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瑨颔首道:“我已经给山长下了帖子约好了时间,过些日子便送桓哥儿去就读。”
“嗯,书院里同龄人多,倒比家里要好。”汤婵没有反对的道理,“只书院是个陌生的环境,而且不能时常回家,你儿子是个暴娇性子,跟他沟通时还是得注意些,不然把他弄得厌学便不好了。”
解瑨疑惑,“……暴娇?”
他品了品,联想到解桓的性格,莫名就理解了这词的意思,哑然的同时又有些想笑,“好,我知晓了。”
汤婵点了点头,既然亲爹心里有章程,她这个继母就不必多管了,让父子俩自己沟通去。
二人就此歇下不提。
第二天德音不能按照计划前来,汤婵日程空出了一天,便叫人去探望一下自己的琴艺师傅冯娘子,问问她有没有空过来,约定一下日后的课程安排。
然而还没等回冯娘子,宫里先来了人传皇帝口谕,说得知解瑨回来,叫他进宫去面圣。
汤婵便指挥着众人把解瑨拾掇体面。
男人一身绯袍,笔挺而立,姿态沉默又从容。过了三十岁之后,解瑨身上少了年青时的锋芒毕露,多了成熟男人的沉稳厚重,整个人像一把收鞘的刀。
汤婵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上前帮他挂上玉佩,在他耳边低声道:“等会回来先别换衣裳,嗯?”
解瑨一听就知道这女色鬼打什么注意,他深深看她一眼,“那你今日可别讨饶。”
看着他的背影,汤婵愣了半天才回过神,随即没忍住勾起嘴角。
还真是长进了。
“夫人,冯娘子到了。”
等解瑨走了,双巧进来禀告道。
“快请进来吧。”
汤婵收起思绪,转头见双巧欲言又止,“怎么了?”
双巧叹了口气,“冯娘子的状况,怕是不太好……”
一个多时辰前。
南城一座小院,昏暗的房间里,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响起。
一个小小的身影端着熬好的药走进房里,小心翼翼地来到床榻前,“娘,该喝药了。”
冯纨挣扎着起身,就着儿子的手,一点一点把药喝了下去。
只是喝药,她便出了不少汗,程徵将药碗放在一旁,拿出帕子给冯纨擦汗。
“徵哥儿,娘这个身子,怕是不行
了。”冯纨虚弱地靠在床上,从枕下拿出一块玉佩递给他,“你拿着这个,去……”
“我不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徵哥儿打断,“我就是爹的孩子,不是什么侯府的私生子!”
“咳咳……徵哥儿……你听娘说,”冯纨耐心地劝道,“只要你认了亲,你便不是贱籍之子,哪怕不得一份家产,也可以科举入仕,我儿聪慧,定能博出一个前程……”
“娘就没想过,万一当家主母不容,要害我性命怎么办?”程徵面无表情道。
“这个你放心,”冯纨语重心长道,“娘之前打听过那位新娶的主母,她虽是商户出身,却不是容不得人的,后院里那么多妾室孩子,这两年都好好的,想来多你一个也不多……”
“娘不必再说了,”程徵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我宁可自卖自身,去做书童,也不会上门去摇尾乞怜!”
“你!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冯纨气得眼前发黑,连连咳嗽,“你当为奴作隶是什么好事不成!奴才的命连蝼蚁都不如,遇上心狠的主家,说没就没了!”
程徵眼中闪过一丝懊悔,赶紧起身给母亲顺气,却始终紧抿着嘴不开口。
冯纨知道这孩子性子倔主意正,可没想到会犟成这样,怎么也说不通。母子二人僵持不下,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冯娘子在吗?我们夫人请您一见。”
听双巧说冯纨情况不好,汤婵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等真正见到冯纨,汤婵还是不由心惊,“这……怎么病成了这副模样?”
只见冯纨眼窝深陷,脸色透着久病的苍白,身上更是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她是使劲了全身力气才能来到解府,一路过来面色极差,连唇色都有些发紫。
汤婵心里发沉,转头唤人,“秋月,去请大夫过来!”
冯纨连忙阻止道:“多谢夫人,只是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妾身这是陈年旧疾,多年下来已经油尽灯枯,不必劳烦了。”
说着,冯纨跪在汤婵身前扣个了头,将身后搀扶着她的程徵拽到汤婵身前跪下,“夫人,如今妾身只有一件事请求,求夫人赏这个孩子一口饭吃吧!”
