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吧。”汤婵收回视线。
汤传铭小小地松口气,“谢大姐姐。”
“传铭快来,”汤母就像天下所有疼爱孩子的母亲一样,笑着招呼汤传铭,“我叫厨房做了莲子汤,快来尝尝。”
面对汤母,汤传铭显然没有面对汤婵的拘束,他一边用莲子汤,一边笑着答汤母的问话。汤母专注地看着他,目光里不止有慈爱,还有藏不住的怀念。
汤婵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事情有些难办了。
汤母显然是把这个孩子当成了慰藉,才想要认他做儿子。
这要她怎么阻止?又怎么能阻止?
等夏氏带着汤传铭离开,汤母笑呵呵地问汤婵:”怎么样,不错吧?”
汤婵嗯了一声,“瞧着倒是个恭敬知礼的。”
汤母笑道:“也聪慧呢,跟你父亲一样,是个读书的料子,在学堂里的功课是数一数二的……”
汤婵安静地听汤母说话,等汤婵回到房间,双巧才悄悄问:“夫人,您打算怎么办?”
汤婵问:“打听消息的回来了没有?”
她命人暗访汤传铭一家有没有仗势欺人、干不该干的事情,双巧回道:“除了之前回禀过的偶尔借着喜事收礼,再没有别的消息,许是太过隐蔽,还需要些时间。”
汤婵却摇了摇头,她有种预感,汤全海一家怕是真的没出什么大格。
要么是她把人想太坏,要么就是这一家人为防止落下把柄闹黄过继,很是注意羽毛,越是如此,所图越大。
事已至此,汤婵只能静观其变。
“也罢,现在看来,早日过继也好。”汤婵沉吟道,“咱们多住几天,这几日装得高兴一点,钓一钓鱼,看看他们会不会在得意的时候露出真面目。”
三日后,在汤氏族老和族人的见证下,汤母和汤全海夫妻立下过继文书,汤传铭被正式过继给汤父。
围观的汤氏族人议论不断,不少人满脸艳羡。
汤全海夫妻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身体更挺直了些。
羡慕也没用,谁让他们生不出和汤父生得像的儿子呢?
这福分合该是他们家传铭的!
夫妻二人紧紧盯着文书,红色的手印落下,尘埃落定。
拿到过继文书,二人再也按捺不住喜色。
总算成了!
汤母同样欢喜不已。亡夫有了香火祭祀,还是跟他那样有缘的孩子,汤母可谓夙愿得偿,不仅在宁安村请族里的人吃席,汤传铭正式搬到汤母这里这一天,汤母还办了宴席,专门宴请了夏氏一家。
安静的汤宅久违地热闹,汤婵让双巧把准备好的改口礼物送给汤传铭,还给夏氏等人都准备了厚礼。
见到这些礼物,夏氏瞪大眼睛,眼底不自觉闪过贪婪之色。
除了送给汤传铭的徽砚狼毫等文房四宝,还有布匹料子、首饰玉佩等等,都是极其贵重的东西。
夏氏还看到了一只金嵌红蓝宝的镯子,跟这只精致华贵的镯子比起来,早几天王家送来又被顾氏顺走的那个镯子算得上什么!
“不行,这太贵重了……”夏氏逼着自己移开眼睛,忍痛推拒道。
“过继之后,铭哥儿便是我弟弟,什么好东西用不得?”汤婵笑着道,“以后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你收着便是。”
这话简直说到了夏氏的心坎里,她又惊又喜,“夫人太客气了……”
假意推拒几番,夏氏心花怒放地收下了这些东西。
她美滋滋地想,果然之前顾氏说得太夸张了,这位姑奶奶哪有那么难打交道?
夏氏转头看了一眼跟汤传铭说话的汤母,心里忍不住得意。
只要哄好了这位,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宴席过半,汤母和夏氏一起去查看给汤传铭布置的居所,汤婵则笑眯眯地跟夏氏的两个儿媳凑在一起说话。
她平易近人,根本看不出来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亲热地跟众人聊着家长里短。
话题很快转到孩子身上,夏氏的大儿媳丁氏观察了汤婵一会儿,大着胆子问道:“听说夫人成婚多年,还未有一儿半女?”
“嗯?”汤婵不解道,“我膝下有子有女,这话从何说起?”
