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铜回去时,已是半夜。
又超过了一炷香。
不知道宋世子歇了没有,钱铜没让门口的暗卫进去禀报,轻手轻脚地进屋,木几前没见到人,正欲走去净室,一转头便见宋世子坐在书案前,正看着她。
钱铜笑了笑,问道:“世子还没睡?”
宋允执盯着她的眼睛。
钱铜走上前解释道:“一炷香太短,平昌王动作太墨迹,下回世子能不能把时间稍微延长一些。”
说完便见宋允执的眸子淡淡地从她脸上挪开,起身走去了净房。
钱铜道他生气自己回来晚了,跟着走去净房,立在门外认错,“是我没把握好,世子放心,下回我一定会在一炷香之内赶回来。”
没听到回话,她伸长脖子,“世子是要沐浴吗,我怎么没见你拿换洗的衣衫,没关系,待会儿我帮你拿...”
话没说完,宋世子去而复返,手里递给她一张帕子,冷眼道:“擦干净。”
钱铜并不知道她眼圈下尚有一道泪痕,但看宋世子此时冷冰冰的眸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立马闭嘴不再吭声。
接过布巾,擦了一把脸,也不知道擦没擦干净,随性道:“世子,里面的水我先用了?”她去沐浴,洗得更干净。
宋允执没拒绝。
她的衣物扶茵在第二日便替她送了过来,钱二夫人还带了话,“婚宴的事有咱们,让她别操心,安心住在知州府,伺候好世子最紧要。”
不只是衣物,钱二夫人把她平日里的一应日常所用都搬过来了,占了世子的半个箱柜。
钱铜打开柜门,挑了一套换洗的衣裳,去了净房,进去前见宋世子又坐回了书案,知道他在等什么,鼓起勇气使唤道:“世子,泡一壶茶呗。”
她的故事很长,说多了会口渴。
在宋世子的目光投过来前,钱铜及时缩进了净房内。
外面的动静已经平复。
王兆匆匆忙忙进来禀报时,宋允执正坐在蒲团上,开始煮茶。
王兆道:“世子,平昌王把朴大夫人杀了,人已出了城,要不要追?”今儿白日世子还曾拒过他,可那平昌王竟使诈,在此留了一夜,去地牢把人杀了。
这不是灭口吗?
王兆怀疑前夜朴大夫人的刺杀,与他平昌王也脱不了干系,就这么进去地牢把人杀了,一句交代都没,人倒是连夜出了城。
宋允执道:“不必,明日把王妃送出城。”
王兆点头,还有一事,他望了一眼屋内,没见到钱家娘子,方才低声与宋允执道:“世子妃去了地牢,把朴家大公子和三公子放了,说是世子的意思...”
宋允执没什么意外,应道:“嗯。”
见他知情,王兆便没多说,退了下去。
钱铜沐浴完出来,宋世子已经把茶泡好了,正揭开茶盖,散着热气。
宋世子真的很好。
怕宋世子久等,钱铜发丝还未绞干便出来了,湿漉漉的一把拢在手里,用布巾裹着,一面搓捏一面低头嗅了嗅茶水的清香:“世子泡的茶好香。”
沐浴后她换上了寝衣,桃粉色的裹胸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饱满绽放,外披一件轻薄的罗衣,头发一笼,一侧香肩隐隐露出,细小的水珠停留在肌肤上,如同朝露滴上美玉,细腻香软。
宋允执挪开目光。
夜已经很深,钱铜不再耽搁功夫,如朴承禹所言,宋世子确实是个值得托付一生的人。
堂堂朝廷命官,身上没有背负半点瑕疵的宋世子,今夜却豁出去了自己的名声与前途,由着她胡来了一回。
如此真诚的一颗心,她还有什么不能坦白的。
钱铜先从今夜的计划说起,“朴怀朗已经在赶回扬州的路上,天亮前便会到达扬州,朴家三公子亲眼见到平昌王杀了朴大夫人,而王爷也亲耳听到朴大夫人杀了王妃,加上被鸣凤郡主折磨而死的朴家二公子,三条人命纠葛,纵然朴怀朗与平昌王交情再深,此次也会反目成仇。”
她发丝太多,绞了几下手便酸了,甩了甩手腕,继续道:“平昌王今夜离去,必会对朴怀朗先下手,而朴家三公子也会第一时间找到朴怀朗,告诉他自己母亲的死...”
