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解瑨态度温和,但他能察觉到父亲其实并不算特别满意,只是不说出口而已。
解桓闷闷不乐地回到汤婵给他布置的小书房,把自己关了起来。
“我要背书!”他把来劝他的人都撵走,“不许打扰我!”
姜妈妈无奈,这都什么时辰了,小少爷怎么这时候开始用功?
但见解桓一副小倔驴的样子,姜妈妈只好把门口的人都遣走,只自己和一个小丫鬟远远地守着门。
门内,解桓开始默背解瑨让他巩固的几个篇章。
然而他今日白天上课,傍晚赶路回家,晚上应对解瑨考校,一整日都没歇息,精力早就见底,很快就开始眼皮子打架。
突然,解桓猛地一个点头清醒过来,他揉揉眼睛,随即闷闷地打了个哈欠。
犹豫一会儿,解桓合上书本,从椅子上滑下来。
母亲曾经说过,精神不好的时候不适合硬学,还是明日晨间再起来背书吧!
他跑到门口,正要推门出去,却突然听到角落里有人正在说话。
“干妈,”小丫鬟守门守得无聊,便跟姜妈妈嘀咕闲话,“您说二爷是不是不满意小少爷啊?”
姜妈妈立即皱眉轻斥,“你这是哪里听来的胡话!”
小丫鬟是世代的家生子,她的母亲是姜妈妈的好友,父亲也跟姜妈妈沾亲带故,姜妈妈喜她机灵活泛,便认她做了干亲,将她安排到解桓的院子里当差。
姜妈妈教训她道:“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也不怕打了板子撵出去!”
小丫鬟撅着嘴,不太服气,“她们都在说呢,说二爷喜欢程少爷,想要收程少爷做徒弟……”
姜妈妈一噎,这话倒不是假的,“但这跟二爷满不满意小少爷没有关系,说这话的人分明是挑拨父子情谊,居心叵测!”
“我就是担心我们小少爷嘛……”小丫鬟
担忧道,“那天我还听两个婆子闲时磕牙,说夫人对程少爷这么好,一应待遇都是比照着小少爷,说不定就是想把程少爷收为义子,毕竟小少爷不是夫人亲生,继子还不如义子亲呢。干妈,您说这会不会是真的?”
姜妈妈听了大怒,刚要说话,结果先听到了一个愤怒的童音:“你们胡说八道!”
二人一惊,反射性扭头一看,就见一个小身影站在不远处,他小拳头攥紧,眼睛憋着两包泪,显然把刚刚她们说的话听了个正着。
姜妈妈脸色一变,“小少爷!”
解桓转身跑了。
姜妈妈大惊,立刻起身去追,但解桓跑的飞快,姜妈妈老胳膊老腿,不仅没有追上,还差点摔了一跤。
反应过来自己多嘴闯了祸的小丫鬟已经傻了,姜妈妈看她一动不动,心中来气,瞪了她一眼喊道:“还不快去叫人!”
“桓哥儿不见了?”
一刻钟之后,汤婵得到了姜妈妈的禀报,“怎么回事?”
姜妈妈把事情经过说完,急得眼圈都红了,“……小少爷腿脚太快,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外头黑灯瞎火,也不知道躲去了哪里……”
“已经这么晚了,大门四处都上了锁,他出不去,人肯定在府里。”汤婵沉声道,“叫上所有人,搜。”
天色漆黑,整个府里灯火通明。
“小少爷——”
“小少爷,你在哪——”
汤婵也举着灯笼在外头喊,“桓哥儿,来吃炸鸡啦——”
“夫人,找到小少爷了!”
最后竟然是闯了祸的小丫鬟将功补过最先寻到了人,汤婵赶紧问:“人在哪?”
小丫鬟表情有些奇妙,像是想笑又不敢,“……在花园假山里睡着了。”
解桓抱着膝盖缩在花园的一座假山里,靠着山壁睡得正香。
突然一阵霸道的香味闯入鼻翼,解桓梦见了金黄的炸鸡腿,忍不住口水分泌,喃喃出声:“炸鸡……”
迷迷糊糊间他突然听到了一声笑,有人问道:“怎么睡在这儿啊?”