夏氏的二儿媳恭维道:“夫人果真贤惠,这是将前头留下的几个孩子都视如己出呢。”
“是该这样。”丁氏点头认同,“不过咱们自家人说心里话,孩子还得是亲生的才亲,有了亲生儿子,夫人才能算真正在后院站稳脚跟呀!”
汤婵心头一动,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说的是,不过孩子的事要看缘分,许是我缘分还未到吧。”
“要不怎么说夫人不是一般人呢,这般豁达的心境就不一样。”丁氏笑着捧道,心里却是一嗤。
什么缘分没到,她可是旁敲侧击过汤母,看汤母的反应,汤婵根本就是生不出来,不然怎么可能成亲五年都没消息?
但她面上自然不显,说完好听的,丁氏就如同最亲近的自己人一般,为汤婵打算道:“不过夫人总得早些有自己的孩子吧?不是亲生,也得是从自己人的肚子里出来的才好。有了新生儿,说不定就能替夫人招来缘分呢!”
到了这时,汤婵大概就看出丁氏唱的什么戏了。
她露出犹豫的表情,“你的意思是?”
丁氏心中一喜,赶紧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夫人为何不请自家姐妹帮忙?血浓于水,一家子姐妹总比外人可靠,夫人在后宅也能多个帮手不是?”
“你有人选?”汤婵看上去似乎有些意动。
丁氏指着坐在自己身边羞涩低着头的姑娘热情道:“这是我娘家妹子,夫人瞧她这身子,绝对能帮夫人生儿子!”
自家妹妹不过十五,胸脯和臀部却已经生得丰满傲人,谁看了都要夸一句容易生养的好姑娘。
丁氏信心满满,女人嫁进夫家,只有有了儿子才算有靠。汤婵本就是高嫁,却迟迟没有生育,她就不信汤婵不着急。
事情果真如同预料般没什么新意,汤婵笑呵呵地放下了茶盏。
她喊了一声,“紫苏。”
紫苏正在外间忙活,听到汤婵唤她,连忙进了屋,“夫人?”
幸亏这回把紫苏带了过来,汤婵指着走近前的紫苏,对丁氏和善笑道:“这是我给外子准备的通房丫鬟,会识字,会管家,身契握在我手里。”
紫苏多聪慧的人,见丁氏
旁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姑娘,再一听汤婵的话音,便知道自己是被叫来是干嘛的。
她故意袅袅婷婷地行了个礼,娇滴滴对丁氏几个道:“见过诸位娘子。”
丁氏的妹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低头咬紧了嘴唇。
汤婵的意思很明显——我府上的通房都是这个水平,你何德何能进府?
丁氏笑容也变得有些勉强,她哼了一声,酸溜溜道:“这般妖妖娆娆的做派,能给夫人生儿子么?”
“说得也是。”汤婵也不恼,她看了丁氏的妹妹一眼,“五娘是吧?既然是自家姐妹,进府也不是不行,我也不要求你有什么才艺了,只要立下身契便好。”
丁五娘脸色一变,丁氏也不满道:“夫人是要五娘给你做奴婢?”
她是想送妹妹去享福的,可不是让妹妹去伺候人的!
“我自然是不想的,”汤婵慢吞吞道,“不过可惜,这是外子的规矩。在解家,妾必须有身契,不然妻妾不分,当为乱家之源。”
丁氏这时候哪还不明白,汤婵根本没想过同意,这是变着法子羞辱她们呢!
她脸色变了又变,“我给夫人真心出主意,却没想原来夫人只拿我们当猴耍!”
“你误会了,府上规矩如此,我也有没办法。”汤婵抬起眼皮,“五娘是个好的,等她定下亲事,我给她送一份添妆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丁氏还能说什么?
她强笑了下,对五娘道:“还不快谢谢夫人?”
