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洛看了看四周,匆匆往宴席的花厅走回去。
然而没想到她刚走出来不一会儿,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捂住她的嘴,将她往远处拖去。
宁洛奋力挣扎,对方伸出手敲上她的脖子,宁洛头一歪,没了动静。
对方将她拖到最近的一处楼阁,里面已经有一个嬷嬷在等着了。
宁洛被扔在榻上,嬷嬷倒出一杯凉茶水,抬手泼到了宁洛的脸上。
宁洛睁开眼,便见到一个面容严刻的嬷嬷手里拿着茶杯站在她身前,旁边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婆子。
她大惊失色,惶恐不已地喊道:“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锦平侯夫人,”嬷嬷冷笑一声,“自从你与安王私下联络,甚至胆敢在府中幽会的那一日,就该料想到如今的结局了。”
宁洛瞪大眼睛,脸随即涨红,“什么幽会?你在说什么?”
“还敢狡辩?”嬷嬷轻蔑地看着宁洛,随即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不过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只要再过一会儿,人人都会知道,你想算计攀附安王殿下,却自作自受,意外跟小厮有染。”
她向里招呼了一声,一个穿着粗布衣裳、举止猥琐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嬷嬷看着宁洛如花似玉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你说,若是知道你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待你如珠如宝的锦平侯会怎么对你?”
“不要……”宁洛吓得脸色发白,拼命摇头。
嬷嬷不再看她,转头交代男人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有劳嬷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男人哪里见过宁洛这样的绝色,他贪婪的眼神落在宁洛身上,连视线都没转开。
嬷嬷撇了撇嘴,带着婆子离开。
男人搓了搓手便要上前,嘴上还道:“小的也是奉命行事,美人可别怪我……”
宁洛吓得瑟瑟发抖,她缩紧身体,“你别过来!”
男人嘿嘿笑了两声,根本没将这点反抗看在眼里。
他饿狼一般扑了上去,却突然感觉胸口一凉。
“什……”男人低头一看,只见一把细窄的匕首精准利落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随即他太阳穴一疼,眼前一黑,再也没了知觉。
宁洛冷着脸推开男人,将他随意扔在地上,随后拔出匕首,用对方的衣服将刀刃上的血迹清理干净,放回袖中藏好。
低头看了看自己,衣饰凌乱,一身狼藉,宁洛不由啧了一声,暗叫晦气。
门上了锁无法打开,宁洛转身来到窗前,直接撞开窗户翻了出去。
刚刚那个嬷嬷有一点没有说错,隐在书阁屏风后跟她见面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府邸的主人安王。
当年安王看上了她的美貌,却不是打算自己享用,而是要把她作为棋子和内应插入后宫。
她那对眼皮子浅的父母贪心不足,看到皇亲国戚便什么都忘了,很快便被安王收买,逼她为安王所用。
那时的宁洛势单力薄,无力反抗,只得假意归顺,准备且走且看,攒够力量再行反击。
结果不知是不是安王的计划被提前察觉,康王妃竟然在中间横插一脚,要把她跟锦平侯凑作一起。
察觉到自己被暗算的时候,宁洛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将计就计,把自己嫁进了锦平侯府。
果然,这成功打乱了安王的计划,最重要的是,安王没有对她起疑,而是将账都算到了康王妃的头上。
康王本就是安王夺嫡路上的对手,康王妃还毁掉了宁洛这一颗棋,安王对康王妃可谓恨极。
虽然宁洛已经不可能再入宫,但安王并没有完全放过她,他命令宁洛接近康王妃,寻找能用来扳倒康王府的可趁之机。
宁洛来安王府赴宴时,便会趁机与安王见面汇报进展。算上这次,她在安王府见了安王四回,没想到二人会面之事被人察觉。
只是这人不知底细,误会了宁洛跟安王见面的目的,以为二人有私情,还直接对她出了手。
能发现不对,还能在安王府安排这样一出好戏,在背后策划之人只能是安王妃。
宁洛脑海中闪过安王妃的脸,心中冷笑。
才刚嫁进安王府没多久,位置还没坐稳,便开始大肆清除异己,还是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
也幸亏自己有些三脚猫功夫,不然今日就要翻船了。
离开之前,宁洛在窗下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个特殊记号。
该让安王发现安王妃惹出的大麻烦,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女眷了。
她如今的模样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宁洛避着人往后花园处走,那处当值的丫鬟有安王的手下,可以帮她遮掩。
只希望路上不要遇见其他人……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正当这个念头闪过,宁洛刚转过墙角,便看见对面走来两个身影,一主一仆,应当是来赴宴的女眷。
见到她,对方脚步一停,惊讶开口,“锦平侯夫人?”
