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临也微笑了起来,好像真的很开心:“好。”
他又投入了新一轮的烧热,小珠本来很乐意看到他失控的样子,像把他变成了一辆山谷里没有方向盘的火车。
让他在铁轨上呼啸,车轮磨起火花,也许在下一个高峰就要腾空,脱轨,越界,逃逸于计划之外,如果他离开了轨道,她会和他一起紧拥着下坠。
但现在她又觉得他有点可怜。
比起火车,他其实更像是一根木炭,不知道自己烧红的样子,很容易让人看出来是空心的。
比起烧成灰烬,还是保留一点用处更好吧。
小珠看了眼手机亮起来的屏幕,在他唇瓣上最后亲了一下,告诉他,已经满十分钟了。
第36章
回程那天突然降温,原本弥漫得无处不在的暑气一夜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被雨浸湿过的凉爽,树枝和花叶在凉风中蜷缩。
白象在当地区域的负责人为霍临和小珠送行,说了一些招待不周的客套话。
小珠撑着一把嵌银鎏金手柄的古典阳伞挡风,另一手把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用微笑向他们致谢,又用缅甸话说:“非常感谢您的精心安排,我在这里度过的三天很愉快。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切都如现在一样美好。对了,我还听说了一个关于船囚的故事,很有意思,他们也会一直在这里吗?”
对方把她当霍夫人,对这样高的评价受宠若惊,当即保证:“您所喜爱的一切我们都会原样保留,当然,也包括那些船囚。没有主人的格外恩惠,他们哪里也去不了。衷心期待您的下次光临,希望能给您带来更多的故事和惊喜。”
两人用缅语对话了一会儿,那负责人还是机敏的,立即发现不妥,又切换回英文,对被冷落了半分钟的霍临又客套了一遍。
霍临轻瞥小珠,她面色如常,仿佛刚刚真的只是同人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场面话。
于是霍临也没有再多说,道别后上车。
车子启动,风景从窗外褪去。
小珠可能以为他对缅语仍然一窍不通,但实际上霍临自从恢复记忆之后就学习了基础的用语,和一些重点关键词。
他无需听懂全部,也能明白小珠在打探丹
威的下落。
霍临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
他其实猜得到,小珠这几天闭门不出是有意在避开丹威。
这至少还是让霍临欣慰的!既然她已经想明白了、愿意不同丹威见面,那么让她知道对方的下落,平息她的念想,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霍临原本打算给小珠看一眼之后就把丹威再弄回那个遥远的小国去,现在仔细想想,觉得没必要。
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她可以选择不看,在看不到的地方,会不会反而牵肠挂肚呢。
霍临研究小珠,像在研究世界上最令他难懂的课题,小心翼翼,害怕出错,又阻碍重重,导致寸步难行。
比如说,他不愿意相信小珠会对那个外表和心灵一样丑陋的丹威有爱情,对于这件事,他有自己的理解。
人在经受惨烈的磨难时,为了让自己能够面对往后的生活,常常会本能地美化苦难,把被强迫美化成爱情就是其中一种典型的做法。
中国有一些很有哲理的话,滴水石穿,时间可以抹平伤痕。霍临认为,凭借坚持不懈的努力,终有一日会把这些阴影从小珠心头抹去,到那时,什么丹威丹顶鹤,也就不再重要。
“白小姐”的生日是大事,在小珠和霍临离开曼德勒的这几天里,其他人已经为此提前忙碌了起来。
小戴很感慨。
还记得,小珠小姐刚参与进这个计划时,他们最初的目标是在“霍夫人生日宴”上不要让小珠露馅。
那个时候,他们还在因为担心不能及时地把她培养为一位合格的淑女而急得抠头,而现在短短的两个月过去,就已经无法用肉眼分辨小珠与一位真正的贵妇的区别了。
瞧她把手心搭在霍先生手上,轻巧地从加长轿车里下来的姿态,多么优雅,从宽檐帽下抬起眼向上打量的眼神,如此从容、美丽,带着隐隐的威严。
小戴趴在窗户边上,高兴地跟小珠摆手,黎娟在他旁边,对他这个动作非常不屑。
“你这样让我想起那些眼里冒光的追星族。”
“可能,确实也没什么区别?”小戴乐呵呵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私底下也在天天讨论小珠小姐的进步,还会偷偷分享她的每日穿搭,我跟你说,养成系偶像的粉丝平时也是干这些事的。”
黎娟闭嘴不说话了。
回到曼德勒,霍临没急着回公馆,反而带着小珠先去了一间酒店。
“白小姐”的生日宴就要在这里办,等着霍临和小珠来拍板一些细节。
几天不见,小珠看见熟悉的人在二楼等她,就朝他们摆摆手。
酒店内景已经开始布置了,金色的地毯,桌子上全都铺着白色的刺绣蕾丝,随处可见鲜花造型,主色调是洁白和鲜嫩的青绿,铁艺花架到处都是,错落有致地摆放。
扶着推车路过的工作人员似乎认出了她,停下来对她道喜,小珠有点莫名,但还是立刻回应了对方。
黎娟从二楼下来找小珠,也跟小珠说恭喜。
小珠问她恭喜什么?
