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男人,还有建功立业一条路可以走,虽然艰难,但到底有一线希望,可姑娘们又能怎么办?”
说到底,如今这世道根本没有给女子自立自强的条件啊。
解瑨怔然,久久不语。
“抱歉,是我说得多了。”汤婵反应过来自己情绪过激,不再多言。
她还得想想怎么处理紫竹这件事。
再是理解紫竹,也不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将紫竹留下照常伺候。
她不能留一个想要
替她做主的下属在身边。
思忖片刻,汤婵转向解瑨问:“说起来,你们官场是不是有赠妾的习惯?”
解瑨回过神,“确实是有。”
他微一停顿,“你想把那个丫鬟送出去?”
汤婵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放空,像是回忆起了什么,“我记得有一回出门,半路遇上点儿事,马车急停,我差点栽倒,紫竹想都没想就垫在我身下,最后我毫发无伤,紫竹额头却磕出好大一块伤,差点破相。”
说到这儿,汤婵轻轻叹了口气,“到底主仆一场,缘分尽了,尽量帮她找个好归宿罢。”
她转头看向解瑨,“您觉得可行吗?”
紫竹病愈之后,汤婵再次把她叫了过来。
她瘦了不少,精神颓靡,忐忑地听汤婵发落。
汤婵开门见山,“既然你不愿嫁何妈妈的孙儿,现在另有三条路可以选。”
“一是我给你寻一门亲事,小商户或是乡绅人家,条件跟何妈妈的孙儿不会差太多,三媒六聘正经出嫁。”
紫竹咬了咬唇,没有说话。
“第二条路,我同二爷商量过,他下属中一位苏大人发妻逝世多年,一直未曾再娶,正考虑纳一位姨娘帮忙打理生活。苏大人年过不惑,官至主事,你若不介意苏大人年长,过几日我就请二爷做主,把你送进苏宅。”
汤婵虽然打算把紫竹送出去,却不能把她送到已有正妻的人家,不然就是给人添堵了,几番择选,只有这位苏大人还算合适,年纪大点也是没办法。
“如果这两条路你都不愿,我就只能将你卖给人牙,到时候你再遇上什么主子,是好是坏,就都看你的造化。”
许久的安静过后,紫竹低低的声音响起,“奴婢……选第二个。”
汤婵有所预感,并不意外,只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紫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给汤婵磕了三个头。
几日后,一顶小轿从角门送进苏府,紫竹之后如何,就跟汤婵没有关系了。
只希望这个尽心服侍过她、不怕为她受伤的姑娘日后一切都好吧。
送走紫竹,汤婵情绪有些许消沉,几个丫鬟怕触动汤婵心事,都决口不提紫竹的离开。
不过汤婵素来没心没肺,不会让他人影响自己太久,转眼就恢复了过来,依旧快乐地吃吃喝喝,看书写字,偶尔再上个班,很是快活。
这天宛姨娘照常来同她禀事,说完之后,宛姨娘没有离开,转而拿出了一个带锁的小箱子。
汤婵想到什么,精神一振,“这是……”
“幸不辱命,”宛姨娘浅浅一笑,“这是您之前交代想要的东西。”
汤婵怀着激动的心情接过箱子,屏退众人,打开往里看了一眼。
箱子里是各类或熟悉或不怎么认识的精巧小玩具,除此之外,居然还有好几本书。
“怎么还有书?”
汤婵翻开一本,草草扫过,哟吼,居然是小颜色书,还是女性向的小颜色书!
竟然还有这种好宝贝!
“都是姑娘们兴余之作,以供消遣,”宛姨娘掩唇笑道,“若是夫人喜欢,还可以有更多。”
“真的?”汤婵实在惊喜,毫不遮掩,“那就麻烦你了。”
她美滋滋地把箱子收了起来,打算晚些时候再好好研究。
前世一个快递就能解决的问题,放在现在真是太不容易了!
还好宛姨娘有门路,托熟人搞来了这些东西,不然汤婵说不定还要乔装打扮,一家一家青楼敲门去问……
真是一想就会眼前一黑的程度。
汤婵由衷对宛姨娘道:“实在多谢你了。”
宛姨娘掩口一笑,“夫人太客气了。”
她实在没想到,夫人私下里竟是如此……大胆,但仔细想想夫人的性子,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不过好笑之余,宛姨娘心下不免有点疑惑。
夫人为什么会需要这些?
