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只要我稍微花上一点功夫,就能让她养尊处优过得顺遂,可是她没有为此开心过。她想守着她小小的家,有一个可以陪她说话的人,从开始到最后都是这样。为什么我不是那个人?我从来没有做到她真正期待的。”
霍临并不是没有理智地批评自己,或将一切情绪都推给自责内疚就了事。
正是因为他经过了反复的推演,无数次地思考,才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发现他是带着高高在上的、自己也从来没有发现过的高傲去认识的小珠,武断地把小珠当成一个需要被拯救的可怜羔羊,一边做着自己的工作,一边给小珠一点资源,就以为能让她心花怒放、欢欣雀跃,并以此感到满足。
他讨好的其实从来都是他自己。
在他的幻想中,倔强的小珠慢慢察觉到了他的好处,知道了他的关爱和温柔。曾经有好几次,小珠的表现仿佛应证了他的这种幻想,让他在心底如同一只打了胜仗的孔雀一般抖起尾羽来,可是在小珠消失不见之后,他再回想这些,就会立刻明白自己的愚蠢。
她每一次的下坠和受伤,他都忽略了,他自以为是的强行示好,其实一直让小珠饱受折磨,甚至到现在,霍临都无法确定,小珠有没有真的依赖过他,有没有对他求救过。
可能她根本就不想要他。
说实话,江席言当然不能够完全理解霍临的心境,但是在听着霍临说这些时,江席言也感到了心腔震痛,仿佛霍临的痛苦终于泄露了一点点在空气中,被他吸进些许。
江席言挠着脑袋,斟酌着要如何与眼前这堆,破碎的铜铁一样的人对话。
“虽然你们之间确实存在一些问题……可是小珠小姐是一个绝对拥有自主决策能力的成年人,不论是和我们签订协议,还是援助我们的计划,都是她自愿的行为,你不能抹除她的主观意愿来看待这些经历。”
“话说回来,难道你现在不正是在踏入另一个误区吗——你以前没有了解过她的想法,是你的错误,可现在你又在凭借你的想象去判定她对你的感情。”
不知道哪句话起了作用,霍临像是被从泥潭里拔出来些许,眉眼间笼罩的浓重雾霾散去,呆怔地坐着。
江席言无声叹气,又鼓励他几句,见他不再给出反应,只好先离开了。
几天之后,江席言再来探望霍临,惊讶地发现霍临居然能够下地行走。
“你这阵子好多了?”江席言不由得问。
他所指的倒不是霍临的伤势恢复状况,而是霍临看起来像是重新拥有了求生的意志,比先前像个活人多了。
霍临冲他点点头,就像平日里打招呼那样,撑着拐杖在室内行走复健,很有模有样。
转了几圈之后,霍临微微出了些汗,站在一旁观看的江席言便顺手递给他一张手帕,让他拭汗。
“我后天要去缅甸了。”霍临一边按着自己的额头,一边道,“假期还剩半个月。”
江席言大惊:“你现在身份这么敏感,怎么还能入缅?”
