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背脊发寒,颤声道:“母妃,这会不会太……”太过残忍。
“蠢货!”谢贵妃厉喝一声,“你以为楚青鸾带着十万边军是回来游山玩水的吗?裴渊的父母本宫会派人盯着,但军饷案,必须烂在死人的肚子里,否则别说是储君之位,就是你我母子的性命都保不住。”
“太子,你是男人,是大楚未来的希望。必要之时,当懂得用必要的手段。难道你真的甘心,将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的储君之位,拱手让给她楚青鸾吗?”
三年前,皇帝其实是有意册立楚青鸾为皇太女的,打算将来把大楚的江山传给她。
若不是她自请离京去调查什么军饷案,失踪了三年,这储信怕是早就落在了她的手里。
皇室子嗣凋零,当今陛下的膝下也就只有太子,三皇子,还有楚青鸾三个子女。
太子楚琅,是谢贵妃所生,背后有顶级门阀谢家做靠山,靠着谢家在朝中的经营,才得以册立为储君。
三皇子楚泓,生母姜嫔,身份低微,父亲也只是个五品小官,娘家并没有显赫的背景,因此并不足以对太子造成威胁。
还有就是楚青鸾,乃已故的先皇后所出,自打先皇后故去之后,皇上也一直没再立后,后宫诸事暂且都交由谢贵妃打理。
如今的局势,可以说是前朝后宫,几乎都是太子一党的人脉。
可如今楚青鸾重新归京,恐怕这微妙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
太子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谢贵妃的提议。
与此同时,顾家。
顾嫣然在得知楚青娘就是楚青鸾之后,连夜乘坐马车,终于在三日后天明时分抵达顾家。
一到家,她连院门都还没进,就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软软的栽倒下去。
“小姐!”
守门的小厮认出来是自家大小姐回府,忙上前帮忙把人扶起来,另外还派人去禀告顾相和其夫人李氏。
一刻钟后,顾嫣然幽幽转醒,却已经躺在了自己的闺房里,顾霆远和夫人李氏正守在她的床边。
“嫣然,你醒了?”
见到‘女儿’醒来,李氏先是一喜,紧接着脸上浮现担忧和责备的神色。
“你也真是的,自己有了身子都不知道,还连夜赶路,不要命了是不是?”
顾嫣然头脑还有些昏沉,一路上心里一直想着齐彻的事,要尽快告诉父亲,跟齐彻撇清关系,以免顾家受到牵连。
她挣扎着要起身:“女儿不孝,让父亲和母亲担忧了,其实我这次回来,是……”
“你且先好好躺下,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来,先把这安胎药喝了,大夫说你奔波劳累,已经影响了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马虎……”
“女儿无碍,我有话要……”话刚说一半,顾嫣然突然反应过来,转眼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李氏。
“母亲,你刚说什么?”
什么安胎药?什么孩子?
难道她??
——轰!
顾嫣然头脑中一片空白,指尖死死的攥住锦被,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这时,一直没开口的顾霆远不由得失笑,一脸宠溺的道,“瞧这孩子,怕是被这个消息惊到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李氏也点头,十分认同顾霆远这话,解释道:
“嫣儿,方才你在门口晕倒,可把我和你父亲吓坏了,大夫说了,你这是有了身子,月份还小,又舟车劳顿没有休息好,才会出现的短暂晕厥,等喝过药,好好的睡上一觉,醒来就没事了……”
“不!母亲!这个孩子我不能要!”顾嫣然几乎尖厉的失声喊叫。
这一出,直接让顾霆远和李氏愣在了当场!
片刻后,顾霆远率先冷静下来,神情也严肃了几分。
“到底出了什么事?可是齐彻那小子欺负了你?”