“坐过来。”宋允执突然打断。
钱铜说得正上劲,以为他听不清,挪了坐下的蒲团靠去他身侧,刚坐下,宋允执便抬手从她手里拿过布巾,一手拢住她的头发,替她绞着,“继续说。”
钱铜没料到他叫她坐过去,是帮她绞发。
他动作很轻。
钱铜一侧目,便瞧见了自己的青丝已被他握在手中,湿漉漉水泽沾了他一手,他手掌比她宽厚许多,五指修长,像极了生长在雪地里的苍劲竹节,一用力,手背上青筋绷紧,水珠顺着他指缝滴到了布巾上。
心口突突跳了两下,脸颊有些发烫,钱铜转过头,顿了好一阵才接上适才的思绪,低声道:“世子一定会好奇,平昌王为何非要杀了朴大夫人。”
宋允执绞着她的头发,安静地听她说。
“因为平昌王如今的一切,是他劫取而来。”两年前她被朴大夫人质问“你配吗?”后,狼狈地回到了钱家,老夫人便告诉了她这个秘密。
从那时候起,她才是钱家真正的家主。
当官的看不起商户,世人对商户心怀成见,言商之时,总喜欢在‘商’字前加一个‘奸’字。翻不翻案,她不在乎,但她不能让大伯一家白死。
平昌王必须得偿命。
五年前钱家大爷的死因,必须要真相大白。
可毕竟过去五年,没有一个证人存活,钱铜原本打算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可她被宋世子发现了。
她瞒不住他,也不想瞒他,她不确定宋世子会不会相信,她转过头,仰头看着他,试探地问道:“若是我说,五年前守城门的并不是平昌王,世子会信我吗?”
两人挨得很近,她这般望过来,整张轮廓都落入了宋允执的眼底。
宋允执目光轻轻落下,直视她的眼眸,“你说,我便信。”
钱铜也信他。
她收回视线,看着木几上还在冒着热气的茶盏,与誓要清查四大商的陛下亲外甥,道出了当年的真相:“陛下只知道四大商拒绝了他的支援,可身为大虞的子民,国没了民不可活,商又怎能独善其身?五年前得知胡人攻入京都,四大商都有出力,朴家是守住了两道海峡线,但并非朴家一家在守,卢崔钱三家都在海上,不过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朴家家主,其余三家的人,一个都没回来。”
至此,朴家一家独大。
“钱家大房,兵分两路,大夫人与我二兄随朴怀朗去了邓州海峡线,家主则带我大兄,亲帅百余名家仆,一路运送筹措而来的军辎,去往京都支援,一个月后,陛下登基,钱家大爷连名字都没留下,传回来的消息,是死在了胡人动乱之中,守城的人变成了平昌王。”
宋允执拧眉,知道她一定有她的目的,却不知会是这等真相。
她发丝上的水珠被他绞得差不多了,他五指穿过她的发缝,轻轻为她铺开,低声问:“为何不报官?”
钱铜从他怀里扭了个身,面朝他,诉说道:“因人死都绝了,找不到半点证据,我只能凭着一丝怀疑,去找平昌王,哪怕是错的,我也要一试...”钱铜知道他宋世子行事谨慎,不会认同自己的做法,但她已经做了,也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她承认道:“是以,我一步步把他引来了扬州,好不容易等来了朴家大夫人的家宴,事实证明,我的怀疑是对的,前夜在朴家,平昌王他认了。”
这就是整个过程。
是她为何不惜与土匪为伍,在明知道会被他抓住把柄的情况下,也要去闯朴家后院的真相。
她都交代清楚了。
他愿意相信她吗?她的发丝绕在了他的五指之间,钱铜缓缓倾身,下颚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胸膛上,一双手攀上了他腰间两侧的腰带,仰目看他深邃的双眼,柔声问:“世子还会怪我吗?”
怪她的鲁莽,和先斩后奏。
她雇佣土匪杀了当朝王妃,挑拨平昌王与朴家的关系,搅得扬州鸡犬不宁,连知州府都被她牵着鼻子走,无论哪一桩都不符合律法,不可饶恕,但这背后若是有一桩家族的血海深仇为因,钱家大房一家加上家仆百余人的枉死,一切便又了有情可原的理由。
宋允执的脊背因她的靠近而紧绷,吐息之间全是少女身上的幽香。
他咽了咽喉咙,此时终于理解为何公务不能与私事混为一谈。
思绪已被软香侵蚀,如何去怪?
腰带被她的手指头剐蹭,连着腰侧的一片肌肤也成了她指尖下的玩物,他伸手搂住了她的后腰,不让她动,垂眸看她目光里的星星碎光,嗓音低沉,问道:“段元槿是谁?你是如何认识的他?”