“放心,手续已经审批完了。”霍临拍拍他的肩膀。
“不,我不是说这个——你去那里做什么?”江席言实在不能理解。
虽说他们当初的任务是经过了缅甸政府的授意,但是霍临在那里可是结下不少仇家,更何况小珠已经……江席言实在想不通霍临有什么理由再回缅甸。
霍临嘴角边竟然有一抹微笑,给了江席言一个眼神,像少年时那样,有些狎昵,有些亲密,仿佛默认江席言和他充满默契。
“你说得对。”霍临放下手帕,“小珠的想法,只有她亲口告诉我的才算数,我这就去见她。”
江席言震惊
地张大嘴巴,瞪圆眼睛,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无言地看着这位朋友,看着霍临用一脸理所当然的、甚至称得上是端庄的表情说着疯话,知道霍临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
“去缅甸哪里?”江席言小心翼翼地问。
“还不知道。”霍临倒是老实地摇摇头,紧接着又说,“她在某处等我,我会找到她。”
……这算什么。
可江席言无法去戳穿他的狂想。
就让他去寻找吧,如果这样做能为他保持这份生机的话。
江席言只能猜测,霍临身边的人应该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
果然两天之后,霍临飞抵缅甸,他乔装打扮,辗转在几个城市总共度过了十五天,在假期结束的前夕又回到中国。
他当然是只身回来的。
霍临提着自己简便的行李,神情疲倦,一无所获,但双眼依旧坚定。他回到住处放下东西,换了身衣装就回单位,并同时申报了下一次假期,在去向表上填了出国,地点还是缅甸。
第68章
养伤期间,小珠一直在给救济院做义工抵消一部分债务,等到伤势基本痊愈,能够自由行动,小珠从保险箱里取了钱回来偿还了剩下的欠款。
好在她当初处置财产时,剩下了一部分不好保存的零星财产,换成了现金存款,放在不记名的保险箱里,现在才能顺利取得。
还清医疗费用之后,小珠又在救济院短暂停留了几天,继续帮忙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本来以为自己没什么本事,结果救济院里有一帮年纪尚小的孩子,小珠偶然听到他们念书,过去听了一会儿,被他们当成老师,缠着问了一堆问题。
就这样很意外地,小珠变成了他们口中博学的“温老师”,新晋的温老师很神秘,也说不上来自己会些什么,可是居然什么都能教一点,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孩子们都长得快,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救济院。
本来小珠已经计划好,等到他们都走了之后,她也出发去蒲甘,结果在离开前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外表已经很破烂的皮卡开进救济院门口,从驾驶座上跳下来一个穿着工装背心的女人,不太长的头发随意在脑后盘成一个圆髻,有一些散落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脖颈上。
小珠当时端着一盆脏衣服,和对方迎面碰到。
妙论看见她,愣了一下,下意识手指一弹,把嘴边叼着的残烟扔进了垃圾箱。
“真意外。”妙论走近两步,上下打量小珠,“还能看见你。”
小珠也吓了一跳。
做霍夫人那段时间的经历已如前世之事,妙论对她来说自然也是前世之人,没想到还会遇见。
妙论看起来比从前更晒黑了些,也更强壮,手里提着两大桶汽油,是来给救济院送物资的。
妙论留在救济院用晚饭。
饭后小珠与她一起散步,乡下地方很僻静,小道上只有鸟叫声。
站在现在聊往事,许多秘密都不再需要掩藏。
小珠现在才知道,原来妙论对霍临的真实身份早已猜到了蛛丝马迹,经过深思熟虑,最后同意为这个神秘的霍氏搭桥。
小珠怔怔:“我以为这是个绝对的秘密。”
“绝对的秘密,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东西。”妙论耸肩,“想要保护消息,重点不在于保密的严格,而在于控制的精准。”
“控制?”
“把所有人放到棋盘之中,让每个人看到哪条路、预测每个人会做出哪些反应,说什么话,发出什么声音,传递什么消息。我猜,我所察觉到的那些部分,也是这位霍先生故意透露给我的。”
小珠低着头不语。
妙论观察她的表情,戏谑:“怎么,被当作棋子很不高兴?”
小珠摇摇头,也露出一个微笑:“我早就离开那个棋盘了。”
妙论若有所思,没再提起这些。
她的洒脱不知道是天生有的还是来自于后天修炼,对什么事情的好奇都点到为止。
再遇见小珠,妙论没有问她究竟是什么来历,也没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处,饭后散步结束,她们的对话也结束了。
妙论擦干净皮卡车的后视镜,拉开车门准备跨上车,忽然看了小珠一眼。
“你接下来去哪?”