黎娟顿了一下,说恭喜她的方案通过了讨论,大家一致同意,可以为她去规划一些兽医的基础课程,以此来接近妙论。
小珠放下心来。
黎娟拿着一份名单,问小珠其中有没有要从邀请名单里删除的人。
小珠从头看到尾,发现都是她这段时间在曼德勒结识的贵夫人,于是摇了摇头说没有。黎娟说:“好的,那么请确认给客人的伴手礼,准备这些可以吗?”
黎娟端出来一个鎏金雕花盒,花纹繁复,风格非常复古,四周有不同的锁孔,用不同的方式打开,里面会出现不同的礼品,有玉石、香水,还有金银首饰。
小珠看了非常心痛:“送给客人的?请他们吃饭还要给他们送东西吗?”
黎娟笑了:“那就是很满意、不需要再添置其它东西的意思?”
小珠立刻说:“请一定不要再加东西了!”
黎娟忍笑,又问小珠:“今天下午的安排,霍先生告诉你了吗?”
小珠回头看了一眼霍临,他正站在不远处,低头与江席言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嘴角扬了一下。
小珠收回目光,还是摇头。
“好吧。”黎娟说道,“下午你们需要去补拍几组照片,宴会上做布景用。你现在要修整一下么?这里安排了专门用来休息的房间。”
小珠摇摇头,很疑惑:“照片?”
她们边走边说的,小珠一抬眼,忽然看见面前的花墙,淡紫的背景,鲜花爬了半面墙,清新浪漫的颜色。
旁边是专门设置的迎宾席,是缅甸传统的红木旧式长桌,桌上摆着石笋塔形燃香盒,小珠更加疑惑地停下了步子。
“对了。”黎娟抬步往前走,小珠只能跟上,黎娟比了一下收在玻璃盒里的石头,说,“这是寺庙里请来的福石,据说放在佛像前很多年了。要在上面刻夫人和先生的名字,用英文名最好,不过‘白小姐’留学法国,那边不兴使用英文名,所以没有固定可使用的名字。您有喜欢的英文名么?”
小珠怔住,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香港不是很多人说英文吗,‘白小姐’没有英文名字?”
黎娟一脸认真地摇头。
小珠不是很相信,回想了一下背的那本资料,确实没有提到白秀瑾的英文名。
白秀瑾去法国留学之后,由法语老师为她取了一个法文名字,从此之后就只用这个名字和中文本名。
小珠挠挠头:“就写中文不行吗?霍临,白秀瑾。”
黎娟顿了一下,说:“用英文名比较好,当日还会有一些不同国籍的客人。”
小珠哭笑不得:“我一句英文也不懂,怎么会知道什么英文名字。”
“嗯,是这样。”黎娟仿佛沉吟了一会儿,“霍先生猜到会有这个情况,提前取了一个。”
为了这个宴会,为“白小姐”新取一个英文名?
小珠觉得更怪异了。黎娟又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她走进了一楼最大的大厅。
大厅一眼几乎望不到头,中心被一条长长的舞台隔断,那条舞台通向最里面的一个圆形场地,场地布景仍是洁白鲜嫩的花丛,顶上是金碧辉煌的吊灯,两侧则摆着数张圆桌。
小珠扯了扯嘴角,开了个玩笑:“我该不会还要在舞台上给来宾表演节目吧。”
黎娟笑着摇头:“那倒不会。不过还是会有点辛苦的。”
小珠眉心一直狐疑地皱着。其实从她走进这个酒店,就到处都觉得很奇怪。
生日宴会装点成这样吗?