此时被私情侵蚀的不只是他。
他的手掌与她的肌肤只隔了一层轻薄的布料,温度传递过来,灼烧滚烫,因他的亲密搂抱,钱铜的身子也颤了颤,倒是想退回去一些,已经来不及了,她坐不稳,索性躺在了他怀里,让两人的姿势变得更加紧密,脸颊靠上他胸膛,耳朵里全是他如鼓的心跳,钱铜脑子里的思路断断续续,晕晕乎乎地道:“他乃扬州城土生土长的土匪,战乱之后,寨子也一度陷入危机,我便趁机收买了他,想着与其被他时不时地骚扰,倒不如主动去喂。”
那时候寨子还是段老爷子坐镇,段少主出来劫货。
钱铜头一次见到他,还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不明白一个土匪的儿子竟然能长得如此端正秀气。
许是看出来她是个姑娘,段少主放了她一马。
钱铜不依不饶,“段少主是看不起我吗?为何劫了他们,偏偏不劫我,因为我是个小娘子?”
大抵没见到猎物自己非要送死,段少主的马匹倒了回来,看傻子一般看着她,“那你想如何?”
钱铜对他指了一下身后的几辆马车,豪爽地道:“别小看了小娘子,今儿这批粮食,你劫也得劫,不劫也得劫。”
段元槿还没回过神,钱铜便与他道:“粮食劫走,记得把马车还给我,知道我住哪儿吗?钱家,对,就是那个富得流油的钱家,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钱家排行第七,姓钱名铜。”
那批粮食,救了寨子的命。
段元槿也成了钱铜藏在背后的一股隐蔽势利,这些年四大家不堪其扰,又奈何不了他,也是因为她钱铜在暗中通风报信。
钱铜道:“他人不坏,这几年除了劫下四大商的东西,从未害过无辜百姓,上回三夫人截杀世子,他还救了世子一命呢,世子能不能放过他。”
宋允执不语。
她靠在他胸膛上,说话时气息吐到了他胸前一片,酥酥麻麻,心口躁动难安。
但一码归一码,匪便是匪,生性野蛮,即便这几年没有劫过无辜之人,可从前呢,若她断了他们的补给,生存面临危机,他们能保证不会朝无辜之人下手。
宋允执这一点没有应她。
若他们当真有改过自新之人,便接受朝廷的招安。
钱铜见他不妥协,也没勉强,饶了挠他的胸口,见他低头瞧来,便小声与他道:“你的暗卫都吹了两个晚上的短笛了,世子真要见他,不必如此费心,我可以让你们见上一面,但世子得保证,不能是鸿门宴。”
宋允执:......
“嗯。”半晌后宋允执应了她。
钱铜便道:“那,天色不早了,咱们是不是应该歇息了?”
她人趴在他身上,时不时翻动,他衣襟都要凌乱了,宋允执的嗓音愈发低沉,问她:“还有吗?”
话音刚落,便见她突然从他身上起来,一根手指戳向她的心窝,那一处的软肉眼见凹陷,“来,世子剖开它。”
宋允执无奈,伸手将她的手指挪开,“好,信你。”
话是说完了,可两人如今这个姿势,该如何收场。
灯芯里的火苗子跳跃了好几回,挣扎一阵又烧了起来,火光已不如先前亮堂,钱铜的手指头还被他握住手里,膝盖跪在他双腿之间,想要起来,得以他为支撑点。
不知道宋世子是忘了松开她,还是怕她再乱来,迟迟不放人,钱铜只得用另一只手撑住他的胸口,往前靠去。
宋允执喉咙滚动。
手掌下的心跳砰砰有力,钱铜没忍住,垂目与他近在咫尺的眸子对视,耳边寂静地只剩下了心跳,夜色在彼此的眼里蒙了一层幽深的黑纱,任由情意结网蔓延,被欲吞噬。
钱铜看着他的漆黑双眸,暗道原来世子动情时,眼底的颜色也会变得如何勾人。
他的眸光缓缓下移,她便一道追随,见他的视线落下她鼻尖,定在了她的唇上。
她双唇下意识微微张开去迎。
呼吸急促,心口燥热。
宋允执俯身,钱铜闭上了眼睛,唇瓣即将碰上的一瞬,他突然错开脸,手掌穿过她冰凉的青丝,紧紧掐住她的肩头,“我未沐浴。”
钱铜被他推开,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坐在那。
直到宋允执走去门外,唤了侍卫送水进来,她才回过神,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人的背影,不顾门外的侍卫有没有听见,质问道:“世子,亲亲一下,也要沐浴吗?”
他要不要如此讲究?
