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脸人,汤母虽心中不喜,却不好在别人家的喜宴上闹僵氛围,只不咸不淡地寒暄。
顾氏倒是能屈能伸,似是没感觉到一般,然而她面上不显,心下却是撇嘴。
不过一个没儿子的寡妇,倒要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听说前两日还认了个干女儿,真是认亲也不会认,一个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才好呢,顾氏笑容更深了几分,无人注意处,她与夏氏交换了一个眼神。
虽然奢侈程度无法与朱门巨室相比,但普通人家的婚礼自有其热闹,看得外人心里也跟着欢喜。
到了快正午,新娘子被迎进门,汤母怕耽误汤婵离开的时辰,没有继续留下用宴席,带着汤婵回了家。
汤婵的行李不多,早就收拾好了,随时都能走。
虽然早有预料,然而临别来时,汤母心中依旧十分不舍。
她像每一个母亲一样,对着孩子止不住地殷切叮嘱,“……女婿是个好的,你在解家也要多多孝顺婆婆,照顾丈夫儿女,不要辜负了女婿对你的心意……路上多多小心,注意安全……”
汤婵笑道:“您放心,我会多写信回来,您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差人去找我便是。”
回京路上一路顺利,汤婵回到了解府,先去给太夫人请了安。
临窗的大炕上,徽姐儿正带着弟弟玩七巧板,太夫人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
桓哥儿时不时给姐姐捣个乱,但徽姐儿脾气很好,拼好的图形被弄乱了也不生气。
见汤婵来了,徽姐儿牵着弟弟下来给汤婵问了安。
“回来了?”
太夫人转头笑着问候汤婵,“一路可还顺利?”
“托您的福,都还顺利。”汤婵笑道,“我给家里人带了些礼物,回头我叫丫鬟送来。”
太夫人闻言笑意更深,“你有心了。”
大兴县虽是一等一的大县,称得上繁华,但和京城相比,什么东西也算不上好了,但这是汤婵一片心意,太夫人自然不会拒绝。
正说着话,何妈妈打了帘子进屋,手里拿着一封信。
“太夫人,”何妈妈把信递了上来,“是沈家老夫人的信。”
汤婵一怔,这沈家老夫人是谁?
她看向太夫人,却发现太夫人脸上的神情很是复杂,似是不喜,但又有些期待。
不过这抹复杂很快消失不见,太夫人打开信件快速读过,对还在状况之外的汤婵解释道:“是我娘家妹妹来的信。”
“她的丈夫在云贵任官,去年抚夷藩治理有功,皇上特旨进京面圣,本该年前就到的,但路上意外病了一场,一直耽误到现在,再过几天才能到。”
汤婵这才了然,笑道:“您与姨母应该多年未见了罢?我这就让人把客院收拾出来,好接待姨母姨夫。”
“不必了,”太夫人说,“他们应该会住驿馆。”
没想到太夫人竟然会拒绝,汤婵不禁愣了愣,“这……”
太夫人又想了想,“算了,收拾出来也好,以防万一罢。”
她说这话时露出了一点头疼的表情,看得汤婵不禁好奇。
按理说能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太夫人应该很是期待才是,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
太夫人看出她的疑惑,却没多解释,只和蔼地道:“你今日舟车劳顿,早些回去歇息罢,别的明日再说。”
徽姐儿跟桓哥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不一会儿,有正房的丫鬟过来,给他们送来了汤婵带回来的礼物。
跟京城比,大兴县确实没什么新鲜东西,汤婵就挑了些做工精致的玩具,有木质的玩具小车、人马轮转、陀螺等等。
怕徽姐儿跟佳姐儿两个姑娘不喜欢这些,汤婵还另给小姐妹俩各自送了一对桃红碧玺的挂珠步摇和手串,是汤婵逛街时意外淘到的,用料不算珍贵,但样子新奇活泼,很适合这个年纪的小姑娘。
徽姐儿看着步摇,忍不住露出喜爱之色。
她的奶妈妈蒋奶娘道:“姑娘要试一试吗?夫人的一片心意呢。”
徽姐儿迟疑片刻,坐到镜子前面,由着蒋奶娘将步摇插在了发间。
步摇随着徽姐儿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着微光,好看极了。
蒋奶娘夸道:“很适合姑娘呢!”