但小珠又不敢提出质疑,毕竟四岁的安娜都会把生日宴准备得像童话故事,霍氏为了彰显脸面,只会准备得更郑重,从这个角度想的话,那么这些布置,也华丽得很正常。
小珠在心里说服了自己,手臂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揽了揽。
霍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轻轻握着她的肩头,和她一起看着这个场地。
黎娟微微低头:“霍先生,有哪里不满意,需要调整的吗?”
霍临报以微笑:“没有,都很好。”
小珠忍不住又想起黎娟吐槽他,也只有在“这种事”上好说话。
“下午要拍几张照片。”霍临在小珠肩上揉了一下,低声和她说,好像不经意想起来似的,“记得笑开心点。”
他说的几张照片,让小珠换了好几套衣服。
基本以礼服为主,其中有一套纯白色,还带头纱,怎么看都有点像……婚纱。
小珠按照霍临的要求,笑得有点开心,霍临一直握着她的手,或者拥抱着她。闪光灯闪了太多次,小珠拍到后面都已经脑袋发晕,眼花缭乱,完全没有办法想象拍出来的这些照片会是什么样。
好不容易拍完了照片,司仪又来找霍临和小珠对流程,厚厚的一本主持手册,看得小珠心里直犯怵。
好在对了一遍流程,小珠发现她大部分时间都是站在一旁微笑,迎接来宾就好。小珠庆幸道:“就这些吗?好像还好。”
“当然还有别的。”司仪笑着想搭话,准备把手里的册子往后翻,但是被霍临制止了。
“今天先定这些吧,后续的细节过两天再商量。”
小珠确实被折腾累了,求之不得地目送司仪离开。
下来的两天让她清闲了两天,除了黎娟会带着她去美容院,恨不得把她从头皮到脚趾都好好保养几遍。
两天之后,几个僧人来到公寓。
小珠吓了一跳,由周义永陪着来接待他们,奉上茶水。
僧人们捧着那块小珠见过的石头,念了几句佛号,微笑道:“这是您先前请去,要用在婚礼上的三生石。”
“它原本被供奉在燕通神像前,现在住持已经在上面刻完了字,特来送还到您家。”
周义永双手合十,请他们把石头放在了正厅,小珠愣愣地跟过去看。
石头上一笔一划,刻着两个名字,还有一句缅语。
Zevon,Pearla
善缘结连理,佛光照福临
霍临陪一个外地赶来的货商用早餐,在喝咖啡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霍临回答得很简短,只“嗯”、“知道了”应了两声,很快挂断了,但嘴角因为这一通电话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意。
他欠身站起,说道:“不好意思,我得先回去。”
对面的人也赶紧放下咖啡杯站起来,点头笑道:“反正我们的事情也刚好谈完,耽误您的时间了。”
“不要紧。”霍临整了整领结,风度翩翩又温和,“欢迎您的到来,诚挚邀请您参加我们的宴会。”
“我的荣幸,再次感谢您的邀请。”货商目送这位俊朗得过分的合作商离开咖啡厅,拿起桌上的请帖细看。
请帖上写的是霍夫人的生日宴,但居然有一个环节是缅式婚礼。
霍临回到公馆,在门前停了一会儿,才打开门。
经过玄关,就看见他选来的那块福石被摆在台面正中。霍临眉尾温和地平展,但目光下移,看见背对着他的沙发靠背上露出半个沉默的脑袋时,又紧张地收缩。
霍临眨眨眼,绕过沙发,看见窝在里面发呆的小珠。
他呼吸放得更缓,在胸前又多解开一粒扣子。
“小珠。”霍临叫了她一声,貌似轻松地在她身旁坐下。
小珠仿佛这才发现他来了,猛地回过神,跟他说:“嗯,你回来了。你看这块石头。”
小珠指着那块福石,被霍临立刻抓住手指按了下来。
她撇过头,看见霍临面色有点严肃。对上她的视线,霍临又慢慢展开眉眼,露出漫不经心的平静。
很温和地教训她,好像只是在提起一个常识一样:“佛家的东西不要这样指,不礼貌。”
“噢。”小珠答应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够诚心,仿佛还会继续调皮捣蛋,所以霍临抓着她的手没放。
小珠想了想,看着霍临说:“他们说这是送来给婚礼用的,什么婚礼?”
