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回去吧,我这几日便找人说媒。”
她肃着脸再次交代道:“这些天你给我收敛些,听到没有!”
“是是是。”
戚鸿良想象着娶到美人后各种玩法带来的愉悦,心情大好,行礼告退了。
这些富贵人家的闲人没事干,宴是真的多啊……
汤婵爬上马车,靠在车厢上揉揉脸。这是她五日来参加的第三场宴,脸都要笑僵了。
也不知道侯夫人的推销结果怎么样……
侯夫人也正在琢磨着呢。
庄华长公主那儿,侯夫人已经不抱什么大希望。既然得不到什么好处,她再给汤婵挑人家就没那么精心,不过几场宴下来,对汤婵有意的还是有不少。
有御史之子,年岁相当,门当户对,不过诗书传家,家里清贫些;
家境优渥的也有,是一位举人的长子,未来婆婆出身商户,家中豪富,很想为儿子娶个官家小姐,承诺过门就送一座宅子、两座庄子并现银两千两;
也有条件居中的,都司指挥佥事正要续弦,家境殷实,只是已近不惑,年纪上差得多了些。
她打算回到府里,就叫汤母来商议一番。
只是刚坐下,却接到了雄安侯夫人的拜帖。
侯夫人心下疑惑,自家跟雄安侯府可没什么交情。
她看向来递帖子的婆子问道:“有劳妈妈跑一趟,你家夫人来访是有何要事?”
婆子也不瞒着,笑着答道:“是天大的喜事呢,夫人上门,是受人所托,给贵府表小姐说门亲事。”
侯夫人心头一跳,说亲?说给谁?
等等,雄安侯夫人是庄华长公主的亲家,难不成,是长公主改了主意?
侯夫人按捺住激动,试探问:“可是受长公主殿下所托?”
婆子笑着点头。
侯夫人大喜过望,没想到长公主居然改了主意,还直接请人上门说媒。
柳暗花明又一村,侯夫人心情大好,对雄安侯府的婆子笑道:“多谢妈妈,我明日恭候贵府夫人大驾。”
“不敢不敢。”
婆子接了红封,告退离开。
侯夫人立刻撇下刚刚那些人选,若是与锦平侯的亲事能成,其他的根本不必考虑。
就这么等到了第二天,雄安侯夫人果然按时上门拜访。
侯夫人还没摸清汤母的意思,怕她坏事,便没有通知汤母,由自己出面接待。
雄安侯夫人锦衣华服,披金戴玉,保养极佳的脸上带着一丝倨傲。
侯夫人笑着问好,余光看到雄安侯夫人衣角上的龙凤呈祥纹,眉心不由一跳。
太—祖开国后便有诏定,从衣食住行到礼器仪仗,各个等级都有规矩,除非御赐,皇家之外的外命妇可用不得龙凤纹。
虽说国朝传承至今,风气逐渐奢靡,逾制之事屡见不鲜,但怕是只有雄安侯府有这般底气,敢用皇家专属的纹样。
到底是未来储君的母家……
侯夫人态度不由更恭敬了些。
雄安侯夫人没有过多寒暄,问候两句之后,便说起了正事。
依着锦平侯的德行,哪怕是媒人长了金嘴,也说不出“年少有为”之类的话来,但避重就轻一番,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雄安侯夫人笑道:“……年纪轻轻便继承了爵位,家中没有公婆,嫁过去就是当家的诰命夫人,虽是继室,但前头夫人都没留下孩子,若生了嫡子,便是以后的锦平侯……不是我说,若不是瞧着你们家姐儿性子贤淑、处事周到,单论出身,是绝绝对对够不上这样的好事……”
虽然接了长公主的请托,但雄安侯夫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女方的出身,说话间就不免但出几分。
侯夫人含笑听着,对雄安侯夫人的态度不以为意。
只要事情能成,贬低几句出身算什么?