“你放心,齐彻那小子是我一手送进翰林院的,我能让他进去自然也能让他出来。”
李氏也意识到顾嫣然的不对劲,附和道:“你爹说得对,嫣然,你是相府嫡出的千金,是我和你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他齐彻若是欺负你,便是与顾家作对。
你放心,就算他负了你,这个孩子,你也照样可以安心生下来,大不了,日后就放在府里养着就是,娘的膝下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若能再添个孙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看着李氏和顾霆远一脸关切的面容,顾嫣然喉头一阵发紧,眼眶瞬间泛红。
“爹……娘……”她语气哽咽,有些不忍说出这个残忍的真相。
李氏见状,连忙将她搂进怀里,却感觉到顾嫣然的身子在她怀里不停的发抖。
“傻孩子,有什么委屈你尽管说。”顾霆远沉声道,“就算天塌下来,也有为父替你顶着。”
这句话成了压垮顾嫣然最后的一根稻草。
她突然挣开李氏的怀抱,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女儿不孝!父亲,母亲,齐彻他、他根本不是寻常举子,他的原配发妻……是当朝青鸾公主!”
话音一落,屋内骤然死寂。
顾嫣然能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听到父亲和母亲的呼吸骤然一滞。
“你、你说什么?”顾霆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脸的震惊!
“就在半个月前,女儿和齐彻刚回到江南……”她机械的重复着在江南的情景,声音平静的可怕,“齐彻已经被羁押,正在回京的路上,女儿、女儿是被他休出门的。”
“女儿原是想赶紧回京告诉父亲,要尽快和齐家划清关系,可谁知……”她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眼底一阵绝望。
“可这个孩子……这个孽种……”
“住口!”顾霆远突然一声厉喝,一把攥住顾嫣然的手腕:“这也是顾家的血脉!”
顾嫣然定定的望着顾霆远坚定的眼神,脑海里又想起齐彻威胁她的话。
她不是顾家的千金,她的身体里,流着的只是卑贱肮脏的下人血脉。
她何德何能?
李氏也心疼的搂着她,“傻孩子……不过是个还未出生的孩子,青鸾公主心怀天下,知道你是被齐彻诓骗,又岂会责怪于你?”
顾嫣然垂下头,掩藏住眼底的心虚。
她不敢告诉李氏,她指使下人去抢占公主的院子,铺子,还说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说楚青鸾是商户女,身份低贱,还指使李嬷嬷栽赃知夏……
这一桩桩,一件件,真要论起来,她顾嫣然就算有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第36章 谢相,你逾越了!
顾嫣然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抓紧李氏的袖口;“娘!可公主毕竟是因为我,才被齐彻贬妻为妾,若她因此追究……”
李氏抚摸着她的头发,听闻后动作一顿,内心陷入一阵挣扎和彷徨。
其实当初顾嫣然要嫁给齐彻的时候,她就并不是很看好这门婚事,可谁知顾嫣然竟然私下里和齐彻珠胎暗结,在一次宴会上两人喝多了酒,有了肌肤之亲。好在当时下人及时发现并禀告了她,这件事才没有传出去。
因此,后来她和顾霆远商议一番,就顺势答应了齐彻的求娶。
如今想来,当时的宴会上醉酒一事,定然也是齐彻事先设计好的。
此番嫣儿腹中已经有了齐彻的骨血,而齐彻又因为得罪了公主,日后在朝堂上怕是再无立足之地。
想了想,李氏下定决心,对着顾嫣然道:“傻孩子,那些都是齐彻蒙骗你的,你是相府嫡女,最是知书达理,又怎会故意为难?”
“分明是齐彻事先隐瞒了自己已经娶妻的事实,咱们相府,也是受害者。”
顾嫣然猛地抬头,对上李氏意味深长的目光。
——李氏这是,在教她如何撒谎。
顾霆远此时也缓缓开口道:“明日为父就上奏,痛斥齐彻欺君罔上,蒙骗官眷,这孩子,便是顾家忠心可鉴的证明。”
顾嫣然瞬间明白了顾霆远的打算。
他这是要将一切罪责都推到齐彻头上,而她和这个孩子,将成为‘被蒙蔽的忠臣家眷’,甚至是‘受害者’。
“可若公主不信……”
“她不信也得信!”顾霆远冷笑一声,“三皇子一直想拉拢为父,如今……也是时候该给他递个投名状了。”
顾嫣然心跳如雷。
她懂了!
