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小半年未见,她身上竟多了许多雍容贵气,看来嫁进皇家之后,还真是不一样了。
二夫人眼神闪烁,如今回头来看,当初庞雅替庞盈挡灾,嫁进三皇子府,倒算得上因祸得福了。
只是……她心下又是意外又是疑惑,皇子侧妃竟是可以随意出府省亲的吗?
各自行礼入座之后,二夫人笑道:“今儿是什么好日子,大姑奶奶竟回来了!”
庞雅听出二夫人话里的试探,端着茶盏微微一笑。
“入冬之后,三皇子妃身体不适,只能闭门休养身体。承蒙三殿下厚爱,我身为侧妃,得以为三皇子妃分忧。”
身为侧妃,却能替三皇子妃交际应酬,甚至在过节的时候得以回娘家,庞雅这是在明示,她在三皇子府地位特殊,说难听一点,哪日三皇子妃不好了,庞雅极大概率会成为继任者,被请封为正妃。
听了这话,二夫人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庞盈更是不由自主为庞雅高兴,这可真是太好了!
当初庞雅的亲事,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若庞雅真能更进一步,她的心里也能更好受些。
二夫人笑吟吟道:“不愧是咱们家的大姑娘,果然是有大造化!”
庞雅眼神一闪,面上始终带着浅淡的矜持笑意,“是三殿下与皇子妃体恤罢了。”
汤婵在旁边听着众人聊天,一直没有说话。
她可没有忘记早些时候被庞雅各种坑害的经历,这姑娘似乎有个预知类的金手指,汤婵不好贸然招惹,后来汤婵嫁进解府,两人再无交集,汤婵就没再主动做什么。
如今来看,庞雅在三皇子府也算是一帆风顺,不知道有没有那个金手指的功劳。
没过一会儿,侯夫人得到庞雅回来的消息,也出现在正厅跟庞雅说话。直到客人也开始陆续抵达,众人才停下,由侯夫人出面招待客人。
大花厅里很快热闹起来,庞雅看着人来人往,稍稍眯起眼。
跟往年比起来,眼前的场面似乎尤为热闹。
是了,今年侯府可是多了位一诗名动京城的庞二姑娘。
不少人多多少少都是冲着庞妍来的,哪怕不是冲着她,看见跟在侯夫人身后的庞妍,也都免不了称赞几句,直夸得侯夫人春风满面,笑容止都止不住。
庞雅举起茶盏,掩住唇边的不屑。
她那位二妹妹是什么德行,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晓吗?
尤记她出嫁之前,庞妍可是连生僻一些的字都认不全,结果短短小半年后竟会写诗了,这是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不成?
庞妍绝对写不出来什么诗,诗的作者定然另有其人,被庞妍占为己有罢了。
庞雅仔细一想,就猜到侯夫人在弄什么鬼——梦里,侯夫人靠着庄华长公主,才给庞妍找到了一位金龟婿,然而现在,本该嫁进锦平侯府的汤婵已经嫁进了解家,侯夫人没了筹码,可不就要想点别的偏门法子,把女儿的名声吹出去,好得上一门好亲事?
就是不知道侯夫人是从哪里寻来的高人作诗,又付出了什么代价,能让高人把扬名立万的机会让给一个闺阁丫头。
看破不说破,庞雅低头喝了口茶,都是姓庞的,她倒没想过拆穿。
不过想到嫁进解家的汤婵,庞雅盯着茶盏,若有所思。
汤婵打发了来跟她说话的各位夫人,好不容易歇下来,赶紧找了个地方坐着喝茶润润喉咙。
“咦,外头下雪了!”
双巧陪着汤婵,左顾右盼间,瞧见外头飘起了雪花。
“又下雪了?”汤婵顺着望了出去,“今年可真够冷的。”
“可不是,”双巧心有戚戚说,“听说前几日大雪,南城受了灾,塌了不少房子呢。”
汤婵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事,房子塌了,无家可归,这样冷的天气是会死人的。
解家每年都设有施粥的粥棚,汤婵想了想道:“回头你提醒我一下,这些时日粥棚就改设到南城受灾的地方吧。”
“是。”
双巧点头应下,刚想说什么,便听旁边有人过来。
“表姐。”
一听到这个声音,汤婵就应激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庞雅来找她干嘛?