等雄安侯夫人都说完,侯夫人才笑道:“夫人的意思我晓得了,承蒙长公主抬爱,待我与婵姐儿的母亲商议一番,便给您答复。”
依侯夫人的心思,恨不得二人明日便成婚才好,只是作为女方,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
虽是说要考虑一番,但她给了很厚的回礼,还给雄安侯夫人准备了礼物,“若是婚事真得能成,还得感谢夫人愿意保这个媒呢。”
见对方这样知礼数,雄安侯夫人面上露出一丝满意,“好说,那你们好生考虑,我过些日子再来。”
侯夫人亲自将雄安侯夫人送了出去,回来后思索片刻,叫来了汤母。
“刚刚雄安侯夫人来保媒,想将婵姐儿说给锦平侯,”侯夫人开门见山,将雄安侯夫人的话重复了一遍,“堂姐怎么想?”
汤母愣住。
她自然听说过锦平侯的名声,来不及想明白对方为何会看上汤婵,汤母直接拒绝道:“婵姐儿小门小户出身,哪里能做侯夫人?”
侯夫人早就料到汤母不会答应,她想促成这桩亲事,自然有所准备。
“说来,我一直忘了跟堂姐说件事。”侯夫人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不知堂姐是否还记得,有一回婵姐儿生病,我请来太医给婵姐儿把了脉,后来太医复命的时候同我说,婵姐儿体寒,似是伤过身子,怕是以后不能有孕。”
这话如同惊天霹雳,汤母如遭雷击,“不可能!”
侯夫人轻叹,语气同情道:“这是太医的原话。”
汤母还想反驳,却突然想起宝蝉投湖落水一事,心里猛得一坠,嘴唇一颤,再也说不出话来。
侯夫人像是在做好事般对汤母温声言道:“我为着婵姐儿考虑,并未将此事宣扬出去,不然婵姐儿的亲事,怕是再不好说了。”
侯夫人心里不急不慌。
她不怕汤母不答应,汤婵那丫头不能生这件事是她最好的筹码。
谁家愿意娶一个不能延续香火的媳妇儿?若是闹开,汤婵可就真嫁不出去了。
汤母听出了侯夫人的威胁之意,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侯夫人对汤母露出一个抚慰的笑,打了一棒后,她又递上甜枣,“以婵姐儿这般情况,锦平侯府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不过堂姐放心,我总归是婵姐儿的长辈,定会为她寻医问药,婵姐儿是个有福的,等好好养一养身子,说不定就会有自己的子嗣呢?”
她温言软语,却听得汤母心中发寒。
不知怎的,汤母耳边突然响起了汤婵说过的话,“侯夫人不安好心”
………竟是让汤婵说个正着!
汤母六神无主地回到湛露院,直奔汤婵的厢房,“婵姐儿!”
身边人突然露出狰狞面目,汤母近乎手足无措,仓促告辞后,汤母脑中的第一反应,竟是想到回去向汤婵求助。
汤婵正跟秋月双巧打牌呢,没想到汤母面色惨白,慌慌张张地扑了进来。
她见状一愣,也顾不得之前的争吵冷战,赶紧扶对方坐下,让秋月看着不让下人靠近,“出什么事了?您慢慢说。”
汤母抓住她的胳膊,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侯夫人要把你说给锦平侯!还说你体寒不孕,若你不嫁,便要把事情说出去!”
说着,汤母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这是……她
这是要毁了你啊!”
汤婵闻言一惊,却不是惊讶锦平侯,“等会儿,所以侯夫人早知道我不能生?”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当初旁逸的婚事,侯夫人只是嘴上着急反对,却没有丝毫行动,汤婵本还奇怪,觉得侯夫人不该这么容易偃旗息鼓,感情根子在这里!
那么庞逸娶她这件事,侯夫人有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
如今想把她嫁给锦平侯,又是什么算计?
见汤母情绪激动,汤婵顺势坐到汤母身边,扶住她的胳膊温声抚慰,“没事,不要紧,您先别慌,让我想想,不一定是坏事。”
锦平侯……很有名的人物,是那位庄华长公主的表侄。
汤婵记得成国公府花宴那天,侯夫人把她拉到长公主面前溜了一回,原来是给长公主相看?
但她记得清楚,当时长公主瞧着分明是对她不甚满意的模样,怎么短短几天过去,又入了长公主的眼?
