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到了地牢,小公爷刚唤了一声父亲,便被国公爷一脚踹了过去,又怒又恨,“你这个野...你干了什么?!”
小公爷的那只痛脚被踹,当下便摔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面色因国公爷那个没有说完的称呼而变得惨白。
他都知道了...
小公爷惶恐地抬目,看国公爷快步朝牢房内走过,快要到时,脚步又慢了下来,那背影带着几分佝偻,小心翼翼。
如此紧张的模样,小公爷从未见过。
内心便彻底扭曲了。
凭什么...当初不是他带自己回去的吗,那老东西养了假儿子十几年,都养出了感情,将他当成了亲生儿子看待,可国公爷没有,始终觉得他不配为裴家儿。
好啊,段元槿是他亲儿子,他配。
可他死了啊。
小公爷躺在地上,抱住自己的伤腿,身体无声地发抖,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国公爷靠近的一瞬,小郡主手里的刀子便同样对准了他,双目红肿,颤声道:“你别碰他,别过来,你们都想害他,他是好人,他不是坏的,呜呜呜...进城那日的土匪少主不是他,是你的儿子小公爷,他没有杀过人,我要见兄长,你们都走开...”
国公爷已经看到了段元槿。
人躺在小郡主怀里,嘴角处留下了一道血迹,面色如蜡,尽管如此,那张脸的神韵和五官,越看越与自己年轻时相似...
见他还在往前靠近,小郡主急声道:“你走开...”
国公爷闭目,突然一声痛呼:“他才是我的儿子!”
小郡主一愣,吓得张大了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跟前的国公爷丝毫不惧她手中的匕首,一步一步靠近,最后蹲下来,伸手探向她怀里段元槿的鼻尖,过去了良久,国公爷才把手收回来,那面部一阵抽动,眼眶都被烧红了,彷佛极为痛苦...
小郡主吓得紧紧抱住人,却见国公爷突然起身,抽出了腰间的长剑,疾步走出去,对着已被侍卫扶起来的小公爷,怒目质问:“你杀了他?”
小公爷正庆幸段元槿死了,再也没人与他抢了,见国公爷这番拿剑指着自己,又恨又痛,痛声唤:“父...”
“闭嘴!”国公爷怒道:“野种而已,你叫谁父亲?!”
说完,似乎欲要一剑刺死他。
国公夫人及时赶到,扑上去抱住了小公爷,看着目眦欲裂的国公爷,哭道:“你疯了吗?!你能不能冷静下来?”
国公爷此时最恨的人就是她,“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他突然怒吼,“你的亲儿子已经死了!被这个假的亲手杀了,你高兴了?”
国公夫人适才听到了王兆的话,已有了心理准备,她目光怯怯地看向不远处房门内躺在小郡主怀里一动不动的青年,心也是痛极了,转过头质问小公爷:“你为何要杀他,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犯杀戮了吗...”
小公爷也被国公爷的怒意吓到了,他没想到他会丝毫不顾十几年的父子情,毫不犹豫地来杀自己,顿时慌了,澄清道:“不是我...是他自己服毒而亡,孩儿没杀他...”
“是你!”身后的小郡主出声打断。
她被国公爷那句荒谬之际的称呼所震撼,迟迟反应不过来。
谁才是国公爷的儿子?
他不是土匪少主吗?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无论是谁,曾救过她三回,那夜是他强忍着一身的鞭伤,把她从火海救了回来。听国公爷说他死了,她便也放下手里的匕首,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去了段元槿的鼻息,半晌过去,确实没了气息,顿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哭道:“是小公爷杀了他...”
国公爷沉痛地一闭眼。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她居然还护着他?!国公爷不可置信地看着国公夫人,气笑了,此时也不怕人看他的笑话,突然问国公夫人:“他真的是土匪的儿子?”
国公夫人一愣,“你何意?”
国公爷一把将其拽在地上,誓要杀了这个野种,为自己的儿子偿命。
国公夫人知道自己拦不住了,忙对小公爷道:“走,快走!”
小公爷见形势不对,赶紧跑了出去。
国公爷一步一步紧追。
国公夫人爬起来,又追着国公爷,“你先冷静...”