小珠张嘴,支吾着没立刻答出来。
妙论一如既往地对人类没耐心,没听到小珠的回答,直接上了车,碰的一声关上车门,探出脑袋对小珠说:“要不要去帮我做事。”
小珠瞪圆了眼睛。
“跟你们家合作的那笔生意让我赚了不少,你挺旺我。”妙论挑了下小珠的下巴,“而且你很能干。”
给了一个不像解释的解释,妙论收回手启动车辆,对小珠摆摆手:“我明天再来。”
说完,皮卡车带着一串烟尘消失在小路上。
小珠哭笑不得。
她好像比从前定力强了许多,偶遇妙论虽然让小珠十分意外,但也并不至于总想着这件事。
听了会儿路边的虫鸣,小珠缓步回到住处,借着昏黄的灯光继续准备留给孩子们的礼物。
她折很多纸鹤,一开始的时候还不甚熟练,到后面每一根线条都笔直得很精致,看起来要聪明许多。
小珠把笨笨的纸鹤和聪明纸鹤混在一起打乱,好公平地随机分给每一个人。
孩子们给她也留了字条,有的是祝福,有的是感谢,有的是任性的要求。
一个小男孩说,他已经看到老师在偷偷折纸鹤了,可是他喜欢小羊,希望从老师那里得到跟小羊相关的礼物。
小珠顿了一下,想起半年前送出去的那只石头小羊。
也不知道,霍临有没有收到她留下的东西。
很快小珠就不再想了。
她用硬卡纸剪了一只丑丑的疑似小羊的动物,一起放进了礼物盒里。
越是在安静的地方住着,反而越容易醒得早。
五点多天刚亮,小珠就睁开了双眼,按照往常的习惯,简单洗漱后走到小河边漫步。
河水边的花草越发长得茂盛了,小珠搂住裙摆,蹲下来,慢慢把手伸进河水之中,摆动。
柔软的水波依附着手心晃荡,手稍微划快一些,水流就仿佛长出了心脏,在掌心里一张一弛。
阳光慢慢洒到小珠的脸上,映得她鼻尖暖暖的。
忽然之间小珠就做了决定,要答应妙论的邀请。
无论是否出于她的本意,小珠已经被霍临训练成了如今的样子。
她仍然记得如何与那些贵妇人周旋,也不会忘记拿过枪的感觉。
或许一味地丢弃现在所拥有的,去寻求想象中的宁静和平凡,反而是一种矫枉过正。
况且她并不讨厌现在的自己。
小珠跟着妙论去了仰光。
缅甸格局发生改变之后,妙论似乎有要结束数年苦修的意图,慢慢把权力中心接管回自己手上,并且逐渐用回真名苏伊。
小珠作为苏伊的副手,帮苏伊出席她不愿意去或者无法去的场合,替苏伊总结新消息、梳理人际关系、做日程安排,甚至有权帮她筛选值得结交的目标。
小珠在霍临身边耳濡目染,一点就通,上手很快,让苏伊觉得她用起来非常顺手。
而且,苏伊完全能够信任小珠,不仅因为旧相识的缘分,更因为小珠完全在她的利益圈子之外。
两个人的合作因此变得越发坚固。
小珠不断得到加薪,并且按照苏伊的指示,小珠在工作之余还要抽空去读一个真正的学历来丰富自己的履历,以便于将来在事业上更长久的同行。
小珠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享受着分外充实的生活,没有哪一秒再想起过霍临,直到回头望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
“你愿意去吗?”苏伊又重复问了她一遍。
小珠早已养成不浪费苏伊时间的习惯,因此只留给自己片刻的怔忪,就很快给出了答案:“没问题。”
高金大通有个项目在中国香港,落地之前要考察一个月的时间,苏伊当然不可能离开那么久,只能从自己的副手之中选一个派出。
小珠是其中唯一一个擅长中文、懂中国文化背景的人,派她去当然最合适,从理性分析,小珠不可能推脱这份工作。
苏伊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又低下头看桌上的文件。
小珠不再打扰,安静退出来,站在门外墙边发呆。
中国香港。
霍临编造的“霍明渊”就定居在这里,她也曾因此对这
个地方也曾有过无数想象。
现在她竟然当真要去了,真是阴差阳错。
小珠浅笑摇摇头,快步回公寓收拾行李。
一周之后小珠到达机场,等候自己预定的班机。
坐在一排排座位之间,小珠戴着柔软的羊毛围巾,仍然一刻不停地用手机处理着工作信息,在几个软件之间来回切换,得心应手地把最重要的内容提炼出来。
