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把后半句吞了。
小珠还没有任何回应,他又说:“没什么,你睡吧。”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安静下来,霍临的气味也消失了。
小珠站着发了好一会儿呆。
上午杜安莲上门来道歉。
黎娟已经知道昨晚的情形,问小珠怎么想。
小珠思考了一下,说:“我想让她等。”
又抬起头看黎娟,征求她的意见:“可不可以呀。”
黎娟浅浅地、有点欣慰地笑了笑:“可以。”
杜安莲在楼下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小珠才从扶梯上下来。
她长发顺直乌黑,穿着真丝的家居服,不施粉黛。
因为这是在她的家里,她可以舒服自在,而对比起来,杜安莲一身妆容齐整、名包名表,反倒成了累赘。
小珠对她害羞似的笑了笑,找了个单人贵妃榻坐下,整个人舒服地陷在里面。
小珠抱着杯牛奶,跟杜安莲说:“不好意思呀,等很久了吧,昨晚睡太晚了。”
她仍然像一朵栀子,清透可爱,看起来年轻得让人无防备,但杜安莲已经知道了,她的枝头在凌霄之上,不可近玩。
杜安莲讪讪的:“没事的,多睡一睡,养颜嘛,霍太太你看你呀,脸蛋就是比我们好看好些呢。”
小珠笑笑没说话。
杜安莲拿出一个礼盒来,里面是包装精美的护肤品,还有昨天小珠落下的那支“真爱之吻”仙女棒。
“这个化妆品营养成分高的,我这种老菜皮已经吸收不了了呀,霍夫人用刚好,请收下吧。”杜安莲把盒子里的东西一起推过来。
小珠依旧浅浅地笑着,目光从礼盒挪到杜安莲脸上,又收回来,坐在那里没动,低头喝了一口牛奶。
轻声说:“杜安莲,你不知道,我这个人最怕麻烦的了,这种抹来抹去要涂一个小时的护肤品,用不习惯的。”
杜安莲有点急了。
她从年轻时就是个风风火火的人,年轻力壮时她跟着丈夫一起打拼事业,别的事情大可不用操心。但生了两个孩子之后,耽误了好几年,她既跟不上时事,也没那个好身体再去拼。
丈夫的生活是没什么变化,她的却完全翻天覆地。
原先会的那些技能都派不上用场,只能在家里做做贤内助,跟这些夫人太太们打交道,吃那些软刀子。
杜安莲不爱对付那几个总抱团的女人,才把新来的霍太太推过去,很难说当时不是抱着想要这嫩芽儿一样的小姑娘受点欺负的心态。
现在想想实在是后悔,要不是这一念之差,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谁不知道霍明渊现在风头无两,刚签了几笔大合同,本来她在真龙潜伏时就提前拉拢了霍太太,是大功一件、最有面子的了,结果弄巧成拙,把人得罪了。
杜安莲缓不住了,两手一摊,带着吴语乡音嚷起来:“哎唷,白小姐,你知道我也是心直口快的女人,有什么事情我和你直说了呀。”
她小碎步靠近前来,半蹲在小珠的贵妃榻旁边,愁眉苦脸,“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我要早知道那几个泼妇嘴里不讲究,怎么会叫你去受欺负,往后再看到那几张脸,我非要吐她们一口。”
“好妹妹,你读书人家出来的千金,玲珑剔透的人儿,姐姐我没上几年学,你宽宏宽宏。”
小珠仍是八风不动的,等杜安莲蹲得脚酸,她才轻蹙眉头,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人生在世谁没有不如意的时候,受点委屈再正常不过的了,怎么会计较这些。”
“可是呢,”小珠话锋一转,“我总在想,她们这样待我,是不是我们哪里得罪她们了呀?我一想到我家霍先生在外面生意不好做的话,都担心得整夜睡不着呀。”
杜安莲嘴角微微抽动,思索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
“妹妹,你说哪儿的话呀,你家那位那么一表人才,横空出世一样的人物,生意都抢着上门找他做呀。你放心,我家的建材往后只走你家的船。”
得了许诺,要是满意的话,就应该要在这里打住她了。
然而杜安莲觑这位霍太太的反应,不像动
容的样子。
只好咬一咬牙,下定决心道:“不过,你肯定看不上这点小钱。我也是懂一点做生意的,你们要是想继续扩大业务,就要找银行合作,我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别的本事没有,人脉还是有一点的。你要是有想法,我去帮你牵线。”
小珠终于放下牛奶杯,伸手把杜安莲扶了起来。
“真的呀?杜安莲,你真好,又那么有本事。这个事情,能联系谁呢?”