出了这么大的事,冯渊也从钱家赶了回来,一到地牢,便看到国公爷追着小公爷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王兆,王兆已被得来的真相震惊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该顾哪一头了,当下拉着冯渊一道出去,先拦着国公爷一家子再说...
宋允昭抱着人继续等着她的兄长,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抬袖擦了一把脸,抬头便看到了钱铜,愣了愣,“嫂嫂?你怎么来了...”
“把人给我吧。”钱铜走上前,从她怀里接过了段元槿,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一枚药喂进了他的嘴里,再回头吩咐身后的暗卫,“先把段公子抬出去,任何人都不能碰。”
人被暗卫背走了,钱铜才搀扶起了坐在地上的小郡主。
小郡主蹲太久,双脚麻了,迟迟站不稳,钱铜扶着她走出地牢,刚到外面,便听到了知州府门口传来的骚动。
山寨的段老爷子到了知州府门。
小公爷从地牢出来一路逃窜,终于逃到了门外,便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段老爷子。
他的身份已经暴露,段元槿死了,知道国公爷今夜会要了他的命,小公爷此时见到段老爷子,便如同见到了救星,唤道:“父亲,父亲救我...”
国公爷见到这一幕,只觉无比讽刺,顿时怒火中烧,
他养了十几年,养的竟是别人的儿子。
自己的亲儿子,还死在了这个野种手里,他后悔啊,那日钱娘子的话分明有问题,他已生了疑,为何没有早点去山寨。
他若是早去了,他的儿子何至于被这个野种所杀。
国公爷拿着手里的剑指向朝着段老爷子跑去的小公爷,冷声道:“各位都听好了!此人不是我国公府的世子,也不是我儿子,而他,杀了我的亲儿子,今日我欲擒他偿命,谁也不必来阻拦...”
他如此说,小公爷岂能还有活路。
国公夫人跌跌撞撞地追了上来,“国公爷,你听我说...”
“你还敢说?!”国公爷忍无可忍,手里的剑突然调了一个方向,指向了国公夫人的脑门心,“你如此护着他,是为何?!”
“国公夫人就告诉国公爷真相吧。”钱铜从身后走来,看了一眼逃到了段老爷子身旁的小公爷,曼声道:“毕竟夫人这般护着一个山匪的儿子,连他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在意,怎么也有些说不过去...”
可这天底下,就有这样的母亲。
既然违背了常理,便会被常理所不容。
国公夫人怒目看着她,今夜的一切都是由她而起,她是恨不得撕了她的嘴,然而国公爷没给她这个机会,手中的长剑往前一刺,在国公夫人的额头,留下了一道划痕,“果然,她是你和旁人生下来的野种。”
国公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找出了一个记忆中与年轻时国公夫人走得近的男子,骂道:“男娼女盗,卑鄙无耻!”
国公夫人被他划破了额头,再听到这一声,急火攻心,直接瘫在了地上大哭,“我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钱铜淡然地看着这一切。
被人冤枉,有口说不清的滋味,只有摊在了自己头上,才会知道是什么感受。
以往她不在意名声。
可如今她是永安侯府的世子妃了,这名声她得要了。
谁毁了谁就得还回来。
此时天已经亮了,钱铜一身嫁衣,立在黎明的光线下格外醒目,她朝轮椅上的段老头子走去,问:“段老爷子,好好看看你跟前的人,是不是你的儿子?”
与国公爷一样,她也给了他选,“我给段老爷子两个真相。”
“一,此人是你儿子,但颇受国公夫人的宠爱,头一眼就相中了,即便看出来是你的儿子,她也忍不住喜欢,舍弃了亲儿子,将其抱回裴家抚养。”
“二,此人不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被国公夫人带走之后杀了,移花接木,接回了她在外面的野种,她一边占着国公府小公爷的身份,一边又靠着老爷子的山寨,等有一日事情暴露后,有老爷子你替她保住野种一命。”
他如此注重血脉,既然段元槿十几年的孝敬都感动不了他,那就尝尝报应吧。
钱铜道:“哦,对了,他刚刚把段元槿杀了。”
段老爷子是被宋世子的人叫来的知州府。
说是段元槿死了,通知他来收尸,原本他以为是知州府的人杀了他,今日下山便是做好了与朝廷的人同归于尽的打算。
那日在段元槿走后,段老爷子对着空荡荡的屋子便痛哭了一场。
他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去了高门里享受着荣华,却从未享过他一日的孝敬。
那个陪着他在山寨里真真切切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却是被他剥夺了一切,困在山里的倒霉蛋。
父子俩昔日的画面,一幕幕地浮上来。
想起他被自己的父母遗留下来后,跪在他面前,叫他“父亲”时,他咬着牙落下的那几滴泪。
他七岁那年,用他单薄的脊背把自己从尸山里背出来,压弯了腰,始终没有放弃。
他断了腿后,所有的起居都是他在照顾,为他擦洗身子,为他置办衣裳,一有空便来他屋子里,对他讲一些山寨外发生的事。
他说:“等孩儿助钱娘子收回了海峡线,孩儿也能讨到一份功劳,届时在扬州谋一个职位,咱们别当土匪了,走下山去,好好过日子,我再讨个媳妇儿,生几个小子丫头,让您安享晚年...”
