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家就是小气,发达了就忘本,瞧瞧这,多富贵的架势,却还要争一处宅子,甚至要连夜把人赶出去。
远山留下的那丫头片子都嫁了个好大的官,怎么还差这点东西?
汤母被汤婵扶下马车,对老族长招呼,“三叔。”
老族长压下心中不满,语气和蔼,“走吧,好不容易回来,先坐坐。”
汤母一行人被迎进了老族长家里。
老族长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家中住着青砖大瓦房,算是村里头一份,很是干净齐整。
此时正屋里已经站满了人,除了老族长一家,另还有几位族老。
村里习俗淳朴,家里来了客人,主人家就要好生招待,老族长家特意摆了宴席迎接汤母。
自然,汤母也没有空着手来做客,给这些人都带了礼物。
族里不少人都来吃席,有小孩子又闹又跳,显出十分的热闹来。
汤婵跟着认了一大堆亲戚,其中有一对中年兄弟,汤婵仔细对比着记忆,又经提醒,才认出这些人是汤父过继之前的血亲。
兄弟里头更年长的叫汤全河,看着年近五十,个头挺高,肤色黝黑,长相憨厚老实,挺符合汤婵对农人的刻板印象。年纪轻的叫汤全海,三十来岁,个头中等偏矮,身形微胖,一双眼睛看人灵活,给人的感觉和兄长完全相反。
汤全海为人很会钻营,自小不安于务农,而是折腾些做点小生意,这两年也算发达起来,已经从村里搬到了县城,这回听说汤母要回族里,特意来见。
家里人曾经对过继出去的汤父冷淡,导致关系疏离,汤全海也沾不到光,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之事。
此时得了机会,他的态度又是恭敬又是亲热,笑着对汤母道:“都是一家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我们。”
到了吉时,汤母准备带着汤婵去给汤父上香。
依着汤家规矩,汤母是妇人,不能进祠堂祭祀,汤婵是出嫁女,更是没有资格。汤婵倒不在意进不进什么祠堂,但她用着这具身子,总想着该在汤父坟前磕个头。
结果一听汤母打算带汤婵上山祭拜,族长眉头就皱了皱。
“已经外嫁的姑娘可不好去祖坟,”一旁有个族老连连摆手,“会坏了族里风水的。”
汤母皱了皱眉,她想着怎么也得让汤父瞧瞧如今的女儿,开口商量道:“诸位叔伯,就这一次而已,不能破个例吗?”
“远山媳妇儿,不是我们不愿意,但规矩就是规矩。”老族长叹气,“你也别为难我们。”
汤婵听得皱眉,她以为的重男轻女只到“女儿不能埋进祖坟”的程度,还没听说过亲生女儿不能到坟前祭拜爹的。
“父亲就我一个女儿,这次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回来,怎么也要到父亲坟前上炷香,以尽孝道,”汤婵说道,“还请诸位通融。”
听了她的话,族老们脸上都是为难,有些顽固的连连摇头,直说没这个规矩,神色间还都是不认同,写满了“这里哪有一个出嫁女说话的份”。
汤婵看得心中一阵火大,就在气氛僵持之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最后停在族长家门口。
众人都是一顿,族长的二儿子忙前去查看,不一会儿,他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对族长道:“爹,有贵人来了!”
他神情古怪地看了汤母和汤婵一眼,“来人说姓解,是,是婶娘家的姑爷……”
京城的大官竟然亲自来了?
族长得了大儿子一家送信,得知汤婵嫁进了高门,族老们却都还不知道,此时不由议论起来。
“是远山家的姑爷?怎么这时候才过来?”
“这是嫁了个什么人家?”
提起解瑨,汤母霎时有了底气,端起架子淡淡道:“女婿官任刑部侍郎。”
大部分人不懂朝政,不明所以,对此没什么真实概念,族长只好简单粗暴地解释道:“是皇帝爷身边的大官……品级?三品,是三品官。”
族老们都是一顿,随即哗然。
这些人一辈子没出过大兴县,七品的县太爷已经是见过的最大的官,三品什么概念?