杜安莲指了指天花板。
小珠也跟着往上看了一眼。
“就住顶楼那位。”杜安莲说,“大丰银行知道吗,他们家的私有银行。不过,其实她娘家才是正正宗宗的金融巨头,她那老公说不上话的。”
小珠了然:“那就要找她本人了。”
“很难找的。她这十几年潜心修佛,都直接用法号当名字了,所有人都只能叫她妙论,她一天到晚就在家里点那几根香,根本不管凡尘事。”
“不过呢,她每周二、周六,都会去佛教青年会的学校念经,你要是赶得巧,说不定能遇上她。”
小珠笑了下:“说不定?”
杜安莲咬咬牙,“佛教学校那边我去帮你布置,你肯定见得到她!”
小珠又夸她有本事,约定好了,等一切准备妥当,再与杜安莲联系。
等要说的话说完,小珠像是才看到桌上的仙女棒一样,弯眼笑起来:“杜安莲,谢谢你把这个带来呀。看我,昨天喝醉了,走得匆忙,把安娜精灵送给我的宝贝都落下了。”
杜安莲赶紧说:“是啊,安娜最喜欢你了,她看到你没带走礼物,急得在家里哭,我还不得赶紧替她送来吗,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要和你道歉来的。”
小珠道:“说什么呢,明明是她们犯的错,和杜安莲有什么关系呀。杜安莲,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女伴,永远都是呀。”
她拿起仙女棒,握在手里摇了摇:“那我收下了,这个礼物和安娜一样漂亮,谢谢小安娜。”
杜安莲总算松了一口气。
霍氏的股票后天敲钟,昨晚居然通知要考虑取消他们的合作席位,加陵知道坏了事,把她狠狠一顿责骂,要她立即解决这个问题。
杜安莲也气苦得很,谁知道呢,那一场女人之间不算口角的争执,能让这个霍先生如此大动干戈。
好在现在算是成功挽回了,杜安莲走出霍家大门不久,就收到消息,说合同可以照常签字。
小珠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黎娟走出来,仍是戴着那副金框眼镜,打分似的对小珠说:“很好。”
她给小珠亮了一个很高的评价,又问:“不过,太太怎么猜到她会上门?”
小珠羞涩地笑了笑:“猜不到呀。所以我昨晚把安娜送的仙女棒留下了,万一她不来,我也可以去取嘛。”
小珠也问她:“不过,霍明渊说要取消合作,只是吓唬吓唬他们吧?万一他们真的同意了怎么办?”
黎娟推了推眼镜,低头发消息,让底下的人去重新整理妙论的资料,只含糊地回答:“嗯,谁知道呢。”
霍临回来的时候小珠已经吃完晚饭,但还不想离开餐桌,在吃一碗拌着酸奶的水果。
小珠一边用小勺子往嘴里送,一边眼睛停留在手机屏幕上,在看连背景音乐都很弱智的搞笑视频,时不时无声地大笑。霍临发现如果她张开嘴大笑,眼睛就会眯起来,像小猫准备大叫时那样。
她看得入神,霍临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直到霍临弯下腰伸手关掉了她的视频。
小珠吓了一跳,回过头。
“吃饭的时候分心对胃不好。”霍临指出她的错误。
“吃着玩的嘛。”小珠反驳,“你这样吓我才不好。”
霍临不承认:“我没有。”
小珠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
霍临的鼻子和嘴都生得很倔强,显得眼睛格外好看,眼尾微微上挑,平时看着高不可攀,没有任何挑战可以将他难倒,但懒散地垂着眼睫时又看起来很多情。
看了一会儿之后,小珠环住他的脖子,脑子里什么也没想,但自动说了他想听的话。
“好吧。你回来啦,你迟到了半个小时。”
第27章
霍临没有回答,嘴角却弯起来。他让小珠的手臂圈紧了,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放到餐桌上,一边说抱歉,一边和她接了一个很深的吻。