霍临也在看她,不知道想些什么,静了一会儿才开口:“入乡随俗,办一场缅甸的传统婚礼,彰显我们的文化认同,能更好地融入这里。”
小珠沉吟着,没有说话。
霍临等着她的回答,呼吸都有些凄凄的。
她仍沉默,一直沉默,霍临目光飘了一会儿,移开了,又补充道:“也不必那么严肃。我们可以省去一些步骤,比如佛教巫师祝福,我们都不信教,可以免了。”
“你还想过请巫师?”小珠很惊讶,“在神佛面前说谎话,你不怕被惩罚吗?”
霍临抿着唇不出声,小珠的手指还被他抓着,顺势往他那边靠过去,像一只很挑剔的猫,要寻找比沙发更软更温暖的坐垫,爬到了霍临腿上,侧坐在他怀里。
小珠仔仔细细地瞅着他,又说:“神罚,很可怕的。”
霍临的鼻梁很高,看起来就很倔,说:“我怕什么,祂能怎么罚我。”
小珠立刻举出了他装酷的证据:“可是你刚刚还叫我,不要用手指指那个石头。”
即便是霍临也没有办法否决两分钟之前的他自己。
“总之,”霍临撇开脸,“这个环节去掉。那现在没有别的问题了。”
“当然有。”小珠打开司仪发来的完整的主持手册,“你看这里和这里……”
霍临来不及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打断了她:“不行,本来缅甸的仪式就不算复杂,再省就没有了。”他声音高了几分。
小珠收起手机,仰脸看他。
“可是,现在的流程看起来,真的很像一场真正的婚礼。”
小珠从小在缅甸长大,她知道他们准备的笼基和特敏的样式代表着什么,这些文化符号对她而言自带象征义,就像欧洲的婚纱,中国的凤冠霞帔。
霍临顿住,垂眸看着她,眼睛里有无尽涌动的暗流,而小珠好像第一次能够看清其中的内容。
数秒后霍临才能开口,嗓音里有喑哑的委屈:“……不能是真的吗?”
小珠望着他,即便心里已经有了一点猜测,但听到他说这句话、看到他这样的眼神,心脏还是控制不住地挛缩起来。
好在她已经习惯性掩饰自己失态的情绪,神情始终未变,叫人看不出端倪。
霍临在她脸上找了许久,没有找到一丝宽容和愿意,失望地抿紧了唇。
“算了。其实只是一场表演而已。”他下了定义,“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不用放在心上。”
真的吗?
小珠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觉手心底下的肌肉僵硬得像铁块。
如果只是表演,为什么他要提前去请三生石。为什么给三生石刻字的时候,要刻意绕过现有的中文名和法文名,非要给“白小姐”取一个新的英文名。
为什么他给“白小姐”取的英文名,她去查含义,查到的是“珍珠”。
宴会就在第二天。
小珠穿着礼服站在霍临身侧,和他一起向来宾打招呼。
熟悉的宾客倾身与小珠拥抱,水晶灯大白天也亮着,将小珠耳畔的天鹅形状耳坠照得流光溢彩,竖琴师弹奏的乐曲悠悠蔓延,香槟塔瀑布流动,仿若应和着背景里的音乐。
小珠的微笑没有停过,像任何一个过生日的幸福的人,戴了王冠,切了蛋糕,收了数不清的礼物。不知道过了多久,用来演奏的竖琴换成了桑柯琴和围鼓,宾客们被邀请进入下一个宴会厅,小珠则去休息室换衣服。
休息室离宴会厅不远,小珠褪下礼服裙的同时,能从音响里听见司仪的说话声。
他夸耀白秀瑾的美貌,又赞扬霍明渊的俊朗,然后以十分婉转动听的语言,描述了一遍他们的爱情。
并邀请在场的所有宾客一同见证,这对新婚夫妻在缅甸举行的另一场特别的婚礼。
缅甸四月中旬到七月中旬处于佛教僧侣安居期间,一般是不筹备婚礼的,他们的这场“婚礼”也只有仪式而已。
小珠换好了缅甸的婚服,垂眸看着自己膝上的金线刺绣,黎娟伸手,将她扶起来。
她被梳了新娘盘发,乌黑的发髻上簪着一串新鲜的茉莉花,花蕊还沾着露水。
小珠光着脚,由黎娟牵引着,在檀香木地板踩出温润的声响,走到门边,抬眼往外瞧。
霍临穿着白色薄纱制作的笼基和短上衣,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笼基上刺绣的图案与她膝上的图案相对应。
他身材高大,定而安稳地站着,朝小珠伸出手,让小珠想起很小的时候,玛温给她讲的睡前故事里出现过的某位王子。
这只是表演吗?