众人都有些发晕,来不及想别的,都赶紧出门迎接。
一出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匹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马儿身旁,解瑨一身玄色大氅,静静背手而立。男人眉目冷峻,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牵马的护卫兼随从。
汤婵不禁眯起眼睛啧了一声。
解瑨积威已久,气势夺人,出来迎接的汤家族人不由被慑住,下意识地问好,甚至有人想下跪磕头。
解瑨抬手阻止,“不必了。”
他淡淡道:“诸位都是族中长辈,不必多礼。”
族老们何曾被贵人这样对待,脸上都笑开了花。
汤婵见状撇了撇嘴,她心下反省
,自己是不是太平易近人了些,以至于被这群老头子拿捏。
瞧瞧,这些人对她跟汤母,都端着一副长辈架子,面对解瑨,就是完全是另一副面孔。
还真是打从心底里就看不上她们这两个“妇道人家”。
汤婵看了一会儿,就挪开视线看向解瑨。
解瑨感觉到汤婵的注视,转头看了过来,她正用眼神询问——你怎么来了?
解瑨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时冲动就跑了过来。
早上城门一开,解瑨使人向衙门告了假就快马出了城。
吹了一路寒风,抵达之时,解瑨已经冷静了下来,等真的见到人,解瑨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好此时汤母也问道:“怎么突然过来?”
解瑨错开视线,向汤母问了好,略一停顿说道:“担忧岳母遇到麻烦,顺便也该祭拜岳父。”
汤母眉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难为你特意跑一趟,实在是有心了。”
汤婵不知道解瑨内心的波折,只当解瑨是收到她的信之后来帮忙的,也有点感动。
解瑨看向几位族中老人,“我想同拙荆一道给岳父上柱香,不知可方便?”
族老们面露纠结。
有俗话说“女婿不拜丈家坟,上坟妻家无后人”,更有难听些的说“女婿上坟有辱先人”,说的就是女婿不该到妻子娘家祖坟给岳父祭拜。
然而如今不是清明中元这样的祭祖大节,而且解瑨身份不同,整个大兴县城最大的官,告老回乡的康老太爷,告老前也不过是个四品,解瑨是比康老太爷还厉害的贵人,说不定能让汤家沾沾贵气,让汤家也能出个这等出息的子孙呢?
众人互相看了看,最后还是族长应下,“自然方便。”
汤婵看得微叹,果真在权势面前,什么宗法规矩,都是一张废纸。
不过……汤婵有些无奈地笑笑,荣辱全部系于一个男人,这种感觉还真是不太舒服。
但她是个心大的人,从不跟自己过不去。毕竟活在这个世道,汤婵很快就想开了,安慰自己,就当入职大厂,大佬老板给撑腰吧。
安定村地理位置不错,称得上山清水秀,村里大半人家都姓汤,汤家祖坟背靠后山,附近还有条河。由族长亲自带着,汤母汤婵跟解瑨来到汤父的坟前。
四处有未化完的点点积雪,林木枯败,颇有些萧索之意,但坟前还算得上整洁干净,看得出族里有认真照料。
汤母眼眶微红,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墓碑。
虽然随身带着汤父的牌位,但汤母一直没能回来祭拜丈夫的坟墓。
她一边点香,一边在心里默默跟汤父说着话。
“远山,你跟宝蝉最近还好吗?
我一切都好,婵姐儿也都好,唔,她现在已经成亲,该改口叫婵娘了……女婿年轻有为,跟婵娘一样,十分恪尽孝道,你在天之灵,要保佑他们顺遂平安……”
汤婵看着这一幕,许是原主情绪残留,心里不由酸酸的。
她低下头,闭了闭眼。
解瑨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打扰这片刻的宁静。
过了好一会儿,汤母才回过神,她擦了擦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失态了。”
她让出了位置,“你们来吧。”
秋月上前摆了垫子,汤婵正要跪下,动作却微微一顿。
汤父是原身的生身父母,她怎么拜都不为过,但解瑨……
未曾想解瑨也利落地一撩衣摆,神色郑重地跪下。
似乎察觉汤婵的停顿,解瑨微侧过头,平静地看了汤婵一眼。
汤婵一愣,随即挑眉笑了笑,也跟着跪到坟前。
两人点了香供在坟前,拜过汤父,摆上祭品,又使人稍微清理了四周,这才离开后山往回走。
村中小路不能走马车,只能步行,回去的路上,汤婵边走边看景,突然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皱了皱眉。
解瑨顺着她的视线一看,眉头也皱了起来。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躲在一棵老槐树后,正打量着他们一行人。
未出正月,天气还冷,小丫头却穿着满是补丁的单衣,身上黑不溜秋,耳朵手指都冻得通红。
注意到二人的动作,一行人都望了过去,小丫头被这么多人看着,像是有些害羞,一扭身跑走了。
汤母没忍住问,“那孩子是怎么回事?”