多好的画面啊,可他最后还是舍弃了他,选择了血脉。
在他走后,段老爷子实则便有些后悔了。
而段元槿身死的消息把他心头的那份悔意推到了极致。
看到小公爷从里面跑出去,抱住他的腿时,段老爷子便想问,段元槿在哪儿,他为何没有护住他?
没来得及问呢,便被钱娘子的一番话怔住。
什么意思?
他的儿子死了?
他不如国公爷性子稳沉,当了多年的土匪,心性狡诈,喜欢算计别人,也对别人的举动容易生出怀疑。
在听完钱铜的那两个真相之后,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相信了第二个。
他早就怀疑过,国公夫人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何就不换回来?当年他看到国公夫人被吓得花容失色,也知道国公夫人暗中来山寨看过几回。
他故意让她看到了段元槿残暴的一幕。
他一直沾沾自喜,认为国公夫人此人太过于歹毒,就因为怕自己儿子手上沾了鲜血,影响了她在裴家的地位,便将错就错,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若是第二种可能,那愚蠢的便不是国公夫人了。
是他了。
在听到钱铜说出段元槿是‘小公爷’杀死的那一瞬,段老爷子的眼皮子便是一颤,转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小公爷。
人在相信了一件事情之后,脑子便会主动去找各个证据去证明他所相信的一切都是真的。
细细一看,这位‘小公爷’与小时候的模样完全不同,一点都不像自己,反而与国公夫人的神韵有几分相似。
‘小公爷’畏惧国公爷,此时正躲在了段老爷子身后,求他的庇佑,听完钱铜的话后,也有一瞬的怔愣。
若非他的记忆还在,还真会去怀疑第二种可能。
意识到她的目的后,‘小公爷’背心一凉,慌忙转过头,便见到了段老爷子怀疑和审视的目光,暗骂了一句愚蠢,急着辩解:“父亲,你别听她胡说,她想要我的命,想让您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她是在为段元槿报仇啊,您看不出来吗...”
他已经回不去国公府了,山寨是他唯一的活路。
死老头子,你清醒一点啊。
可段老爷子见惯了段元槿的血性之后,越看他越不像自己这个身为土匪的种。
恰好此时,暗卫抬了段元槿的尸首走了出来。
钱铜先与国公爷和段老爷子打好招呼,“生前你们个个都不要他,想要他去死,如今如你们所愿死了,便别来和我抢什么尸首,他见到你们之间的任何人都会恶心,别脏了他的魂魄...”
国公爷正打算去抢人,闻言后迟迟挪不动脚步。
想起在医馆的那一日,他亲自带人要去杀他,当时他出来看自己的那一眼,是何等的冷漠,彼时心底一定是恨死自己了...
他这个亲生父亲,丢了他一次不说,还把他逼死。
他有何资格骂别人,愤怒退去后,无尽的悲痛便冲上了脑子,气血倒流,国公爷手里的长剑没有拿稳,落在了地上。
段老爷子的目光则在段元槿的尸首上。
走的时候他一身白,如今盖在身上的还是一块白布,彷佛早就注定了要去赴死,唯有脚上的那双黑靴很显眼,是段老爷子亲手替他做的。
段元槿一直舍不得穿。
今日却穿上了。
段老爷子再也控制不住,身子猛往前冲去,从轮椅上跌了下来,趴在地上,痛呼道:“贵哥儿...”