徽姐儿看了一会儿,轻轻抿了抿唇。
她很喜欢这个步摇,可这是那个人送过来的东西……
忽然一阵哭声传来,徽姐儿连忙回神,快速走到隔壁桓哥儿休息的暖阁。
“桓哥儿怎么了?”她问照顾桓哥儿的余妈妈道。
“刚睡醒,尿了不舒服。”
余妈妈手脚麻利地给桓哥儿换了尿布,果然,换完之后桓哥儿就不哭了,拽住徽姐儿的衣角要跟姐姐玩。
徽姐儿坐到炕边,拿起拨浪鼓哄弟弟,桓哥儿玩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朝徽姐儿发间抓去。
徽姐儿吓了一跳,连忙一躲,随即反应过来,是她步摇晃动的挂珠吸引了桓哥儿的注意力。
余妈妈这才发现徽姐儿带着步摇,“这是……”
徽姐儿握着拨浪鼓的手紧了紧,小声道:“是母亲送来的。”
余妈妈脸上露出警惕,心下什么“收买人心”、“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之类的想法走了个遍。
但屋里伺候着的人不少,余妈妈就没说什么。
桓哥儿还在锲而不舍地往步摇上抓,余妈妈见桓哥儿这样活泼,心里喜爱,随口对徽姐儿道:“难得小少爷这么喜欢,姑娘取下来给小少爷玩一会儿罢。”
徽姐儿一怔,一旁的蒋奶娘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见徽姐儿抿了抿唇,小心把步摇取下来给桓哥儿了。
蒋奶娘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这时外头突然来了人,是宛姨娘身边的丫鬟吟书。
等余妈妈看清来人是谁,神情就闪过一抹隐藏的不喜与鄙夷。
“余妈妈,”吟书说道,“之前大姑娘的春装尺寸有些不合适,现已改好了,大姑娘要不要试试?”
余妈妈语气冷淡道:“嗯,你放下罢。”
另一边,汤婵回了自己院子,倒没觉得很累,看了看时辰还不算晚,便对秋月道:“去问问宛姨娘有没有时间,有空的话请她来我这里一趟。”
她不在的这几天,府中事务是宛姨娘带着紫苏跟紫竹处理的,汤婵还是需要过问一下,做到心里有数。
秋月依言去了。
汤婵等人过来的时候,顺便把留守的紫苏叫到跟前,“我不在的时候,院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紫苏答说:“一切都好。”
她还不知道那天晚上紫竹跟进净房,试图伺候解瑨的事,解瑨没宣扬,紫竹自然也不会四处说起。
汤婵点了点头,“那府里头呢?”
“都是些常规事务,大多是按照府中成例办的,”紫苏回道,“宛姨娘处事老道,对着奴婢们也没有藏私,奴婢跟着学了不少东西呢。”
汤婵摸了摸下巴,“你瞧着宛姨娘态度怎么样?说来当初她是我强拉来的壮丁,也不知道宛姨娘有没有觉得勉强。”
“夫人多虑了,”紫苏笑道,“奴婢瞧着宛姨娘是真心高兴,伺候宛姨娘的吟书都悄悄跟奴婢说,宛姨娘私下里干劲十足,情绪都比往日好了不少。”
再说这样掌权的好事,哪个姨娘会不喜欢?年关之后,府中事务少了不少,再加上她们处理起来逐渐娴熟,佳姐儿的生母段姨娘再摸不到什么活干,都很是失望呢。
“那就好。”汤婵放下了心,给紫苏画饼打鸡血,“那你就多跟宛姨娘学一学,早日做到独当一面,若是之后哪天宛姨娘不做也不怕了。”
紫苏高兴应下,“奴婢晓得。”
汤婵正想让她下去,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意识到汤婵说的是什么,紫苏一下就臊红了脸,不过这倒没影响她答话,她小声说道:“奴婢送了信过去,但与奴婢的相熟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管事的妈妈可能怕惹麻烦,说不做这个生意,奴婢正在想别的办法。”
汤婵闻言有点失望,但没露出来,安慰道:“没事。”
紫苏有些不好意思,“是奴婢无能。”
“这又不怪你,”汤婵笑道,“而且我跟你提过这件事之后,回头再想,发现叫你去做可能也不太合适。没关系,等我再寻摸寻摸别的门道就是。”
正在这时,宛姨娘到了,汤婵便停下话头,让宛姨娘进来。
宛姨娘也知道汤婵叫她来的目的,短暂寒暄过后,便条理清楚地禀报了这几天的事务,如何处理,以及涉及的账务等等。
汤婵一一对过,发现没什么问题,便笑着对宛姨娘道:“辛苦姨娘了。”
“哪里,都是奴婢分内之事,”宛姨娘恭谨道,“还要感谢夫人信任才是。”
二人正说着话,忽然听秋月来禀,“夫人,余妈妈求见。”
汤婵一愣,心中稀奇。
她来作甚?