“你这是做什么?”汤婵吓了一跳,赶紧去扶她起来,“你先起来说话……”
冯纨哀求道:“妾身知道此举有胁迫之嫌,只是实在顾不得许多了,哪怕是入奴籍也好,求夫人看在往日的交情上把他留下吧!”
“唉……你这……何至于此,”汤婵怎么也拽不动冯纨,见冯纨情绪激动得快要喘不过气,虽然无奈,也只得先答应下来,”放心,你于我有师徒之谊,能帮的地方我一定帮。只是现在还不到说这些的时候,先让大夫看看你的身子再说。”
冯纨闻言如释重负,再次磕头道:“多谢夫人。”
心弦一松,冯纨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向旁边倒去,被程徵和眼疾手快的秋月扶住。
汤婵让人收拾一个院子给母子二人住下,对程徵道:“先好好照顾你娘,别想太多。”
程徵给汤婵磕了三个响头,“大恩不言谢,夫人恩德,程徵铭记在心,日后定将报答。”
汤婵帮忙不是为了图回报,但为了让孩子安心,汤婵就什么都没说。
等安顿好冯纨母子,解瑨从宫里回来了。
汤婵便把收留冯纨母子的事情说了。
解瑨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随意颔首应道:“你做主便是。”
“你怎么了?”汤婵看他状态不对,“是刚刚面圣出事了?”
解瑨沉默片刻,一语惊人,“皇上打算封太子了。”
“嘶……”汤婵喝茶差点烫到嘴,她放下茶盏,“八皇子?”
解瑨点头,“中宫嫡子,无可指摘,只等择吉日正式颁布天下,成年皇子一并封王。”
汤婵吐出一口气,喃喃道:“这还真是大事……”
她想起什么,“那你的差事呢?”
解瑨看了她一眼,“户部张大人马上要退了。”
“张大人?户部尚书?”汤婵瞬间瞪大了眼,“你是说……”
她虽然想得到,却不敢相信,要知道去岁解瑨才刚过了三十一周岁生辰,三十出头的尚书,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忍不住问:“那原先的两位侍郎呢?”
解瑨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那二位手伸得太长,皇上怕是有些不满,这次点了我,也有敲打之意在其中。”
汤婵皱了皱眉,若是这样,解瑨在户部怕是不好过,好在有皇帝撑腰,不至于步履维艰。
解瑨却是已经习惯了,他自登科任官以来,便一直都是这个路子,并不觉得艰难。
“说起来这还要多亏你。”解瑨道,“还记得在老家时的盐政案吗?”
汤婵哪能不记得,因为看出解三婶婆媳的不对,才扯出边军、盐政官员和商户勾结的大案,“你是说,因为你在这个案子立了功,所以皇上才打算让你去户部?”
解瑨嗯了一声,“还有,我刚任刑部侍郎时,有一桩大案也与盐课有关,且破案关键在于认定关键账册,用的是你教我的法子,归根究底,这也是你的功劳。”
汤婵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当初刚接下解府中馈时,她用过本福特定律查账,还告诉过解瑨,但她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续。
她犹觉不可思议,又听解瑨继续有几分歉疚道:“除此之外,皇上另令我于文渊阁进学观政……以后我在家的时间可能更少了。”
“文渊阁观政……”汤婵已经震惊不动了,语气颇有几分麻木,“你这是,要入阁了?”
内阁大学士替皇帝起草诏令,批条奏章,参预机务,实权甚重,而文渊阁是阁臣入直办事之地,让人进学观政,便是在挑选内阁接班人。
也对,都是户部尚书了,阁臣还会远吗?
解瑨纠正她,“只是进学而已,并不能算是阁臣。”
“不是阁臣,也是阁臣预备役了……”汤婵不禁幽幽问道,“你跟皇上之间,真是清白的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解瑨无奈斥道:“不许胡说八道。”
只是他不舍得厉声呵斥,警告的眼神也没半点儿威严。
“知道啦。”汤婵忍不住笑着拉长语调,接受了被大佬队友带飞的事实。
她伸出手,两只白皙细长的手指呈小人顺着某人坚实的大腿走上去,“要不要庆祝一下,未来的小解阁老?”