原因可以回头再追究,眼前要紧的是长公主的求亲。
她仔细琢磨了一下锦平侯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成婚人选,发现事情倒也没有那么坏——
对方有房有家产有爵位有靠山,起码不用节衣缩食,还能过得相当奢侈;已经有了许多儿子,没有传宗接代的压力,若是想养孩子,挑一个乖巧的抱过来记在名下便是;府里没有长辈,连平辈都没有,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跟妯娌勾心斗角;丑老公流连花街柳巷,想来瞧不上姿色平平的自己,估计以后根本不会着家,真要履行夫妻义务,装得木讷一点、平时再多装装身子不爽利,应该能把频率降到最低。
至于实在避不开的……或许这样比较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但韩信都要忍胯下之辱,到她这里不过男女那点子事,权当被狗咬了便是。
诚然这人风流好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好男人这玩意儿是稀缺货,这个年头更是如此。高门大户里头有几个不纳妾不狎妓的?就说庞逸,也是年纪轻轻就有了房里人。更有些人,在家里人模狗样,到了外头还不知道什么德行,汤婵决定在这个年代生活下去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不敢指望自己是什么天命之女,能找到一个又有地位权势,人品又好,还洁身自好又顾家的。真有这种样样都好的,人家凭啥看得上她?
抓大放小,锦平侯这样的,在她这里可以打个八分,已经算是不错的选择了——能打满分的自然是汤婵的梦中情老头,进门就守寡,但这属于可遇不可求,而且也不可能真的十全十美。
见汤婵不仅没有反对,反而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逐渐平静下来的汤母看得心惊肉跳,“婵姐儿?”
“没事,”汤婵回过神来,看向汤母,“事情也许没那么糟糕,您听我说,这说不定是门好亲事。”
汤母听得眼前一黑,“这怎么能算好亲事,你不是被气傻了吧?”
锦平侯那般荒唐的人,怎么能跟逸哥儿比?
想到这儿,汤母又生起汤婵的气来,“若你当初不搅合了和逸哥儿的婚事,哪又会有如今这桩?”
汤婵叹了口气,“您别忘了,侯夫人早就知道我不易有孕,但她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议亲,从头到尾都没露出一点儿来。她对表弟一直不怀好意,又有这样深的心机,您还觉得,这是桩好事吗?”
汤母一噎,小声辩驳道:“身体是可以治的呀,若你治好了,生下儿子,她的打算不就落空了?”
汤婵揉揉太阳穴,汤母张口闭口儿子,她听得很是无奈。
前世汤婵父母走得早,没体验过被催婚催娃,当初有些同事被催到窒息,提起来就暴躁,现在她有点感同身受了。
她知道让汤母改变惯性想法很难,便只说道:“万一治不好呢?更别说侯夫人掌着侯府,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治得好治不好,还不是随她的心意?”
汤母张张口,不说话了。
“我说锦平侯好,也是真的。”汤婵放缓声音,耐心地一一给汤母列举了锦平侯的好处,“……这可不就是我求的,想要轻松日子?”
汤母听得瞠目结舌。
原来在汤婵眼里,丈夫人品不重要,夫妻感情不重要,亲生子嗣也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她有吃有喝,有钱享乐!
“这,这,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这样想?”汤母头脑发晕,结结巴巴,简直不知道从何批判起,只好挑一个最重要的问,“你,你真不打算要孩子?这怎么行呢?”
“不要,”汤婵斩钉截铁,“死在产床上的妇人还少吗?我莫名其妙地来了这,可不想又轻而易举地送掉这条命。”
“你……”汤母总不能说汤婵想活着是错,辩不过她,便只好暂时放过这件事,说起另一桩来,“可锦平侯府那样的火坑,你嫁过去,外人会怎么议论咱们家?你父亲虽然没了,但我也不是卖女儿的人,结这么一门亲事,家里的脸面往哪里搁?”
汤婵冷静道:“真正有教养的人,不会在未知事情全貌之前贸然评论。”
说着,她语气变得嘲讽,里头有种让汤母心惊的淡漠,“多嘴多舌的人,嘴上谴责着卖女儿,心里巴不得遇上这事得是自己呢——若是亲事成了,我嫁过去就是一品诰命,还有戚太妃、庄华长公主、成国公府三座大靠山,依他们趋炎附势的小人习性,心里怕是要酸死了,可再妒忌眼红,他们还是得规规矩矩低头行礼,那可不就得多议论些难听的话,叫自己心里好受些?”
汤母只是连连摇头,她怎么也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汤婵叹气,“侯夫人势在必得,您要怎么改变侯夫人的心意?得罪了侯夫人,咱们还能在京中立足吗?”