‘小公爷’便是在这个时候趁众人不备,转过身,打算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可刚走了两步,后背便被一枚暗器穿透了胸口。
‘小公爷’没回过神,双目圆睁,眸子里全是疑惑和恐惧。没明白到底是谁动的手,人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侧脸再砸在了地上。
国公夫人看到‘小公爷’被段老爷子杀死的一瞬,便心如死灰,她花了大半辈子培养出来的国公府世子。
他极为争气,考上了进士。
她也凭着他,在一众京都的妇人里永远是那个被人羡慕的贵妇。
如今什么都没了。
段老爷子杀了‘小公爷’后,便彻底疯了,指使底下的人,盯着国公夫人,“把那毒妇杀了。”他要为他贵哥儿报仇。
双方人马杀起来时,钱铜便带着宋允昭,还有段元槿的遗体回到了钱家。
当日下午便传来了消息。
国公爷杀了段老爷子后带着知州府的兵马把山寨彻底剿了个干净,国公夫人被段老爷子的暗器划破了左脸,人当场便晕过去了。
国公爷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下了和离书,待国公夫人一醒,便会被立马送回京都。
至于‘小公爷’的身份,没有人能说得清。
冯少卿私底下问王兆,“小公爷,到底是不是...”
王兆摇头,“大人问我,我也想问大人呢...”
冯少卿也没功夫去猜这些了,手头上一堆的案子要处理,既然人是小公爷假扮,钱娘子便彻底摘清了嫌疑,想起前夜他与国公爷带着兵马堵在钱家门口,逼得世子挨了六十鞭子,沈公子挨了四十鞭,后脑勺一阵阵发凉,忙催促王兆,“赶紧把案子处理完,还钱家一个公道,我再去与侯爷赔罪...”
发生了那么大一件事,他们不议论,底下的人会议论。
昨夜凡是见证了这件事的侍卫,私底下个个都在热议,小公爷到底是谁的种。
不过半日的功夫,流言便从知州府传了回去,传入一位妇人的耳朵后,那妇人一副看白痴的样,道:“这还用问?哪有当母亲的会为了一个假儿子,把亲儿子留在土匪窝?临了,还让亲儿子为假儿子抵命?她又不是傻子,这不明摆着是私生子嘛,国公爷这顶绿帽子也太大了...”
可不是...
讨论了一番,众人一致认为小公爷乃国公夫人背着国公爷在外与别人生下的野种。
连当事人国公爷都选择相信钱铜所说的第二种可能。
流言如何钱铜不管,要的是逼着段元槿的人,不得好死,和想要栽赃她的土匪之子身败名裂。
目的达成了便够了,至于那真相,留给世人去猜。
真真假假谁分得清?
当日回去后,钱铜便把段元槿的尸首交给了二娘子,另备了一副空棺,里面放着衣冠,与扶茵的棺木停放在了一起。
她手中弯刀的手柄被她连续摸了两日,刀柄已经发烫,棺材内的扶茵,却再也不会有温度。
钱铜跪在她的棺前,为她烧了火纸和元宝,轻声道;“扶茵,我与宋世子成亲了,婚服好看吗?”
钱铜埋头,火焰熏着她的眼睛,熏出了眼泪,哑声道:“我知道,你会说娘子穿什么都好看。”
“那日杀你的侍卫,我已经杀了,你讨厌的小公爷,也死了...”
她说完后,埋头良久,最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沉痛的,“对不起,扶茵...”
至亲离去的痛苦,这是她第二次经历。
第一次是大姐姐。
活生生的亲人在她眼前逝去,那样的悲痛,也让她明白了当初老夫人问她的那句,“是有钱好,还是有权好。”
两者都不是,人最重要。
她还得继续往前。
跨过那片海峡线,哪怕是尸骨也好,该当归位。
钱铜回到婚房,已经是傍晚了。
新婚夜把自己的夫君丢在婚房内,自己跑出去的新娘子,大抵这天下只有她一人了。
不知道世子的伤好些了没,一进门钱铜便问了候在门口的钱夫人,钱夫人正题没答,一路叨叨,说了太多,“咱们这回能挺过来,全靠了世子,你说,钱家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了人家,这辈子轮到宋家来还债?”