五娘红着眼圈小声道谢,一旁一直保持安静的夏氏二儿媳见状,赶紧接话圆场道:“哎呦,能得夫人的东西,五娘可真是好福分……”
话就这么岔了过去,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等丁氏她们离开,汤婵并没有跟汤母说起这件事。
汤母对汤婵不生孩子这事可是一直耿耿于怀,要是提起丁氏的打算,怕是又要触碰到汤母的心病。
更重要的是,汤婵总觉得这事没完,这家人的图谋不该这么简单才是。
果然不出汤婵所料,第二天,汤婵等来了夏氏。
“我是来给夫人赔罪的。”
一进门,夏氏便满脸歉意道:“我那个大媳妇儿太不晓事,在夫人面前说了胡话……真是,她小门小户出身,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汤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打太极道:“您言重了。”
夏氏叹了口气,“不怕夫人笑话,我是我家四老爷的续弦,大儿子是前头的原配所出,丁氏也是原配娘家定下的亲事,我一个继母、继婆婆……”
说着夏氏像是刚意识到不对,“哎,说得多了,夫人勿怪。”
她转而问道:“对了,怎么不见夫人带几位小姐和少爷过来?”
汤婵笑道:“他们要上学,不好耽搁功课。”
夏氏语带羡慕,“夫人同他们感情很好吧?”
汤婵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笑道:“孩子们都是懂事的。”
“孩子再懂事,您肯定也不容易。”夏氏叹道,“后母难为,多管一点说你故意搓磨,少管一点说你故意不上心,总之怎么也不对,心里的苦可都自己知道……”
若换了个人,听了夏氏这样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不定就要感同身受地对着夏氏大吐苦水了。
汤婵的心里却是毫无波澜,她端起茶杯品着茶,心说夏氏说这一通究竟是想要做甚?
陪着夏氏说了一会儿废话,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找了过来,“祖母!”
她一身红裙,白白胖胖,玉雪可爱,汤婵不由笑道:“这是小侄女?”
“是我孙女慧姐儿,”夏氏疼爱地看着小姑娘,对汤婵解释道,“今日我出门的时候,缠着我说想哥哥了,我就正好带她来看看。”
一旁的双巧皱了皱眉。
哥儿既然已经过继,就不再是小姑娘的哥哥了,可看夏氏的模样,竟然连点面子功夫都不做。
可她们还真没什么办法,小姑娘年纪小还不懂这些,只吵着要哥哥,她们总不能跟一个孩子过不去吧?
双巧憋着气,看夏氏低头问慧姐儿道:“怎么不去找哥哥?”
“哥哥在读书,不能打扰。”慧姐儿奶声奶气地答道。
“好孩子。”夏氏欣慰地笑了起来,“快见过夫人。”
小姑娘跟汤婵行礼,“夫人好。”
“你也好。”汤婵笑眯眯地道。
乖巧漂亮的人类幼崽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汤婵跟孩子聊了会儿天,才让人带她下去玩。
等慧姐儿离开,夏氏笑道:“夫人跟慧姐儿投缘呢。”
汤婵笑了笑,“是个机灵孩子。”
“不是我自夸,我们慧姐儿,天生的性子好,”夏氏语气亲热,“您要是瞧得上,不如让慧姐儿留在您身边解闷?”
嗯?这话什么意思?
汤婵微微一怔,随即便听夏氏道:“小娘子和小郎君青梅竹马一块长大,说不定就能成一段佳话呢。”
汤婵这下弄明白夏氏绕一个大圈子究竟是想干嘛了,忍不住摇头失笑。
原来昨日丁氏只是来探路的,丁氏先来跟她商量开屋顶,她不同意,便换夏氏来商量开窗户——不愿意给夫君添妾室,给继子找姻缘总行了吧?
汤婵干脆拒绝道:“我那继子的婚事,怕是轮不到我这个后母插手。”
夏氏连忙道:“若是孩子自己动了心思,还能硬顶着反对不成?实在没有缘分做正头夫妻,做个贵妾也好啊!”
夏氏极力鼓动道:“夫人容我倚老卖老说一句,以后挑儿媳,您可千万要慎重。就像我那大儿子,本来挺好一孩子,结果娶了丁氏之后就被媳妇儿带的愈发不像话——俗话说得好,婆媳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夫人有个帮手在,就算是不喜欢的儿媳妇儿进了门,也不怕拿捏不住她!”
“好了。”
闹剧到这里也该差不多了,汤婵扣上茶杯轻叹一口气,“您这主意可真好,算盘珠子都要崩我脸上了。”
夏氏笑容一滞,“什……”
她强笑道:“侄女这话怎么说的?我这也是为你好……”
汤婵笑了,“父兄官职功名皆无,连个乡绅都够不上,这样人家的女儿,谋算未来阁臣嫡长子的婚事,你说这是为我好?”