解桓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反应过来刚刚听到的是汤婵的声音,解桓瞪大了眼,心里的委屈一涌而上,迅速红了眼眶。
早先他一时冲动跑出来,其实只是吃醋闹脾气,内心渴望父母赶紧来哄哄他。
结果他人小藏得又太好,姜妈妈和其他追出来的人愣是没找到,解桓左等等不来人,右等还是没等来,还被蚊子咬了好多口,他越等越委屈,越等越生气,又不能没面子地灰溜溜主动出去,最后实在扛不住疲累和困意,气鼓鼓地睡着了。
解桓不知道府里因着他翻了天,还以为汤婵是生气他乱跑,现在才来找他,不由恶狠狠道:“走开,我不要你管!”
汤婵:“怎么就不要我管了?”
“你都不要我了!”解桓握紧小拳头大声控诉,却忍不住带出了哭腔。
汤婵又是心疼又是想笑,“谁说我不要你了?”
“她们都这么说的!”解桓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你都不喜欢我了,我也不要喜欢你了!”
汤婵轻叹口气,“解桓,出来。”
解桓不出声了。
小朋友们都知道,有种不祥叫做父母连名带姓叫你,解桓咬起嘴唇,片刻后,慢慢从假山里爬了出来。
但他心中很不服气,梗着脖子不看汤婵。
突然,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了起来。
“瞧给咱们孩子委屈的。”汤婵捏捏他的耳垂,“谁说我不喜欢你了?”
温柔的声音传进耳畔,解桓鼻子一酸,金豆豆瞬间啪嗒啪嗒掉个不停。
“那个丫鬟就是不知道真假,才会问姜妈妈那些话,姜妈妈还没回答这是假的,你就跑走了。”汤婵道,“听风就是雨,自己吓自己,解桓小同志,你自己说应不应该?”
解桓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抽抽噎噎地问:“程徵哥哥是不是比我好?”
汤婵心说小家伙这回闹得别扭挺大,一时半会儿还哄不好,“你是说哪方面?”
“程徵哥哥功课比我强。”解桓低头小声嘟囔。
“他的功课是比你好,”汤婵实事求是道,“但这是因为他年纪比你大呀,人家比你多学了好几年呢,还不许人家暂时领先你了?”
“那若是他永远都领先我呢?”解桓又想哭了,“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不会的。”汤婵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对他道,“桓哥儿,我喜欢你,跟你聪不聪明、功课好不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你是解桓。程徵有自己的娘亲,他的娘亲对他就像我对你一样,我永远不会因为他不要你。”
解桓看着她,突然红着脸扭开视线,抿起唇小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你发誓?”
“我发誓!”
“那我跟他之间,你要更喜欢我!”
确定有人疼,解桓开始有恃无恐地提要求了。汤婵笑着做出立誓的手势,“我保证更喜欢桓哥儿,好不好?”
解桓把头埋进了汤婵的颈窝,“哼,这还差不多。”
汤婵失笑,拒绝了姜妈妈试图接过解桓的动作,抱起他往回走。
风中传来二人的对话,汤婵逗他:“你也太粘人了点,以后可不能成为妈宝男,不然可找不到媳妇。”
“什么是妈宝男?”解桓问。
“就是软弱没有主见,什么都听母亲的话。”汤婵道。
“怎么听母亲的话就是软弱没主见呢?”解桓嘟囔。
汤婵忍不住笑,“你小子,又给我灌迷魂汤。”
“才没有!”
夏日悠长,晚风轻暖,岁月温柔而安宁。
解桓的假期一晃而过,汤婵履行诺言,亲自把他送回了书院。
之前说过,翰川书院是天下四大书院里唯一一个作风不太简朴的。书院位于京城附近的昌平县内,院中绿树成荫,建筑大气华美,周边有诸如食肆书斋等各类店铺,十分热闹。
除了解桓,同行的还有要一起入学的程徵。他拒绝了汤婵的陪同,自己拿着解瑨的荐书找到了当值的先生,办理入学相关的事宜。
一切比预想的还要顺利,老先生本来对程徵这个关系户态度平常,可看完信、考校过程徵以后,老先生直接把当值的任务委托给自己的一个学生,自己则亲自带着程徵溜达了一圈,还将他介绍给同僚。
程徵挨个恭敬问好。
这些教书育人的老爷子们就没有一个不喜欢好苗子的,众先生们见猎心喜,差点逮着程徵将所有能考的都挨个考一遍。
好不容易从包围中脱身,程徵抹了一把汗,出来跟汤婵汇合。
见程徵果真自己搞定了一切,汤婵放下心来,不再担忧他未来在书院的生活。
“学业固然要紧,但身体是最重要的。”汤婵不忘叮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搞坏了身体是得不偿失,听到了没有?”