难不成是二爷……
咳,宛姨娘赶紧打住,禁止自己胡思乱想。
送了东西,宛姨娘就准备告退离开。
正好此时解瑨回来,恰好同出来的宛姨娘交错而过。
宛姨娘停步福礼,“见过二爷。”
解瑨颔首稍作示意,往前的脚步未停,只是心中生出些许疑惑。
刚刚宛姨娘看来的眼神,似乎带着几分微妙……
是错觉吗?
二月,乍暖还寒,京城悄悄有了春意的时候,太夫人的娘家妹妹终于到了。
解府留在码头的人赶紧往府里报信,解瑨收到消息,亲自出门去接人,在驿馆见到了面。
“见过姨夫、姨母。”
这是解瑨第一次见到两人,沈姨夫五十多岁的年纪,看着不像什么风度翩翩、高雅洒脱的文人墨客,反而气质朴实无华,略带沧桑之色。这是因着沈姨夫做了多年亲民官,农时会亲自前往田头地垄视察,调查山上夷民也是亲力亲为,这才落下满脸的风霜。
沈姨妈比沈姨夫略小两岁,但外表瞧着比沈姨夫年轻不少,想来这些年应当生活顺遂舒心,才有这样轻松的神态。
解瑨帮着姨夫姨母在驿馆安顿下来,他英俊挺拔,行事又沉稳,沈姨夫见到这样亮眼的后生,不由在心中暗暗点头,沈姨妈更是眼前发亮,拉着解瑨止不住地夸赞,“……都不敢认,生得这样俊,又有这样大的出息!”
她说着话里就带了点酸,“你娘倒真是有大福气……哎,说起来你爹走之后那两年,咱们两家还差点结亲呢,如今回头看,倒是我有眼无珠了……”
“……”
这话解瑨不知道怎么接,还是沈姨夫越听越不像,赶紧打断对解瑨道:“晦之外甥,咱们是不是该往吏部去了?”
进京述职或面圣的官员抵京之后自然要通知吏部,一般官员到了驿馆,吏部也就能收到消息,但沈姨夫因为路上生病耽误了日子,觉得还是要亲自前往说明一番才好。
等解瑨应下之后,沈姨夫转头悄悄瞪了一眼沈姨妈,交代道:“你先在这儿歇一会儿,等我们回来就一同去拜见姨姐。”
沈姨妈撇了撇嘴,应了下来。
只不过等沈姨夫跟解瑨离开,沈姨妈呆了一会儿就坐不住了。她时不时往窗外看上一眼,干等也不见沈姨夫他们回来,最后索性叫上婆子丫鬟,还有着跟她一起上京的小女儿,先行直奔解府而去。
解府,汤婵这些女眷都在太夫人房里,一边说话,一边等着解瑨带人回来。
结果下人来通传,沈姨母甩下另两人,自己先过来了。
太夫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无奈的头疼表情。
“请进来罢。”
她犹豫了一瞬,转过头对汤婵道:“我这个妹妹,性子有些鲁直,等会她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见太夫人特意给她打预防针,汤婵笑着应是,心中不禁对沈姨妈生出好奇。
上回太夫人收到沈姨母来信的时候,汤婵就发现太夫人态度的态度有些微妙。后来她私下里跟何妈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位沈姨妈与太夫人不是同母姐妹,而是太夫人的继母所出,自小没少跟太夫人呛声,只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对这个妹妹,太夫人伤了不知多少脑筋,但与沈姨妈一母同胞的弟弟却很是明理,与太夫人关系不错,太夫人看在这位弟弟的面子上,便对沈姨
妈多有忍让。
后来二人各自出嫁,沈姨妈嫁到了平阳府,太夫人则是随着丈夫进京,相距千里之遥,就没有再见过面,但二人也没断了往来,年节会互相走礼,直到八九年前沈姨父调任云贵,交通实在不畅,才逐渐没了联系。
汤婵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太夫人的生母早逝,父亲续娶的妻子对太夫人并不是很好。
怪不得她嫁进来之后,太夫人暂时没让她养孩子,原来是有继母PTSD……
等思绪转完一圈,沈姨妈已经进门了。
沈姨妈个子不高,脸颊圆圆,与太夫人长得并不像,看着比实际年龄小些,但比起闺中时自然多了岁月的痕迹。
太夫人一下子就回忆起还未出阁时的过往,心中百感交集。
结果情绪还没怎么酝酿,就见对方盯着自己愣了一会儿,开口便酸溜溜道:“长姐这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不成,怎么这么多年过去,都不见变老变丑的?”