“不许轻狂。”解瑨捉住她作乱的手,见她不依不饶,又赶紧加了一句,“不许胡闹。”
汤婵只轻笑着点了点他慢慢开始苏醒的东西,“之前不是说让我别讨饶吗?”
解瑨额角跳了跳,最终放弃忍耐,伸手将她抱起,向净房走去。
果真如解瑨所说,没过多久,皇帝就下了旨意,立皇后所出八皇子为太子,其他成年皇子封王,其中大皇子被封为安王,三皇子被封为康王。
消息很快自京城传遍天下,也随风抵达了辽东。
六月,苦寒的辽东也终于迎来了盛夏。
许茹娘有钱财傍身,同许家人抵达流放地所在的小镇后,她便购置了一座三进的宅院,将家人安置了进来,还买了丫鬟婆子伺候。
只是如今这座宅院满目素缟,下人们动作小心,不苟言笑,氛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之感。
许茹娘形容枯槁,被萱草搀扶着走进灵堂。
她的母亲孔氏正在灵前烧纸,见到许茹娘,孔氏憔悴的脸上满是恨意,“你还在这干什么?”
她声音嘶哑,“都是你这个丧门星害死了你弟弟!”
许茹娘心中大恸,“娘……”
她怎么也想不到,百般小心之下,她让许天赐避过了前世瘫痪在床的命运,却让弟弟惨遭更大的厄运,丢掉了性命!
“别叫我娘!”孔氏高声打断。
许茹娘低下了头,萱草却忍不住出言反驳道:“这跟姑奶奶有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为了给你出头,你弟弟怎么会死!”孔氏身边一个年轻女子冷笑道,“若不是你和离,惹得那姓林的嘴里不干不净,你弟弟不能坐
视姐姐被侮辱,又怎么会跟人家起了争执,惹来祸事?”
说话的人是宝哥儿的生母小孔氏,原先的孔姨娘,也是许茹娘母亲的远方侄女。
许家落难后,许天赐原先的妻子带着一双女儿和离大归,孔姨娘便争着要被扶为正妻。孔氏要拉拢这个侄女的人心,没有反对,许茹娘本来不是很同意,但考虑到如此一来,宝哥儿能成为嫡子,便也点了头。
然而小孔氏没想到,扶正还没几年,就被大姑姐害得做了寡妇!
许茹娘对上小孔氏,内心更加愧疚不已,“弟妹,都是我不好……”
萱草急得暗中拉了拉许茹娘的衣袖——小孔氏的话倒不假,可还有前头一半没说呢!
却说许家来了辽东之后,因有许茹娘兜底,许天赐很快就恢复了以前不务正业斗鸡走狗的生活。只是最开始许茹娘看得紧,许天赐还指望着从许茹娘手里拿银子,不得不有所收敛,直到过了某个时间点,许茹娘像是放下了心,不再严格过问弟弟在外边的事情,许天赐便故态复萌,胆子越来越大。
前些天,许天赐在赌场不慎冲撞了林家的少爷却拒不道歉,反而指责对方不长眼睛。
林家是当地有名的地头蛇,城里一半的赌场青楼都是林家的生意,自然不会将一个犯官的儿子看在眼里,张口便是污言秽语,还攀扯上和离大归的许茹娘,话里话外很不好听。
两方大打出手,许天赐势单力薄,林家的打手下手又极重,许天赐受了重伤,被人抬回家的当夜便起了高烧。
许茹娘母女衣不解带守了几天,请了好几个大夫,还是没能将人救回来。
萱草忿忿,分明是许天赐自己闯的祸,跟自家姑奶奶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自家主子和离,这一家子老老小小早就死在流放路上了,许天赐出事,自家主子更是大病一场,甚至病得起不了身,才有好转便赶来了灵前。
如今许家人没有丝毫感激,反倒全是怪罪,这是什么道理?
许茹娘却被内疚和后悔压得抬不起头。
若是她没有放松警惕,一直仔细看着弟弟,弟弟会不会就不会出事了?
算算时间,大赦天下的旨意很快就会到来,弟弟却再也回不去京城了……
一想到这儿,许茹娘就心痛得喘不过气。
至于孔氏和小孔氏其他指责,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母亲和弟妹只是太难过了,她们不知前世,才不理解自己为何一定要和离,许茹娘又怎么会怪罪?
“娘,弟妹,你们放心,弟弟虽然不在了,但宝哥儿还在,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宝哥儿,给弟弟赎罪……”
许茹娘正说着,突然有丫鬟急急忙忙来报,“太太,大奶奶,姑奶奶,小少爷病了!”