汤婵存着躲避庞雅的心思,有多远就离多远,却没想到对方先找了上来。
她调整好心情,看了过去,面色如常地微笑招呼,“表妹。”
庞雅笑道:“多日不见,表姐近来还好?”
“多谢表妹惦念,我一切都好。”汤婵笑容弧度不变,“表妹找我有事?”
庞雅似乎欲言又止,犹豫半晌才道:“表姐可知道,外头有一些关于你的不好传言?”
汤婵暗下挑眉,作惊讶状道:“这话从何说起?”
“我听闻,解家太夫人没有让表姐抚养子女?”庞雅皱眉关切道,“这样明晃晃的不信任,外头可有不少闲话。”
“表妹这话严重了,”汤婵理所当然道,“我年纪还轻,哪里会养孩子,太夫人不信我,这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
庞雅一噎,心说她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可外头人哪里会这么以为,都在质疑表姐品性,才会让解太夫人不敢将子嗣交由表姐呢。”
她严肃道:“人言可畏,表姐还是要多多上心才是,否则自家姐妹都难免受到影响。”
汤婵张了张口,似乎被说服了,紧张问道:“那依表妹看,我应该怎么办?”
庞雅沉吟片刻后道:“南城百姓受雪灾,我在南城设了粥棚,表姐不如同我一同前去,也好洗刷一些不利名声。”
汤婵听了这话,才明白庞雅打着什么主意,她不由无语,这算盘珠子都要崩她脸上了。
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基本都会做慈善设粥棚,但不会有女眷亲自前去,毕竟鱼龙混杂,没办法保证不会出事。
庞雅一反常态要亲自施粥,一是替她自己收买人心,为了自己的前程铺路,若哪日三皇子妃之位真的空缺下来,这便是最好的筹码,二来也是替三皇子笼络人心,赚一个好名声。
至于拉上汤婵,最终目的怕是想拉拢解家,同时想在外人表示一番与解家的亲密。
汤婵心里摇头,不得不说,庞雅对三皇子倒真可谓仁至义尽,想想也是,毕竟前程系其于一身。
这样一套话术下来,若汤婵真是个没见识的,怕真是要深信不疑,唯庞雅马首是瞻了。
庞雅说完一番话,便胸有成竹地等待汤婵应下。
“多谢表妹为我着想,”汤婵一脸赤诚地感激道,“等我回去禀过太夫人与二爷,就来给表妹答复。”
庞雅动作一顿,眼中露出不可思议,“这样的小事,表姐竟还要问过他们?”
“这怎么能是小事?”汤婵看
着庞雅的眼神里满是不认同,“这种需要抛头露面的事,哪里能不征得同意便自己做主?”
“……”
汤婵竟然变成了婆婆与丈夫的应声虫,庞雅对此始料未及,面上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她心头生出一点阴翳,本来还想着照拂汤婵一把,结果这人还是像以往一样不识好歹!
以后还是离这不识趣的远些,庞雅不免觉得晦气,敷衍笑道:“那我便等表姐的好消息。”
汤婵连连点头。
庞雅不再浪费时间,很快寻了借口离开,没有看到身后的汤婵收了表情,变得神色淡淡。
总算是糊弄走了。
不过庞雅虽然在汤婵处碰了壁,但很快又重整旗鼓。
汤婵没一会儿就看到庞雅跟几位夫人聊了起来,也说到了给南城灾民施粥的事。
听说庞雅亲自施粥的举动,夫人们难掩诧异,其中一位敬佩道:“侧妃菩萨心肠,心系百姓,我等自愧不如。”
她稍一沉吟后道:“我虽不能同侧妃一般亲自前往,但愿捐赠钱款五百两,聊表心意。”
“是了是了,我也愿意。”
“那我也出三百两!”
有这位夫人带头,其余人自不好落后,看在侯府的面子上,都纷纷慷慨解囊。
庞雅很是惊讶,随即感动道:“多谢诸位夫人的善举,我定然不负所托。”
动静很快扩散了厅中,侯夫人知晓了庞雅筹款的举动。
她唯一停顿,面上笑意依旧,细看眼底却闪过明显的不愉。
雅丫头这是做什么?
在侯府举办的宴上做这种事,是要将自己与侯府绑在一条船上,借着侯府给自己壮声势吗?
侯夫人顿时觉得膈应不已,心下不满已然到了顶峰。然而逢年过节,辞旧迎新之时,不好争吵破坏和睦,否则会坏了来年的运道。
庞雅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吧,侯夫人心中冷笑,真是够能算计的!