沈姨妈一进来就瞧见了端坐在炕上的人影,她心中也挺激动,刚想嚎啕抒发一番想念之情,结果看清太夫人的一瞬间,她就跟吃了酸果似的,什么话都忘了。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人怎么可能不老,只是岁月不败美人,即便生出皱纹,长出白发,太夫人也是优雅端庄,气质从容,看着比年轻时候也半点不差,甚至更多了岁月沉淀出的风韵,看得沈姨妈好生不是滋味。
说起来无论是相貌还是亲事,沈姨妈都自认是所有姐妹里的头一份——只除了太夫人这个长姐。自小方方面面都被长姐压一头,结果到了老还是比不过,想到这儿,沈姨妈心里更酸了。
太夫人万没想到沈姨妈第一句会说这个,一腔见到故人的复杂心绪都被堵了回去。
“都多大年纪了,哪还有不老的,你当我是妖怪不成?”她无奈道,“你好不容易来一次京城,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当然不是为了你,”沈姨妈立即撇了撇嘴,给太夫人行了礼后自顾自地坐下,“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进过京呢,都这个岁数了,不知道哪天就被家里头那些不孝的气死,再不来见见世面就来不及了。”
她接过丫鬟奉的茶,把后半截话咽回去——本来也想着来瞧瞧长姐过得怎么样,万一……咳咳,自己能超过她呢?
结果就不必说了……唉,不会到死都会被压一头吧?
沈姨妈在心里酸不溜丢地嘀嘀咕咕,而太夫人听她提起儿女,轻轻皱了皱眉。
她看了一眼侍奉在沈姨妈身旁的小姑娘,问道:“你儿子儿媳没跟你一同上京?”
沈姨妈回过神来,听了问话,神情就露出不满和不喜。
她那个儿子,用广府人的话讲,真是生他不如生块叉烧。当年他不同意她给说的亲事,非要娶一个同窗家的妹妹,闹得她不得不同意。等新媳妇进门,沈姨妈就难受了,虽然有孝道压着,儿媳表面恭敬,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儿媳打心眼里瞧不上自个儿,儿子呢,娶了媳妇忘了娘,心底对自己也越来越不满。
也就是这时,沈姨妈才意识到,儿子早就被她宠坏了,但这时候已经晚了。
她懒得在家讨嫌,干脆就撇下儿子,到沈姨夫任上照顾老头子去了。
想着这些,沈姨妈不由自主地就想要跟太夫人抱怨两句。结果旁边的姑娘见到她的神情,赶紧偷偷扯了一下沈姨妈的衣角。
沈姨妈感觉到姑娘的动作,这才想到什么,顿了一下,不甘不愿地道:“他在老家里读书呢,儿媳也陪着在老家,不方便一起来。”
姑娘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所谓家丑不外扬,哪怕是亲姐妹面前,也不好一见面就说这些。
“对了,这是八娘。”沈姨妈被小姑娘提醒,把她拉到身前跟太夫人介绍道,“她生母命薄走得早,我就把她接到正院养了,倒还算是乖巧贴心。”
八娘十五六岁年纪,看着很是沉稳,估计也是被她口无遮拦的嫡母历练出来了。
她恭恭敬敬给太夫人行礼,“见过姨母。”
太夫人笑着点了头,拿出备好的礼物送给她。
沈姨妈这时候也转而打量太夫人一边的人,看到汤婵,又看到年岁差不多的于氏,脸上露出疑惑。
这哪个是外甥媳妇?怎么感觉年纪对不上?
太夫人指着汤婵跟沈姨妈介绍道:“这是老二媳妇儿。”
沈姨妈这才弄明白,随口感叹了一句,“外甥媳妇儿看着可真年轻啊,跟才二十的小姑娘似的!”
屋里一静,汤婵眨么眨么眼。
有没有可能,咱就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呢?
太夫人这才意识到什么,沈姨妈还不知道解瑨和离的事,以为汤婵是先头的许氏呢!
她连忙跟沈姨妈含糊解释,“……去年老二和离新娶的,过完年才二十一。”
“什么?”沈姨妈惊讶地语音都高了一个调,“瑨哥儿和离了?”
“哎呀!”她遗憾地差点就要拍大腿了,“瑨哥儿续娶,怎么不考虑自家人?先来信问问我呀,八娘年纪正好呢!”