夏氏有些讪讪,“这不是互惠互利的好事嘛……”
“停。”汤婵打断她的话,淡淡瞥她一眼,“别以为拿捏了老太太,就能顺势拿捏我。我为着母亲高兴,随手养着你那个小儿子无所谓,但你要是打着吸我家血供养你自己家的主意,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头罢。”
夏氏脸色乍青乍白,没想到汤婵说翻脸就翻脸,“好好好,夫人真是不识好人心,我倒要和夫人的母亲说道说道。”
汤婵微微一笑,“我倒想看看母亲听了你的打算是什么反应。”
她端起茶盏,“双巧,送客。”
夏氏一噎,气冲冲地走了。
——汤母是什么反应?
本来见夏氏来访,汤母很是地热情招待,见夏氏脸色不好,还主动开口询问发生了什么,有没有她能帮忙的地方。
夏氏抱怨道:“嫂子,不是我说,你这个闺女也太犟了一些!”
她在汤婵那儿受了一肚子气,恨不得马上寻求到汤母的共鸣,“……她嫁人也有五年多了,肚子没半点消息,这可怎么好?那解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一个不能生育的主母,如何能站稳脚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即便是这样,她也不愿意让自家姐妹分忧。唉,毕竟是年轻人,不舍得夫君,咱们都是过来人,倒也能理解,这也就罢了,可是她竟然连继子也不知道好好笼络!我也没说别的,只是建议她早早从家里挑个合适的后辈,跟她的继子培养感情,若是能成就姻缘,那最好不过,毕竟自家亲戚,日后肯定向着她,结果也不知道哪里戳了她的脾气,直接把我赶了出来!您说说,这……”
夏氏有一肚子
的话不吐不快,自顾自地喋喋不休,却没有注意随着她的讲述,汤母的脸色渐渐变了。
“够了!”
突然被一声忍无可忍的高喝打断,夏氏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怎……”
汤母涨红了脸,指着门道:“出去!”
夏氏傻眼。
汤母一字一顿道:“给、我、出、去!”
第105章
汤母的性格往好了说是与人为善,往坏了说就是耳根子有点软,优柔寡断,但她有一道不能碰触的底线,就是汤婵。
老实人发起火来往往最恐怖,夏氏从未见过这样的汤母,像是为了保护小兽的母兽,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她心中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赶紧强笑着解释,“嫂……”
“不必再说了。”
汤母却异常坚定地打断,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霜菊,送客。”
夏氏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站在大门口,夏氏犹不可置信。
明明进这扇大门之前还是大好的局面,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等夏氏离开,汤母才垮下脊背,颓然地坐到榻上。
自从见到汤传铭的第一眼,汤母就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是那么像他啊……第一次见到长大之后的汤传铭,汤母甚至忍不住背过身,偷偷红了眼眶。
如果她曾经能为丈夫生下一个儿子,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
如同在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等偶然听到有族亲说起过继,汤母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就是那个孩子的脸庞。
种子迅速生根、发芽,汤母的念头一发不可收拾。
可汤传铭与父母家人的感情很好,甚至在汤母搬到大兴县以来,夏氏对她很是亲近,时常照应,这让汤母怎么好意思开口夺走别人的儿子呢?
然而许是她实在不擅长掩盖自己的心思,对铭哥儿异常的关注很快吸引了夏氏的注意。
见他们相处得实在投缘,夏氏竟然主动向她提起,可以让铭哥儿继承汤父的香火。
汤母犹豫了许久,最开始没有同意。
然而夏氏态度异常豁达,在她的劝说下,汤母最终没能忍住内心的渴望,应了下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夏氏别有所图,但她一个寡妇,有的不过是一些身外之物,汤母愿意把这些东西留给汤传铭这个有缘的孩子。
答应要过继汤传铭之后,夏氏一家恪守分寸,从未开口要过什么东西。汤母沉浸在夏氏一家为她编织的幻梦里,甚至以为自己运气很好,遇到的至亲是温暖的家人,而不是贪婪的豺狼。
直到今日夏氏图穷匕见,如同一盆冷水突然浇在头上,汤母前所未有的清醒过来。
原来夏氏不是没有所图,而是根本看不上她这个守寡的老太婆,瞄上的是汤婵和解家!
现在是想要给姑爷送妾室、算计桓哥儿的婚事,那下次呢?