汤婵进解府这么久,余妈妈还从未主动找上过门。
这可是稀客,汤婵笑着让行礼的余妈妈起身,又叫秋月搬来一个小杌子,对余妈妈道:“坐下说话罢!”
余妈妈却只是福了福身,口称“不敢”,没有坐下。
汤婵也不勉强,客气笑道:“可是徽姐儿桓哥儿的院里有什么事?”
余妈妈瞥了宛姨娘一眼,正主居然也在,这倒是正好。
她直言问汤婵道:“敢问夫人,您如何能叫宛姨娘帮忙理事?”
汤婵感觉到余妈妈话里有话,表情未变,心下却是皱了皱眉。
“余妈妈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进门不久,怕是不清楚宛姨娘的来历。”余妈妈挺直了腰板说道,“府上的少爷姑娘何等尊贵,宛姨娘那般出身,可不配过问少爷姑娘院子里的事。”
其他人不知晓宛姨娘的根底,她还能不知道吗?
当年一听说有宛姨娘这个外室存在,余妈妈就如临大敌,建议许茹娘趁着解瑨不在,带一众婆子丫鬟找上了门。
一见到真人,余妈妈就是脸色一变。
宛姨娘极力掩饰,身上那股子特殊的气质几乎不见,但眼光毒辣的余妈妈还是一眼就能看出宛姨娘的根底不干净。
自古以来,文人骚客狎妓都是稀松平常之事,互相赠妾、收用瘦马之类的更是屡见不鲜,余妈妈根本没怀疑过宛姨娘不是外室的可能性,当即就在许茹娘耳边低语。
“夫人一定要把此女接回府里!”余妈妈严肃道,“一来,不能让二爷沾上私养外室的不良名声,二来,这等狐媚之人,还是眼皮子底下看着才最让人放心。”
许茹娘来不及整理心情,混乱之中依着余妈妈的话,将宛姨娘带回了府里。
没想到解瑨知道以后,却说一切都是误会。
他按了按眉心,对忐忑的许茹娘叹气道:“是我不好,没能提前给你说一声——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我会将她安置在那栋宅子里,这其中另有缘故,只是我曾答应过她,不会将她的事情外传,却未曾想引得你这样误会,”解瑨沉默片刻,“是我考虑不周。”
然而木已成舟,宛姨娘的妾室身份已经过了明路,如今只好将错就错。
许茹娘好心办坏事,闹了个大乌龙,尴尬了好一阵子。
她把解瑨的话跟余妈妈一说,余妈妈皱了皱眉,半信半疑。
见许茹娘过意不去,余妈妈便安慰许茹娘道:“夫人不必介怀,依宛姨娘那等出身,还有什么出路能比进解府更好?这可是天大的造化。”
哪怕解瑨所言为真,余妈妈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后宅如战场,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再说余妈妈可不会吝啬用恶意揣测宛姨娘,万一这一切都是宛姨娘的诡计呢?
好在宛姨娘还算乖觉,这几年一直窝在院子里没有作妖,当一个安静的透明人。
可如今新夫人进门,竟然让宛姨娘一朝得了势。一个行院出身的下贱之人,竟能沾手徽姐儿和桓哥儿的衣食住行,这成何体统?
余妈妈一想便是满心晦气,实在忍不下去。
汤婵听了余妈妈的话,笑意就淡了下来。
她侧眼看了一眼宛姨娘的反应。
宛姨娘依旧微微笑着,情绪稳定,像余妈妈口中说的不是她一样。
汤婵心下微松,她再次看向了余妈妈,开口问道:“我倒是不知,宛姨娘是什么出身?”
余妈妈轻蔑一笑,就要说话,但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汤婵就先说道:“余妈妈想好再开口,没有证据的事,可不好乱说。”
余妈妈一噎,这哪里用什么证据?一眼便能看出来的事!
不对……余妈妈这才咂摸过味儿来,感情新夫人并不是看不出宛姨娘的来历,却是一定要护着宛姨娘!