在这样争分夺秒、仿佛一丝空隙也无法掺进来的时候,小珠的心思却像一个生出裂纹的陶罐,总是时不时有一瞬间的跑神。
机场广播用温柔但莫名失真的语调播报着航班信息,黏糊糊地裹挟在中央空调吹出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暖风里,钻进耳朵。
每次听到“HongKong”心脏就像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
小珠深吸一口气,既然无法专心工作,就干脆把手机收了起来。
她抬头盯着显示屏上跳动的字符发呆。
在她出神的时候,喧闹的动静像浪涛一样从她身后慢慢地推进、堆积到她面前,终于把小珠从出神之中扯了回来。
小珠眨眨眼,发现不少人聚集到自己身周,似乎还想往前挤,像是要看热闹。
小珠护住自己的行李,也站了起来,想换个更安静的位置候机。
顺便,好奇地往其他人聚集的方向看了一眼。
几个工作人员聚在警戒线之内,彼此之间意见不一,似乎已经争执好一会儿了。高大的寸头男人正按照他们的要求一件件脱去外套,沉默地配合重复多次的安检。
看他的行李,应该是刚刚才落地,正要从贵宾厅的vip通道入境,不知道证件出了什么问题,居然被带到了这里来。
检察员拿着仪器再次从他身上往下扫过,他顺着动作抬手转身。
隔着两个区域之间空旷的距离,和小珠四目相对。
有一瞬间,男人似乎浑身完全变得僵硬,仿佛被这一眼变成了石像。
小珠愣了下,看到旁边工作人员在向他问问题,而没有得到回应。
小珠唇瓣嗫嚅,正想提醒,工作人员为了引起男人注意,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霍临被人一碰,竟然像个被推倒的瓷器,直直跪倒下来,整个人硬邦邦地跌落在地上,肘关节砸出好大一声响。
但他的脑袋依旧抬着,用全身力气盯紧小珠的方向。
第69章
两年,七百多个日夜,其中有关于霍临的分量少得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时长足够让身体里的细胞更新换代无数次,按道理讲,霍临也早应该像海绵里的水分一样从她的记忆里蒸发殆尽。
但在和霍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年的时光好像被扯成一根平直的长线,又揉成团打成结,将两个人从不同的末端拉到了一起。
等到飞机冲上高空,小珠看着窗外无云的蓝天发怔。
霍临似乎变了好多。
从前小珠最常看他西装革履,衣裳华丽,现在他从衣着到发型,无一处不利落整洁,没有一分多余的装饰。
他晒黑了不少,手臂肌肉更壮实了,比起从前粗糙不少,眉宇沉沉压着,仿佛总揣着心事。
从前他总是意气风发,无论站坐都脊背笔直,现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倒在地上……
霍临突然平地摔了一跤,把周围的工作人员被吓得不轻,立刻紧张地举起双手大喊示意自己没有对这位旅客动粗,其他人围上来查看情况,霍临爬起来推开他们,朝着小珠这边拔腿跑过来。
两个区域之间有一块长长的玻璃,霍临无法再靠近,牢牢地贴在玻璃上,鼻梁都压得变形,用力地喊她。
小珠现在耳边好像还回荡着他的声音。
她当时大概是懵了,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霍临朝她大喊,霍临被工作人员拉开,霍临挣脱他们又跑过来大喊,然后被更多工作人员压住带走。
她就那么一直看着,呆呆的也不太能思考。
脑袋里唯一在想的事情是,霍临瘦了,看起来刚刮过胡子,眉毛浓得很好看。
玻璃隔断了他们的空间,霍临无法过来,小珠当然也不会过去。
后来——没有延误没有意外,小珠的那班飞机在广播里催促登机,她默默地转身上了飞机。
接着就坐在去香港的座位上,万米高空。
小珠突然打了个激灵。
她刚刚看到霍临了。
活生生的、好端端的霍临,然后,她走了,一句话也没对他说。
这样对吗?