许茹娘倏然抬起头。
虽然这一世有她的照顾,宝哥儿挺过了流放之路,但孩子不适应辽东的气候,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很容易生病,连给许天赐守灵都是能免则免,唯恐劳累过度,伤了身体。
弟弟没了,宝哥儿是弟弟留下的唯一骨血,绝对不能出事!
小孔氏也有些慌乱,不由看向孔氏。
孔氏板着脸对许茹娘道:“还不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灵堂不能离人,许茹娘脚步匆匆来到侄儿宝哥儿的屋子里,小孔氏跟在后面。
宝哥儿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小声问好,“姑姑,娘。”
刚说完一句话,宝哥儿便开始咳嗽。
许茹娘心疼地将孩子抱了起来,问一旁伺候的丫鬟,“怎么回事?”
丫鬟连忙解释道:“哥儿昨夜喊热,睡不着觉,大奶奶便叫用了些冰……”
结果被凉气一激,今日就开始咳嗽了。
小孔氏心中焦急,也有些悔意,听了丫鬟的话,她一个激灵,连忙对许茹娘道:“还不是忙着你弟弟的丧事,一时疏忽……”
果然,这话成功转移了许茹娘的怒意,许茹娘对伺候的人训斥道:“哥儿年纪小不懂事贪凉,你们也不懂事吗,不知道劝着奶奶?”
丫鬟们低下头嗫嚅着不敢说话,却腹诽道,大奶奶可不如这位姑奶奶好脾气,谁敢跟大奶奶唱反调?
“好了,”小孔氏道,“还是快请大夫来看看吧。”
她也害怕真出什么事,丈夫没了,她只剩下这个儿子,除非改嫁,可依她的条件,又能找到什么比许家更好的人家?
许茹娘深吸一口气,吩咐萱草道:“快去请大夫,多准备些钱财,要快!”
天色将晚,孔氏回到正房。
一进屋,孔氏便闻到一股酒气。
她眼中闪过不满,强忍着气开口,“怎么又出去喝酒?”
“我那么大一个儿子没了,还不允许我借酒消愁吗?”
许茹娘的父亲许正儒醉醺醺地看了孔氏一眼,自从来了天气寒冷的辽东,他就多了个酗酒的毛病。
“对了,林家下聘的事,你打算什么时候跟茹娘说?”许正儒又喝了一口酒。
“还差点火候,”孔氏坐下倒了杯茶,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怕茹娘会不愿意。”
“不愿意?”许正儒提高声音,“父母之命,她能有什么不愿意?”
他啪地把酒杯砸在桌子上,“要不是她招惹来的祸事,咱们哪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你小点声!”孔氏警告般看了他一眼,低低道,“毕竟是去做妾……这摆明了是折辱,茹娘的性子你也知道,万一逼急了,三尺白绫怎么办?”
许正儒沉默下来,不由咬着牙又气又恨,“林家欺人太甚!”
要了天赐性命还不够,甚至向茹娘提亲,要“尝尝大官女人是什么滋味”
………简直龌龊至极!
可许正儒却不敢拒绝,林家势大,许天赐一条命,说没就没了,对付许家其他人又有多难?
孔氏抬了抬眼皮,意有所指道:“总是咱们精心教导出来的女儿,茹娘性子柔顺贤惠,能化解两家恩怨也好,以后宝哥儿的亲事也能有靠。”
如今家里没有进项,只靠着茹娘坐吃山空,可茹娘的钱财可不够他们一辈子的花销。
茹娘总要再嫁,若是林家,倒比那些家境平平想要续弦的鳏夫好上不少。
许正儒心中一动。
茹娘虽然已经过了三十岁,算不得青春年少,但她皮肤白皙,长相漂亮,气质温柔贤淑,在辽东这样偏僻的地方十分招眼,甚至对某些有特殊喜好的人来说,比豆蔻少女还要吸引人。
林家那个少爷比茹娘小四五岁,若是茹娘能得宠,趁着这个机会傍上林家……
天赐已经没了,宝哥儿又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成人,说亲事还太远。
要延续香火,还是得他来纳妾生子。若是纳个普通的奴婢……贱妾之子说出去到底不好听,但靠着林家,他也好纳个知书达理的良家女子,儿子生母的身份还是越高越好……
许正儒心思慢慢火热起来,他看了孔氏一眼,“你说的不无道理。”
孔氏不知许正儒已经想到了纳妾生子,只当二人已经达成共识,歇下不提。
只是还未等跟许茹娘谈起,第二天一早,二人被远处一阵响亮的锣声吵醒。
孔氏不明所以,起来让外头扫地的婆子出门去问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婆子眉开眼笑地跑了回来,操着有些口音的官话道:“太太,大喜事!说是皇帝老爷要立太子哩!”