这可真是……
宛姨娘这般低贱之人哪里值得,也不怕脏了自己!
当年宛姨娘进府,身契上不是她原先的贱籍身份,而是全新的名姓来历,要说证据,余妈妈自然拿不出来。
她脸色难看,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夫人。”
这时却听一直在旁边的宛姨娘柔柔开口,“奴婢愚笨,有许多处事不周之处,还请夫人允许奴婢日后不再过问大小姐跟小少爷院中事务。”
汤婵有些意外地怔了怔,余妈妈闻言,脸色却是稍有和缓。
还算宛姨娘识相……她心里冷笑了一下,这不就是心里有鬼?
汤婵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对宛姨娘点了点头,“既然你开了口,我自无不允。”
宛姨娘躬身福礼,身姿婉约,“多谢夫人。”
汤婵淡淡看了余妈妈一眼,“余妈妈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夫人英明,老奴再没有了。”余妈妈闹了一通,目的达到,满意地告退离开,“老奴就不多耽误夫人的时间了。”
等余妈妈走了,汤婵才对宛姨娘道:“你何必如此?”
宛姨娘却突然道:“夫人,余妈妈说得没错,奴婢确实不是良家出身。”
汤婵万没想到她会当场自爆,不由怔在当场,“你……”
宛姨娘笑了笑。
当初找解瑨做交易,要说宛姨娘对他半点别的心思都没生出来,那是假的。
她确实梦想着脱离贱籍,改名换姓,自此摆脱世人投来的轻蔑眼光,可她也知道,一个没有靠山、还算貌美的孤身弱女子,想要安全活在这世道里会有多难。
后来被许茹娘接进府、留在解府,多少带着点宛姨娘犹豫之后的顺水推舟。
只是没想到解大人着实是位君子,不仅严守着“不会泄露她身份”的承诺,对她的态度更是从始至终都未变过,几年下来,宛姨娘连他的面都没能见上几次。
没能赌赢,宛姨娘也没后悔,最起码解府的日子还算安稳不是?
直到那天新进门的夫人把几个姨娘叫到跟前,宛姨娘的生活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起了涟漪。
宛姨娘从没想过,之前她在泥潭里挣扎那么多年学到的一点本领,如今又有了用武之地,而因为这点本领,宛姨娘得到了想象不到的倚重和尊重。
是的,尊重。
以夫人的聪慧,不可能猜不到她的经历,但夫人的态度是那么寻常又不寻常——宛姨娘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曾经哪怕是对她最有善意的人,也免不了带着几分怜悯,可夫人对待她的方式,就像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这本是她一个瘦马出身的婊-子永远得不到的东西,是如果当年选择远走高飞,改头换姓,完全抛却沦落风尘的过往,才敢在梦里想一想的好东西。
这感觉实在太好,好到甚至她再回想起曾经的时候,好似那些往事都没有那么不堪了。
今日面对余妈妈轻蔑的眼神,宛姨娘发现自己出乎意料的平静。
“余妈妈是冲着奴婢来的,”宛姨娘道,“奴婢不愿让夫人为难。”
汤婵摆了摆手,“也没什么为难的,英雄不问出处,二爷都没说什么呢。”
宛姨娘的能力解瑨最清楚不过,高低不得夸一句汤婵知人善用。
而解瑨不说什么,几乎不插手儿子房里事的太夫人就更不会说什么了。
“夫人的心意,奴婢都晓得。”宛姨娘浅浅一笑,行了个礼,“幸得夫人赏识,奴婢愿为夫人驱使。”
汤婵笑着让她起身,“不必如此,也没什……”
嘶,好像确实有点事,紫苏没办成的那件,说不定宛姨娘能帮得上忙。
汤婵迟疑了一下,有点想问,但又觉得不太好。宛姨娘知事,见状便主动问道:“夫人若有吩咐,直言便是。”
“嗯……确实是有一件事想要问问你。”汤婵谨慎措辞,说得有些慢,“不过这事可能有点冒昧,如果你觉得为难或是不舒服,就当我没提过。”
她这样郑重,倒使得宛姨娘生出好奇了,“夫人但说无妨。”
汤婵让她附耳过去,小声交代了几句话。
“……”宛姨娘一双美目微微瞪大,看着汤婵沉默了半晌。
忽然,她掩口而笑,眼波流转,“奴婢知晓了,这事就交给奴婢去办罢。”
美人近在咫尺,巧笑嫣然,汤婵看得差点出神。
可真好看啊……
她咳了一声,“那就有劳姨娘了。”
晚上解瑨到家,见到汤婵从大兴回来,也询问起了他离开以后的事。
“我离开之后,事情可都顺利?”