门外的侍卫头垂到了胸口,宋允执也因此回头,但没吭声,若无其事地进屋去备换洗的衣衫,任由后颈处的热意慢慢烧到了耳根。
没亲到,口干舌燥。
宋世子泡得茶水已经凉了,钱铜仰头饮完了一盏,转过头见他已褪下腰带,放置于妆台前,与她道:“要是困了,先歇息。”
钱铜不困,但她累了,就不等他洗白白了,她先躺一会儿。
两人还未成婚,照理说不该同榻。
但她钱铜从不是讲道理规矩的女子,世子的屋子里只有一张床榻,要她去睡那张冷硬的贵妃椅,她做不到。
在他的床上也算睡了两个晚上,钱铜熟门熟路进了里屋,人仰躺在榻上,不知道他待会儿回来是躺里面还是外面,人先移去里侧,打算等他沐浴完了再问他。
世子屋内不知道点了什么香,每回她一歇在这儿,便觉得困乏。
闭上眼睛,脑子里那些跳动的画像逐渐安静,悬浮的意识归位,像是久行于半空之人,终于脚跟落地,踩到了踏实的地面。
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但她是被亲醒的。
意识从混沌之中脱离出来的那一刻,她的唇已被人肆意撬开,清冽的气息覆盖在她上方,浸入鼻尖,她原本昏沉的脑袋,愈发浑噩,她低声轻喃,“世子...”
他沐浴好了?
致命的窒息,逼得她呜咽一声,“你又偷亲我...”
话音一落,她的下颚便被人抬起,听宋允执道:“那你睁开眼睛。”
怎么睁,好困。
眼睛勉强打开了一条缝隙,借着外屋的灯光,钱铜终于见到了宋世子朦胧的脸,与她面上的困倦一同,他毫无睡意,眸光清醒地盯着她睡意惺忪的眼睛。
确定她看到了自己后,他再垂目,唇瓣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
钱铜微微蜷缩,双手相抵,宋允执看了一眼她吊起来的胳膊,软绵绵搭在他胸前,没有半分力,再抬头,复而吻上她的唇。
趁着最后的一点夜色,世子给了她一场极尽缠绵的吻。
钱铜仰起头迎合,破碎声被他吞入口中,就在她整个人快要被烧起来时,宋世子的气息突然扫向了她耳下,问道:“为何要哭?”
既然都不喜欢了,为何还要为他落泪?
钱铜的面容被几缕发丝覆盖,喘息中带着一抹微醺的醉红,早已凌乱不堪。
经不住他如此撩拨,钱铜双手紧攥住他腰间已敞开的衣襟,眼睛睁开,眼底一片湿漉,全是迷茫,她没哭啊...
若是哭,那也是,她疑惑问道:“我被世子亲哭了吗...”
钱铜真哭了。
舌尖太疼,眼角水雾溢出的一瞬,宋允执的吻也结束了,起身去外面点了安魂香。
钱铜蜷在床上,捂住嘴,避开舌尖的位置,痛呼道:“明儿起来得肿了,我再也不和你亲了...”
宋允执不吭声,回到床上,忍着胀痛,替她盖好了被褥,不敢再去碰她,“时辰不早了,睡吧。”
安魂香起了作用,耳边的叨叨声很快安静下来。
翌日清晨,两人都睡得很沉。
外面已经来了几波人,知道昨夜钱娘子歇在了里面,谁也不敢去叫门,你推我,我推你,动静声惊醒了宋允执。
宋允执转过头,身旁的小娘子正睡得香甜。
快到夏末,早晚气温正适宜,她裹在薄薄的锦被底下,身子蜷缩,满头青丝铺散在枕头上,只露出了她额头和一双紧闭的眼睛。
昨夜快天亮了两人才睡。
他下了榻,动作很轻,没去吵她,梳好头,戴上玉冠,穿上长袍后才察觉昨夜他搁在妆台上的腰带不见了。
寻了一圈没寻到。
外面的人还在等着,不得已,宋允执走去了内屋的门槛处,不知道床榻上的小娘子清不清楚,试着问了一句,“钱铜,我的腰带呢?”
钱铜睡得迷迷糊糊,闻言下意识伸手朝被褥底下摸去。
昨儿夜里她怕他半夜又跑,便把他放在妆台上的腰带顺走了,拿到了床上,摸了一阵终于摸到了,手伸出去,“这儿。”
第84章
昨夜睡觉时,钱铜褪下了外面的罗衣,身上仅着了一件小衣,如今一只胳膊从被褥下伸出来,大片雪肌压在他素色的被褥上,五指微蜷,正握着他消失的那条腰间玉带。
明亮的晨光之下,玉石的流光与美人的肌肤在那幔帐内的方寸之地争艳媲美。
那大抵是他至今为止见过的世间最美的画卷。
宋允执愣住,脚步立在那好半晌方才上前,坐于床榻上,伸手握住了她一截光洁的小臂,正欲从她手里拿走腰带,床上的美人儿一动,转过身来,初醒的眸子睁开,慵懒问他:“你起来了?”