按道理来说,他们之间应该是重逢见面后要聊几句闲天的关系吧。
但是她慌了。
她从没有认真构思过他们的再会面,所以在当下失去了做出反应的能力。她只能按照自己的计划,工作,生活,往前走,计划里没有霍临。
这样好像是对的。
可是小珠坐在预计飞行时长足够睡一个整觉的飞机上,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睁开眼都是霍临最新鲜的样子,还有霍临喊她的声音。
一声叠着一声,回忆也揉在一起,全部挤进了脑子里。
终于机场负责人赶过来,阻止了工作人员按着霍临的举动,又向霍临对于过度检查他的证件而道歉。
“实在是抱歉,前两天系统升级,您这两年一直频繁出入境,加上职业影响,被系统自动高敏提醒,我还没来得及做消除,这完全是我们的过错,请让我做出一些补偿。”
负责人小心地观察这位客人,虽说他身份尊贵,但他此刻浑身轻微发抖,呼吸急促,看起来的确情绪非常激动,也难怪安保人员会做出应急反应,将他当场控制。
霍临的脖子像装了不太灵敏的机械,缓慢地一格格地转向他。
“我要十点四十四分,在这里候机起飞的这趟旅客名单。”
负责人愣了一下:“这就是您要的补偿?”
霍临森森地望着他。
负责人思索再三:“请您跟我到休息室。”
负责人提供了名单,不能复印不能拍照。
霍临把指尖按在纸页上仔细寻找,直到找到“温明珠”三个字,脸上才终于浮起一丝笑容。
那个微笑像是做了一场美梦之后不敢立刻醒来,一直等到得见天光,才敢欣喜若狂。
霍临盯着“温明珠”的目的地,声音从发颤到冷静:“我要最近的航班,什么价格都可以,你应该有办法帮我安排出位置。”
飞机落地,小珠跟来接她的同事握手,微笑,打招呼,一起去长租的酒店放下行李,接着就是社交、晚餐和酒会。
她忙得像是没有空闲时间来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给人留下最深的印象就是稳定、平和,把身边的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留下一个非常靠谱的合伙人的印象之后,小珠终于和所有人分开,把脸藏进针脚细密的围巾里,躲在电梯的角落上楼。
酒店房间不算很大,小珠抱着膝盖坐在床边,没有开灯,离落地窗只有半米远,看着香港的夜景。
人潮褪去,由霍临声音组成的幻听又涨了上来。
她不确定他们还能不能再见一次。
如果还能偶遇,她一定会表现得比在机场更好。
放在床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小珠有点懒,不大想动,把它放在一边晾了五分钟,才拿起来看。
新消息是用中文发来的,陌生的号码,内容措辞看起来有点礼貌,又有点不客气。
礼貌是因为用了疑问句,不客气是因为连称呼都没有。
上面写着:我明天能来找你吗?
小珠反应了好一会儿,心脏咚咚跳了起来。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小珠打字回复:好的。
然后她躺在床上盖上被子,睡了将近二十四小时以来的第一觉。
小珠做了一个梦,梦见霍临的伤口还在流血,她凑过去问他疼不疼。
霍临睁开眼勉强看了看她,说,还好,又说,你是谁。
他又变回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冷酷无情,提防着小珠给他的任何关心。
小珠在梦里又哭又笑,觉得如果能回到初次见面的第一天也很不错,至少霍临忘了她,就不会为了救她而跑来受伤。
可是醒过来以后,小珠立刻又期盼着今天要和霍临见面。
他昨天的短信里没有说约在几点,这让小珠有点无措,小珠一边刷牙一边翻着今天自己的日程表,思考有没有可能把某些工作
往后移,挪出更多的时间,但是又反思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不符合自己之前一直遵循的“不强求”的原则。
小珠在一些小事上莫名其妙地很不擅长做决定,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日程表上什么都没有改变,按时出了门。
她本来要下楼去餐厅层吃自助早餐,结果又收到一条短信。
发件人号码跟昨天的是同一个。
“我现在可不可以在酒店门口等你。”
小珠取消了餐厅层的电梯按钮,按了一层。
她走出大门,视线先是被一辆出租车挡住,等到顾客下车关上门,色彩鲜艳的出租车驶远,才看到站在酒店喷泉附近的霍临。
霍临今天还打了领带,穿了衬衫,整个人黑白分明,在刚下过雨的潮湿的广场上看起来很鲜明,也与这里的任何一个年轻人没有什么区别。
他一步步地走近。
霍临走到小珠跟前,低头看着她。
她的穿着不再是两年前黎娟给她安排的那些,她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简明又不失优雅,包里永远放着工作相关的资料。
