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母这才赶紧振作起精神。
这天,看着忙前忙后照顾她的春分,汤母忽然道:“春分,如果以后我不让你出嫁,而是给你招婿,你愿不愿意?”
春分一怔。
赘婿身份极其低下,很少有好男儿甘愿入赘,若是招赘,未来夫婿跟正常出嫁比起来可能就是天上地下。
但春分没有半分犹豫便说道:“女儿能有今日,全凭母亲善心,别说招婿,哪怕让女儿终身不嫁伺候母亲,女儿也心甘情愿。”
她还未到春心萌动的年纪,提到未来亲事没有半点羞涩,语气里满满都是认真。
汤母被春分这番话说得窝心不已,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往日春分贴心懂事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汤母心中的念头愈发清晰起来。
她找来汤婵道:“我打算正式收养春分,给她改名添在族谱里,以后给她招赘,延续香火。”
汤家的女孩子是不上族谱的,除非决定招赘继承香火。汤婵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
她想了想道:“不过倒也不必招赘,不如跟以后的亲家约定好,春分的第二个孩子不论男女,都随母姓汤便是了。”
“这主意好!”汤母惊喜,“还是你脑子活泛,我怎么就没想到!”
如此以来,春分就不必硬在歪瓜裂枣里挑赘婿了!
事情就这样说定,有了目标,汤母很快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有汤婵捐赠祭田的事情在先,族里不管暗地里心思如何,表面上很殷勤地帮汤母办好了一众事宜。
很快,春分正式成为汤远山的次女,以后便是汤家幼婵了。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汤婵不由怔忡一瞬。
幼婵,也是“佑”婵啊。
这个名字寄托着汤母对女儿的思念和祝愿,不只是汤婵,更是那位真正的汤大小姐。
也不知汤大小姐是否已经转生?如今身在何处?
汤婵自己有穿越的际遇,实在希望那位姑娘一切都好。
忙完这件事,汤婵总算要回京了。
“母亲真的不打算搬回京城吗?”
出发之前,汤婵还在试图劝说汤母,汤母被她烦得都有些恼了,“不回不回,你赶紧走罢!”
“好吧好吧。”汤婵哭笑不得地独自上了马车,“那等过段时间解瑨闲了,我再带他和徽音她们来看你。”
“你这孩子,怎么直呼人家的名字?”汤母瞪她。
汤婵嬉皮笑脸地摆了摆手,“走啦!”
“路上注意安全!”汤母喊道。
马蹄声响起,马车渐行渐远。汤母被幼婵扶着,目光温柔地送汤婵远去。
在大兴县耽搁地有点久,汤婵回到京城时,大暑已过,夏天进入了尾巴。
汤婵问留守在家的秋月,“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秋月低声道:“别的都好,只是……冯娘子过身了。”
汤婵一怔。
第106章
时值午后,大厨房的丫鬟婆子忙完午饭,打着招呼散到各处。再过一会儿,她们就要开始为晚膳做准备,众人都趁着这个难得的间歇休息片刻。
一个小丫鬟端着一个食盒来到大厨房,见管事妈妈正坐在阴凉处跟另一个婆子说话,便走上前对管事妈妈讨好笑道:“妈妈安好,可否劳烦您给换一份饭菜?”
她打开食盒向二人示意,“我是照顾程小公子的,刚刚送来的这份素斋许是放得时间有些久,已经酸坏
了……”
那个婆子立刻认出这是隔夜的菜色,目光不由瞥向管事妈妈,没敢说话。
管事妈妈则是立刻皱紧了眉,却不是对着坏了的饭菜,而是对着小丫鬟对程徵的称呼,“他算哪门子的公子?”
一个死了娘亲的琴师儿子,夫人心善才接济一番,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想跟府里其他主子用度一样不成?
丫鬟抿了抿唇,她心里明白,没有银钱打赏,很难支使这样手中有油水的管事做事,便只好放低语气道:“小公子不挑的,若是有下人的饭菜,匀出一点不带荤腥的便好。”
管事妈妈当即瞪起眼睛,“怎么,还要再特意给你做一顿全素的宴席不成?”