汤婵嫁进解家,本就不易,哪里经得住这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
汤母确实是把为夫君延续香火当成一等一的大事,可她却绝对不会因为这件事情伤害汤婵!
汤母无比后悔,她怎么就能错把夏氏当成好人呢?
“母亲?”
夏氏被赶出门时闹了不小的动静,很快,得了信的汤婵便来了,“刚刚好像听见了吵闹声,没出什么事吧?”
汤母赶紧站了起来,“婵姐儿!”
慌乱之下,她的称呼都错了,“夏氏跟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千万不要理她!”
“嗯?”汤婵赶忙道,“没事,那些话我根本没往心里去。”
汤母很是愧疚,“到底还是给你惹麻烦了……”
随着子女慢慢长大,逐渐年老的父母在孩子面前会变得弱势,看着迷茫无助的汤母,汤婵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嗐,”她扶着汤母坐下,自己靠在汤母身边,一副轻松自若的姿态道,“这算什么麻烦?都是小事,您要因着这点事跟我生分不成?”
汤母苦笑一声,“人老了,眼睛也看不清了,不知怎么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
汤婵倒是理解,前世都有那么多电信诈骗上当的老人,还有掉进杀猪盘的年轻人,何况对汤母来说,不仅有一个长相得天独厚的汤传铭,又有夏氏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背后的算计,时时来献殷勤,几年下来,任谁都得迷糊。
“没事儿,谁都有走眼的时候,这都是小事,很好解决。”汤婵豪迈地挥了挥手,“只用您一声令下,想怎么办都能给您办好。”
这话终于把汤母逗笑了,汤婵不以为意的态度也很好地安抚了她。
“不能给你找这么一家子累赘。”
缓过神后,汤母坚决道:“过继的事情还是算了吧。”
汤婵劝说道:“您别着急,今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认真考虑之后再做决定。”
她自然是无所谓汤母改变决定,甚至乐见其成,但她怕汤母一时冲动走了另一个极端,回头反应过来再后悔。
汤母摇摇头,“我已经想好了。”
“本来以为过继一个男丁能让你跟春分多些助力,但现在来看,不拖你的后腿就不错了。”汤母想得清楚,”不能让你跟着操心,你爹爹定然也不愿意这样。”
她心意已决,很快便送信召集族长和族老,要反悔过继,让汤传铭归宗。
得到消息,汤全海大惊失色,夏氏更是慌乱不已。
她到现在也没能想明白,之前待她那么亲近的汤家母女,怎么一言不合就突然变了脸?
“你这个蠢货!”汤全海劈头盖脸将夏氏一顿怒骂,“你究竟做了什么?”
夏氏无比委屈,“我就是提了个建议而已……”
若说汤婵善妒,不愿意给夫君纳妾是人之常情,可谁能想到,给她的继子娶个自己人这种互惠互利的事情,汤婵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甚至连一向老好人的汤母都翻了脸!
汤全海气得脑袋发胀,“这才跟那位夫人相处几天,你着什么急?”
夏氏讪讪,“她多少年不来一次大兴,错过这回就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了,我瞧着她待咱们很是亲热……”
“人家那是真的待你亲热吗?”汤全海吐沫星子乱飞,“还不是要麻痹你,等着你得意之下露屁股?”
他恨恨道:“好好的局面,全让你这个愚蠢的妇人毁了!”
只恨他要跟寡嫂避嫌,不得不让夏氏去交际……汤全海再也看不下去夏氏那张脸,甩袖而去。
族里众人得知汤母这么突然地反悔,都是一片哗然。
等到约定之日,汤氏族人再次聚集起来。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群,上次的氛围喜气洋洋,这次却变得很是微妙。
族长抽着旱烟问汤母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过继就要反悔,没有这个道理呀。”
他语气还算平和,汤母给这位长辈面子,态度很是客气,只是她不愿宣扬家丑,“实在抱歉,您就当我寡妇任性罢。”
汤全海总算见到了汤母,觍着脸上前试图挽回,“嫂子,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再商量,您直接这么做,让铭哥儿怎么自处……”
“您不必再说了。”
对着汤全海,汤母的语调就变得平淡了许多,“铭哥儿是个好孩子,是我们没有缘分。除了过继文书上签订的反悔条件,我会另补偿他一笔钱,足够他生活优渥地读书到三十岁,但除此之外,我一个子儿都不会多出。”
按惯例,过继文书上都会有关于反悔的条件。几天前,双方还在其乐融融地相处,汤母根本没觉得谁会反悔,只拿这个条件当摆设,汤全海夫妻虽然巴不得汤母不反悔,却不敢提出任何苛刻的条件,以免暴露他们的心思,便也只装作毫不在意,故而文书上只是签订了最常规的赔银。
搁在平时,白得一笔银子,汤全海自然乐得收下,可这个时候,再多的银子也比不得儿子继续呆在汤母名下的好处啊!