霍临只能猜测她是来香港工作的。
不执行任务的时候霍临不享受任何特权,查到小珠在香港使用的手机号码和住处已经是他破例违规,他不能去了解更多,除非小珠愿意告诉他。
“你……想不想吃这个。”
他们见面后第一句正式的对话居然是这个。
霍临提起手里的袋子递向她,并简短地向她介绍,这是这里最有名的早点之一,光是豆浆就值得大排长龙,双眼闪着光,显然希望得到她的肯定。
小珠接过他的袋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老实地告诉他,酒店提供的自助早餐里就有这个品牌的豆浆,她穿着柔软的酒店拖鞋就可以去吃到,根本不必排队。
霍临立刻僵住了。
“不过我刚好还没吃早餐。”小珠又说,提着袋子往旁边走。
霍临仿佛有一根线牵在她身上,跟着她亦步亦趋。
小珠走到花廊下的长椅上坐着准备享用,不过,被人用扫描射线一样地盯着,她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咬第一口。
小珠又仰起视线,看了看霍临,在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拍了拍。
“你要不要坐下来。”
霍临好像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坐在了小珠身边。
小珠低头看着他的裤脚,轻声问:“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霍临想了想,用力地说“不好”,然后又问了小珠同样的问题。
一阵浓烈的难过逼近小珠的咽喉,但很快被她吞咽了下去。
她告诉霍临,自己在当苏伊的副手,还要感谢当年霍临教会她很多东西,她现在薪水很高。
因为打过腹稿,所以这些话并不难说出口,但说完之后就陷入寂静,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话题。
小珠低下头,用咀嚼来掩饰。
身边也半天都没有动静,小珠深呼吸了几次,咽下一口豆浆,转头假装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霍临安静地坐着,眼眶周围泛红。
他声音嘶哑,说了声“好”,又说“很好”,过了好一会儿,他说,这两年他去过缅甸,一直在她出事消失的地区来来回回地找,并不是每一次都一无所获。
偶然的机缘加上长期的追寻,还真的让他找到了几件她的东西,当时被叫做“遗物”,每一件都在证明着她的死亡。
小珠讷讷,哑口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我没有故意不出现。”
她没有刻意隐瞒什么。
只是命运发生了奇妙的转变,他在贫瘠的土地上用最朴素的手段一点点搜寻她的消息,她在繁华处歌舞升平,他们不该有交集,就像初遇之前那样。
第70章
小珠留给早餐的时间只有二十分钟,进餐结束后她习惯性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霍临看到她的动作,立刻站了起来。
分外体贴地征求她的意见:“你先去忙,我明天可以再来找你吗?”
小珠愣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个人礼貌地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她看了霍临一眼,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识眼色。但嘴上已经下意识地回答:“可以。”
霍临右手握着拳,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从前也就这样,只不过以前被高傲和冷酷占据,现在不再高高在上,就显出一点笨拙。
“那我……”小珠准备往酒店里面走。
霍临立刻会意,又退了一步,示意自己绝不碍事,和她说了声“再会”,将要转身。
小珠忽然有点没忍住,喊住他:“等一下。”
霍临立刻停住脚步。
小珠想了想:“你现在在做什么,不忙吗?”
因为她过问自己的事情,霍临双眼之中露出很明显的高兴:“我休假。”
小珠垂下眼。
“其实我早上时间很紧,早餐时间也很短。”
霍临的高兴转为局促,声音也有些不自然,“我打扰你了。”
“是有点。”小珠点点头,“等我有长一点的休息时间,我会告诉你的。”
她朝霍临挥挥手,走上斜坡回到酒店内,顺手把垃圾袋放进分类垃圾箱。
小珠乘电梯回房间,电梯的单向玻璃往下看,还能看到霍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