宁洛心里一沉。
汤婵在席上被劝了不少酒,借口去净房出来溜达一会儿,散散酒气。
这座府邸是安王还是大皇子时兴建的,那个时候结党案刚刚落幕,大皇子的府邸便没有太过奢华,直到如今升格成了王府,府中景致便多了几分精巧匠心。
汤婵赏景赏得兴起,不知不觉便逛得远了,却没想到竟会在偏僻处遇见这位锦平侯夫人。
汤婵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对方。
对方虽然衣饰完好,但细看便能发现褶皱,发髻也有一些凌乱。这样颇为狼狈的模样,又是独自一人走在这种偏僻避人的地方……
汤婵表情如常,心里却有些郁闷,自己怕是撞进什么阴私里了。
若是不想被牵扯进去,最好的选择当然是立刻离开。汤婵想要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身迈步之际却生出几分犹豫。
对方到底是个姑娘,而且看上去十分柔弱,万一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正在纠结,对方却先开了口。
“解二夫人?您是解二夫人吧!”
宁洛迅速红了眼眶,梨花带雨道:“我刚刚在净房里被人打昏,再醒来就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偏僻的房间里,我撞破了窗户才逃出来,慌乱之下就到了这里……”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然而细想之下便是漏洞百出。
若是对方能悄无声息将一个人劫走,又怎么会让一个弱女子随意逃出来?
更重要的是,宁洛逃出来之后,为什么大声呼救,向人多的地方走,反而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一条偏僻小路?
宁洛也知道个仓促之中编出的谎话经不起推敲,她咬着唇,楚楚可怜道:“汤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
说着她抬起手臂,撩起衣袖,怯怯道:“若是我家侯爷知道,定是要起疑心教训我的。”
汤婵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惊讶。
只见对方白皙纤细的手臂上满是青紫勒痕,有新有旧,触目惊心,想来掩在衣物下的还有更多。
宁洛见汤婵盯着自己的伤,稍微松了口气。
她不愿意将这种事告诉别人,但如今没有别的办法。
听说解二夫人性子和善,见到这般惨状,总该帮帮她了吧?
“宁妹妹。”却听汤婵突然开了口,“妹妹衣袖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什么!?
宁洛心跳倏然停了一拍,下意识顺着汤婵的视线看去,当即瞳孔一缩。
她的衣袖上果真带着一块凝固的血迹,撩起之后一眼便能看到。
宁洛转瞬便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对那个男人动手的时候,她瞄准了对方的心脏,拔出匕首时必然有大量血液喷涌而出。
虽然她拔刀时有所躲避,后面动作也很小心,但还是不慎弄到了袖子上,并且因为位置刁钻没能发现。
还是大意了!
汤婵没有错过宁洛一瞬间露出的戒备和锋芒,眼中掠过了然之色。
果然,最美的花都是带毒的。
宁洛也很快反应过来不对,自己应激太过,怕是已经露出了马脚!
她不由后悔,自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什么血迹,硬着头皮装作不知不就行了?