汤母犹自挣扎,“还有老夫人能为咱们做主……”
汤婵看她一眼,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您还想给您的女儿报仇吗?”
汤母心头一震,呆若木鸡。
她想到退婚之后,还厚颜无耻想要纳宝蝉为妾的祝文杰,以及为了逼娶宝蝉而捏造谣言,害得宝蝉自尽的周氏……
锦平侯府再是不济,对上小小的祝、周两家,压死都不是问题!
这简直是戳中了汤母的死穴,她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我也不跟您说虚的,如今这个世道,人被明着分成三六九等,若要嫁人,自然是嫁的地位越高越好。”汤婵淡淡道,“外人眼里,我出身不高,又是丧父,年岁也大,真要讲起门当户对,是我高攀锦平侯府。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遇见祝、周两家的人,也不能保证遇到之后,我一定能成功报复,但若是有个一品诰命在身上,这种被仗势欺人的事情总能少些。”
她看向汤母,“我话到这里,您好好考虑考虑罢。”
汤母结结实实地病了一场。
在侯夫人又一次上门做说客时,面色憔悴的汤母默认了与锦平侯府的亲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同意,是屈于侯夫人的威胁,还是被为女儿报仇的可能所打动。
比起神情委顿的汤母,侯夫人却是带着势在必得的笑容。
她早就预料到汤母会妥协,对于有用的自己人,侯夫人也不会亏待,她大方许诺道:“堂姐放心,我一定把蝉姐儿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汤母强笑了一下,沉默着没有回话。
搞定了汤母,侯夫人志得意满,只等着雄安侯夫人正式上门提亲。
可她万万没想到,先等来的,竟是雄安侯府被下狱抄家的消息!
“你说什么!?”
侯夫人大惊失色,差点失手磕了茶盏,“怎么可能?!”
那不是皇长子的母家吗?
先听说这事儿的是庞侯爷,在外头的男人到底比后宅妇人消息灵通些,他转头回家就把这事儿当新鲜说了,语气唏嘘道:“‘结党串联、营私乱政、教唆皇子’,皇上亲口定的罪。”
教唆皇子……所以皇上竟然没想立皇长子为储君?!侯夫人惊疑不定,与庞侯爷对视一眼,“那皇上之前态度暧昧……”
庞侯爷微微摇头,“不可说。”
侯夫人脸色微变。
这可真是……
谁能想到?
“妾身知道了。”侯夫人很快镇定下来,万幸,这事儿跟庆祥侯府牵扯不大,“妾身会吩咐下去,让府中人都警醒着点,宴
饮交际停掉,等过了这个风头再说。”
这就是主母精明贤惠的重要性了,庞侯爷脸上带笑,讨好般向侯夫人作了个揖,“辛苦夫人了。”
侯夫人无奈地看了庞侯爷一眼,不过心情倒也轻松了些。
皇权争斗瞬息万变,庆祥侯府从不掺和夺嫡的事,这般作为虽博不来滔天权势,却能保子孙富贵平安。
庞侯爷叹了口气,心有戚戚。
听说他那位前小舅子解二爷的岳父都被卷了进去,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解府,松鹤堂。
解瑨与太夫人相对而坐,与太夫人低声解释来龙去脉,“几日前,以雄安侯为首的多位朝臣一同联名上折,请立皇长子为储君,皇上留中不发。结果今日早朝,雄安侯等大臣当场奏请皇帝立储,岳父也在其中。
“岳父一直觉得皇上该立大殿下为太子,难免不与大殿下党羽有所交集。我之前拦住了岳父单独奏请太子的折子,事后劝说无果,便暗中拜托了一位父亲生前好友的弟子,请他以教子无方为由弹劾岳父,让岳父暂时赋闲。
“只是没想到事态发展太快,还没等到机会上折,雄安侯一党便已经发动,岳父见机,便与雄安侯等朝臣一同逼请皇上立储。皇上不允,这些人便长跪不起……”
然而皇帝九五之尊,哪里是能被逼的,他龙颜大怒,转头就将雄安侯以及一众党羽下了狱,随即昭告雄安侯十二条罪状——各个罪状对应的证据一应俱全,可见皇上是早就准备好,已经按捺许久,只等恰当的时机发难。
太夫人听到这里,到底没忍住,将手上的佛珠拍在桌子上,低声斥道:“简直荒唐!”