老族长第一时间没认出来那是谁,还是被跟在身后的儿子提醒才想起来。
“那丫头命苦,”老族长叹了口气,“她也是汤家人,娘生她的时候难产没了,爹意外去世,后来爷奶也都没了,家里就剩她一个人。她只好被送给一个远房堂叔收养,但她那个堂叔家中孩子多,条件也困难,难免偶尔照顾得不周全。”
看小丫头的样子,哪里只是不周全,但收养她的叔婶到底给了她一口饭吃,汤母也无法苛责。甚至在有些村人眼里,堂叔一家白养着一个赔钱的丫头片子,不打骂、不整日使唤她干活,这就已经是良善的好人了。
汤母露出不忍之色,叹了一句可怜,忍不住想帮帮这个孩子。
汤婵看出汤母的心思,回来之后,先给解瑨找了点吃的让他垫垫,随后便让老族长叫人把小丫头找来。
很快,小丫头就被领了进来。她小脸消瘦,但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很有几分机灵相。
汤母一见,心里就软了几分,她试着问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春分。”小丫头口齿清晰地答,她生在春分,家里人就这么叫她了。
汤母轻轻摸摸她的脑袋,“春分今年几岁了?”
“七岁。”春分说。
汤母有些诧异,孩子身形很是瘦弱,瞧着跟四五岁一般,竟然已经七岁了?
随即她转念一想就明白,应该是这几年条件困难,没怎么吃好饭的缘故。
汤母心里更加怜惜,让丫鬟霜菊拿出随身带的点心给她吃。
春分眼睛一亮,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点心。
她咽了咽口水,却没有多拿,只拿了一块小口小口地尝。
汤母见了不由笑道:“没事,都是你的。”
春分想了想说:“我能分给其他人吗?”
汤母问:“你想分给谁?”
春分抿了抿唇,小声说:“家里的兄弟姐妹都还没吃过呢。”
汤母闻言眼神更软,应了下来,“当然可以。”
等春分被带下去,汤母看向汤婵问道:“我打算给春分堂叔家一笔银钱,供这孩子长大,你觉得怎么样?”
汤婵却道:“咱们不在跟前,也不知道这银子有多少能用在春分身上。”
汤母想想也是,“那怎么办?”
汤婵提议道:“您要是觉得与这孩子投缘,要不要直接带回去养着?”
汤母一怔,汤婵继续说道:“您记不记得,我之前同您商议过,等您回来之后,可以再收养个孩子。等我回了京城,您在这里孤孤单单的,有个孩子,身边也能有个人解闷。”
“这……”汤母有些心动,春分眼神灵慧,说话伶俐,她确实很是喜爱。
但抚养一个孩子责任重大,汤母没办法立时下定决心。
“要是您决定不下来,就把春分当远方亲戚养在膝下,”汤婵说道,“总不会比她现在的情况更差。”
汤母想到春分衣不蔽体的模样,不由被汤婵说动了心思。
确实不会比现在差,这点信心,汤母还是有的,这么想着,汤母就请老族长出面,说有事相商,将收养春分的夫妻俩请了过来。
不一会儿,一对年纪三十上下的夫妻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比起见过些许世面的老族长,他们是真正地里刨食的农民,只知道今日来村里的是不得了的贵人,突然被叫了过来,心中很是惶恐。
汤母先跟两人说了几句家常,等二人稍微缓解一点紧张之后,才温言问道:“今日请二位来,是
想问问春分这孩子。既然这孩子没了亲人,我能不能把她带走抚养?”
夫妻俩没想到贵人是这个打算,不由面面相觑。
等反应过来之后,二人中的妻子小心翼翼,有些笨拙地说道:“春分……命格不好,八字太硬,克亲,您要不再考虑考虑?”