程徵来书院之前很是紧张,前些天一直在废寝
忘食地看书,学起来那股疯劲儿看得汤婵心惊,跟程徵谈过一回才算好一些。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记得了。”
汤婵又摸摸解桓的脑袋瓜,“你也一样,有事就送信回家,不要自个儿憋着闹别扭,嗯?”
“才不会!”解桓别别扭扭应道。
汤婵一笑,“好了,进去吧。”
她对着两人挥挥手,目送他们进了书院。
转眼进了八月,解府上下突然陷入到了一种紧张的气氛之中。
几个月前皇帝下旨,加开恩科以庆贺立储,大房的解桢便要在几日后下场考秋闱了。
汤婵送完解桓和程徵回来,就着手将府里能见得着图案的地方全部换成了跟金榜题名有关的纹样:喜鹊桂圆寓意“喜报三元”;鹭鸶莲花寓意“一路连科”;蟾蜍桂花寓意“蟾宫折桂”
解瑨眼看着汤婵摸出来一个绣着两只螃蟹和芦苇图案的荷包,要往他的腰间挂——螃蟹有甲,两只螃蟹和芦苇组合起来便是“二甲传胪”——他有些无奈地任汤婵折腾,“考试考得是平日积累,哪是这些东西能影响的?”
汤婵也不嫌他扫兴,笑眯眯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取个好意头嘛。”
看她兴致勃勃的模样,谁又能想到,她也曾是一个在高考时对养母穿红色旗袍加油助威的行为感到无奈的倔强少女呢?
时间还真是改变人啊……
八月初八,解桢提着考篮走进考场。
秋闱一共分三场,每场考三日,在小小的考号里煎熬了一共九天之后,解桢蓬头垢面双目无神地出了考场,回家倒头就睡。
秋闱期间,考生吃喝拉撒睡全在那一间小小的考号里,试一考完,每个人跟脱层皮一般。
小于氏心疼不已,忙张罗着厨房给解桢做好东西补一补。
十多天后,金桂飘香,解桢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周正俊朗,放榜的日子也到了。
汤婵来到小于氏的院子,跟她一起等看榜的小厮送消息回来。
刚迈进小于氏屋里,正巧碰上小于氏将一只碗放到身边一个小丫鬟端着的托盘上。
屋里弥漫着一股药味,显然小于氏刚刚是在服药。
汤婵一惊,“你这是身体不舒服?”
小于氏没料到会被汤婵撞见,她动作一顿,到底说了实话,“……这是生子的方子。”
汤婵哑然。
小于氏嘴角带上一丝苦涩的笑,“叫小婶婶见笑了。”
前些日子,金姨娘诊出了喜脉,小于氏欢喜的同时也更加焦虑,求子之心愈发急切。
汤婵知道她的心病,忍不住劝道:“说来你们出孝也不过刚刚半年,时间还早。就算你要调养身体,也还是正经找位太医看看才是。”
“二夫人放心,”小于氏身边的李妈妈插嘴道,“大奶奶用的方子是我们夫人特意从一位有名的妇科圣手处求来的,最是对症不过。”
她话里的夫人是小于氏的娘家嫡母田氏,李妈妈似乎在暗指汤婵质疑田氏请来的大夫水平不够,并对此不满,小于氏听出她的意思,连忙打圆场道:“小婶婶关心我,我都知道的,若是有需要,定会同小婶婶开口。”
汤婵不好不给小于氏面子,她看了一眼李妈妈,只当对方是单纯好意告知实情,对小于氏笑道:“好,你何时需要,只管来找我拿名帖便是。”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嘈杂声,伴着一声高呼:“中了——大少爷中了——”
屋中众人都是一怔,随即大喜。
等报信的人进门,小于氏紧紧盯着他,“大少爷中了?”
“确是中了!”小厮同样喜气洋洋,不耐其烦地重复,“大少爷高中第八!”
“好好好!”小于氏展开笑颜,喜不自胜,“放赏!”