小丫鬟咬紧了唇,程徵的母亲刚刚过世,虽然他这样的平民百姓不似大户人家一般讲究守孝三年,但白日内吃穿上的讲究还是有的。
可现在管事妈妈明显看不起程徵的身份,做事如此怠慢……小丫鬟想到程小公子还饿着,便放下争吵的心思,憋着气硬邦邦道:“那便请妈妈有什么便给些什么吧。”
只能委屈小公子挑拣着用了……
念头刚一闪过,便听管事妈妈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这丫头嘴馋?若是那位要吃,叫他自己过来要吧。”
“你……”小丫鬟当即被这话气了个倒仰。
程小公子已经十多岁了,不好在后宅随意行走,才委托她来取菜,婆子说让人亲自前来,分明是故意为难!
她已经退让至此,管事妈妈却得寸进尺,简直欺人太甚!
“你们在吵什么?”
突然一道稚□□声传来,争执中的几人连忙去看,只见两个年幼的女孩子相偕而来。
丫鬟大喜,另两人则是一慌,三人行礼道:“见过二位姑娘!”
来的正是徽音和佳音,刚刚问话的就是佳音,“发生什么事了?”
岁月如梭,姐妹俩如今已经过了十岁,回京之后,汤婵就开始教导两个姑娘庶务。
姐妹俩第一次接触,都觉得新鲜,这次汤婵去大兴,佳音便带着徽音请缨,想要试着独自主持中馈。
汤婵见她们雄心壮志,自然没有泼冷水,她应了佳音所请,只让秋月在旁看顾。
佳音誓要做出一番成绩来,徽音也不想出差错,两人特意挑了这么一个大热天四处巡查,还真叫她们发现了一些偷懒耍滑的,更撞见了这样一回事。
小丫鬟口舌利落,很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佳音看着食盒里那份昨夜的剩菜,眼神一冷,“母亲不在府中,让我与佳音主事,你们欺我年幼,糊弄了事,是也不是?”
她冷着小脸细细查问,很快就弄明了事情起因。
原来程徵的母亲去世后,秋月特地吩咐了厨房为程徵单独做一份素斋,但管事妈妈将这份份例克扣下来,转而用其他院里的剩下的边角料拼凑糊弄。
之前程徵发现不对,都默默忍了下来,管事妈妈见状,变得愈发胆大。
她本就看不起冯娘子出身,更嫉妒程徵母子得到的看重,最后竟然作践起人,连明显酸了的饭食也往程徵处送。
这回程徵连着饿了快两天,实在没有办法,才叫丫鬟来换一份没坏的,结果叫徽音佳音撞了个正着。
弄清事情经过的佳音气得不行,“你就是这么做事的?等母亲回来,我会将事情原原本本禀给母亲,你就等着被撸下来吧!”
管事妈妈委顿在地,苦着脸不敢回嘴,心里也是后悔。
她不过是欺负程徵寄人篱下,不敢闹事,才想着拿捏程徵,却没想到正撞到两位姑娘手里!
这边佳音发落管事,那厢徽音则唤来一个厨娘,请她立刻给程徵做一份新的午膳。
厨娘手脚利落,很快便做好了两菜一汤。
亲眼见到饭菜被装进食盒,交给欢喜不已的小丫鬟,佳音满意地点点头,对徽音道:“姐姐,我们回去吧。”
徽音却犹豫了一会儿,小声问道:“我们要不要跟着去看看?”
佳音一愣,随即恍然,“是了,既然厨房的管事敢克扣他的用度,说不定其他人也敢!”
徽音点了点头。
她怜惜程徵身世,心中对他总有三分恻隐。但她年岁已经大了,自己单独去程徵的院子不像话,若是派人暗下关注,被人发现也不太好,正好,今日可以趁机叫上妹妹一起去看看。
程徵正面无表情地忍受着腹中饥饿,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许多人的脚步声。
见到来人,程徵愣住,“大小姐,二小姐?”
佳音板着小脸问道:“厨房克扣你的用度,为何不来告诉我们或是秋月姐姐?”
程徵听了问话,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他总不好说他是故意不声张的吧?