可侯府的势岂是那么好借的,侯夫人冷漠地看了庞雅一眼,不过一个出嫁了的丫头而已,想代表侯府,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面对侯夫人的眼神,庞雅熟视无睹,泰然自若。
她这是堂堂正在的阳谋,侯夫人再是不满又能怎么办呢?
如同预想中的那般,庞雅顺利地刷了一波名望,宴席结束以后,她志得意满地回到了三皇子府。
回府以后,庞雅首先要给三皇子妃请安。
门口的丫鬟进去通传后,庞雅站在门口等候,然而过了好一会儿,却迟迟没听三皇子妃叫她进去。
寒风刺骨,数九寒天站在外头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庞雅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
这是故意刁难她呢……庞雅冷冷地笑一下。
事到如今,依她如今的地位,三皇子妃也就能使这些下作手段了。
她垂下头,眼中划过一抹暗光。
三皇子妃命中注定无子,根本不足为惧,只要她能诞下儿子……
汤婵自是不知道在三皇子府发生的一幕,过了元宵,侯府老夫人过完寿辰,汤母就准备离京了。
汤父祖籍位于大兴县,离京城大概有半天的路程,汤婵跟太夫人请示要送汤母回去的事,“……我争取三日之内便回来。”
正如汤婵所料,得知缘由的太夫人非但没有拒绝,反而关切地问了几句,“要不让老二和你们一同去吧。”
汤婵婉拒了。
假期结束,衙门开印,解瑨又回到了工作狂的状态,公务繁忙,很难抽出时间。
太夫人便作罢,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汤婵笑着应下。
有宛姨娘在,汤婵放心地将中馈暂时扔给了她,毫无负担地出发了。
这日一大早,汤婵与汤母会和,一同前往大兴县的马车。
路途中难免无聊,汤母跟汤婵讲起古来。
汤母说起了关于汤父的往事。
“……宝蝉爹爹出生在安定村的一户农户,当年他家里兄弟很多,宝蝉爹爹不上不下,个性又沉闷,不受父母喜欢。后来族中一对住在县城的老秀才夫妻无后,准备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宝蝉爹爹的生父就把他送到老秀才跟前,结果还真被老秀才相中了。”
“老秀才夫妻,也就是宝蝉的祖父祖母,非常喜爱宝蝉爹爹,供他读书科举。宝蝉爹爹也争气,最后真的考了出来。只可惜他中举之后不久,宝蝉的祖父母便都相继去世了,没能看见他金榜题名的一天。”
汤母说着,遗憾地叹了口气。
汤婵听得津津有味,就这么走了一路,一行人顺利进了县城。
汤父中举之后,在县里购置了宅子,成亲之后到南下任官之前,一家人都住在这里。后来汤父外放,带着妻女上任,宅子就交给了族长看管。
大兴县四通八达,又地处京城周边,十分繁华热闹。驾车的车夫根据汤母的指示,很快到了汤宅。
汤母下了马车,看着熟悉的大门,不由感慨万千。
这里没有汤家在杭州府的宅子精致,与京城的庆祥侯府更是天壤之别,却承载着汤母人生中最好的一段记忆之一。
伍妈妈上前敲门,不一会儿,一位长相憨厚、面色黝黑的青年人从里探头出来,看到以汤母为首的众人,面露喜悦道:“婶娘回来了!”
汤母认出了来人,是族长家大房的二儿子汤传武。
“一路累坏了吧,快进来。”汤传武憨笑着替汤母开了门,“娘他们都正等着您呢。”
汤母笑着应下,带着汤婵进了门。
然而很快,汤母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来,汤婵也挑了挑眉。
宅子里处处是人烟,竟是有人住着的。
很快到了正房,此时屋里乌乌泱泱聚集着一大家子人,见到汤母,其中最为年长的妇人热情地迎了上来,满脸是笑:“哎呦,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弟妹盼回来了!”
说话的人是汤传武的母亲,族长家的大儿媳顾氏,汤母淡淡道:“嫂子。”
顾氏眼神一闪,似是没有察觉她的冷淡一般,上手就想把汤母拉到上首坐下,“快坐快坐,折腾了一路,饿了吧?先吃饭再说。”
“嫂子。”
汤母却是没应,她将手抽了出来,看向顾氏道:“你们之前未经过我同意便住进我家的宅子,这我就不追究了,毕竟我将宅子托付给了族长。但我之前信里已经说了今日会回来,你们还不搬出去,这就不太合适了吧?”