“昨儿夜里你一走,侯爷竟直接撤走了外面的官兵,把门打开了,说钱家无罪,我这辈子只见过别人靠关系办事,头一回走后门,心里都不踏实了...”
钱铜:......
“你昨夜见过侯爷没,你给人家磕头敬茶了吗...我原本以为堂堂侯爷怎么着也要比蓝明权的架子高个好几倍吧,可你猜怎么着,今日一早起来,宋侯爷竟然邀请你父亲与他下棋....”
钱夫人恢复成了话痨,世子应该没事了。
“母亲别跟着了,我要去见世子。”
钱夫人一愣,“是是是...你赶紧回去,你说哪有新妇新婚夜跑出去的...”见钱铜进了院子,钱夫人突然想起来,这场婚宴办得太过于刻骨铭心,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和恐惧里,竟忘了把最要的东西给她,怕她今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先隐晦地对她背影提醒道:“什么世子,是你夫君,你,你好好赔罪...”
钱夫人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两人新婚的院子便是她之前所住的地方,昨夜新婚刚过,布置的红绸和喜字还未撤走,得贴上三日。
新婚日她没能瞧见自己的婚宴是什么样,今日路过时便看了个仔细,喜红灯笼,同心结红绸,囍字窗花,一样都没含糊。
她是钱家第一个在娘家出嫁的姑娘,不像是嫁人,像是娶媳妇儿。
实则是上门女婿...
听说宋允执今日一日都在院子里等着她,钱铜颇为感动,轻手轻脚地跨入新房,见宋允执穿着一身中衣,正坐在蒲团上井序有条地拆着礼包,钱铜便趁他不备,悄悄走去他身后,避开他后背的伤,胳膊揽住了他的肩头,凑去他耳侧柔声唤:“世子...”
宋允执早就察觉到了动静,从灯火下的影子辨别出了是她,没动,配合她,闻言微微侧头,问道:“忙完了?”
钱铜点头,“嗯。”
“小公爷死了,被段老爷子杀的。”她忙乎了一夜,此时方才释放出她心头的快意,她把下颚搁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世子没看到国公爷的脸,知道自己给别人养了十几年的儿子,脸都快绿了,最后又得知自己的亲生儿子被假儿子杀死了后,脸又白了...”
宋允执感受到了她语气里的畅快,被感染,勾了勾唇。
“我看他恨不得杀了国公夫人,应该是相信国公夫人把他绿了,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估计得郁结好一阵,再也不会随便乱管闲事...但他活该!”钱铜语气轻松,似是被欺负的孩童大仇得报,喜怒没有半点隐藏,都流露了出来,“他那般得理不饶人,若非他相逼,世子也不会挨那么多鞭子...”
钱铜收回了下颚,起身坐好,手指自他颈侧两边穿过伸入他的衣襟内,一边褪他的中衣,一边轻声道:“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不知道少说点数,十鞭,二十鞭也好啊,你非得来个一百鞭,若非沈澈有点良心替你受了四十鞭,你得被打死...”
被她手指撩过的地方,起了阵阵战栗,宋允执喉咙轻滚,低声道:“无妨。”
什么叫无妨,钱铜道:“段元槿被你打了五十鞭,差点没打死,伤成了什么样,我能不知道?”
她到底会不会说话,宋允执不觉屏住呼吸,刚侧过目,便察觉到后背脊梁,传来了丝丝凉气。
“我替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宋允执感受着她的气息慢慢地浸入皮肤,坐在那的身子越来越僵硬。
半晌后,钱铜绕到了他身前,席地坐在他对面,正视着着他的眼睛。
她还没好好感谢他,望着他那双被灯火照亮的深色眼眸,想起他为自己做的一切,钱铜心头便忍不住泛酸,抿了抿唇道:“好世子。”
宋允执大抵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道:“不累?今夜先歇息,有话我们明日再说?”
钱铜点头又摇头,摇着摇着便摇出了眼泪,抬起头带着哭腔道:“我以后再也不与你吵架了,再吵架,我就是猪...”
宋允执低声一笑,抬手替她擦了泪痕,“先去洗漱,再哭下去,不用吵架,明日便真成了猪头。”
钱铜愣了愣。
她只惦记着复仇,要那些该死的人得到报应,忘记了自己也是个新娘子,在外面熬了一天一夜,此时的她,一定很难看。
“世子别看。”钱铜突然捂住脸,起身走去了净房,进去时还与宋允执道:“世子先等等我,我很快就好,我还有好多话要与你说...”