毕竟厨房最开始送来的饭菜只是糊弄,但还没有到不能入口的程度,程徵本也不在意。
他的身份比起下人也没高多少,若他去闹,难免落得一个不知进退的名声,而克扣的人只用推说轻忽,便能轻易脱罪,如此得不偿失的事情,程徵自然不会做。
却没想到他的沉默助长了管事妈妈的气焰,最后他连能吃的饭菜都没了。
小丫鬟是秋月安排来照顾他的,她心存义气,见到程徵被这样怠慢,好几回都要去找秋月告状。
程徵将人拦了下来。
他面上瞧起来半点反应没有,暗中却冷眼看着管事妈妈越来越过分,直到火候差不多了,才让小丫鬟走了这一趟。
她定会在厨房碰壁,然后再也忍不住义愤填膺告知秋月,事情也就能闹大了。
只是程徵没料到,此事会在机缘巧合之下惊动两位小姐,她们还亲自来了……
程徵心里滋味有点复杂,“小姐言重了,只是一点小事……”
佳音尚不知程徵心里的算计都能绕上三弯,她四下扫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程徵房里冰的用度也被克扣了。
“真是岂有此理!”
佳音当即就要发作,程徵连忙阻止道:“二小姐不必如此,小的身份低微,本就不配用这样贵价的东西……”
天地良心,这话真心实意,程徵确实是这样想的。人不吃饭就不能活,夏日里的冰却是只有少爷小姐才能享受的奢物,他坦然受之就是不知好歹了。
他还不至于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佳音却道:“不管你配不配,这是母亲的吩咐,就不许下面的人阳奉阴违。”
程徵哑然。
佳音将负责冰室的管事记了一笔,不由对徽音道:“多亏姐姐想着,咱们来了这一趟,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现呢。”
徽音温婉一笑,“哪怕我不说,妹妹也能想到的。”
佳音嬉笑道:“姐姐就说好话哄我吧,我哪里有姐姐细心?”
程徵心里一动,不由看向徽音。
又被她帮了一次啊……
犹记当年第一次在陆家女学见面,他狼狈不堪地被比他大的几个孩子围起来殴打,也是徽音小姐出手帮忙为他解围……
程徵收束心思,向姐妹俩作揖,“多谢两位小姐。”
徽音摇头轻声道:“不必如此,本就是我们失职。”
佳音叹了口气,有些挫败地说道:“看母亲管家只觉得容易,怎么换了咱们,却感觉哪哪儿都是问题?”
徽音想了想,细语安慰道:“母亲毕竟比咱们年长许多,自然老道,咱们也不过是刚开始做,等做熟了就好了。”
佳音听了这话,好受了不少,露出笑颜,“姐姐说的是。”
两人正要跟程徵告辞,外头有人来传话,“两位姑娘、程小公子,夫人回来了!”
徽音和佳音惊喜地对视一眼,“母亲回来了!”
徽音和佳音第一时间来到汤婵的院子里请安,“母亲一路可还顺利?怎么才回来?”
“出了些意料之外的情况,不得不耽误了一段时间。”汤婵把带回来的礼物送给姐妹俩,“你们呢?这段时间怎么样?”
每回汤婵出门,必会给家里的孩子带一些又新奇又有特色的礼物,佳音和徽音对此盼望已久,赶紧欢喜地收下。
徽音问道:“外祖母还好吗?”
汤婵笑道:“都好,只是挂念你们,我跟她说,等你们爹爹休沐,便带你们去大兴玩。”
“真的?太好啦!”佳音喜道,徽音也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对了,桓哥儿呢?”汤婵问。
徽音面色一柔,回道:“桓哥儿已经被父亲送去书院了。”
佳音捂嘴偷笑着揭弟弟的短,“没能等回母亲送他,桓哥儿走的时候哭唧唧的呢……”
汤婵又心软又想笑,看来等解桓回来,要好好安慰他一番了。
“你们这些日子在家怎么样?”汤婵问,“当家作主的感觉如何?”
一说这个,佳音就垮了小脸,“完全没有想象中的好玩,母亲平时真是辛苦了。”
她想到程徵被下人怠慢克扣的事情,赶紧把事情说了,还不忘忿忿道:“……这些刁奴,真是该打,怎么敢起这种念头!”
汤婵不由笑了,“是活人,就都有欲望,这是天性,所以我们才有各种规矩用来管理约束,还要时时根据不同的情况变换这些规矩。”
佳音若有所思,徽音则是问道:“母亲,就没有什么好办法能够一劳永逸吗?”