沈八娘闻言,尴尬得脸都涨红了。
感觉到汤婵这位表嫂微妙的视线,沈八娘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能不能不这么不着调啊啊啊!
太夫人毫不客气地堵了回去,“当年我也问过你,你不是说不愿姑娘远嫁吗?”
沈姨妈一噎。
当年谢阁老去世,太夫人带着解瑨、解桢还有德音回乡守孝。解瑨十六岁那年,太夫人开始给解瑨相看亲事,她也想着先从自家人里找,想到沈姨妈的长女与解瑨年岁相仿,又暗下打听了一番,听娘家一位婶婶说早年偶然见过一面,是个蕙心纨质的姑娘,便给当时家在隔壁平阳府的沈姨妈去了信。
结果沈姨妈当时看不太上略显冷清落魄的解家,也想不到解瑨能早早就重振门楣,便以不愿女儿远嫁为由,婉拒了太夫人。
沈姨妈今日一见解瑨,想到往事便已经生出悔意,而如今得知她又错过了一次机会,心里就更难受了。
这么想着,沈姨妈就不由用格外挑剔的视线打量着汤婵。
怎么看怎么觉得平平无奇,运气可真够好的……
她脸上藏不住事,太夫人瞧见她的眼神就想叹气。
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和未出嫁时简直一模一样。
按说沈姨父官位也不小,后宅夫人交际的时候,她这性子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太夫人接着向沈姨妈介绍了于氏和德音,还让住在她院里的徽音跟桓哥儿露了个面。
沈姨妈这才放过汤婵,挨个给了见面礼,得知于氏怀孕之后,沈姨妈兴奋起来,说起了养胎育儿经。
后宅妇人说起孩子,那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的,只是当沈姨妈对于氏说些什么“我这个偏方好用得很,保管你一胎得男”,而于氏一脸为难却不好拒绝长辈时,太夫人出面,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了沈姨妈在云贵的经历。
沈姨妈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回顾起这个,一脸都是忍受不了的表情,“……刚去的时候完全受不了,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于氏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听沈姨妈继续道:“……地方贫瘠,民风也刁蛮,哪像这京里,哎呀,真是人文荟萃,物华天宝的好地方。”
说着,沈姨妈眼珠转了转,故作叹气道:“唉,要是这次进京,能留在京里就好了,实在不成,调任到富庶些的地方也好啊……”
沈姨妈也是在进京路上才知道,解瑨这个外甥如今能耐得很,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三品,这升迁速度,不是皇帝私生子也差不多了,对比之下,沈姨夫五十有五,才不过是个四品知府而已。
更别说沈姨夫提过,当年解瑨的主考官杨阁老如今已
经官拜吏部尚书,出任内阁首辅,若是解瑨能帮着疏通关系,还愁沈姨夫升不了好缺?
她这样明显的话中有话,在座众人都能听出来。
然而太夫人却只作不知,微笑着道:“妹夫这次立了功,皇上心中定然自有安排,你不要着急。”
“立了功又有什么用,”沈姨妈幽怨道,“他那个性子,跟笨木头一样迂,如今这官场,若是没人跟上头说好话,又不知道要被一杆子支到哪个穷乡僻壤去!”
“这话有失偏颇,”太夫人耐心道,“妹夫是认真做实事的好官,皇上英明,是金子总不会被埋没的。”
沈姨妈一噎,心里气恼地想,你这不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吗!
见太夫人一味打太极,就是不搭这个茬,沈姨妈一急,干脆就要挑明着说,却听汤婵突然开了口。
“母亲,快到用膳的时辰了,不过二爷跟姨夫还没回来,要不差人去问问?”
沈姨妈话被堵在嘴里。
太夫人顺着汤婵的台阶下来,转移话题问沈姨妈道:“旅途劳顿,你今日到现在还未用膳罢?”
沈姨妈再迟钝,也知道汤婵这是故意打断她的话,不由愈发着恼,暗中瞪向汤婵。
“等他们回来再说罢,我还不饿呢。”
沈姨妈不愿轻易放弃,又要把话题往回拉,结果这话刚落下,外头便通传,沈姨父跟解瑨被人绊住,要在外头吃酒应酬,晚些再回来。
沈姨妈噎住,太夫人心中好笑,赶紧让汤婵传膳。
沈姨妈只好把话咽了下去,打算之后再找机会说。
等饭菜摆上来,众人入座,太夫人照常让汤婵坐下,不必伺候。
沈姨妈本以为太夫人只是客气,结果见汤婵真的坐下,沈姨妈不禁瞪圆了眼睛。
她看看太夫人又看向汤婵,“你……这……”
于氏有孕在身也就罢了,可这汤氏又没怀,怎么都一点儿不懂规矩的?