然而已经晚了,此时再装懵懂怕是欲盖弥彰,宁洛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一时没敢动作。
就在她思考应对之策时,对方的应对再次出乎了她的意料。
“夫人的丫鬟在哪里?”汤婵表现得像是刚刚的问话没有发生一般,“出门有没有带备用的衣
宁洛美眸中闪过错愕,她试探着道:“丫鬟应该在净房附近候着,也带了备用的衣裳,就在马车里……”
汤婵点头,转头吩咐双巧去喊人,而后对宁洛道:“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在那等一会儿吧。”
宁洛漂亮的眼睛眨了眨,乖乖跟在汤婵身后走了过去。
看着汤婵的背影,宁洛不由生出一丝兴味。
很快,宁洛的丫鬟带着新外衫赶了过来,一同来的还有一个王府打扮的丫鬟。
汤婵看向双巧,用眼神询问安王府的丫鬟是怎么回事。
双巧低声道:“是锦平侯夫人的丫鬟主动去找的。”
汤婵心里有数,看来是认识的人了。
她也多不打听,站起来行礼告辞,“我也该回去了,夫人多保重。”
宁洛深深福了一礼,“有劳夫人相助。”
汤婵笑了笑,“不必。”
宴席散去,宁洛靠在回府的马车上,回想起安王妃看到她平安无事时瞬间阴沉的面色,心头满是畅快。
“对了,”宁洛懒洋洋地问她的丫鬟,“我瞧见解二夫人的丫鬟找你搭话,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丫鬟犹豫了一瞬,低声禀告道:“没说什么正事,只是聊起几户男主人出了各种意外,最后都不幸去世……”
宁洛动作一顿,唇边弧度逐渐上扬,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位解二夫人……果真是个妙人!
若是宁洛没有那个心思,那这些话便只是丫鬟之间闲聊,不会留有丝毫把柄;若是宁洛真有什么别的心思,这就是明晃晃的提醒了。
听说当初解二夫人还跟锦平侯议过亲,她答应这桩亲事,不会也是打着一样的主意吧?
而面对自己这个后来的锦平侯夫人,对方分明不想沾上半分关系,却依旧顾念着情分,让丫鬟来跟她说了这些……
宁洛笑吟吟地抚摸着手腕上的伤痕,怪不得人家命好嫁进了解家,行善积德就该有好报。
倒是锦平侯那个废物,说起当年解二夫人差点嫁进锦平侯府,只是被解二爷抢先提亲时,语气很是愤愤,他还曾在醉酒后破口大骂康王妃狡诈,说康王妃在还未出阁时耍过他。
然而这个窝囊废却不敢招惹解二爷和康王妃,只会变本加厉地在弱女子身上泄愤。
想到他的那些龌龊手段,宁洛眼中闪过一丝森寒冷意。
锦平侯会死,但不能是现在……她得先保证自己生下儿子,得到爵位继承,再除掉那个没用的东西。
除了锦平侯,还有她那对贪婪的爹娘、安王府的蠢货两口子,以及那个伪善的康王妃……
对不起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道姑的人选安排得如何了?”宁洛低声问道。
丫鬟答道:“您放心,已经安排妥当了。”
宁洛勾起唇角,“很好。”
她被人视为棋子,可谁说棋子不能成为执棋人?
就让这些天潢贵胄们狗咬狗去吧!
第103章
双巧喜滋滋地捧着两盆花进了屋,走到靠在榻上看书的汤婵跟前,“夫人,锦平侯夫人派人送来了两盆芍药,都是珍品呢,您看放在哪里?”
汤婵一听锦平侯夫人几个字就头疼,“她怎么又送东西过来了?”
安王府宴后,汤婵隔天便收到了锦平侯夫人送来的谢礼。
礼单很是贵重,更看得出花了心思,然而汤婵不愿与秘密太多的人牵扯过深,故而只回了一份中规中矩的礼。
本来事情就应该到此为止,然而不知道为何,锦平侯夫人却像是盯上了她,时不时地往府里送东西。
为了不失礼,汤婵只得准备回礼,来来回回,倒像是二人有了多少交情似的。
看着两盆珍贵的芍药,汤婵只得叹气,放下书来到花房,随意挑了两盆月季送了过去。
她要出城躲一躲。
恰好她回京后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汤母,汤婵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去一趟大兴。
“我也许久未向岳母请安,不如等我得了休沐,带着徽音他们三个一同前去吧。”
解瑨接过汤婵递来的热棉巾,边敷干涩的眼睛边道,“只是我这会儿挤不出假来,估计得等上一段时日。”
升官之后,要学的东西、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解瑨整日早出晚归,忙得不可开交。
“这次还是算了。”汤婵将他换下来的巾子浸到热水里,“我这次去,主要是为了过继的事。你也知道,父亲只有我一个独女,并无男丁继承香火,一年多前母亲来信,说想要过继族侄,人选却是一个已经九岁而且父母双全的孩子,我心里总觉得没底。”
“九岁且父母双全?”解瑨睁开眼睛看过来。
“没错,”汤婵知道他抓住了重点,“我父亲也是过继给祖父的,他被过继之前有好几个兄弟,那孩子就是他亲生四弟汤全海的儿子,早已经记事了,而且家里对他很是疼爱。”
解瑨眉心拧起,“怎么会选了他?”