若不是修养所限,她更想骂出“蠢货”二字。
跟随丈夫一路宦海沉浮做到阁臣,太夫人的见识绝非一般内宅妇人可比,她深吸一口气,“我一介妇人都知道,夺嫡凶险,轻易掺和不得,许正儒这些年的官都做到哪里去了,这样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
以忠心为国为矫饰,贪图从龙之功,在官场上,愚蠢固执比奸滑贪婪更要命!
太夫人从没像现在这般后悔与许家结亲。
当年解家变故之后,只剩下解瑨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小子撑门户,太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回老家守孝,没人看好解家能东山再起,昔日往来的高门渐渐冷落了联系。
后来解瑨回京应考,到了议亲的年纪,太夫人看中许茹娘性情温柔贤惠,体贴和顺,很是喜爱,便没有太过在意其他,向许家提了亲。
现在回头再看,这门亲结得实在草率了些,新娘本人再好,也抵不过一个折腾的娘家。
太夫人到底是女眷,无法跟许正儒深入接触,如果早知许正儒有如此“野心”,她哪里会应许两家的婚事?
然而现在事情已经发生,说什么都迟了。太夫人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解瑨,“你怎么看?”
解瑨微微摇头,“雄安侯嚣张已久,皇上被触了逆鳞,这次不会轻拿轻放。”
换言之,这次许家不可能全身而退。
若是做成大案,连解家都可能受影响。
“这可真是……”太夫人叹了口气,头疼不已,“茹娘知道了吗?”
“这天气怎么阴沉沉的?”
外头乌云密布,屋里光线昏暗,萱草赶紧点起油灯。
许茹娘靠在榻上绣手帕,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她动作一个不慎,绣花针扎进了指心,血滴涌出,在白色绸缎上晕染出一片红色。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二爷回来了!”
许茹娘听到通传,立刻直起了身体。
自上次要求她疏远娘家后,解瑨一直没有回过正屋。
虽然许茹娘心中有怨,但夫君回来,她心中还是生出一丝欢喜,放下手中的东西迎了上去,“您回来了……”
灯火突然晃了一下,照得解瑨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许茹娘心里一突,不知怎地,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这是……出什么事了?”
“茹娘。”
解瑨沉声开口,“雄安侯府结党妄行,皇上龙颜大怒,岳父牵涉其中,如今已被下了狱。”
“什么!?”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许茹娘一个腿软,几乎站立不住,“怎,怎么会这样?”
解瑨低声同她解释了前因后果,“……因为立储一事,岳父被视作雄安侯同党清算。”
许茹娘想到之前夫君与父亲的争执,面色逐渐变白。
原来夫君之前说的竟然都是对的!
她突然抬起手,死死抓着夫君的衣袖,想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父亲……父亲他会怎么样?他不会有大事的吧?”
许茹娘期待地看着解瑨,可随着解瑨的沉默,她的心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
解瑨不敢给任何承诺,沉默片刻后道:“无论如何,你是我的结发妻子、孩子的母亲,无论许家如何,我定会护你周全。”
这话无疑是给许家判了刑,许茹娘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许茹娘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秋香色的床帐,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
她身体已经药石罔医,弥留之际,闭眼之前以为一切都要结束,难道是又被救回来了吗?
“夫人醒了?”
一道满是惊喜的声音传入耳畔,熟悉又陌生。
许茹娘转头去看,认出了来人,“萱草?”
她很是惊讶,萱草早就已经嫁了人,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床边?
眼前的萱草梳着丫鬟头,显然比记忆中更年轻。
这是……这是还没出嫁的萱草!
许茹娘豁然起身,身体竟也没有往日那般沉重……
她这是在做梦不成?
许茹娘急急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您昏迷了一整天,总算是醒了!”萱草抹掉眼泪,“昨儿晚上传来消息,许家被抄了家,夫人她们都被下了狱……不过您别急,二爷一直在为老爷奔走周转,许家定然会平安无事的!”
抄家下狱……奔走周转……许茹娘心中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这不是梦!
她竟然回来了,回到父亲刚刚下狱、家人还未流放惨死的时候!