“都好,路上也都顺利。”
汤婵简单说了几句,解瑨听完后放下心来,“以后可多往大兴去信。”
汤婵点了点头,“自然。”
二人正说话,紫竹正好进来剪灯芯,解瑨看到她,突然开口问道:“前几天你不在的时候,紫竹曾说奉你的吩咐来服侍,这是你的意思吗?”
汤婵一愣,顺着解瑨的视线看向紫竹。
紫竹脸色霎时变得雪白,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没想到突然又被翻了出来。
她紧张地垂下头,嘴唇咬的死紧,指尖都掐进了肉里。
汤婵看到紫竹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确实问过紫竹愿不愿意服侍解瑨,可还没叫紫竹去伺候啊!
紫竹到底是她的人,汤婵心里叹气,没有第一时间把紫竹推出去,她念头急转,试探问解瑨道:“您不满意?”
解瑨绷着一张脸,“在你眼里,我就是如此好色之徒不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里就说您好色之徒了,”汤婵摸摸鼻子,有点不确信似地问道,“何况您子嗣单薄,按规矩,是要纳
妾开枝散叶的吧?”
解瑨沉默片刻,“不需如此,有徽姐儿几个,桓哥儿又是男丁,已经足够了。”
汤婵微微一怔,心情微妙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第二天,解瑨一走,汤婵就把紫竹叫了过来。
紫竹一晚上都心绪不宁,此时跪在汤婵跟前,不等汤婵问就想张口解释。
汤婵却抢先开了口。
“这段时间你先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她根本没有询问的意思,“休息一阵再说吧。”
紫竹愣了愣,随即脸色惨白,“夫人,奴婢……”
“不必同我解释,”汤婵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定然有你的理由,但不管什么原因,你都不该背着我自作主张。”
“下去吧,这段时间好好想想。”
紫竹如遭雷击,面如死灰,恍恍惚惚地回去了。
同住的紫苏看见紫竹这番模样,不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紫竹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
都怪自己太过冲动着急,惹了主子厌恶……
她满心都是后悔,郁结焦急之下,当天晚上就病倒了。
紫竹突然生病,紫苏急得不行,她顾不得弄清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一早就赶紧求了夫人恩典,请了大夫过来。
大夫诊断病因是情志内伤,开了方子,紫苏请婆子帮忙抓药煎药,返身回到床前,看着紫竹苍白的脸色,心里沉甸甸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苏有些不好的预感,紫竹嘴唇紧抿,略微狼狈地避开了紫苏的视线。
紫苏见状,只得把想问的话都咽了回去。
到了紫苏上值的时辰,她叫来一个小丫鬟,塞了一个荷包过去,吩咐她好好照顾紫竹。
如同紫苏这般贴身伺候夫人的心腹丫鬟,在所有丫鬟里属于食物链顶层,小丫鬟不敢怠慢,连连点头,“您放心吧!我必定把紫竹姐姐照顾妥当。”
紫竹生病的事情,很快院里的人就都知道了,众人三两结着伴来探望,连太夫人身边的何妈妈都来了一趟。
她们不知道紫竹是发配停职在先而生病在后,只以为是紫竹身体不适,才得了恩典休养,都叫紫竹好好养病,早日回来。
这说明夫人没有把她的事情外传,紫竹想明白这一点,感念汤婵之余又差点哭了一场,心里渐渐燃起了希望。
说不定她以后还能回夫人身边伺候!
有了这个念想,紫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身体也随着慢慢好起来。
直到这天紫苏突然给她带了一个消息回来。
“紫竹!”紫苏喜气洋洋地进来,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开口,“何妈妈瞧中了你,为她的孙儿向夫人求娶你呢!”
“啪——”
紫竹一个不慎,失手摔了茶盏。
“紫竹说要见我?”
听到通传,汤婵皱着眉从话本子里抬起头,“她不是还病着吗?怎么突然过来了?”
秋月摇了摇头,表示不知晓,汤婵倒想起什么,有了猜测。
她合上话本子,“让她进来吧。”
“夫人!”