然而一天一夜没有歇息,人泡进浴桶内,身心一放松,钱铜便睡了过去。
从扶茵死后,她的精神一直绷着。
太累了。
第105章
宋允执在外等了半晌没见人出来方才走去净房外,唤了一声,“铜儿”,没有回应,只得进去查看。
拂开净房的布帘,便见少女坐在浴桶内,后脑勺挂着浴桶的边缘,双目紧闭,酣然沉睡。
浴桶内乃清水,少女的酮体浸泡在水底下,彷佛夜间从水池里绽开出来的一朵饱含水雾的娇艳花妖,水汽的温度将她的身体蒸出了一层粉晕,余下些许雾气缭绕,盖不住她的艳色,她便这般,没有一丝遮掩地呈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
冲击太大,宋允执忘记了挪动,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的新婚夜特殊,并未圆房。
以往的亲热,仅仅是亲吻,最亲密的一回,也是他把自己坦诚了出去,他从未看过她衣襟之下的半点风光...
而今一览无遗。
血液快速冲向全身,瞬间凝在了他身体的某一处。宋允执没去叫婢女进来伺候,把人从水里捞出来,抱出去放在了床榻上,以布巾裹着她,尽量不去碰到她的躯体,擦干了她身上的水汽,替她绞干了发丝,正欲为她穿衣,见她有轻声的呓语,似有醒来的痕迹,便没再折腾,拉过身旁的被褥,盖在了她身上。
身体的胀痛已经到了极限,他断然不能这般与她睡在一起,也睡不着。
宋允执起身,手腕突然被身后的一只手拽住。
宋允执回头。
沉睡中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子里一片惺忪,眼底却透出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她柔声问:“世子背上的伤,无碍吗?”
宋允执盯着她。
钱铜不知道自己适才会睡过去,今夜她回来,便是打算了要与世子弥补昨夜的新婚洞房,她想要做的事没有做成之前,心底不会踏实,睡也睡不安稳,见宋允执面露疑惑,她便主动邀请道:“若是可以,世子便在今夜要了我吧。”
她既与他成婚,便想与他做一对真夫妻。
宋允执默默地看了她好一阵,压制住心中的汹涌欲念,嘶哑道:“你困乏了,先歇息,明日也可...”话没说完,他的手掌便被她牵引到了被褥底下,放在了她的胸前,隔着被褥什么宋允执也看不到,但手掌的感官却在那一刻无限放大。
钱铜学着他那夜对她的方式,慢慢地牵着他的手游走。
粗糙的掌心滑过皮肤,她忍不住战栗却没有停下。
最后带着他下移。
床上的幔帐未掩,大片烛火的光芒照进来,跪坐在床榻上的青年脊梁绷得太紧,纱布慢慢地浸出了血迹。
他撑在她上方,俯身吻住她的唇,唇舌滚烫火热,凌乱急促的呼吸在寂静之夜格外清晰。
他的唇转移到了她的颈,顺着她适才牵引他手掌到过的地方重新游走了一遍...
身上被褥被掀开的那一刻,钱铜的困意便全无,青年身上的热量将她点燃,沸腾在这个夜晚...
火焰烧到后半夜极速地摇曳,钱铜的视线晃动得看不清,一道道白光绽放在脑海里,以世上最为耀眼的一道魅色回应着青年的炙热。
彼此身上都带着几分不要命的拼劲。
为弥补那一场血色婚宴,为当下这一刻的来之不易而动容,恨不得将彼此揉碎,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永远抹不去的痕迹...
平息时,已不知外面的时辰。
钱铜的手掌摸到了一些血迹,想起身查看,奈何酸软的双腿搭在被褥之上,如何也抬不起来...
放纵的代价便是一个全身酸疼,沉睡到午后,另一个一大早便去找大夫上药。
沈澈也来换药,但他破开的皮肉已在结痂,转过头看了一眼宋允执后背绷开的裂痕,“啧”一声,惊叹道:“人的身体缺一不可,宋兄不能只偏袒某一处,而不管其他部位的死活,你是不要命了...”
宋允执没应,问他:“伤势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