她直言不讳,没给顾氏留下丝毫面子,屋里的气氛不由一滞。
顾氏见汤母一回来便兴师问罪,心里也生出恼怒来。
她收起笑容,露出愁苦为难道:“唉……弟妹你别怪罪,我们也是没有办法,这几年家里添丁进口,老五也成了家,原先的宅子实在住不下,一时又寻不到趁手的宅子,不得不暂时借住在此。”
“你的信我们收到了,但着实来得太急,这一大家子,一时间着实来不及搬出去。不过你放心,等我们寻到合适的宅子肯定就搬出去,这段时日,就先委屈弟妹在我们原先的宅子凑合凑合——你也知道,那宅子离这儿不远,位置也是好的,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墙面都新粉刷过,保证你住得舒舒服服!”
一直旁观的汤婵看得叹为观止,好家伙,光天化日之下,这是明抢啊!
“寻到合适的宅子肯定就搬出去”,那寻不到合适的呢,是不是就要一直住下去了?
汤母更是不气反笑。
世间早有吃绝户一说,即失了家中男丁的孤儿寡母会被宗族盯上,落得个被敲脂吸髓的下场,可汤母万没想到,这事儿还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汤父虽然不在了,可她大小还有个诰命在身呢!
汤母的视线落在顾氏身上的绸缎和戴着的金首饰上,这一家是有什么机遇发达起来了,或是寻到了什么靠山不成
顾氏感受到汤母的视线,不由得意地扶了扶金簪,对汤母道:“说来我家老五前年成亲,弟妹还未曾见过吧。”
她冲人群中一个十七八岁,气质一看就是官家小姐的姑娘招了招手,介绍道:“这是老五媳妇儿,”说着她放重了语气,得意道,“县丞家的千金。”
汤母猜的没错,顾氏一家之所以敢如此,正是因为有了新靠山。
汤家这一族算是实打实的泥腿子,除了汤父这个金凤凰,功名最高的就是过继汤父的老秀才。汤父金榜题名之后,拿出一笔钱财设置了祭田,用祭田的产出办了族学,想让汤家的孩子们多点机会。
这第一个抓住机会的就是顾氏的五儿子了,他十六岁就考中了童生,还被县丞看中,成了县丞的女婿。
不比县令是进士外派,这位县丞是当地大户人家出身的举人,与本地关系经营得根深叶茂,连县令也轻易得罪不得。顾氏一家子身为族长大房,底子本就不错,有了县丞做亲家,自然乘风而上,全家都搬到了县城,更是打起了汤母宅子的主意。
且不说汤母还会不会回来,哪怕日后汤母回来守寡,也是孤身一人,哪里用得上住这么大的宅子,不如给他们物尽其用。
再说他们可没有薄待汤母,得知汤母要回来,这不是赶紧给汤母另准备了住处,虽然小了些,但也绝对够一个人住了,而且确实认真修整过,花了好些银钱呢。
若是汤母不满……虽说汤母是什么侯府的亲戚,可顾氏却不以为意。
侯府的名头是大,可也要看汤母用不用得起,早年汤父还在时,从未见过他们与侯府有什么往来,想来汤母不过一个上门打秋风的远房姑奶奶,偌大侯府还会为了她的一桩宅子大动干戈不成?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这种事素来都是宗族做主,顾氏的公公是族长,族老们自然不会向着汤母,哪怕汤母不服去告官,有县丞在,汤母又能如何?
介绍完新儿媳的身份,顾氏就老神在在地等着汤母知难而退。
汤婵眨了眨眼,这是用身份压人?
她不由叹了口气,真是不讲道理啊。
魔法打败魔法,用权势压人,汤婵还未试过呢。
“婶娘怕是不知道,我前些日子也成亲了呢。”
未想到汤母还没说话,一直跟在汤母身边的汤婵先开了口,顾氏一愣,这才把目光放到汤婵身上。
前几年汤母带着女儿扶棺归乡时,顾氏曾经见过原身。在她印象里,汤父做了大官,女儿却是个不成事的,故而这次再见面,顾氏只是扫了汤婵一眼,根本没有多做注意。
但此时一看,顾氏也不由有些惊讶。只见汤婵气定神闲,泰然自若,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竟跟印象中那个怯懦的丫头完全不同了。
“夫君不才,不过区区一个三品侍郎,”汤婵笑得亲切,不疾不徐道,“只是回头夫君来拜访母亲,应该住不得太小的地方,婶娘觉得呢?”