父亲是要借三皇子的势力,与公主抗衡,而这个孩子,也将会成为这场政治博弈中的棋子。
良久,顾嫣然眼底的担忧和紧张褪去,最后被一抹狠厉所取代。
五日后,京城城门口。
十万铁骑大军黑压压的列阵于城外,旌旗飘飘,气势如虹,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这时,城门缓缓洞开,丞相谢云祁率领百官在此迎接楚青鸾的銮驾。
他一马当先,立于百官之首,眉眼清冷如霜,薄唇紧抿,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的注视着那辆缓缓驶近的銮驾。
三年了,他差点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她。
可没想到,她竟没有死,而是在江南那个破地方跟人成了亲。如今又带着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回来。
谢云祁眼底暗流涌动,双手不自觉的收紧。
终于,待楚青鸾的銮驾走近,谢云祁当先下马,步行至前方,拱手道:
“臣,恭迎公主回銮。”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清晰,如冰玉相击,在寂静的城门前格外刺耳。
他的身后,百官亦齐刷刷跪地行礼,额头触地,不敢直视銮驾上那抹刺目的身影。
楚青鸾端坐在銮驾上方,凤眸微垂,居高临下的睨着众人。
“谢相亲自相迎,本宫受宠若惊!”
她的声音不大,如玉石相击,褪去了少女的清脆,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仪。
谢云祁心头微颤,这声音,与记忆中那个会唤他‘谢卿’的公主已经大不相同。
“公主离京三载,陛下甚是想念。”
谢云祁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官袍上的仙鹤纹在风中飘扬,“特命臣率领六部官员在此恭候。请公主换乘。”
谢云祁微微侧开身体,身后的百官立马分成两列,露出了身后那辆豪华宽敞的马车。足足有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所驾,宝华香盖上,四周垂挂着柔软的纱帐,正随风飘扬。
这是要让楚青鸾将兵马留在城外,孤身入宫。
这时,恰好有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楚青鸾额间那点朱砂痣上,殷红如血,美艳异常。
她忽然轻笑一声,素手一扬,掀帘而出,立于车架上方,红衣猎猎,仿佛九天之上降落人间的神女。
神圣,高贵,冷艳。
这一幕,看的百官心头震颤。
这时,裴渊冷着脸,策马上前,玄甲在日光下泛着森寒:“末将奉命护卫公主,自当随行。”
谢云祁眼风都没扫向他,只淡淡的道:“裴将军,十万边军滞留京郊,已违祖制,若再带兵入宫……”
他顿了顿,终于抬眼看向楚青鸾,眼底暗芒浮动:“公主是想要坐实‘拥兵自重’的罪名么?”
话落,四周的空气都为之一静。
紧接着,众人听见谢云祁又补充道:“听说公主离京三年,是为了追寻所谓的爱情,如今回京,是已经道心破碎,看破红尘了?
一别三年,想来殿下的剑术也该精进了不少,毕竟——连斩情丝都能斩断的如此利落!”
话落,数万人的城门前,霎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就连天上飞行的鸟雀都不自觉的噤了声音。
百官们则齐齐在心里为谢云祁捏了把汗。
谢云祁虽为百官之首,出自世家之首的谢家,可青鸾公主毕竟是皇室公主,亦是陛下最看重的继承人。
三年前若不是公主突然‘失踪’,恐怕此刻坐上太子之位的,就是青鸾公主了。
而此刻,在数万人面前,谢云祁竟当众揭公主的伤疤,这简直是在刀尖上起舞!
百官们齐齐的脚步后移了半寸,生怕会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裴渊紧握着手中的剑柄,对谢云祁怒目而视。
就在他将要说话时,却听见楚青鸾突然轻笑出声,淡淡的声音响起:
“谢相倒是风采依旧!”
“听闻今岁春闱,谢氏子弟占了三甲?果然...谢家百年底蕴,最会栽培人才!”
她这话暗讽的是谢家把持朝政,分化皇权的祖训。
百官们有些摸不透这两人言语中的机锋,只当是寻常寒暄。
这时,只见谢云祁忽然上前半步,亲手扶住正要落地的銮驾脚凳。
这个逾矩的动作让他袖中沉香气息拂过她裙角:“殿下谬赞。“他抬头时,眼底有幽火明灭,“不过有些东西……还是亲自栽培最合心意。”
“叮!”
裴渊寒剑突然出鞘,抵在了他的肩上:“谢相,你逾越了!”