小珠的上唇形状圆圆的,被亲得久就红透了,泛着水光,像一颗被舔过的糖,让人看着就想到唇齿间的甜味,所以凑上去一尝再尝。
餐厅里没有其他人,他回来得晚,早已错过了饭点,但直到现在才觉得饥饿。
等到小珠浑身软绵绵的,只能无力地靠在他颈项间,霍临才把她松开,让她倚在自己臂弯里,心脏和他的共振。
霍临又低头亲亲她的脸:“有时间就去早点写完作业,早点睡,不用等我。”
小珠双眼迷蒙地喘息,听到作业眼神又清明了点。
他好像默认她坐在这里是在等他,小珠看了看他,没有去澄清他的误会。
小珠用了点力气抱了抱他,有点兴奋地说:“今天杜安莲来找我了,我是不是能帮你多赚很多钱。”
吴加陵是白手起家,发轫之前曾受到高金大通银行的资助,高金大通是全缅客户资产管理规模最高的机构,五年前由独女苏伊继承。
苏伊十几年前因膝下儿女双双离世受到巨大打击,闭门不出不问世事,自称法号妙论,能与她联系上的人极少,但吴加陵与苏伊还算得上表亲,两方之间仍断断续续有来往。
霍临结交吴加陵,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他背后的高金大通,不过暂时还未找到突破口。吴加陵想要与霍氏合作,但对霍氏对高金的试探一避再避,明面上从来都是推拒,似乎暗藏玄机。
正在这个当口,小珠找到一个借口给杜安莲施压,是她临时起意,主动去充当一个引线,创造一个矛盾。
果然吴加陵借坡下驴,借杜安莲的口把消息传了过来。
她以为霍临也会认可她展现的价值。
但霍临只是搂着她,像对待小孩那样抚摸她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后跟她说:“你不用做这些。”
小珠的兴奋像竹蜻蜓,降落下来了。
“为什么呀。我很有用的,黎娟都夸我……”
“我知道。但你不需要。”霍临打断她。
小珠于是闭上嘴。
霍临又有点不忍心,继续解释了一句。
“让你学这些是以防万一,但你不必为了证明自己去刻意做什么,这不是你的义务。”
小珠吸进去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
“嗯。”她看起来很乖顺地答应。
霍临觉得她还是有一点不开心,想办法转移话题:“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小珠想了想:“明天想去慈善总会。”
“想去探望多弥?”霍临立刻想到了为小珠资助的那个孩子,说,“要不要找人陪你。”
“好啊。最好是业内人士,我刚好想问问怎么做慈善呢。”
霍临轻轻地笑了一声。
小珠仰头看他,他好像是觉得她很可爱,低下头亲了她的眼睛。
小珠温顺地承接着他的吻,在他停下来以后又探身在他嘴角碰了碰。
从他们有了第一个亲吻之后,之后的亲密仿佛顺理成章,没有人质疑他们之间现在是什么关系,霍临不提,小珠也没想过要问,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必要摊开来讨论。
转天小珠准备出发时,门口果然有一位律师在等待。
小珠已经不惊讶于霍临的神通广大了,和那位律师一起坐上安排好的车辆。
会的副经理很热情地接待她,给她介绍总会旗下的各大设施,展示多弥被救助后的生活改善成果。
“多弥现在正在上课,您如果想要亲自见他的话,我们派人去接他回来。”
“不必打扰他了。”小珠谢绝道,“我也不止是为了他一个人来的。我想问问,以后我有没有机会把其他人也送到这里来救助呢?”
“当然可以的。”副经理听见她有这样的诉求,非常的高兴,连声地盛赞她多么善良,一定会被佛祖保佑,并邀请她到会客室听更多细节。
小珠认认真真地听了,又跟他要了一份捐助合同模板,交给随行而来的律师仔细研究。
律师忙碌的时候,小珠说想去看看外面墙上贴的照片,副经理陪着她一道出门。
小珠抬头把每张照片里的孩子都看了一遍,问:“他们都失去了父亲母亲吗?”