虽然血缘上来说确实合适,但这样的孩子,不可能对长大的家里没有感情。待到过继之后,他在嗣父母跟亲生父母如何抉择?
“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见解瑨严肃的模样,汤婵反倒笑了。她示意解瑨闭眼,将刚拿出来折好的热棉巾轻轻放到他眼睛上,“当时我回信里没有反对,只是让母亲等一等,待我回京之后再说。只是咱们回来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我还没来得及过问,没想到前两日母亲来信,说正式过礼的日子已经定好了。”
虽然按世情来说,外嫁女对娘家过继这样的事没什么发言权,但她们家只有她们母女二人,汤母竟然没有等汤婵的意见就下了决定,还是让她很惊讶。
汤全海一家给汤母灌了什么迷魂汤,才哄得汤母松了口?
汤婵不信他们没有所图,除了惦记汤父留下的东西,就只能是汤婵这个嫁给大官、有权有势有门路的姑奶奶了。
解瑨有些犹豫,“真不用我一同去?”
汤婵笑了,“真不用,你若去了,那些人反而不会轻易露出真面目。只不过情况不明,最坏还得有一场撕撸,我可能要多呆几日才能回来。”
解瑨心里也知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到底放心不下。他嗯了一声,“那你有什么事记得写信回来,我快马过去只要半日。”
稍一停顿,他又补了一句,“你放心去,家里有我。”
汤婵莞尔:“好。”
大兴县。
一个月前,汤四老爷汤全海喜得长孙,今日小少爷满月,汤宅大办喜宴,以贺添丁之喜。
鞭炮声响起,大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不是汤四家吗?”有路过的人被这场景吸引,不禁好奇,“汤家不过是做点小生意的普通人家,怎么办个宴席竟这样热闹?”
他不过站了一会儿,就看到县里几个有名的乡绅都来了,连县官都派人送了礼!
“你不知道?”旁边有大婶打量他两眼,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出远门刚回来的?”
先前问话的人摸头笑笑,“是,确实许久未回乡了。”
大婶便为他解惑,“这汤家如今攀上了贵人,发达啦!”
问话的人很是惊讶,“真的?怎么说?”
大婶努了努嘴,“是府上的三少爷要出继给贵人——是真贵人,那家的老夫人是侯府的贵女!女儿就更了不得了,嫁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官!”
“大官?有多大?”旁边一直听着二人说话的路人忍不住问。
“这……”大婶一噎,这她还真不知道,“反正是很大的官……”
却见汤宅的门房瞥了外头众人一眼,倨傲地伸出两根手指,“我们少爷的姐夫是二品大员,皇帝近臣!”
这话立即引起一片哗然,“二品?”
“那还是真了不得!”
“真是好运道,居然有了这么大的靠山……”
议论声中,有人小声嘀咕,“可是等人过继了,跟汤四老爷一家子有什么关系?”
“话可不是
这么说,”大婶道,“血缘关系断不了的,俗话说得好,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
众人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汤全海一家的际遇,隔着院墙的内院正房,汤四太太夏氏高高兴兴地对着阳光伸出手,欣赏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
不愧是大兴县最大的乡绅,王家富了几代,送来的东西可是真好看……
她面前站着三个丫鬟,各自捧着一个托盘,都是外头送的礼,夏氏挨个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可惜有些更贵重的当家的不让收……夏氏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不过没关系,等跟解家成了亲家,好东西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汤氏族长家的大儿媳顾氏一进门,见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不由酸溜溜开口道:“如今弟妹可是发达了,可别把咱们这些旧相识忘了啊。”
“嫂子来了?快坐。”
夏氏回过神来,将镯子褪下来放到托盘上,“嫂子放心,事成之后,除了那座宅子,别的好处也少不了的。”
顾氏一家在汤父留下的宅子里住了十几年,直到汤母回到大兴,一家人不得不搬出来。为了争取族长的支持,夏氏把这座宅院许了出去,承诺等儿子过继之后能做主,就过户给顾氏一家。
顾氏却没有想象中高兴,一座宅子和金山银山怎么能比?更别说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可惜再眼红也没有办法,谁让人家生了个好儿子呢?