“恭喜。”汤婵笑着道贺,也跟着凑热闹,给府中上下多发了两个月的月例作为赏钱。
“谨娘!我中……”
解桢激动地进门,今日放榜,他在酒楼交际会友,得知自己侥幸得中,他第一时间就想回家,跟小于氏分享喜悦,没想到走进来第一眼却见到了汤婵。
想到刚刚的情难自禁,解桢瞬间红了脸,小于氏更是羞得脖子都红了。
汤婵见状,笑意不由更深,她起身告辞,“行了,我就不打扰了,等你们小叔回来,再喊你们去吃饭。”
解桢和小于氏连忙行礼,“小婶婶慢走。”
一家人用过一顿简单的宴席庆祝,解桢带着小于氏慢慢往回走。
快要到院门口时,小于氏不慎被裙角绊了一下,解桢连忙伸手去扶。
“没事吧?”他关切道。
“没事,”小于氏站稳之后赶紧道,“多谢。”
解桢却没有松开手,二人双手交握,小于氏脸颊不由浮起一阵热意。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金姨娘尽收眼底,她眼中不由闪动起来。
“见过大少爷、大奶奶。”金姨娘迎上前行礼,她崇敬地看向解桢,“婢妾恭贺大少爷高中!”
“你怎么在这?”
解桢收回手,见到来人不由皱起眉,“你如今身子不便,还是要多注意,不要总在外边乱跑才是。”
“婢妾知道,只是得知了大少爷高中的消息,实在忍不住高兴,想来祝贺一句大少爷。”金姨娘眼圈微红,拿帕子拭了拭泪,“若是先大奶奶还在,看到这一天,还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听她说起姐姐于氏,小于氏心中一沉,不自觉转头看向解桢。
果然,解桢沉默下来,“好了,你先回去吧,莫要再哭了,你还有身孕呢。”
金姨娘连忙道:“是婢妾失态了。”
等她告退离开,刚刚温馨的气氛已经荡然无存。
解桢道:“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
小于氏勉强提起一个笑,“好。”
得知解桢是去看望了姐姐的牌位,小于氏没有丝毫意外。
翠喜忿忿道:“金姨娘分明就是故意的,她根本就是见不得少爷跟奶奶好一点儿!”
小于氏苦笑道:“行了,若是大少爷自己没有那个意思,金姨娘说什么做什么又有什么关系?”
院门前的那片刻喜悦早已消失,小于氏心中泛起熟悉的失落苦涩。
活人要怎么跟一个死人争呢?
刚嫁进来时那些“真心换真心”的天真想法早就没有了,小于氏不自觉将手放在小腹。
如今她只盼早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整个解家因为解桢中举热闹了好几日,汤婵院里也有一桩喜事——秋月要成亲了。
事情还要从秋月在程徵之事上出了纰漏、主动跟紫苏换回职位说起。
中馈之事是紫苏做惯了的,很快就找回了感觉。
这天,紫苏在跟送瓜果的佟家老大交接货物时,却发现对方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
紫苏心里奇怪,佟大是个老实木讷的汉子,向来沉默,这是想说什么?
她等了半天,等到东西都清点完运进院了,佟大才总算支支吾吾、期期艾艾地开口,“紫苏姑娘,不知、不知秋月姑娘出什么事了,为何不见她?”
紫苏美目瞪大,上下打量着这个高壮汉子。
佟大被她盯的发毛,低下头,脖子都红了。
“唉,”紫苏嫌弃,“你爹当初嫌弃你呆,没想到你还真是个呆子!”
佟大一懵。
紫苏交代道:“今日你问的话,再也不许跟第二个说起,听到没有!”
佟大讷讷,“啊,我爹娘也不行吗?”
“……”紫苏瞪了他一眼,“不行!”
她摆摆手,“回去吧,过几天再过来!”
佟大蒙头蒙脑被紫苏赶了回去,紫苏等他走了,转头就把这事禀给了汤婵。
汤婵饶有兴味地挑起眉,“佟家那个大儿子?”