紫竹一进来就跪到汤婵面前,她脸上还带着病中的苍白,极力镇定道:“奴婢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奴婢一定再不自作主张,求夫人不要把奴婢许出去!”
……果真是为了何妈妈的求亲来的,汤婵道:“你先起来。”
下人嫁娶婚配都需要得到主子允许,今天早些时候,何妈妈突然求见汤婵,问紫竹是否有婚配在身。
得知还没有,何妈妈就开口,想为孙儿求娶紫竹。
“老奴也知道这个请求冒昧了一些,”何妈妈笑道,“但好女百家求,我实在喜欢紫竹姑娘,早些定下来,晚点成亲也不怕。”
汤婵惊讶之余,想到紫竹到解瑨跟前自荐枕席的事,不由有点牙疼。
紫竹素来话不多,但实际心气很高,怕是不会愿意嫁给一个普通人。
汤婵没拒绝也没应下,对何妈妈说要考虑考虑。
她不知道停职这段时间会不会让紫竹改变一些念头,所以打算等紫竹病好了再问问紫竹的意思。
没想到紫竹提前得知了消息,还没等汤婵把紫竹叫来,紫竹就来求见汤婵,拖着病体上门也要拒绝这门亲事。
“你先听我说说,别急着做决定。”
汤婵止住紫竹的话,慢慢说道:“何妈妈是太夫人最得力的心腹,太夫人曾赏下恩典,销了何妈妈一家的身契,所以包括何妈妈的孙儿在内,一家子都是民籍,只是何妈妈不愿离开太夫人,才一直在太夫人身边伺候。”
“何妈妈的孙儿比你大两岁,虽然三代内还不能科举,但他脑子灵活,自己开铺子跑生意,势头很是不错。何妈妈瞧中了你能写会算,觉得能帮得上他儿子的忙,这才来跟我求你。”
至于为什么是紫竹而不是紫苏,一来,紫苏更受汤婵器重(紫苏比紫竹能力稍强,这一点上紫竹并没有什么不服的,再者对管家理事,紫竹并没有紫苏那样感兴趣),二来,何妈妈也有点年长妇人的通病,不喜紫苏长相明艳,相较之下,她更喜欢长相稍微逊色、带了点冷清气质的紫竹。
汤婵细细地把何妈妈孙子的情况说了,“……平心而论,这不是很差的选择,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
紫竹犹豫片刻,还是咬着唇磕了个头道:“奴婢只想为您分忧。”
夫人总是要抬举通房作帮手的,她自信会是最好的人选!
跟着紫竹过来的紫苏一路听下来,这时候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地看向紫竹——紫竹这是在干什么?逼着夫人抬举她不成?
她怎么敢?
夫人对她们这样好,紫竹怎么能这样恩将仇报?
同在跟前的秋月神情也不善起来,最平和的反倒是汤婵,“这恐怕不行。二爷已经同我说了,不打算收通房。”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毫不留情打碎了紫竹的希冀。
府里头不会有比何妈妈这桩更好的亲事,她拒了何妈妈的提亲,又没了伺候二爷的指望,那她的前途在哪里?
紫竹顿时面色灰败,委顿在地。
汤婵叹气,“你先下去吧。”
“所以之前的事,不是你的示意,而是紫竹自作主张?”
紫竹离开以后,解瑨从内室出来,也不知道听了多久。
紫竹姿态虽低顺谦卑,实际态度却咄咄逼人,解瑨很快就意识到,当初紫竹口中的“奉命”怕是很有问题。
他看向汤婵的眼神十分不解,“下人不守本分,按规矩处置便是,你为何要纵容?”
像是这次,紫竹完全是欺负汤婵好性儿,才愈发得寸进尺的,“若之前你不曾替她周全,她也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汤婵心说她们主仆自个儿的事,还要在你面前撕扯不成?
可惜最后还是闹成这般模样,汤婵叹了口气,“我之前确实是不知该如何处置……”
她看向解瑨,“刚刚你说‘本分’,那什么算本分?什么又是不本分?”
解瑨皱起眉,这还用说吗?
汤婵想起了侯府的春桃,语气里不自觉带上无奈和嘲诮,“许是我太过矫情吧,我只是觉得,你我运气好,生来就能使奴唤婢,可那些运气不好投胎成丫鬟的,或者出生不久就被亲人卖成奴婢的姑娘,她们想摆脱伺候人的命运,除了靠所谓的‘痴心妄想’、‘不守本分’,还能靠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