她这是把丑话说在前头,以免汤母日后知道以后怪罪。
汤母皱起了眉。
夫妻俩见状悬起了心,没想到汤母听了这话,反而下了决心。
“不妨事。”汤母看向夫妻俩,虽然二人没能照顾好春分,但村中有这样的传言,不难想象春分成了孤儿之后的艰难处境,二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养着春分,不能说没有善意。
“你们若是同意我带走春分,回头我就送来一些布匹粮食,也不算你们白照顾她一场。”
汤母本想送点银子,还是汤婵提醒,说给这样的人家送银子未免打眼,汤母就决定换成布匹粮食。
夫妻俩闻言不由大喜。
依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少一口吃饭的嘴就已经是帮助,居然还有好处拿!
妇人更是心中庆幸,自己早先一时不忍,同意了收养春分,后来她不知道后悔多少次不该逞能,让家里多一个人吃白饭,但她到底没忍心将人赶出去,想着实在不行以后还能换份彩礼。
还好自己没能忍心,不然这时候哪能遇到这种好事?
人还是要行善事啊,夫妻俩感慨地同时喜得连连道谢。
至于春分会如何……就算汤母日后改了主意,可哪怕留在汤母身边做个小丫鬟,最起码也能吃得饱饭,总比现在跟着他们强。
等夫妻俩同意之后,春分再次被领到汤母面前,汤母眼神温和地问她:“春分,我很喜欢你,想将你收作干女儿养在膝下,不知你愿不愿意?”
春分愣了愣,她抿了抿唇,低下头没有立刻答话。
汤母也怔住了,这是不愿?
为什么呢?是不喜欢她,还是不舍得原先的亲人?
一旁的汤婵想到什么,开口对春分道:“春分,你克亲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汤母这才意识到什么,刚刚春分不说话,怕是觉得自己克亲,不敢应下。
她声音更柔和了些,指了指汤婵道:“你若认我做干娘,她就是你姐姐。”
春分见自己没有被嫌弃,眼睛逐渐发亮,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脆生生叫人道:“干娘!姐姐!”
汤母没忍住露出笑意。
于是等汤婵回到县城的时候,一行人里除了多出一个解瑨,还有一个春分。
他们回到临时住处,汤母带着春分回房间洗漱换衣,解瑨也跟着汤婵进房稍作休整。
汤婵让婆子出去叫了一桌饭菜,对解瑨道:“今天还没好好用过膳吧?”
一大清早就过来,随后马不停蹄去祭拜,祭拜之后,解瑨听闻汤婵她们已经用过,就没让老族长家里再为他一个人开灶,只吃了一点糕点垫垫肚子,一直到了现在。
解瑨确实饿了,饭菜很快摆了上来,他坐到桌前用饭,吃着吃着,动作却慢了下来。
“尝尝这道烩豆腐,”汤婵一个劲儿地为他夹菜,还主动给他盛汤,“他们家羊肉汤味道也不错……”
解瑨心情微妙地向窗外看了一眼。
天上下红雨了不成?
他平静地看了汤婵一眼,“这样殷勤,是有话要说?”
“二爷英明,”汤婵被拆穿也不尴尬,厚着脸皮拍马屁,“主要是想跟您赔个罪——昨日我同母亲回来,发现家中宅子被族长大儿子一家住着,他们仗着与县丞结了亲家,拖着不愿搬走,还意图拿另一处宅子交换堵母亲的嘴,我没办法,只好拿出您的名头扯大旗,逼他们离开。”
她认真道:“没同您商量过就擅自这样做,给您添麻烦了。”
没想到汤婵会这样郑重,解瑨微怔,随即摇了摇头,“没什么麻烦不麻烦,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我自然该照拂于你,不必这样生疏。”
他稍一停顿,“一同用膳罢。”
“那就多谢您了。”试探过之后,汤婵心下就有了底,笑着同解瑨道了谢。
客栈的手艺不比家里做的合口味,但出门在外,二人都没太过挑剔。
汤婵不算太饿,跟着稍微吃了一点。刚放下筷子,突然秋月从外头进来,说汤婵留在汤宅附近盯梢的人有事来报。
“夫人,”婆子行了个礼之后禀道,“顾全贵一家正要雇人准备搬家具,召来的人数不少,瞧那模样,怕是要搬走好些东西。”
汤婵闻言,赶紧去找了汤母把事情说了。
汤母听了气得不行,“昨儿我进门之后仔细瞧了,里头用着的,好多都还是你爷奶同你爹爹置办的旧物件,那一家子还要把东西占为己有不成!”