这佟家倒也有些来历——解家产业里有不少农庄,佟家原先便是为解家管理出产瓜果的农庄的庄头,世世代代为解家服务。
直到佟大祖父这一代,老人家是侍弄农事的好手,当年老太爷的母亲,也就是解瑨的祖母最爱吃他侍弄的瓜果。
后来佟大的祖父向老太爷的母亲求恩典放了良,他用多年积蓄置了一处自己的庄子,因产出的瓜果比别家香甜,生意越做越好。佟家感念老主家宽和,每季最好的出产都会送到解府里来。
最近几年来解府送货都是佟大的父亲,佟大只是被带着打下手,后来有一回佟老爹不慎伤了腿,只好把任务交给独子。
没想到佟大做得还不错,佟老爹见状,就正式将担子交给了他。
解家离京守孝期间,留守的秋月估计跟佟大有了接触,想来就是这个时候,佟大对秋月生出了好感?
一旁听完全程的秋月从头红到了脚,但她很快想到了什么,脸色忽地一白,急急辩道:“夫人,奴婢恪守规矩,从未私
相授受、暗通款曲……”
汤婵挑眉,“那是佟大故意攀咬?”
“不是!”秋月立刻否认,随即她反应过来自己暴露了心思,羞得满脸通红,“夫人……”
“哎呀,你莫慌。”见她这个反应,汤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笑着安抚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也有二十三,也确实到年纪了。”
她看着秋月,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那个跟着她一同进京的少女。
时间过得好快,一晃已是六年过去了。
她笑着问秋月,“怎么样?若那个佟大家中和睦、本人无恶习,我就替你做主。”
秋月脸红得像柿子,却一直没应下。
汤婵不由奇道:“怎么,你不愿意么?”
秋月犹豫低声道:“在二爷身边照顾的小厮,还没有咱们的人……”
汤婵一怔,随即明白了秋月的意思,心里顿时多了一些说不出的滋味。
佟大论身份只是个庄头,秋月这是怕嫁给佟大不能成为汤婵的助力。
“你不用考虑这些,我早便承诺过,会将你们放良。”她温声道,“只说你自己愿不愿意就是。”
“夫人……”秋月又是感动又是庆幸,自己遇到的是汤婵。
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秋月心跳不由加快了些。她犹豫地望向双巧,似乎在寻求她的意见。
双巧眨了眨眼,有些遗憾,“可惜我还没见过那佟大是何方神圣!”
秋月的视线只好移向紫苏。
紫苏看得出来,秋月对佟大有一份心思,如今只是在寻求认可罢了。
她笑道:“我瞧着佟大不错,人虽笨了些,但料想以后不敢不听你的话。”
双巧忍不住笑出了声,“还是紫苏姐姐厉害,以后定把姐夫拿捏得死死的。”
“那是!”紫苏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大咧咧道,“男人当然是要管的!”
秋月听得面红耳赤,她性子保守内敛,这样的话题她是半句话都不敢多说的。
最后她小声对汤婵道:“奴婢都听主子安排……”
虽然声如蚊呐,但这是个含蓄的肯定,汤婵当天就派人仔细打听了佟家。
很快,打听的人回报说佟家没什么不好的事,汤婵便叫来佟大的父母,跟对方提了这桩婚事。
自家笨儿子居然被夫人看上,许配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佟大的父母简直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当即就把儿子卖了,并表示是打是骂,全随未来儿媳妇儿的意思。
秋月面如火烧,紫苏和双巧掩嘴闷笑,汤婵则是哭笑不得。
亲事很快议定,佟大比秋月小两岁,都不算小了,便商量着将好日子定在了冬月。
汤婵给秋月放了假备嫁,又私底下问双巧和紫苏,“如今秋月有了归宿,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紫苏道:“我只盼着和秋月姐姐一样,能得了夫人恩典放良,再嫁一户商家做掌事娘子,当家做主便最好了。”
“这有何难?你们到了年纪,我是都要放出去做正头娘子的。”汤婵笑道,“双巧呢?”
双巧却问道:“夫人,我能不出府吗?”
汤婵一怔,“你想好了?若嫁给管事,儿女可就得接着伺候人了。”
双巧认真点头:“想好了,奴婢想留在夫人身边。”
俗话说得好,宰相门房七品官,大部分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与之相比,生活反而要更艰难一些。
虽然她有夫人这个靠山,但情分总会耗光,还不如跟在夫人身边好好做事。
跟着夫人这样好的主家,不比外头的富户过得差呢!