汤婵想了想,“以我的经验来说,没有。主子和下人之间是你强我弱的关系,这个关系一直在变化,只能不停地斗下去。”
徽音不由皱起了眉头,她着实不喜与人斗心眼
这件事。
佳音却是斗志昂扬,“那我要做一直‘强’的那个,这些人还是‘弱’下去吧!”
两个姑娘性子如此不同,汤婵看在眼里,不由莞尔一笑。
等姐妹俩走后,汤婵把秋月叫了过来,将佳音提到的事情说了。
秋月大惊,随即愧疚不已,连连检讨,“是奴婢看顾不周……”
她急得眼圈都红了,暗暗责怪自己没用,竟然连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其实自汤婵嫁进解家以来,秋月大多负责汤婵院子里的事务,而府中中馈、人事、人情往来等则是紫苏并宛姨娘统管,直到汤婵回乡守孝,身边需要紫苏这个大管家,秋月才代替宛姨娘留在了京中。
守孝期间,京中的府邸事务不多,秋月做得很不错。汤婵回京后,觉得或许可以锻炼一下秋月的能力,就暂时没有将紫苏换回去。
秋月性子稳重,踏实肯干,但缺少几分机变和周全,盘子一大,她就有些顾不过来。程徵这件事上,她便是被下边人糊弄过去了,而宛姨娘自觉身份低贱,主动退后与徽音和佳音避嫌,没能跟着查缺补漏,这才出现这样的纰漏。
秋月抿唇道:“夫人,奴婢难当大任,您还是把我和紫苏换回去吧……”
“也好。”汤婵待人宽和,但在工作上面却不会容情,她愿意给予下属机遇和发展的空间,但如果下属没有抓住机会,汤婵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
“不过做事还是要有始有终,这些欺下瞒上的,就交给你收拾了吧。”汤婵吩咐道。
秋月精神一振,“是。”
预料到汤婵回来后要先忙其他堆积的要事,程徵耐心等着传唤。
果然,到了晚上,程徵便等到了正院来人。
汤婵看到程徵肖似冯纨的面孔,眼中闪过一丝伤感,“节哀。”
程徵微微摇了摇头,“家母去时是含着笑的。”
冯纨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时日过得很开心,有老友宛姨娘相伴,儿子程徵也有了安排,她去时没有什么遗憾。
预感到终点之期来临之后,冯纨不想给主家添晦,执意带着儿子回到南城自己家中,当晚含笑而逝。
丧事是宛姨娘和秋月帮忙操办的,冯纨的遗言一切从简,程徵也不愿麻烦解家太多,在寺庙里停灵三日后,便将冯纨葬在了早逝的丈夫旁边。
如今想起母亲,程徵心中哀而不痛,他认真地给汤婵跪下磕了个头,“多谢夫人。”
“快起来。”
对于过于早熟懂事的孩子,大人心中总会多一份怜惜。汤婵温声问道:“对于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程徵道:“小的任凭夫人吩咐。”
因着汤婵的嘱托,秋月提出将程徵带回解府,他跟着回来,便是已经表明了态度。
“不必称‘小的’,称‘我’便是。”汤婵问道,“我曾听冯娘子说,你上过私塾?”
对待孩子,无论是之前的徽音姐妹俩、春分,还是现在的程徵,汤婵只有一个想法——把他们通通抓去上学。
见程徵一怔,汤婵笑着跟他解释,“你年纪还小,哪怕我愿意用你做事,也得先让你先学几年本事。”
程徵抿了抿唇,“确实上过一段时日,只是后来母亲病重,我便没有再去了。”
冯纨上等行院出身,通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程徵受母亲教导,自小便识文断字。后来冯纨得了解府这份差事,家中宽裕了不少,冯纨希望儿子懂一些四书五经,便将儿子送进了离家较近的一家私塾。
然而对程徵来说,在私塾的那段时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他生得白净漂亮,父母又不是光彩的出身,成绩却一骑绝尘,同窗中一些同龄的富家子弟心生不满,总是以欺辱他为乐。
就连学塾里的夫子也并不怎么管他——虽然程徵聪慧异常,但程徵的父亲是乐户出身,蒙贵人亲眼才脱籍改良,三代子孙不许科考,程徵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前途。
若不是因着冯纨在解家做事,夫子一开始都不会收程徵这个学生,更别提为了程徵得罪其他能考功名的弟子了。
吃过一两次亏,程徵便学会了藏拙,每次小考只马马虎虎考个合格,这才少了不少麻烦。后来冯纨的病越来越重,程徵干脆就退了私塾,一心在家照顾母亲。
“这样啊,”汤婵说道,“那你愿不愿意接着去书院上学?”