裴渊的声音冷漠的不带有一丝感情,丝毫没有因为眼前之人是世家之首谢家的掌舵人,当朝左相,公主和太子太傅等多重身份而有所收敛。
在他眼里,任何企图伤害公主的人,哪怕是言语上的不敬,都该死!
谢云祁眉头微蹙,有些不悦的看着眼前的长剑。
“裴将军!”楚青鸾指尖轻轻搭在裴渊的剑柄上,如春风化雨,瞬间安抚了裴渊。
“谢相不过是尽臣子本分,何必动怒?”
谢云祁纹丝不动,任由那长剑抵在自己肩上,他唇角微扬,目光却始终落在楚青鸾脸上:“公主调教的好,连身边的侍卫,都这般忠心。”
楚青鸾闻言,似笑非笑的看着谢云祁:“谢相此言差矣,裴将军乃朝廷钦封的大将军,可不是本公主的侍卫。另外……”
她眼尾一挑,似审视般的目光落在谢云祁身上:“谢相乃当朝宰辅,更是本宫昔日的太傅,这般言语,未免失了身份。”
她抬手示意裴渊收剑,目光平和的注视着谢云祁:“三年前离京前,谢相曾教导过本宫‘为君者当持重守静’。今日重逢,倒是让本宫见识了谢相的另一番风貌。”
眼下之意,是在指摘谢云祁逾越礼法。所言所行有失身份。
谢云祁神色微动,广袖下的手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公主所言极是。”他微微欠身,“是臣失仪了。”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骚动,只见一队禁军押解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走来,为首的男子虽然衣衫褴褛,却仍旧能看出几分书卷气息。
“齐彻?”楚青鸾眸光一凝。
在江南城的时候,杜有为已经先行派人将齐彻押解回京受审,此番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齐彻抬头,刚好也看到了城楼下,那豪华的銮驾前面穿着一身耀眼红衣的楚青鸾。他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
“青娘!救我!我知道错了!”
谢云祁不动声色的侧身,恰好挡住了楚青鸾的视线,“刑部近日在调查科考舞弊案,没想到竟牵连出这位‘江南才子’。”
他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臣也是后来才知道,此人,竟曾经是公主在民间的丈夫。”
楚青鸾微微诧异,面上却丝毫不显。
齐彻的才华她是知道的,中举应该绰绰有余,可为何要舞弊?
“哦?谢相这是要给本宫看戏?”她反问道。
“臣不敢!”
谢云祁抬手,示意禁军将齐彻控制住:“只是想着公主或许想知道,当年那个让您放弃一切的男人,究竟值不值得。”
另一旁,齐彻看到楚青鸾,就像抓住了最后的稻草一般,突然疯狂的喊道:“青娘,我是被顾家设计逼迫的,他们故意让我醉酒,和顾嫣然发生了关系,之后威胁我,若是我不娶顾嫣然,就让我永无出头之日。”
楚青鸾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让她倾心的男子,忽然觉得无比陌生。三年前那个心怀家国的寒门学子,如今竟变得如此狼狈。
或许是真的已经彻底放下,如今的齐彻,再也在她心底掀不起半丝波澜。
须臾,她突然朝着谢云祁开口。
“谢相!朝廷命官,就是这般当街喧哗的?”
谢云祁会意,立即挥手,“堵上他的嘴。”
待禁军将挣扎的齐彻带下去之后,楚青鸾才淡淡的看向谢云祁,语气亦带着几分冷冽:“谢相今日这番安排,倒是费心了。”
谢云祁听闻,霎时间展颜一笑,他的皮肤本就冷白如玉,眼尾有一颗浅痣,这一笑,似乎看上去眉眼都鲜活了几分。
在楚青鸾的印象里,谢云祁身为太傅,脸色永远都是那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表情。
其它太傅都在头疼皇子和公主的不配合,时常被气得唉声叹气。可只有谢云祁,似乎只需要他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乖乖听话。
在楚青鸾的心里,一开始,她对他是既敬重又佩服的。谢云祁只大她五岁,其才华却早已享誉文坛界。
“公主言重了,臣只是不忍公主再被蒙蔽。”谢云祁淡淡地道。
楚青鸾径直向前,走向他身后那辆豪华的马车,却在经过谢云祁身边的时候突然驻足,道:
“谢相大可放心,本宫拿得起,自然也放得下,今后,也不必再拿此人来试探。”
“臣,自然信得过公主!只是……”
他顿了顿,突然偏头,漆黑的瞳孔紧盯在楚青鸾脸上,语气亦带着几分森寒的味道:“近日本相听说了一则趣事。
定国公府的秦小姐,正在满京城的挑选相貌俊美,才华俱佳的美男子,说是要为公主举办一场琴会,从中挑选几个称心如意的面首。不知道对于此事,公主怎么看?”