“也好,你们自己想清楚了就行。”汤婵道,双巧和紫苏都比秋月有主意,她不打算多做干涉,“反正还有时间,你们日后若是改了主意,再来告诉我便是。”
“多谢夫人。”双巧和紫苏都感念高兴地行礼应下。
主仆正说着话,突然有一个小丫鬟面带仓皇跑了进来,“夫人,夫人!有人求见!”
“来的是什么人,能把你吓成这个模样?”双巧不由皱起眉轻声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小丫鬟忍不住看向汤婵,嗫嚅开口:“说是,说是二爷前头那位夫人……”
许茹娘坐在花厅里,心情迫切地频频向门口张望。
天下大赦的消息传来,许茹娘立刻运作,换得了一家人回京的路引,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辽东的一切,收拾好行李准备回京。
正好此时天气已经过了最热的时候,不必担忧一家老弱受不住路上暑气,但宝哥儿的身体受不住路途颠簸,许茹娘虽然归心似箭,却没有行得太快,近三个月之后,许家人总算回到了阔别已久的京城。
许茹娘租住了一座小院,将父母亲人都安顿好之后,就再也按捺不住来到解府,敲响了宅院的大门。
过去五年,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这个场景,如今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得知她的身份,解府的人虽然诧异,依旧客气接待了她,许茹娘心中的忐忑去了不少。
她观察着周围,眼中的景象熟悉又陌生:地方还是记忆中的地方,人却都不是记忆中的人了。
许茹娘心中生出怅然,随即又被担忧、焦躁、和期待盖过。
她的孩子们怎么样了?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还有他……他过得还好吗?
听说他已经再娶,不知道他的新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娘子。”
一声呼唤打断了许茹娘的思绪,一个二十上下、眉目含笑的年轻丫鬟走了进来,看打扮,应该是家中主人身边大丫鬟。
她恭敬含笑道:“奴婢双巧,见过许娘子。您来得实在突然,我们夫人已经去请二爷回来,怕是要劳您稍微等一等。”
“应该的,我等着便是。”许茹娘连忙回礼道。
看来解瑨的新夫人不打算见她……许茹娘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她握着茶盏,里头是今年最好的龙井,许茹娘却无心品尝。
直到一阵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许茹娘的心跳突然加快,她立刻抬头向门口望去。
一身绯红官袍的解瑨大步走了进来。
他还是那样英俊挺拔,却又成熟了许多,脸上的线条更加分明,周身的气势也更盛了。
许茹娘眼神落在他身上,再也移不开,她不自觉怔然出声,“夫……”
“许娘子。”
未等许茹娘唤出那个称呼,解瑨便出声打断。
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许茹娘一僵,随即狼狈地低下头,“是我失礼了。”
解瑨沉默。
片刻后他开口,“你来有什么事?”
许茹娘连忙道:“我来见见桓哥儿和徽姐儿。”
“陛下立太子,大赦天下,我就带着父亲母亲他们回京了。”说起现状,许茹娘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可惜天赐在辽东出了事,再也回不来了……”
见解瑨皱眉,许茹娘反应过来。
他还是不喜自己娘家,不想听到许家的事。
许茹娘抿着唇,有些讪讪地停了口,“抱歉,我说的多了……桓哥儿和徽姐儿呢?他们还好吗?”
“他们都很好,“解瑨没有说太多,”你不必担忧。”
许茹娘攥紧了手中绣帕,“我能见见他们吗?”
解瑨没有说话。
此时无声便是拒绝,许茹娘急得红了眼眶,“让我见一见吧,我是他们的亲娘啊!”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新夫人……”她忍着满心的酸痛,“你放心,我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只是想看看两个孩子,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我走的时候桓哥儿还那么小,徽音都记事了,这五年我没有一天不想着他们,他们是我身上掉下的肉啊!”
解瑨攥紧了茶盏,一言不发,许茹娘泪如雨下,“我知道,你怪我当初舍下孩子一走了之,是个不称职的母亲。如今我回来,一定会尽我所能补偿两个孩子,你连赎罪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吗?”
好半晌,解瑨才沉声开口,“即便要见,也不是今天,他们此时都在上学,桓哥儿也不在京城,等过些日子桓哥儿休沐再说吧。”
许茹娘大喜过望,又小心翼翼问道:“那具体什么时候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