这些人不仅占住宅子,占住不成,便要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搜刮,简直欺人太甚,汤母板着脸,说着就要起身出门,“不成,不能让他们把东西带走!”
汤婵明白汤母的急切,那些物件不说值多少钱,多少都是纪念。
她眼睛一转,视线同解瑨对上。
解瑨一看,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他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汤婵就转头对汤母道:“您歇着就好,我同二爷一起去看看。”
顾全贵一家敢有这些小心思,还是因为汤婵之前是驴蒙虎皮,威慑不够这些太过赖皮之人,现在她领着老虎一同上门,倒要看看顾全贵一家子怎么说。
汤母闻言愣了愣,赶紧摇头,“算了算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怎么好劳动女婿。”
她悄悄瞪了汤婵一眼,示意汤婵别不懂事。
解瑨却道:“您的爱物被他人侵占,我身为半子,合该替您讨还。”
他三言两语说服了汤母,跟着汤婵一同出了门。
二人到汤宅的时候,顾全贵一家子正吆喝着搬东西,忙得热火朝天。
一听说汤婵又来了,顾氏就是脸色一沉。
“还有完没完了,这死丫头怎么阴魂不散的?”
来传话的汤传武嗫嚅道:“她的丈夫也跟着来了。”
“什么?”
顾氏还没开口,一旁听了这话的汤传杰先变了脸色。
他起身就往外走,顾氏“哎”了两声没叫住人,也只好赶紧跟着出去。
等见到解瑨,顾氏眼睛直了。
不是京中的三品官吗,怎么瞧着竟还不到三十的样子!
这跟想象中的糟老头子岂止是天差地别,顾氏又酸又妒地看向汤婵,这丫头究竟走了什么大运,能得这样一门亲事?
先一步到的汤传杰脑袋也有些发晕。
他没见过解瑨,但眼前人的气势做不了假,解瑨竟然真的来了。
师长与同窗都隐约说起过,这是日后极有可能入阁的人物,然而此时却出现在他们这个小小的县城里……
汤传杰忍不住看向解瑨身边的汤婵。
之前听说汤婵嫁给解瑨的时候,汤传杰吃惊归吃惊,但没有太过重视。
在他看来,汤婵出身低微,对上解瑨定然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解瑨也不会很在意这个妻子,不然汤婵不会单独陪汤母回来。
可此时解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亲自走了一趟,恐怕事情根本不像他之前猜测的那样……
那他们此刻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母亲和大哥一定要搬走家中家具,汤传杰心里生出不妙,总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千回百转,汤传杰向解瑨行礼问好,“见过解大人。”
解瑨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汤传杰小心问道:“不知解大人上门,有何指教?”
解瑨没答,而是转头看向汤婵,看得汤传杰更觉不妙。
汤婵笑了笑道:“我思来想去,觉得留给你们时间可能紧张了一些,若是忙中出错,搬走了不该搬的东西就不好了,便过来问问,用不用派几个人来帮忙。”
汤传杰不敢置信,还真就是为了家具这点小事!
他之前没有阻止家里人,就是仗着汤婵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同他们计较,谁想到她不仅计较,还把这样的小事闹到夫家面前!
“瞧侄女这话说的,”顾氏一直没捞到机会说话,听了汤婵一顿阴阳怪气,立时止不住恼怒道,“谁稀罕你的东……”
“娘!”
顾氏话没说到一半,就被汤传杰打断,顾氏转头看了过去,却被汤传杰一个阴沉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由把未完的话咽了下去。
汤传杰对汤婵恭敬道:“堂姐放心,我们一定仔细验查,不会错搬东西。”
汤婵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那我便等着明日入住了。”
有了汤传杰这位识时务的人在,汤婵放心与解瑨一道离开了汤宅。
等再回到住处,时辰已经不早了,解瑨看了看天色,“我该走了。”
汤婵一怔,“不在这里歇息一晚吗?”