楚青鸾闻言,凤眼微眯,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侧首看向身后的知夏,后者立刻慌乱的低下头,手指有些不安分地绞着衣角。
“哦?”楚青鸾收回视线,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谢相的消息倒是灵通,本宫才回京不过半日,竟连这等‘趣事’都能传到谢相的耳朵里。”
谢云祁依旧云淡风轻:“臣身为宰辅,自然要关心京中的动向,尤其是……”他顿了顿,眼尾那颗浅痣在阳光下竟格外的醒目:“与公主相关的消息。”
另一旁,裴渊在听闻这个消息后,脸色骤变,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
但很快又重新卸力,紧绷的肩膀缓缓放松。无论公主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哪怕公主要选面首,那也是她的权利。
只是——
裴渊闭上眼,努力忽视心底的那股失落和怅然。
公主身份尊贵,陛下甚至有意立她为储,裴渊深知,日后她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男人。
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的守护在她的社身边,只要她一回头,第一时间就能看到自己。
“有意思!”
楚青鸾轻笑一声,缓步绕着谢云祁踱了半圈,最后停在他前面的位置,“谢相这是在关心本宫的私事?”
她忽然前倾了几分,两人距离近的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还是说,谢相也想要参加这场琴会?”
话落,谢云祁罕见的怔了怔,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楚青鸾这话,可以说得上是对他的侮辱了。
堂堂宰辅大人,百官之首,一人之下,竟跟那以色侍人的面首做比较,这难道不是对谢云祁的侮辱么?
好在这话是楚青鸾刻意放低了声音说的,旁人并未听见,只道两人是在寒暄些什么。
毕竟,谢相曾经是公主的太傅,两人三年没见面,有些话题要聊也是正常。
而这头,谢云祁在反应过来之后,眼睛微微眯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缓缓发酵。
他目光紧盯着楚青鸾,半晌后,唇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
“那公主愿意……邀请臣么?”
她瞳孔微微一缩,似没料到谢云祁会是这般反应。
半晌后,她收回目光,挺直了背脊,“谢相说笑了,如你这般人物,若真出现在琴会上,怕是会吓跑那些‘才子佳人’。”
谢云祁嘴角的笑意扩大,“公主错了,臣年少时,臣也曾得过‘琴剑双绝’的美誉。”
他声音压得极低,似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
楚青鸾微微一顿,“谢相这是?在自荐枕席?”
谢云祁却不怒反笑:“若臣说是呢?那公主可敢答应?”
这下,楚青鸾是真看不懂他了。
她不明白,当年那个‘克己复礼’的谢太傅,三年不见,如今竟成了这般。
楚青鸾也一直都知道,谢家作为世家之首,一直是以分化皇权为己任,可以说她和谢云祁之间,本就隔着一道天堑,是彼此对立的存在。
而此番他竟自降身份,摆出这副不值钱的样子,倒让楚青鸾一时捉摸不透他的用意。
就在楚青鸾正准备说话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便见到两个穿着大内太监的宫人正策马而来。
“公主!陛下急诏!请您速速回宫!”
来人是皇帝身边伺候的太监,尧尽忠。
楚青鸾神色一变:“尧公公,父皇怎么了?”
尧尽忠翻身下马,先是朝她行了一礼,然后道:“启禀公主,三年前,陛下听闻公主失踪的消息,一时间心痛难当,旧疾复发,这三年来忙于政事也不得歇息,此番听闻公主回京,一时间很是欣喜,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公主,所以才命老奴前来,宣您速速进宫!”