汤全海不肯同意,周围人也七嘴八舌地想劝和,“怎么就到这个地步?”
还有收了汤全海好处的族老对汤母的反悔提出异议,“……这也太任性了,说过继就过继,说不要就不要,族里就这么由着她?”
汤母听着众人种种议论,最后忍不住提高声调打断:“够了!”
她板着脸对汤全海道:“要么咱们悄悄办了,要么我就告你儿子不孝!”
汤全海一怔,随即大怒——好歹毒的妇人!
汤传铭是要走功名一途的,若是沾上不孝的名头,这辈子可就毁了!
“我本以为嫂子性子和善,定会善待铭哥儿,才放心把铭哥儿交给嫂子,却没想到,嫂子心里竟然有这样的念头!”汤全海痛心疾首,“嫂子,你这么做,对得起铭哥儿吗?”
汤母被这话一刺,眼中闪过痛楚,抿唇不语。
一直在旁边喝茶没说话的汤婵这时开了口,“这话倒是有趣,怎么,只许你
们包藏祸心,不许我们翻脸无情?”
汤全海一噎,眼神闪烁,“你什么意思?”
汤婵懒得跟他掰扯,她放下茶盏,微笑着对族老们道:“我父亲身后没有男丁,便该由我这个独女来做应做的事。父亲当年给族里设了祭田,还办了蒙学让族中子弟读书,我就再添上五成吧。”
汤全海许之以利,暗地里拉拢了族长和两位族老,可论起给好处,汤婵会输给汤全海吗?
比起汤全海只拉拢了几个说话最有用的人,汤婵许诺的祭田可是挨家挨户都能分到好处。
果然,听到汤婵的话,不少人的眼神都闪烁起来,显然很是意动。
终于有人开口道:“过继的事讲究双方情愿,若是母子相处不来,日久生怨,反倒不美,倒不如早些了结得好。”
此人对汤全海只巴结族长、却没给他送好处的事怨念已久,而有了第一个打头,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开始说话,“是啊是啊。”
“虽然少见,但过继反悔的事情也不是完全没有嘛。”
“说的是。”
——其实以汤婵的身份,便是强行反悔,又能如何?现在她还客气地许下好处,大部分人还是很识相的。
很快,大半族老倒戈,族长和仅剩的几位族老势单力薄,不得不妥协。
大势已去,汤全海恨得牙痒。
赔进那么多好处,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成了笑柄,汤全海胸口绞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族谱上“汤远山”下面新添没多久的“汤传铭”三个字被抹去,重新回到了“汤全海”下面。
事情办完,汤婵随着汤母回到了县城。
第一件事就是让汤传铭搬走,汤母把汤传铭叫来,亲自将归宗的事情告诉了他。
汤传铭抿紧了嘴唇,伤心地看着汤母,“您不要我了吗?”
汤母心中一痛,扭头移开视线,不敢再看汤传铭的眼睛。
汤婵却是表情淡淡,心中毫无波澜。
汤传铭已经这么大了,读过书,通晓世情,还素有聪慧之名,这样的孩子,真的对父母的打算丝毫不知吗?
但不管是不是全然无辜,比起大人,孩子确实情有可原,汤婵对他道:“以后你若遇上什么要命的大麻烦,可以遣人到京城找我,我会出手帮你一次,也算对得起咱们这桩缘分。”
汤传铭亲近汤母,却很害怕汤婵,他攥了攥衣摆,低下了头,“多谢……夫人。”
汤传铭被夏氏接走的时候,汤母还是没忍住,偷偷跑到门口去看,直到看不见马车的影子,才回了屋。
她连着几日情绪不好,汤婵怕她闷出个好歹,一时也没敢回京,跟春分一起整日想着法逗汤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