老天保佑,竟然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让她弥补过往的大错!
“快,扶我起来,准备马车,我要去探望母亲!”
许茹娘掀开被子起身,顾不得其他,一心想要见到亲人。
虽然昏迷了一天,粒米未进,但心情激动之下,她竟也丝毫没感觉到虚弱。
马蹄踏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轻响,许茹娘挑开帘子,熟悉的街景展现在她眼前。
她闭上眼,前世的一幕幕不由在她脑海中浮现。
许家落难,即便有夫君尽力周转,也落得抄家流放的下场,连夫君也累得被贬官。
夫君说,为避免再牵连解家,她要与娘家保持距离。
她看着年幼的儿女,心如刀绞,含泪应下。
这成了她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抄家流放的判决一出,许府树倒猢狲散,弟弟的妻子不愿受流放之苦,带着两个女儿和离归家。
流放路上,弟弟的儿子宝哥儿年纪太小,受不得路上艰苦,没能熬住,走了不到一半路,便生病夭折。
剩下老迈的父母与羸弱的弟弟,历尽千辛万苦,总算到了流放之地,可安顿下来不久,弟弟就被当地大户欺辱殴打,受了重伤,瘫痪在床,且再不能人道。
许家就这么断了香火,父亲大受打击,大病一场,缠绵病榻。
母亲一人照顾两个病人,分身乏术
,耗尽心力,迅速地衰老下去。
而许茹娘对这一切丝毫不知——因承诺夫君不再与娘家联络,许茹娘再惦念父母,也没有获取消息的途径。
直到几年之后,皇上立太子大赦天下,看起来苍老了二十岁的母亲找上门,她才知道,父亲、弟弟、侄子竟然已经全都不在人世,而母亲身子亏损太多,没过多久也去了。
母亲怨恨她绝情不孝,死不瞑目,许茹娘面色灰败地跪在母亲的病床前,悔恨交加,同样无法原谅自己。
自己在京中锦衣玉食,却丝毫不顾娘家人活得水深火热,害得娘家断了香火,让亲人落得这般惨烈的结局。
许茹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梦中总能看到父母失望厌恶的神色,还有与她感情最好的弟弟躺在床上对她哀嚎,“姐姐,姐姐……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一次风寒久治不愈后,许茹娘卧病在床,逐渐转为沉疴宿疾,药石罔医,怀着深深的遗恨闭上了眼睛。
却没想到老天保佑,她竟然能再睁开眼睛,有了重来的机会。
许茹娘心中涌起庆幸,暗自下定决心。
这一次,她要护好家人,绝不会让他们落得那般下场!
抄家之后的许家女眷被关押在这里,看在解家跟银子的面子上,她们被安排在了一处条件尚可的牢房,虽然昏暗简陋,至少还算干净。
但这对于养尊处优多年的孔氏来说,依旧是无法忍受的肮脏。
她看着角落里的陈年污垢,浑身发痒,心中焦急,时不时抬头望向出口。
茹娘怎么还没有来?
得到许正儒下狱的消息,孔氏就想去解府找女儿帮忙,然而还没出门,官兵便如狼似虎般闯了进来,抄家抓人。
很快,包括孔氏、大少爷许天赐、大奶奶姚氏以及许天赐的二女一子在内,许家人被一路押解至牢狱,许天赐被单独关进男狱,孔氏等女眷孩子则被关进了女牢。
几个孩子也被吓坏了,姚氏所出的一对双胎女儿紧紧靠在娘亲身边,小声啜泣。
哭声闹得孔氏心烦不已,她瞪向两个孙女,“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两个孩子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出声,低着头的姚氏手一紧,将两个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孔氏看着姚氏这副木讷的样子就来气,“两个丫头都管不好,真不知道娶你回来干什么!”
她素来不喜欢这个儿媳,愚笨不会来事儿也就罢了,竟还是个生不出儿子的。
进门多少年了,姚氏只生下两个丫头片子,若不是儿子院里姨娘的肚子争气,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抱上孙子!
孔氏的声音不小,一旁被姨娘抱着睡着的宝哥儿被惊醒,张嘴大哭起来。
孔氏顿时心疼不已,赶紧将宝哥儿抱过来安慰,“宝哥儿莫怕,你姑姑很快就能来救咱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