程徵几不可查地一顿,应道:“全凭夫人做主。”
“那你随我来,”汤婵笑着起身,“我看看你如今大概是什么水平,也好知道怎么跟书院引荐。”
程徵跟在汤婵身后,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解家看好的书院里,应该就不会有那样无聊的渣滓了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每到一个新环境,总是有人当他柔弱可欺,在他身上做一些无趣的恶作剧。
不过他现在算是背靠解家这座大山,这样的麻烦应该会少上一些?
汤婵不知程徵心中所想,来到书房,她让程徵坐下,抽出几本四书五经,随口考校了一番。
程徵收束心思,认真答了起来。
面对汤婵,他自然不会藏拙,于是很快,汤婵从一开始的赞许,逐渐变得惊讶起来。
——这孩子实在太聪明了。
已经学过的东西暂且不提,完全陌生的内容,程徵只要看一遍,就能丝毫不差地背下来。
汤婵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认真,还是第一次见到过目不忘的人,知道自己这点三脚猫水准恐怕不够评判,于是等解瑨回来,汤婵把程徵拎到了解瑨面前。
解瑨听她一说,也不由生出兴趣,抽出时间跟程徵关起门聊了聊。
比起汤婵的随意施为,解瑨的考校就严格多了,但一个时辰之后,解瑨也同样没能抑制住心中的惊讶。
“天资极佳,甚至比起我当年都只强不差。”解瑨叹道,“若非我实在太忙,定要将他收作学生不可。”
他难得瞧见一个这样的好苗子,爱才之心大起,“这样的天分,只要有名师教导,不出两年,这孩子便能下场试试了。”
汤婵没料到解瑨的评价居然会这样高,不由惋惜道:“但他的父亲曾是贱籍,后来才脱籍改良……”
解瑨却说道:“贱籍改良三代内不许科举,但若有三位官员保举便可破例。只是士大夫看重名声,能让官员为此破例的良才少见而已。”
汤婵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你这样一说,我好像隐约记得吏部有位陈大人,是书童出身?”
解瑨颔首,“陈郎中本是柳城李家的书童,李氏本家子弟不争气,反倒是他这个书童极为出挑,李家家主便将陈郎中放良,又运作一番送他下场,陈郎中不负所望,果真考取了功名。陈郎中念这份大恩,这么多年一直为李家出力。”
他问汤婵,“那孩子品性如何?”
汤婵沉吟道:“我同他接触不多,但他很知进退,倒不像是为了权势不择手段的人。”
“那咱们继续看看,若是人可靠,收作弟子也无妨。”解瑨道,“桓哥儿没有兄弟,多得一份助力也好。”
他说这话时看了一眼汤婵,汤婵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但只当作没看到。
什么意思,想让她生孩子?
去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解瑨也只好无奈一笑,认命起身去给认识的人脉写信,安排程徵入学的事情去了。
既然得了解瑨看重,程徵在解家便不再是寄人篱下,汤婵名正言顺地给程徵提了待遇。
之前程徵一直住的是客院,汤婵另挑了一个二门外的院落给他,又给他安排了人手,一应份例只比解桓稍低一些。
于是程徵莫名其妙地被通知要搬家,新院子还添了一批伺候的人,见到他都行礼敬称“少爷”,程徵差点落荒而逃,转头便求见了汤婵。
“你来啦?”汤婵笑道,“快坐,正好,我跟你说一说去书院的事。”
程徵一懵,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汤婵安排得明明白白,“……你解叔十分赏识你,还说若不是他太忙,怕耽误你的学业,定要将你收为弟子呢。不过他亲自给翰川书院的山长写信引荐了你,若你愿意,就由我们资助你去那儿读书。”
程徵反应过来汤婵说了什么,心中的忐忑已经近乎变成惶恐了。
解大人赏识他?还要送他去翰川书院就读?
哪怕身在市井,程徵也听说过翰川书院的名声,那哪里是他这种人能去的地方?