“什么?”孔氏错愕,“你听准了,是立太子?”
婆子赶紧点头,“喊话的俺认得,是衙门的帮闲,不会有假的。”
皇帝立储,蠲免赋税、大赦天下可都是常例……想到这里,孔氏一阵头晕目眩,心跳加速,不敢置信地看向许正儒,“老爷……”
许正儒面上似乎镇定,可眼里全是不容错辨的狂喜,他语气掩不住的激动,“若是大赦天下,咱们可以回京了。”
孔氏大喜过望地站了起来,可很快,她表情一变,眼眶一红,“可惜天赐……”
许正儒甩袖哼了一声,还不都是
她这个娘亲惯出来的!
慈母多败儿,古人诚不欺我,等他再生儿子,可不能再让妇人养坏了。
许正儒已经彻底忘记了失去长子的痛苦,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一句话——他可以回京了!
“对了,”孔氏想起什么,“茹娘的亲事……”
“什么亲事!”许正儒瞪起眼睛,“茹娘清清白白,哪有什么亲事?”
便是嫁了人也能和离,不过是收了聘礼而已,将钱财退回去便是。
再好的女婿,还能比过解家的二爷吗?
有解家做靠山,他还用怕一个小小的林家?
许正儒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回踱步,“快把茹娘叫过来!”
随着解瑨正式升官,汤婵也变成了不少人眼里的香饽饽。
数不清的宴会请帖递到解府,大部分的宴席汤婵都可以不到场,只吩咐紫苏派送礼物即可,直到看到一封来自安王府的请帖——安王受封,安王妃定下吉日,将于王府大宴宾客。
虽说安王曾经参与夺嫡,母舅雄安侯因此犯下结党大案,皇帝对其很是不满,但他如今已经封王,皇帝还给安王委派了差事,这都表明皇帝已经消气,至少表面上父子恢复了曾经的和乐。
皇家的面子不能不给,汤婵将请帖放到“赴宴”那一摞,准备亲自前去。
宴席当天,安王府门前车水马龙,很是热闹。
汤婵抵达之后,很快被引到安王妃跟前。
安王后院女眷的娘家大部分都牵扯进了结党案,包括原先的安王妃,娘家落败之后,前任安王妃郁郁而终,如今这位是安王新娶的续弦,汤婵还是第一次见。
安王妃年纪不大,个子娇小,气势却摆得很足。汤婵福身见礼,“见过安王妃。”
“快快请起。”安王妃亲自上手把汤婵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语气真诚地笑道,“果真百闻不如一见,夫人好气度。”
汤婵客气道:“王妃谬赞。”
她不欲与皇子内眷过于亲热,寒暄片刻,汤婵便打算告退。
安王妃知她身份贵重,更看重她背后的解瑨,本想再多留她一会儿套套近乎,奈何客人太多,只好先放汤婵离开,“回头再请夫人来说话。”
汤婵笑着应下。
今日到场的客人大多是高品命妇,身份低一点儿的一个都见不着。汤婵很快碰见了忠国公世子夫人,也就是郑宝珠的长嫂黄氏,两个人便坐到一起喝茶说话。
正品着茶,忽然一声尖细的唱名响起,“康王妃到——”
汤婵动作一顿,扭头望去,只见庞雅一身明黄色常服,被一群人簇拥着款款而来。
安王妃迎了上去,二人亲密地说着话。汤婵眯眼看去,庞雅仪态端庄优雅,一举一动如同完美的大家闺秀般规范标准,连唇角的弧度都像精心设计过一般。
“这两年康王名声不显,倒是康王妃,长袖善舞不说,还带头组织做了不少善事,名头愈发响亮了。”黄氏低声感慨道。
汤婵不置可否,没评价庞雅,却是问起了另外一个人,“跟在康王妃身后的那位是谁?”
黄氏眺望一眼,了然,“你是说那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吧?”