夜幕低垂,解瑨下衙回府,一边思考着今日读到的卷宗,一边往自家院子走去。
进了院门,却见正房烛火昏暗,冷冷清清,丝毫没有往日的明亮热闹,解瑨这才想起,汤婵送母亲回宗族去了,此时不在家里。
留守的素心未曾想到解瑨会回到正房,愣了一瞬连忙问好。
解瑨轻轻颔首作为应答,稍微站了一会儿,转身进了书房。
素心领着小丫鬟点起书房的灯,又奉上热茶,解瑨从书架中找到一本刑律,坐到书案前研读,边看边记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头来了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像是有事要禀。
素心见了,轻手轻脚出去,过了片刻,手中拿了一封书信回来。
解瑨从书中抬起头,“什么事?”
“二爷,”素心将书信呈给解瑨,“夫人送了信回来,说可能要稍晚几日回京。”
解瑨一怔,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展开后快速阅读起来。
“晦之:展信佳。
妾与母亲已平安抵达,然族人鸠占鹊巢,妾狐假虎威,借势震慑,需盘桓几日稍作处理,望君勿怪。
盼君安好。”
书信许是仓促之间写成,字迹略微有些潦草,但依稀已见风骨。解瑨将信读完,视线又落回到抬头的“晦之”二字,定定看了片刻,收起了信件。
解瑨合上书案上的书,吩咐素心磨墨,起身取了信纸回来。
提笔蘸墨,刚要落笔,解瑨却忽然停顿下来。
他在如何称呼上犯了难。
二人虽是明媒正娶,却各怀目的,算不得真正的夫妻,称呼“大娘子”略显生疏,但若直呼其名……似乎又有些孟浪。
女子闺名与男子表字的意义可不一样。
犹豫之间,悬停的笔尖坠下一滴墨。解瑨回过神来,扔掉被墨迹毁了的信纸,展开一张新的,重新掭笔,但最后又放了下来。
正在此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
“二爷,夫人吩咐厨房煲了汤,奴婢给您送来。”
解瑨听出这是汤婵身边丫鬟的声音,让人进了门。
紫竹端着大红漆盘,上头有一盂鸡汤,里头飘着几个小馄饨,旁边放着筷箸和汤匙,“见过二爷。”
解瑨看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你说这是夫人吩咐的?”
“是,”紫竹恭谨应道,“夫人走前吩咐,若二爷忙到太晚,就让厨房备着汤水,以便二爷需要。”
解瑨点了点头,“放下吧。”
紫竹依言放下。
解瑨快速将夜宵用了,紫竹收拾好餐具,又问解瑨道:“正屋净房已经备好了热水,二爷可要沐浴?”
书房虽然也有可供洗漱的净房,但只有设在正屋稍间的大净房才有地暖,以免冬日沐浴感染风寒。
解瑨看了看空白的信纸,稍作思索,先起身去了净房。
紫竹跟在解瑨身后,解瑨一开始没有在意,然而直到进了净房,紫竹也没有离开,还走上前去,准备为解瑨宽衣。
解瑨皱了皱眉,“你下去罢,这里不必伺候。”
紫竹心下一沉,她咬了咬唇,大着胆子抬眼望向解瑨,“二爷,是夫人让奴婢来服侍您。”
解瑨面色突然一冷,“这也是夫人吩咐?”
相似的问话,语气却跟刚刚在书房时截然不同。
紫竹不明所以,心中突然有些不安。
其实夫人只是那日问过她愿不愿意,并未明示于她,但她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咬牙应道:“是……”
解瑨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未等紫竹说完话便冷声打断,“下去。”
紫竹面色霎时一白,垂下头告退。
解瑨一时没动,片刻后按了按眉心。
汤婵之前询问过解瑨一回,要不要让紫苏伺候,有此事在先,解瑨并未怀疑紫竹话中真假。
他想到过去种种,又想到那封收到的信件,心绪罕见地生出烦乱。
解瑨忽的转身走出房门,叫来小厮捧砚。
“备好马,”他吩咐道,“明天一早出行。”
大兴县。
夜静更阑,汤宅却灯火通明,族长的大儿子汤全贵一家正手忙脚乱地收拾行李。
顾氏骂骂咧咧地指挥着儿媳跟几个下人,每每想起早间一幕,就呕得想要吐血。
她怎么也想不到,汤婵这个她没瞧上的侄女,居然还能嫁给贵人!