楚青鸾听闻,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一颗心紧紧的提起。
她当然不会真的以为,在百官面前,尧尽忠会说父皇身体不好之类的。
可父皇此番特意急诏她回宫,想来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于是,楚青鸾当即不再耽误,迅速转身,抢过一旁距离自己最近的白马,利落的翻身而上。
随着她的动作,宽大的红色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度,众人再看时,她已经整个人端坐在马上,乌发如墨,红裙似火,在阳光下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剪影。
“驾!”
楚青鸾一声清呵,当即拍马离去,走之前,还不忘对着裴渊吩咐道:“裴渊!随本宫入宫!”
裴渊毫不迟疑的翻身上马,追随楚青鸾而去……
身后,百官们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然而紧接着,大家心照不宣的发现一个事实——公主方才抢走的马,好像是谢相的座驾。
众所周知,谢云祁是文臣,平日出行鲜少骑马,但不骑不代表他不会。
相反,他也有一手顶好的骑术。作为谢家自小悉心培养的接班人,谢云祁接受过最为严苛的权谋与武学训练,如此,才有了他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谢云祁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疾驰而去,眼底一阵晦暗不明。
“大人……”侍卫小心翼翼的请示:“咱们……”
“备轿。”谢云祁收回目光,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本相也要进宫面圣。”
与此同时,楚青鸾策马穿过朱雀长街,马蹄声如雷,惊得两旁的百姓纷纷避让。
她心中隐隐不安——父皇向来稳重,若非十万火急,绝不会派尧尽忠这般匆忙赶来。
“公主!”裴渊在身后高喊,“前方有集市!”
楚青鸾却丝毫不减马速,反而扬鞭催得更急:“让开!都给本宫让开!”
百姓们慌忙避让,有眼尖的人认出她额间那点朱砂痣,惊呼道:“是昭阳公主!公主回来了!”
转瞬间,白马已至宫门前,守卫刚要阻拦,楚青鸾高举着玉佩:“本宫奉诏入宫,拦着死!”
守卫们见状,不敢耽误,忙打开宫门,放二人入宫。
宫门轰然洞开,她纵马直入,红裙翻飞如同烈焰,在朱墙碧瓦间划过一道血色的轨迹。
裴渊紧随其后,心中暗自诧异——公主这般急切,莫非——
“驾!”
裴渊也紧跟着一扬马鞭,紧随而上。
“父皇!”
行至养心殿,楚青鸾顾不得整理凌乱的衣裙,直冲进去,却在门前,被一柄拂尘拦住了去路——
“公主请留步!”太监曹正祥一脸正色道:“陛下刚刚服了药,已经歇下了……”
“让开!”
楚青鸾一把推开曹正祥,却在推门的瞬间僵在原地——
殿内,楚皇面色苍白,正一脸虚弱的趟在龙塌上,而跪在榻前奉药的,赫然是一身素衣的谢贵妃。
“青鸾……”楚皇虚弱的招手,“来……咳……咳咳……”
刚说完几个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骤然而至,仿佛要把整个胸腔都给震出来。
楚青鸾忙上前替他顺气,离得近了,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在殿内弥漫开来。
一旁的谢贵妃搁下药碗,看到楚青鸾完好无损的回来,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却很快又换上慈爱的笑容。
“公主回来了?陛下可是叨念了你好久……”
谢贵妃用帕子擦拭着楚皇的嘴角,语气温柔,却带着几分责备:“公主着一走就是三年,陛下日理万机,身边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太子虽然孝顺,可毕竟年轻……”
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龙榻上的皇帝,叹道:“这朝政大事,哪儿是那么容易上手的呀。”
楚青鸾接过宫女递过来的帕子,细细的为楚皇擦去额上的冷汗,头也不抬的回道:“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太子皇兄已过及冠之年,又得谢相亲自教导,若是连一点政务都处理不好……”
她顿了顿,与谢贵妃的目光相对:“岂不是辜负了父皇和谢家的一番苦心栽培?”
谢贵妃脸色微变,手里的帕子紧了紧。
“青鸾……”楚皇虚弱的握着楚青鸾的手:“别……别吵……”
“父皇放心。”楚青鸾轻轻回握,目光却仍盯着谢贵妃:“儿臣只是好奇,太子皇兄既然监国多时,为何还会让父皇操劳至此?莫非……”
她勾起一抹冷笑:“是朝中又出了什么连谢相都解决不了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