“不了,”解瑨摇头,“明早有朝会,我需赶在今晚关城门前回去。”
他一说,汤婵就想了起来。
明早有事,今天还特意跑一趟,汤婵难得有点过意不去,“那您路上注意安全。”
解瑨点头,又向跟汤母告了别。
汤母第一反应自然也是挽留,得知解瑨不能留宿之后,便转而好一番殷切叮嘱。
解瑨耐心一一应下,汤母与汤婵将他送到门口,目送着解瑨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第二日,汤全贵一家按时撤走,汤婵与汤母带着下人住进了汤宅。
有汤传杰看着,汤宅大部分原先的东西都留了下来,汤传杰还勒令家里人,尽量按记忆恢复了他们搬进来之前的样子。
旧时的回忆不自觉浮现在眼前,汤母脸上带笑,指着宅子各处同汤婵讲古,“……三岁时你在这里摔过一跤,哭得怎么哄都哄不好……”
“那边是你爹爹的书房,你小时候他还经常把你抱进去,你也乖巧,从不打扰爹爹读书……”
“那里原先放过一个养荷的水瓮,一到夏天,你最爱在这里看荷花……”
汤婵知道,汤母话中的“你”其实是原身宝蝉,她静静听着,只时不时应上一句,一直跟着的春分也乖巧地不出声。
最后汤母走到庭院中一棵金桂树前,目露感慨,“这还是你出生那年,你爹爹亲手种下的,一晃眼,都二十年过去了……”
汤婵抬眼望去,金桂树高约二丈,亭亭玉立,枝桠交错,不难想象到了到了仲秋时节,满树金黄会是多么漂亮。
她陪汤母站了一会儿,直到汤母笑了笑,“进屋罢。”
许是重回旧地,汤母时不时陷入回忆,情绪不怎么高。
好在家里多了一个小春分,汤母张罗着给春分裁新衣、补身体,忙着这些事的时候,肉眼可见地精神了不少。
接下来的两天,汤婵陪着汤母安置行李,购置东西,补满伺候的奴仆,总算把宅院收拾的差不多了。
这天傍晚,二人用过晚膳,汤母对汤婵说起一件事。
“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天见到的全海堂叔?”
汤婵回想了一下,是汤父过继前的弟弟。
“他们家的大儿子后日成婚,邀请我去观礼,”汤母道,“你说我该不该去?”
寡居之人,一般不太会参加这种喜事,但汤母曾是官家夫人,身份不同,又有汤婵这个嫁入高门的女儿,汤全海一家自然想拉近关系。
汤婵对此不置可否,“您想去吗?”
汤母有些迟疑,“毕竟是族人,又是盛情相邀,不去是不是不太好?”
她不愿显得太过傲慢。
汤婵沉吟一会儿,“我陪您一起去吧。”
她担心有些人会以族人之名向汤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汤母抹不开脸,但汤婵就没有这个顾虑。
“你也去?”汤母一怔,“你不是定下后日便回吗?已经出来好几日,可不好再往后拖了。”
她不愿汤婵在这里耽搁太久,惹了婆家不喜就不好了。
汤婵道:“上午稍坐一会儿,中午往回走就行,来得及。”
“也好。”汤母想了想,应了下来。
到了日子,汤婵陪汤母来到了汤全海家。
汤全海发家不久,才算在县里落稳脚跟,宅院并不算大。今日大喜,宅院的大门前挂着红灯笼,鞭炮声响起,一片喜气洋洋。
汤全海的妻子姓夏,她瞧着是个爽利性子,对于汤婵二人的到来十分惊喜。
“天,”夏氏喜笑颜开,“我就说怎么今天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有贵客上门!快请!”
汤母客气笑道:“都是同族亲戚,互相照拂是应该的。”
“嫂子这话说得是!夏氏眉开眼笑,十分热心肠道,“族里住在县里的人家不多,以后嫂子有什么事可不要客气,我们家别的能耐不说,一把子力气总还是有的!”
汤母笑着应了一声,同汤婵添了礼,没再耽误夏氏继续忙。
过了不久,顾氏也到了。
见到汤母与汤婵,顾氏眼神一闪,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笑容满面地来问好,对二人的态度亲热极了。
不亲热也不行,她最能耐的儿子汤传杰可是耳提面命,叫顾氏恭恭敬敬地对待汤母,再不许打汤母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