“大部分是这样的。”
“如果父亲还在世呢。”小珠问。
“有一方监护人在的话,我们还是会首先督促监护人履行义务,如果监护人确实没有抚养能力,我们才会具体分析情况。”
“哦。”小珠双手背在身后,亭亭地站着。
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那照片里的女孩穿的校服裙和南达的有七分相似。
语气有些轻,“没关系,等她父亲去世我再来找你们吧。应该很快了。”
从总会办公楼出来时还是半上午,今天天气很好,小珠征询那位律师的意见,她想再去别的地方逛逛,问律师先生接下来要去哪里,是否要先送他去他的目的地。
律师很谦和地表示,他今天也没有别的日程安排,可以全程陪同霍夫人,以防有别的需要。
这也是小珠意料之中的。
她浅浅微笑,没再试图赶走他,坐到了车后座。
虽然难得地想出去逛逛,但其实并不知道能去哪。
小珠想了一会儿,最终请司机开去乌本桥。
雨季的乌本桥水位猛涨,已经接近桥面,与两个月之前的景色已经大不相同了。
从前小珠不懂得欣赏它的美丽,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地方游客络绎不绝。
她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借来了一双眼睛,才终于看到了此处的宁静祥和。
桥上有人在漫步,有人坐在一起聊天,他们的剪影被张贴在天空的幕布中,偶尔一个偏头,一个对视,靠近拥抱的动作,都很像电影。
太阳缓缓沉下,落进锦缎一样的云中,晚霞烂漫。
小珠不想节外生枝,所以没有下车,以免真有可能被附近见过她的人认出来。就坐在车里,看完了一场被车窗框裱的日落。
夕阳快要消失的那一刻,远处的马哈伽纳扬僧院敲起了幽幽的钟声,小珠阖上双目,双手合十放在胸前。
她的眉眼被浸染在余晖的柔光之中,因悠扬的钟声显得缥缈。
钟声息止,一旁陪同的律师感兴趣地问她:“霍夫人也信佛吗?”
小珠用问题回答他:“不信教可以许愿吗?”
律师笑了:“当然可以,任何对美好生活的祈愿和向往都值得被尊重,祝夫人的愿望早日实现。”
小珠也含笑:“谢谢,希望如此。”
天黑之后司机把小珠送到了公馆,再送律师回去。
霍临已经在房子里。
他今天没有穿西装,也可能是回来之后换的便装,白色的圆领T恤,马球短裤,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蓝光镜,高大英俊,坐在桌边敲笔电键盘,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
小珠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有点惊讶,一时没有靠近。
霍临知道她在看,敲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才抬头看向她,确认了她眼底的神色之中有被惊艳的成分,挽起一个有点得意的笑容。
他张开手叫小珠过来。
“你迟到了三个小时,和我昨天扯平了。”
从乌本桥回来确实有点远,可是,“我又没有约定过回来的时间,你以什么标准算我迟到。”小珠反驳他。
“从我开始在心里等你的时间算起。”霍临说得理直气壮。
小珠张了张嘴,没有立刻说出来话。
霍临牵着小珠去餐厅,今晚的主食是打抛饭,配以绿咖喱鸡和青木瓜沙拉,还有冬阴功汤,用小珠最喜欢的胖嘟嘟的瓷锅装着,摆在两个人的餐桌上,有两副木质碗筷,看起来色彩纷呈,热闹可爱。
小珠被霍临安排在他的左手边,那么大的一张四方桌,他非要两个人都挤在桌角边坐。
小珠跟他说:“你不用等我的。”
他肯定很忙,而她只是无所事事地闲逛。
霍临这段时间确实忙得像飞人,今天忙碌奔波暂时告一段落,难得能休息,但他把大部分休息时间都花在了等待小珠上。
但其实并不难受,反而对他来说,这其实是一项令人愉悦的日程。
因为他其它的大多数时间都只是机械平常地执行既定的计划,不会感到任何情绪的波动,时间的流逝就像电子表上数字的变化一样,除了表示变化,没有别的意义。
但如果把时间用来等待小珠,他每一分钟都会感到雀跃和期待,犹如细微的电流不断从指尖传到心脏,持续激活他的感官。
但是今天明明有三个小时可以和小珠待在一起,却并没有看到她,还是有点可惜。
所以他需要补偿。霍临右手握着勺子吃饭,左手很没有礼仪地放在桌下,拉住小珠的手。
小珠想把手抽回来,没有成功:“这样我很不方便。”
“那就吃慢一点,反正我们也要聊天。”霍临总是很有道理,“怎么突然想到要去东塔曼湖?”