若换了别家儿子,过继这事儿还真不一定能成。
“哎,什么好处不好处的,”顾氏坐到夏氏旁边,“能跟在弟妹家身后喝点肉汤便是福气了。”
见顾氏视线落在托盘上,夏氏暗自咬了咬牙,对顾氏笑道:“也不知道嫂子看不看得上我这些东西,若有喜欢的,便拿去玩罢。”
“哎呀,弟妹真是客气了。”
顾氏这才有了点真心实意的笑,她挑选着托盘上的首饰和摆件,一边说道:“这事要是能再快些,就还是快些罢。她家那个姑奶奶已经出孝回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腾出手来搅和。”
想起当初汤婵把他们毫不留情地赶出家门,顾氏暗自咬牙切齿,“那丫头可是个不好惹的,以防万一,要赶在她插手之前定下。”
夏氏却对顾氏的如临大敌不以为然。汤婵再厉害,还能违逆亲娘的意思不成?
只是她不会驳顾氏的面子,面上应了下来。
顾氏最后揣着一只最重的金镯子走了,等送走顾氏,夏氏才露出心疼的表情,拿起扇子给自己扇风。
这个顾氏,每次来都要雁过拔毛,要不是必须和族长打好关系,她是真不想和顾氏打交道。
好在等一切落定,就不必再忍受她了……
正畅想着未来的美妙图景,突然有婆子气喘吁吁奔进来禀告,“太太!京城、京城那位夫人来县城了!”
“什么?”夏氏“腾”地站了起来。
汤婵来了?
还真就卡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
“她什么时候到的?”夏氏问。
“刚到不久,车才进了汤府。”婆子赶紧答道。
夏氏立刻就想出门去汤府,可看了看天色……
如今已经夕阳西沉,没有这个时辰去别人家做客的道理。
犹豫片刻,她吩咐道:“让二门备好车子,明早我要出门!”
汤婵这次来大兴,没有提前告诉任何人,连汤母都是得了门房的禀告,才不可置信地迎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见果真是汤婵,汤母又惊又喜,“你这孩子,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夏日炎热,汤母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薄纱汗衫,比起两年前,她脸颊圆润了一点,脸上多了一些皱纹,气质更和善了,乍一看上去,像是慈眉善目的邻家婶子。
汤婵扶着她往里走,笑着解释道:“也是突然决定的,出孝回京后应酬实在太多,我出来避一避。”
“你来得正巧,我还以为你赶不上传铭的过继礼呢。”汤母高兴地说,“你这次过来能留几日?刚好能见见他。”
传铭就是汤母打算过继的孩子,汤婵问道:“说到过继,怎么突然就定下了日子?”
汤母脸上露出慈爱的笑,“也不算突然,从有这个念头开始,也过了一年多了。传铭和他娘都说该早日来孝敬我,我想着传铭年纪已经不小了,早些过来也好,还能跟春分这个妹妹多培养些感情。”
汤婵仔细打量着汤母表情,斟酌问道:“母亲很满意那孩子?”
“那孩子性子很好,也会读书,特别像你父亲。”汤母止不住得夸,“明日他会来请安,等你见过就知道了。”
汤婵心里愈发觉得怪异,顺着汤母的话笑道:“母亲说得我愈发好奇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母女二人说话间,春分也迎了出来。
她端正沉稳地行礼,“见过姐姐。”
转眼间,小丫头已经十一岁了,她一身鹅黄色衫裙,个子拔高了一节,身上也从刚被收养时的瘦骨嶙峋变得骨肉匀停,皮肤白了不少,曾经又枯又黄的头发养得乌黑,跟初见时判若两人。
汤婵忍不住笑叹道:“咱们春分也是个大姑娘了。”
三人一同进了屋,用了晚膳。有一段时日没见,吃过饭,母女三个扇着蒲扇,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乘凉聊天。
“母亲,”春分看到更漏的时间,“该用药歇息了。”
“母亲要用药?什么药?”汤婵闻言立刻坐了起来。
汤母赶紧安抚道:“没什么大事,人上了年纪多多少少有点小毛病,吃的也是太平的保养方,你别紧张。”
“您怎么都不跟我说啊?”汤婵紧紧捏着扇子,后悔自己的粗心。
汤母嗔道:“一点小毛病而已,有什么可说的?”