他们一家之前不在意侯府,因为对于侯府来说,汤母只是一个根本不亲近的穷亲戚,然而汤婵的丈夫却不一样,这是汤母的亲女婿,哪怕为了颜面,也不可能不为岳母出头。
顾氏心中愤愤,那个仗势欺人的死丫头,竟然只给他们不到两日时间,他们不得不连夜收拾行李搬出去。
顾氏的丈夫汤全贵坐在窗下炕上,神情郁郁地抽着旱烟,百思不得其解,“远山家那个丫头,不都是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吗,究竟是走了什么大运,能嫁给那样大
的官?而且竟也不通知族里一声……”
顾氏闻言阴阳怪气道:“咱们这些族里人都是乡下的泥腿子,哪里配知道?”
“不主动跟咱们说,也有可能是不好宣扬,”顾氏的大儿子汤传文颇为阴暗地猜测,“能做到三品,年纪定然不轻,说不定就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想来不过是冲着她年轻,娶来做填房罢了。”
顾氏一听,不禁觉得很有道理,眉目都舒展开了一点,幸灾乐祸道:“是了,大官里哪有年轻的!要不然怎么不见他家姑爷跟着一起回来,肯定是个糟老头子!”
“瞧着她姿色平平,也不像是个能受宠的……”汤传文不怀好意地道,随即犹豫地看向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年轻男子,“五弟,咱们真要让步?”
“当然要让。”
年轻男人就是考上顾氏童生的五儿子汤传杰,听了这话看了他大哥一眼,眉目阴沉,“无论她受不受宠,都是人家明媒正娶的正妻,咱们得罪不得。”
汤传文不知天高地厚,汤传杰到底考过功名读过邸报,比家里其他人知道的多一点,听说过刑部侍郎解瑨这个名字。
虽然了解得不多,但汤传杰隐约听说过,解瑨是前任阁老的儿子,年轻有为,并不像想象中那样不堪,但家里气氛已经很不好,他没把这个说出来扫兴,只是让家里人都退一步,依言搬家。
“行了,别管什么填房不填房的,总之那丫头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汤全贵咂着烟杆眯起眼睛,突然说道,“远山什么都好,可惜就是没个儿子,这哪能行?没有儿子,就是断了香火祭祀,这可是大不孝。”
汤传文一愣,随即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眼睛不由暴亮。
是啊,远山叔做官这么多年,家产绝对丰厚,没人继承怎么行?
他看向汤全贵,心里对父亲简直佩服不已。
姜还是老的辣啊!
“爹说的太对了,”汤传文精神振奋,“断香火可是大事,婶娘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远山叔绝后呢?还是得过继一个儿子才好。”
他越想越兴奋,甚至开始扒拉自己的儿子里头有没有合适的了。
“大哥兴奋得太早了些,”一直没说话的老三汤传斌瞥他一眼,“依着婶娘对咱们的态度,你觉得她能同意过继咱们家的人?”
汤传文愣了愣,被泼了一盆冷水之后总算稍微冷静下来,却是不甘心道:“那怎么办?”
“不急,”最后还是汤全贵发了话,他磕了磕烟杆,若有所思,“族里那么多人呢,总有合适的。”
汤婵不知道汤全贵一家是如何议论自己的,若是知道,她定会拍大腿直呼知己——她也想找个马上登极乐的有钱老北鼻啊,只可惜没能遇到合适的。
跟顾氏说了她们要在后天住进家里之后,汤婵与汤母离开汤宅,找了个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二人早早起床收拾一番,准备去给汤父上坟。
汤氏祖坟就在安定村,二人带着丫鬟和健妇与护卫,坐着马车往安定村走。
土路难行,汤婵被颠得怀疑人生,忍了许久,总算是到了。
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远远就有人瞧热闹,等马车到了村口,汤家已经有人来接了。
村口站着好几个人,为首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满脸皱纹,佝偻着腰,精神倒还不错,正是汤家宗族的族长。
大儿子被赶出汤宅的事情,老族长此时已经知晓。他看着汤母的排场,眼中陡然闪过一丝不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