小珠说:“我一直坐在车里,所以没有人看见我。”
霍临顿了一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在桌下用力地捏了捏小珠的手,说:“缅甸确实有很多很美的地方,你以前没有机会看,如果想要去旅行,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又停了几秒,像有点抱怨地说:“而且,东塔曼湖这个地方,你想再去的话,本来就应该和我一起的。”
小珠呼吸着,抓紧了手里的勺柄,没有说话。
霍临看她没反应,锲而不舍地提醒她:“那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小珠打了个寒噤,可能是冷气开太低了。
霍临没有发现,还沉浸在自己假想出来的气氛里。
他仍旧固执地相信“一眼看到她”这个相遇很浪漫,除非天意和爱情的指引,否则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当天在蚂蚁一样的人群中独独看了她那么久。
但小珠感受不到这份浪漫,而且对于当小偷被霍临抓住的回想使她感到耻辱。
小珠把手用力收回来了,端住碗,努力转移话题:“我去哪里都一定要有人跟着我吗?”
即便她尝试劝说,那位律师也不肯“擅离职守”,很显然是霍临的命令。
霍临喝了口汤:“嗯,这是为了你的安全。”
“那么,我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向你汇报吗。”
霍临看了她一眼,说:“不必。”
“让他们汇报这个,”他耍赖似的笑了下,“是因为我想知道。”
对小珠来说其实没什么区别。
但她也很配合地笑了,没再提这回事。
霍临最近发生一点变化。
往日里牵涉到公务的安排,他总体而言是很随和的。别人可能会挑剔餐厅和出行座驾的等级,以此来评判接待方是否合格,但霍临从不在这种东西上计较,也几乎不提出什么要求。
在被称赞有中国君子之风的同时,也因无法捕捉喜好而被部分人私下里评价为深不可测。
但最近他开始缩减加班时长,一到晚上九点就开始频繁抬腕看手表,虽然脸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已经足够让人体会到他对时间的尊重,只好减少自己话语中的额外修饰词。
因此近来每一个人在霍临
面前的语速都忍不住快了一点五倍。
他的变化也引起了一场讨论,最终是有消息灵通的人站出来答疑解惑,说这位中资新贵每天结束公务之后哪里也没去,雷打不动地回到公馆,钻进和妻子的爱巢。
这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答案让人觉得荒谬,仿佛他们费尽心思地猜测一枚核弹要落到哪里,结果发现那枚核弹系上围裙回家做饭。
一群大老板坐在一起,便有些没边没沿,在人背后开玩笑,指指点点:“说是新婚但也有半年了吧,怎么搞的跟第一天结婚一样,看这么紧。”
还有更胆大的直接说:“该不是要婚变吧,说不定霍太太已经变心。”
调侃的背后当然其实是嫉妒。
霍临虽然明白,但这话传到霍临耳朵里,还是让霍临恼怒。
于是没过多久,霍太太非常担心霍先生的工作、亲自来给霍先生送文件的甜蜜往事在许多人之间口口相传,力证他们夫妻感情十分和睦,并非只有霍临一头挑子热。
霍临拿着日程表给小珠看,告诉她这是自己下一周的所有工作内容。
小珠从上看到下,发现最晚的时间排到了晚上十一点半,最早是六点出发,这样算起来他每天的睡眠时长可能短到只有四至五个小时。
中间还有一行字,标注着九点之前到家,并根据每天不同的安排预留了通勤时间,一小时到三小时不等,大部分的日子回家之后还要再出去。
小珠奇怪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不把工作全部做完了再回来?”可以省去很多的路上时间。
“九点到家,跟你说会儿话,十点你就该睡觉了。”霍临严谨地计算着,“往返路上我一样可以办公,把能够用电话和笔电处理的工作安排在这些时间段就可以了。”
小珠抿了抿唇,移开目光:“你这样太匆忙了。而且,对身体也很不负责。”
“怎么会,我现在比从前还要精神百倍。”霍临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慢慢凑过来,在她面颊上印了一个亲吻。
小珠闭了闭眼。
“你看这里。”霍临指了指日程表上一块标着浅黄色的区域,“这几天我可以休假,你除了东塔曼湖,还想去哪里旅行?我陪你一起。”
小珠告诉他:“我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真的。”
停了几秒,又说:“你已经这么忙,好不容易有休息,就不要再跑来跑去。”
“不要紧。”霍临好像只能听懂小珠的关心,听不懂小珠的拒绝,又拿出另一份清单,上面是一些缅甸的风景名胜详细介绍,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
霍临指着最上面的第一个地点,说:“你喜欢夕阳,我们可以先去蒲甘佛塔群,据说那里的色彩在夕阳下十分壮观。”
看小珠没什么反应,他又提议:“不如,我们先去曼德勒皇宫参观。离这里比较近,瞭望塔很高,可以俯瞰城市景色。小珠,你恐高吗?”