小珠慢慢地往霍临的方向走。霍临说过,没有人可以演那么久,她当然也不可以。在巨大的谎言中,她也会恍惚,在一声一声的白小姐、霍夫人中,她有时也忘记自己的名字。
那么霍临也会在这个谎言里忘记原本的他自己吗?他是不是也会迷失。
小珠把手心搭在霍临的手上。
她有点晕眩,脚步仿佛踩在云端,目光在四下游移。
她看到她和霍临的照片被摆在各个角落,让所有来宾欣赏,很亲密的合照,照片上她笑得有点开心。
霍临牵着她在一座烛台前停下。
柚木地板映着烛光,像一片流动的晚霞。
周义永用银钵盛满清水,水中漂浮着玫瑰花瓣和一片金箔。周义永的脸上是小珠熟悉的、温和的笑容,眼角的褶子让他看起来充满慈爱。
周义永掬起钵中水,慢慢倾洒在小珠和霍临交握的双手上。
纯银的托盘里摆放着九种吉祥物,椰子、茶叶、盐巴、葱头、稻谷、辣椒、槟榔、金币和一方檀香,窗外吹来的风据说来自曼德勒山麓的风,将桌前的银铃摇出轻盈的旋律。
霍临扶着小珠跪坐在铺满茉莉花的地垫上。
司仪代替巫师,将两人的小指用金线缠绕,又在发顶系上鸳鸯结。
这是一场巨大的、美丽的、令人溺毙的谎言。
小珠听见司仪声情并茂地高声歌颂她与霍临的爱情,感谢各位来宾的见证,并邀请新郎对新娘落下亲吻。
这是仪式的最后,高朋满座,鲜花簇拥,霍临和小珠身旁放着话筒,他们几乎呼吸都能被所有人听见。
霍临低下头,看着小珠,小珠的睫毛在水晶灯光下颤动着。
司仪尽职尽责地在前方引导,并念出新郎的名字。
小珠跟着叫了霍临一声:“霍明渊。”
司仪又念了新娘的名字。
霍临也跟着叫小珠:“白秀瑾。”
司仪高声把氛围推到顶点,霍临绅士地扶住小珠的手臂,俯身相就,轻吻落在了小珠脸侧。
此起彼伏的叫声和笑声从宾客席上涌出,潮水一般向小珠涌来,不由分说地将她淹没。
小珠闭着眼,露出幸福的、甜蜜的笑容。
霍临的轻吻离开,在人声鼎沸的间隙,在司仪手稿上的流程之外,又叫了她一声:“小珠。”
台下沉寂两秒,小珠发呆的目光落在霍临的眉心,他拥着她,凑得更近了,吻在她的唇瓣上。
小珠以被拥抱的姿势仰着头,忘记了闭眼,水晶灯的光芒在她视线中留下一片光斑,让她的整个世界变得绚烂而虚假。
她听见黎娟在又一波喝彩的人声中有条不紊地解释“小珠”是霍先生对白小姐的昵称,仿佛早已做好了这个准备,旁边甚至有缅语翻译做实时的传递,让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个名字。
她感觉到霍临的手挤进来和她十指相扣,另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不过分亲密,但揽得很稳、很紧。
她看见这个巨大的谎言、虚构的童话,被一点点篡改,填满,被霍临变成真实。
第38章
霍临的吻从她唇上离开,在人声鼎沸里很安静地看着小珠的眼睛,看见她发呆、怔愣,不可置信的神情。
霍临微微笑了一下,温热的指腹在小珠脸侧用力的磨蹭。
拉着她站起来,关闭了身后的收音话筒,经过她耳畔时,声音低而清晰地留下一句。
“怎么那么惊讶,之前明明跟你说过的。”
小珠本来很茫然,不知道霍临指的是哪一句,他们说过的话太多了,但霍临明显意有所指,好像是默认她一定会记住的话。
小珠脸侧被蹭过的地方还在微微发麻发热,愣愣地被霍临拉着手腕带离宴会厅,穿过众人的祝福声去休息室。
走到很安静的过道里,小珠才忽然明白过来。
霍临指的应该是,很久之前,她刚接受成为白秀瑾的训练时他说过的那句话。
“你在这里,你就是白秀瑾。”
她以为那只是用来安抚的随口之言,没想到他是认真的。
小珠手心蜷缩,有种冲动从喉咙涌出来,但又被更深地压抑住,堵在原处,不上不下。
霍临用一纸协议让她成为了白秀瑾,又用一场“婚礼”让白秀瑾变成小珠。