见汤婵担忧,汤母心中一暖,“只是偶尔有些失眠盗汗,真没什么大碍。”
“只是这样?”
听着像是更年期常见的问题,确实不像什么大毛病,汤婵仔细问了问,确认没有别的症状,这才微微松口气,“要不母亲跟我回京一次吧?大兴到底是个县城,京城的大夫应该会比这边高明些。”
“不至于不至于。”汤母连连摆手,“之前不跟你说,就是怕你小题大作,要不是有天丫鬟熬药被春分看见,我也不想告诉春分的。”
说着她嗔了一眼春分,“你这丫头,怎么嘴上也没个把门的?是不是故意让你姐姐知道的?”
春分抿嘴笑,眼睛忽闪忽闪,“是我口快了,母亲勿怪。”
汤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春分的额头,“得亏你不会写信,不然就要成你姐姐的小耳报神了。”
汤婵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春分没有读书?”
“嗯?”汤母道,“这倒没有……”
春分的出身摆在这里,汤母不打算让她高嫁,周边县城里家境富庶的乡绅人家最合适。
对这样的夫家来说,与其让春分读书,倒不如多教导她女红庶务更实用,故而汤母之前没有考虑过读书这件事。
汤母看了春分一眼,孩子还在,汤母不好在她面前直说她的亲事,但汤婵大概能猜出来汤母的想法。
她说道:“给春分请个女先生吧,不管以后怎样,人还是要识字,不能做个睁眼瞎。”
“这……”汤母看向春分,却见春分罕见地露出了高兴之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能识字了?”
汤婵笑道:“是,你愿不愿意?”
“我愿意!”春分赶忙大声道,“多谢大姐姐,多谢母亲!”
对她们这样的乡下孩子来说,读书是极为神圣的事情,在她原先生活的宁安村,只有家境最富裕的男丁才有这样的机会。
如今同样的机会摆在春分面前,她又怎么会不激动得失态呢?
汤母见春分欢喜的模样,表情不由一缓,也就决定随孩子们的意,“那我明日就让人去打听先生的事。”
说话间,丫鬟把汤母的药端了上来。春分赶忙接过药碗,亲自为汤母奉药。
这孩子话不算多,但极为懂事,刚刚用晚膳时,汤婵就发现春分记得汤母的所有喜好,细致妥帖的程度连汤婵都自愧不如。
汤婵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道这孩子得知汤母想要过继是什么想法。
家里突然多一个人分享亲人,孩子会是什么感受呢?
等要散的时候,汤婵找机会旁敲侧击了一下。
却听春分道:“村里头没有男丁的人家是要被欺负的,母亲过继,也是找个兄弟为我撑腰,我又怎么会反对呢?”
汤婵语塞。
但她也知道当今世情下,春分的话是很有道理的。
汤婵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叹气,不过,至少孩子心里没有情绪就好。
第二天一早,夏氏便带着汤传铭来求见汤婵了。
“您来了,怎么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夏氏笑容满面,热情地道,“总要给您接风的呀!”
她推了推身
后的男孩,正是汤传铭,“快给你大姐姐问好!”
汤传铭有些拘谨,但恭敬地行礼,“见过大姐姐。”
汤婵的目光定在汤传铭的脸上。
见到真人的那一刻,汤婵一瞬间就全明白了,为何汤母会如此反常地亲近一个孩子。
——面前的小男孩,五官竟跟汤父长得有七八分相像。
汤婵之前只见过汤传铭一次,那是她出嫁不久,差不多四五年前的时候。那时候孩子还小,没有长开,汤婵根本没注意,谁能想到,这孩子长大之后竟然跟汤父越来越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