汤婵看出了他的不安,故意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小儿子桓哥儿就在翰川书院,若多个人照应,我也能更放心。”
果然,听到这里,程徵微微松了口气。
得知自己对夫人有用,他才敢接受这份厚重的好意,“多谢夫人,小……我一定不负夫人所托。”
只是程徵心里也明白,比起这份慷慨的帮助,自己如今能做的实在微不足道。
他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报答夫人和解家。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二人说起解桓,外头传来一个孩童的喊声。
“母亲,我回来啦!”
第107章
翰川书院每旬有两日休沐,上八休二,若逢只有二十九日的小月,则在最后一旬上七休二,若遇上节日,则再行调整。
解桓迎来了书院的第一个旬休,下了学便往家赶。
见解瑨迈着小短腿奔进屋子,汤婵不自觉露出一点笑意。
她让双巧取来棉巾,伸进解桓的衣裳里给他擦汗,“想没想我?”
解桓刚要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扭过头哼了一声,“才不想你!”
汤婵哭笑不得,“为什么不想我?”
她给解桓灌迷魂汤,“我都可想你了。”
“我才不信!”解桓忍着委屈,嘴巴都扁了,“书院那么远,你都没有送我!”
“这个是我不对。”汤婵先认错,然后跟他解释,“我在外祖母那儿有点事耽搁了,没来得及回来,这回你去书院,我一定亲自送你,好不好?”
解桓半信半疑地看着汤婵,“真的?”
汤婵指天誓日地保证,“绝对真的。”
解桓表情好看了一些,他又小小地哼了一声,“好吧,暂时原谅你了。”
汤婵笑眯眯地捏了捏他的脸蛋,真好哄啊。
“对了,来认认人,”她给解桓介绍程徵,“还记不记得程徵哥哥?以后他就要跟你一起去书院读书了。”
解桓见过程徵一回,但那时他还小,小孩子忘性大,此时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不过小孩子对大孩子总会带着一点亲近,他好奇地看向程徵,礼数周全地行礼,“程徵哥哥。”
解桓叫了哥哥,程徵却不会真的把自己当成兄长,他恭敬地回礼,“小少爷。”
汤婵有意叫他们二人熟悉熟悉,便留他们一起用了晚膳。
程徵有些不自在,汤婵并不指望一蹴而就,也不去管他,只笑吟吟地听解桓叽叽喳喳地说着书院的事,“……书院特别大,我跟几个同窗去探险,还被褚老先生骂了……褚老先生好凶的!不过其他先生都还好,钱老先生脾气就可好了,从来也不生气,老先生的夫人还给我们做点心吃……”
许是接触了同龄人,解桓连话都多了不少,看他这样活泼,汤婵总算放下了心。
她叮嘱道:“解桓小朋友,尊师重道,不许跟小伙伴一起欺负先生,听到没有?”
“知道啦!”解桓还挺生气,“母亲这话好没道理,我何时不尊敬先生了?”
汤婵说道:“我这不是看你一副乐不思蜀的样子,怕你调皮捣蛋嘛。”
“才不会呢!”解桓气鼓鼓道,随即他眼珠一转,“要是母亲担忧,不如多来看看我,亲眼见见我听不听话好了。”
汤婵忍不住笑了,“就你机灵!快吃饭,吃完好回去休息,你的将军还等着你呢!”
解桓这才赶紧认真吃起饭。
他好久都没见到他的小公鸡啦!
不过还好,将军还是那么精神奕奕。
用完晚膳,解桓迫不及待地回了房,眼睛发亮地看着将军。
正要抱起小公鸡说话,姜妈妈突然进来传话,“小少爷,二爷回来了,叫您去书房呢。”
解桓的好心情哗啦一下就没了。
父亲叫他去书房,一定是要验查功课的!
心知无论如何也躲不去这一遭,解桓苦着小脸,怀着壮烈的心情来到了解瑨的书房。
战战兢兢地答完父亲的考校,解桓小心地觑着解瑨的表情。
平心而论,解桓的表现在他这个年纪来看已经很不错,只是离解瑨的预期差了口气,特别是如今多了程徵做对比,解瑨总觉得有些遗憾。
但想到汤婵劝过的话,解瑨还是放柔了语气说道:“还可以,只是这几个部分还不太熟,要多加练习。”
解桓松了口气,连忙应下,“是。”
虽然顺利过了考校,但解桓的情绪并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