“长姐对儿媳也太宽容了些,”沈姨妈忍不住说,“哪有儿媳不伺候婆婆的?”
“……”沈八娘已经要尴尬地晕过去了,汤婵余光看见沈八娘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同情。
太夫人只是笑笑,“我们家里不讲究那些。”
“这哪里行?”沈姨妈皱着眉,“咱们又不是那等没有规矩的人家,怎么……”
太夫人看了沈姨妈一眼,打断她的话,“好了,先好好吃饭罢。”
这一个眼神瞬间让沈姨妈回想起闺中时被太夫人制裁的日子,下意识就闭上了嘴。
等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沈姨妈涨红了脸。
汤婵像是没看到一般,笑着打圆场道:“这道酸汤鱼是特意寻来云贵出身的厨子做的,姨母和表妹尝尝。”
她给二人各自盛了一碗汤,沈姨母回过神,清了清嗓道了谢,沈八娘也连忙站起接过来,气氛总算恢复了正常。
等吃完饭,解瑨和沈姨父终于回来了。
众人又是一番见礼寒暄。
沈姨父是个一点架子都没有的长辈,进退有礼,举止有度,汤婵在一边瞧着,觉得他倒比沈姨妈靠谱许多。
“时辰不早了,”太夫人说,“客院已经收拾好了,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去歇息罢。”
沈姨妈兴高采烈就要应下,沈姨父却先婉拒了,“怕是要辜负您一片心意了,圣上随时可能会传召于我,我们还是回驿馆休息为佳。”
沈姨妈想说那她留下,却被沈姨父一个眼神制止,沈姨妈只好把话咽下。
“也好,宫中传召是大事,确实不好耽误。”太夫人对解瑨道,“送送你姨夫姨母。”
解瑨应下。
沈姨妈一路拉着脸回到了驿馆,等解瑨一走,沈姨妈就不满地对沈姨父道:“为何不同意我留在解府?我还指着给你拉拉关系,让外甥给你谋个好缺呢!”
“你不必做这些,”沈姨父摇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已经同外甥说了,不必替我疏通。”
“什么!?”沈姨妈瞪了眼睛,嗓子高了一个音调,“你疯了,难道你还想回那个穷乡僻壤不成?”
她不甘道:“你瞧瞧解家,再瞧瞧这京里的富贵,你就不想留下?”
“你可省省吧!”没想到沈姨夫毫不犹豫地说,“就你这张嘴,留在京里,人都要被你得罪光了!”
沈姨妈差点气个倒仰,“你什么意思?”
沈姨父瞧了她一眼,“你什么性子,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什么都要管两下,什么都能说两句,沈姨妈这张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惹了事。他在外地任官的时候,好歹是那一片儿官位最大的人之一,人家还能冲着他的面子不太计较,可在京里这种地方,一块砖下来都能砸到几个贵人,若是沈姨妈不慎得罪了人,他哪能收拾掉烂摊子?
见老妻一副怒发冲冠,立马就要爆发的模样,沈姨父赶紧放缓语气道:“再说穷乡僻壤也没什么不好,能为百姓做点实事,我这多年圣贤书才不算白读。”
他顿了顿,握了握老妻的手,“就是辛苦你跟着我受罪了。”
早年沈姨父在外地任官,沈姨妈留在老家替他侍奉老母,后来怀孕生产、教导儿子,沈姨父也都缺席,以致于儿子长歪,甚至对母亲都不够孝顺尊敬,沈姨父一直觉得有自己一份责任在。
“嘁。”
过了好一会儿,沈姨妈才斜着眼睛开口,“我真是倒了霉才嫁给你……算了,我不跟你争。”
沈姨父笑了笑,“过些日子姨姐就要过寿辰,礼物可备好了?”
“还用你说,出发前就备好了,上京一路都盯着的,出不了差错。”
“嗯,别的明日再说,早些休息吧。”
另一边,解府,汤婵也在同解瑨聊天。
汤婵打趣解瑨道:“您这姨母的性情,可真是出人意料。”
解瑨静静地看她一眼,“只需以礼相待即可。”
汤婵有点意外,“您不担心姨母会出什么幺蛾子?”