汤婵点头。
她自忖见过的美人也不少了,从早先的春桃再到后来的紫苏宛姨娘,都是大美女,然而这些人在这位姑娘面前,竟然都要黯然失色。
黄氏道:“那位就是锦平侯夫人,娘家姓宁。”
汤婵挑了挑眉:“在三皇子……康王府宴上出了意外,不得不嫁给锦平侯的那位姑娘?”
“就是她。”黄氏小声跟汤婵八卦,“听说锦平侯对她极是宠爱,连烟花柳巷都去得少了。戚太妃本不喜她出身,但后来看她能栓住锦平侯,便也只好认了这个侄孙媳妇,一心等着抱曾侄孙。”
汤婵看着锦平侯夫人一直跟在庞雅身后,和庞雅很是亲热的模样,心下不由暗忖。
所以当初康王府宴席的意外当真只是意外,还是锦平侯夫人没有发觉不对?
“走吧,咱们也去问个好。”
汤婵同黄氏起身来到庞雅面前问安,庞雅看到汤婵,眸光微闪,“表姐。”
解家那位小舅舅,爬得比她的梦里还要快,这个表姐运气还真是好。
庞雅面色如常,心里却飞快转动起来。
虽然如同梦里一样,八皇子被立为了太子,但锦平侯夫人宁氏的出现给她敲响了警钟。
王爷登上太子位后绝不是结束,反而只是开始。
解瑨是皇帝心腹,若是有他支持王爷,日后的变数便又少了一些。
庞雅倒是想在众人面前展示和汤婵的亲密,但若是汤婵跟侯府老太太一样,不接受她的示好选择拉开关系,反倒弄巧成拙。
想到那位不知好歹的祖母,庞雅心里闪过一丝烦躁。
她身为康王妃,与庆祥侯府有割不断的血缘关系,为什么老太太就那么倔强,不愿意帮帮她呢?
还好庆祥侯府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勋贵,不然入宝山而空回,庞雅觉得自己怕是要怄死。
至于解瑨……倒也不急,太子还有半年多可活,可以之后再想办法。
汤婵不知道庞雅心里又在琢磨什么,但这样有金手指的天选之女,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她寒暄几句之后,便主动提出告退。
同安王妃一样,庞雅没有多留,只是客气邀请道:“日后表姐有空,定要去我那坐坐。”
汤婵还以微笑,“一定。”
开席的时辰很快到了,汤婵跟黄氏随众人一起,往摆宴的花厅而去。
热闹的戏曲丝竹声从花厅对面的戏台传来,锦平侯夫人宁洛吃了两口,见众人的视线都被戏吸引,领着丫鬟悄悄退了席。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就要退出花厅的时候,上首安王妃的目光扫了过来。
宁洛交代丫鬟守在净房,作出里面有人的假象,自己则避着人来到一处偏僻的书阁。
她静静等了一会儿,一道人影出现在屏风后面。
屏风设计得很是巧妙,再加上另一边光线昏暗,故而宁洛看不到对面,对面之人却能看见她。
不过宁洛显然知道对方是谁,见到人影,她立刻跪地行礼,“见过殿下。”
“嗯,起来吧。”一道男声自屏风后传来,“康王妃最近如何?”
宁洛低声禀告道:“康王妃头胎未能得子,现下急切想要再次怀有身孕,并一举得男。”
“唔……”对方安静了一会儿,似是在沉吟,“你有什么想法?”
“奴婢想,不如安排药婆进康王府,向康王妃献生子方,以取得她的信任,再图后事。”宁洛恭谨答道。
“不错,确实是个主意,你的确有些智计在身。”对方应该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只是你还是想得浅了——用药婆,不如用道姑。”
宁洛思索片刻,随即恍然大悟,脸上露出崇敬之色,“王爷英明,奴婢受教。”
“你最近做得很好。”男人的语调带了几分满意,“只要你认真做事,你的父母家人就会安安全全的,而且想要
什么就有什么,知道吗?”
宁洛诚惶诚恐地再次行礼,“是。”
屏风后人影消失,屋里安静下来,宁洛退出房间,恭顺的表情瞬间被一抹讥诮取代。
——这个蠢货,谁在乎宁家那些烂人?
早年夺嫡失败一次还没半点长进,现在被自己牵着鼻子走,还想着染指皇位?
真是不如做梦来得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