,小珠盯着“云吞面”几个字,拉了拉霍临的衣袖。
“海边还要走多远?”
霍临回头看她:“累了?我背你。”
小珠摇头,说是饿了。
霍临也没提自己在海边安排的烧烤,跟着临时起意的小珠在小摊上坐了下来。
小摊桌面擦得发亮,炒面的热气混着虾籽的鲜香从摊档的铁架后漫出来。
老板颠着铁锅,火苗“轰”地窜起来,映得两人鼻尖都泛红。
小珠一边吃自带的桃胶,一边望着老板的锅,馋得一点也不遮掩。
霍临定定地望着她被烟火气熏得又红又软的面颊。
小珠偷空瞥他一眼,似无意一般提起:“请人吃饭一般要在哪里呀?有没有推荐。”
霍临拿着湿巾用力擦筷子的动作顿了顿,重复道:“请人吃饭?”
“嗯嗯。”小珠低头啃肉,“请同事。”
霍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了,又重复:“同事?”
霍临稍作踌躇:“男同事?还是女同事。”
小珠抬头,打量他,没直接回答。
“问这个做什么?”
霍临抿抿唇:“推荐餐厅当然要这些信息作参考。还有,什么年纪?”
小珠默默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霍临从眼尾到面中绷紧的肌肉泄露一丝慌乱,才说:“都有。”
“男、女都有,什么年纪都有,以三十岁上下为主。”
云吞面端上来了,热气蒸腾在他们之间,氤氲了小珠的面容。
小珠说:“他们说,谈恋爱了要请客吃饭。”
看霍临怔愣着,小珠又补充说:“我们昨晚,不是说好要重新开始吗?”
“虽然我们之间现在还不算什么,但我已经告诉他们我有约会对象。如果顺利的话,总要请他们吃一次饭的。”
霍临呼吸像雨后的树叶一样颤抖,张嘴,嗫嚅几次又闭上。
汤汁清亮,香气扑面,霍临隔着飘摇的热气看小珠,如同跌进一场甜蜜的雾里。
方才看到那个年轻蓝毛时心里的酸涩如同大晴天落下的雨滴,刚沾湿了胸口,就被蒸发殆尽,连一丝褶皱也没留下。
他现在没立场不高兴,心里有酸溜溜的想法也一径忍着,可是没想到,什么也算不上的他,也被小珠给了名分。
小珠仿佛全然不知自己说了多么动人的话,话音落下就忙着吃云吞。
一口咬破薄皮,滚烫的汤汁溅在唇角,小珠慌忙吸着气吐舌头。
霍临连忙站起来,伸长手臂从冰柜里取冰柠茶插上吸管喂到她嘴边,叫她慢一点,以免烫到上颚。
小珠没空回答他,手里端着勺子,舀着半颗云吞,仰着脖子喝霍临手里的水。
差不多要喝好了,就嗯嗯两声,霍临把饮料瓶收回去,小珠又急不可耐
地低头吹两口,吃掉剩下的半颗云吞,虾肉脆脆的,浸了一点酱油,在齿间咯吱作响。
霍临安静坐着,极为的老实乖巧,双眼却死盯着她。
小珠感觉到霍临的视线了,烫在自己后脖颈上,像枚印章。
她唰地一抬头,霍临就露出温和的微笑,小珠来回扫他两遍,又低头吃面,但很快又感觉到脖子后面烫烫的。
这样来回几次,小珠都没有能抓到霍临的破绽,她也放弃了,装作吃得很忙的样子,没有再抬头。
她知道霍临为什么这样凝视她,可能对于昨天才提出“重新开始”的请求的霍临来说,她配合得有点太过分了。
但小珠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两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她说的重新开始,是真的从现在这一刻,好好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