“有姨父约束,不会。”解瑨说,“再说还有母亲在。”
汤婵想了想,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不由失笑,把这事略了过去。
“对了,”汤婵想起另一桩事,“太夫人交代说她今年过寿不办宴,只自家人一起吃个饭。”
她有点犹豫,“会不会太简陋了?”
解瑨摇头道:“母亲喜清静,父亲过世之后,这些年寿辰都很少办宴,听母亲便是了。”
汤婵这才应下。
二人又讨论该给太夫人备什么礼物略过不提。
自这日之后,沈姨妈成了解府的常客,几乎天天都要来解府说说话。
虽然沈姨父交代让她行事低调,但沈姨妈哪里肯放弃。只是她对京中不熟,本想跟着解府的女眷出门混一混京里那些最顶级人家的宴席,结果解家这几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淡泊名利,全前都不愿意出门交际。
沈姨妈只好等太夫人过寿这个机会,结果很快得知,连这种大事,解家也不办宴席。
满怀期待落空,沈姨妈张口结舌之余,试图指控汤婵这个儿媳不用心,结果叫太夫人不留情面地怼了回去。
寿辰当天,沈姨妈送完礼物,坐在太夫人屋里没精打采地说话。
“太夫人,”何妈妈打了帘子进来,脸上带笑地通传,“庆祥侯世子来了。”
“逸哥儿来了?”太夫人脸上也带了笑,“快让他进来。”
她对沈姨妈道:“逸哥儿是我外孙,你也顺便见见。”
沈姨妈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没一会儿,庞逸就笑容满面地进来了。
他一见太夫人就利落地磕了个头,恭恭敬敬地道:“祝外祖母春秋不老,福海寿山!”
太夫人笑着点头,庞逸又送上了寿礼,笑嘻嘻道:“外孙亲手给您做的小玩意儿,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没用别人插手,就是不怎么值钱,还请您不要嫌弃。”
他最近喜欢上了玩泥巴,亲手给太夫人烧了一套陶制的茶具。别说,庞逸倒真有点天分在里头,虽然初学者的作品不免有些粗糙,但造型别有几分巧思,让人眼前一亮。
感受到庞逸一片心意,太夫人笑意更深,“你有心了。”
她当即就让何妈妈用上了新茶具,庞逸见了,心里也高兴。
太夫人向庞逸介绍沈姨妈,“这是我娘家妹妹,你叫姨姥姥便是。”
庞逸就笑呵呵跟沈姨妈问好,“见过姨姥姥。”
他长相白净,笑容讨喜,性子又体贴,想讨一个中老年妇女的喜欢还是挺容易的。
沈姨妈笑容可掬地拉着庞逸问话,“
今年多大了?”
庞逸挠挠脸,“十七了。”
“说亲没有?”
“还没有。”
沈姨妈笑容更明显了,没说亲好,没说亲好啊!
显然,庞逸的讨喜程度似乎有点过头,沈姨妈想起八娘,不由得动起招女婿的心思来。
这可是庆祥侯世子呢,以后就是侯爷!八娘出身是低了点,不过这不是自家亲戚么,汤婵那般出身都还能嫁给外甥呢。再说,这次老头子总能再升一升,到时候也就差不离了……
沈姨妈心下不住地琢磨,想到汤婵是从庆祥侯府出嫁,跟庞逸一个屋檐下相处了许久,眼珠子一转,趁着庞逸跟太夫人说话,就来找汤婵了。
此时的汤婵正在收礼。虽然解府不办宴席,但各家该送的寿礼是不会少的。
即使不是送给自己的,但汤婵对收礼物这件事情很是兴致勃勃。正整理着礼单,沈姨妈来了。
“在忙啊?”沈姨妈热情地打招呼。
汤婵一时摸不清对方为何态度转变这样大,心中谨慎,客气笑道:“姨母有事?”
“来跟你打听点事。”沈姨妈十分亲热,凑近了汤婵神神秘秘问道,“我是想来问问,你对庆祥侯府的世子知道多少?”
汤婵一愣,“姨母问这个干什么?”
“你看你,”沈姨妈嗔怪地看她一眼,像是觉得她怎么会想不到,小声道,“你八表妹跟庆祥侯世子年纪差不多呢!”
“呃……”
万没想到沈姨妈竟然是看上庞逸了想结亲,汤婵忍不住想按脑门。
觉得沈姨妈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她和解瑨之前还是太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