霍临对待那位白小姐,和对待她如出一辙,随意地翻云覆雨,他有凭借心意肆意妄为的权利。
小珠知道自己没有立场去为那位白小姐辩护,但仍然第一反应是为她感到森然。
然而紧接着从心腔里石油一样冒出来的庆幸,也同样真实。
即便她尝试用理智和道德去拦截,也仍然阻止不了自己产生卑劣的愉悦。
她庆幸,霍临对她好像真有一点温度确切的情意。
为了这点情意,霍临留住她的名字,就像是抢救回一丝她的魂魄。
能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叫她的名字,她竟然为此感到些微的幸福。
可她会感到幸福这件事,同时也使她痛苦。
小珠换回寻常的礼服,又回到宴会上,霍临也换回西装。
从那个典礼之后,霍临已过了明路,在任何人面前看见小珠,都笑意盈盈,向她伸手或举杯,正大光明叫她小珠。
小珠脖颈和血管不自觉地烧热,转过身背对着他。
杜安莲瞅着她,眼神戏谑。
“讲句老实话哦,新婚夫妻我也看过不少,像你们这样脸上都写着吃煞伊的没几个!你们轧朋友时也这样?到现在也好几年了,怎么不腻的。”
小珠没法儿讨论这个,笑了笑转开话题:“又拿我打趣。对了,上回跟您说的妙论那个事情好像有眉目了,您到时候要帮我多上心。”
杜安莲瞪了她一会儿,仰天长叹:“阿萨里,哪有你这样的女人。今天过生辰,还又办了一次婚礼,你倒有心思跟我讲这些!”
杜安莲这话倒是没说错,小珠今天是毋庸置疑的主角。敬酒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霍临替她挡了不少,但小珠仍然有点微醺。
不过宴会终了时,有人比她更醉。
小戴摇摇晃晃,双腿走路直打撇,要不是衣领被黎娟拎着,早就已经溜到地上去。
他面颊通红,对着小珠和霍临连说了三个好字,又说:“等回了国内,一定要办一场比今天更盛大的、正式的、真正的!到时候我要来给你们唱颂歌。”
黎娟拽着他,面色冷静,但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也有点歪斜,她把说胡话的小戴塞进车里,然后对着小珠看了好一会儿,居然也对她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她和霍临是什么情况。
司机把这两个醉透了的人收进另一辆车,小珠看着他们从车窗里挥着手走远,才有点后怕地收回目光。
这两个人,喝醉了以后什么都说得出口,还好没有在公众场合乱开口。
她回过头,看见霍临站在车的另一边,隔着一个车身的距离看着她。
小珠抿抿唇,拉开车门,和霍临同步坐进了车里。
车厢范围有限,两个人一坐进来,莫名就显得拥挤。
霍临长腿挨着小珠的裙摆,抓住了她的手握在自己膝头,又碰了碰她的脸,好像很珍惜的样子,说:“有点热。喝了多少,难受吗?”
小珠摇头,她觉得自己没有喝醉,但事实是酒精让她控制肢体的神经有一点麻木,失去方向和空间感。
她想从车座上拿水喝,霍临抓着她的手不放,好像两个人的手还被金线缠在一起似的,他的手被她带着一起去拿瓶装水。
但小珠手伸到一半又不想喝了,原地把手放下,不小心撩起了自己的裙摆,让霍临的手背贴上了她的大.腿,并且缓慢地往上游移。
霍临的双眼倏地瞪了起来,立刻拉起了挡板,手从她裙子里收回来,规矩地放在座位上。
他紧张地小声训斥小珠:“干什么,现在还在车里。”
小珠疑惑,霍临的态度像是她故意拉着他的手要摸她,但是她并没有这么想。
小珠现在思索也很费劲,有点懒于解释,没有说话,往霍临的方向靠过来,几乎要
抵着他的鼻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