小珠正在看清单上中间位置的仰光大金塔。据说塔身贴着一千多张纯金箔,消耗七吨多重黄金,四周挂着一万多个金银铃铛,末尾有一串不起眼的小字,标明它的历史价值,始建于公元前五百八十五年,距今已经两千多年。
小珠想起了霍临问过她关于这座塔的问题。
她当时就答错了。
霍临不会随意问的,她回答完之后,为什么没想着去查一查呢。
如果查了的话,她当时就会知道,霍临那个时候就已经在怀疑她了。
可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或者她也应该庆幸,没有那么早发现真相。否则的话,她如果当时就和霍临分道扬镳,现在她的愿望又如何能够实现呢。
小珠看了许久,才终于回神,听到霍临重复问她第三遍的问题,回答他道:“不会恐高吧。我不知道。”
霍临明白了,小珠从没去过很高的地方,所以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害怕高空。他静静地看着小珠,好像在用目光表达一些安慰,单手捧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拉过来,又在额心印了一个吻。
“那我们就先去皇宫。定在这周六吧。”
小珠不想去,找理由推脱道:“不行的,我不能休息,我要接着上课。”
“你的功课已经做得很好了,休息一天也无所谓。”霍临表扬她,“那我让人去安排周六的车辆,我们一起出行,保卫的人要多布置几个。”
小珠发现他真的听不懂话,从前就已经隐有苗头,变回高高在上的霍先生之后更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平心静气道:“我不能去,我现在要学新东西了。”
黎娟给她布置了新任务,要她学习玩牌,毕竟以后要常出入阔太太们的场合,一次两次可以说不感兴趣,不上牌桌,若是总不去,会被看出怯场的。
小珠刚学了一遍规则,如听天书,偏这东西光是背诵根本没用,要灵活运用起来,需要很深的钻研,她正在头痛。
霍临听说她的烦恼,指节在桌面上扣了扣。
“我教你。”
公馆里没有赌桌,霍临让周义永把棋盘撤了,摆了一桌牌,周义永穿着千鸟格马甲,正好给他们当荷官。
周荷官请他们分开对坐,霍临却无视荷官的指令,搬了条凳子和小珠坐在同一边。
小珠虽然没玩过牌,但也知道这样不对的。
质疑霍临道:“你这样子,我的牌你全都看到了。”
霍临笑了一下。
他们玩手机游戏的时候,她也总防着他偷看,好像他总是会赢都是因为她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手机屏幕。
“不要着急,先从拿牌学起。”
周义永不是第一次当荷官,但第一次看到牌桌上的两个人前后叠坐在一起玩,搞得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把发出去的牌放哪里。
霍临拉着小珠的凳子把她放到自己面前,说要教,就真的是手把手地教。
他教小珠怎么摸牌显得从容,如何控制自己的五官,不能让别人从表情上看出端倪,但有的时候又可以故意露出一点破绽,将对手引向错误的猜测。
小珠看他拿牌。手指很长,指节分明,崭新的牌面在他手里仿佛天生就排列好一样整齐地展开,微垂眼看牌的神情很懒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