“嗯。”宋允执目光温柔,低声道:“外面有人来了。”
他点的那香劲头也太大了,怎么也睡不够,钱铜艰难地爬起来,剥开脸上的青丝,问他:“来的王兆还是你的暗卫?问问朴怀朗昨夜回了扬州没有,平昌王有没有与他动手...”
她说话时,眼睛还是闭上的。
宋允执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再睡一会儿?”
钱铜摇头,把手里的腰带递给了他,“我已经醒了,时辰不早了,你先出去应付,我很快出来。”
“好。”
宋允执起身,离开了床榻,往外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脚步,折身回来,在钱铜错愕的目光下,探身轻轻在她额前印下一吻。
轻柔的触碰,如羽毛拂过,痒意从额前的一片肌肤浸入,汇成一股暖流蔓延至心口,钱铜愣了愣,抬眸时面上还有几分茫然与诧色。
宋允执温声道:“铜儿,早安。”
宋世子眸子里的温情太过于诱人,钱铜暂且忘记了他动不动便咬人的举动,勾起脖子,在他的唇上回以一吻,“昀稹,早安。”
两人过度了一个朦胧的黑夜,头一次同时醒在了明亮的早晨。
夜色褪去了黑纱,彼此清醒以对,面上的神色无处可遁,眸子靠得太近,熟悉中又带着几分初次触碰的陌生,耳尖不由都泛出了一层浅色的红晕。
心跳声越来越重,欲念再一次有了萌芽的趋势,在窜上来之前宋允执及时醒回神,拉来被褥搭在她裸露的胳膊上,温声道:“我先出去。”
“好。”
人走了,钱铜才摸向自己滚烫的脸颊。
昨夜才亲过。
亲成了那样...
舌头还在疼,她怎么又不长记性,又想亲了。
她终于明白那些先祖们的昏招,“把两人关在一起,总会发生些什么...”都是年强气盛的年岁,谁忍得住。
这才同床一日,她不知道再住下去,会亲成什么样...
美色误人,天都亮成这样了,扶茵那边应该带回了平昌王的消息,钱铜拍了一下脸颊,迫使自己清醒,起身去找衣衫。
宋允执终于拿到了腰带,系好后,去了净房洗漱完才打开门。
进来的人是王兆和蒙青。
王兆先禀报:“王妃的棺椁已送出了知州府,平昌王的兵马在今儿早上也撤走了,沈公子退回到了淮南江口等世子的消息,另外,他带了一句话给世子...”
“什么话?”
王兆瞅了一眼内屋,不敢说。
宋允执见他如此,便知道不是什么好话,也不想听,“不必传达。”
王兆:......
宋允执不想听,钱铜想,外面的说话声她都听到了,拂起珠帘,人从里屋走了出来,问王兆:“沈表弟又说我坏话?骂我是狐狸精,还是妖女?”
她衣裳穿好了,但不会挽发,勉强挽了个发髻,松松垮垮垂在脑后,一头青丝凌乱得没眼看。
王兆忙垂目赔笑,“钱娘...世子妃说笑了,沈公子可没说这样的话...”
没骂她狐狸精,也没骂她妖女,说她是个妖孽。原话是:“告诉宋兄,即便是定了亲,别什么都信她,防着那妖孽一些,总归没错。”
王兆打死也不敢说,要说等他沈公子回来,自己说吧。
禀报完王兆便走了出去。
剩下蒙青一人。
自从上回在马车旁被她迷昏之后,蒙青还是第一次见到钱铜,心中多少有些芥蒂,防备着不敢上前。
钱铜认出了他,主动招呼,“蒙青?你回来了,伤势如何?我都与你主子求了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叫他不要罚你的...”
蒙青头垂得更低了,“主子没罚属下。”
钱铜疑惑,“我怎么听王大人说你挨了板子...”
“属下失职,自愿领罚。”
“哦。”
钱铜怵在那不动。
蒙青便也沉默。
安静了半晌,钱铜反应过来,自己打扰了他们说话,笑了笑自觉道:“你们继续,我去洗漱。”
人进去了净室,蒙青才与宋允执禀报道:“属下查到了。”说完便把手中的卷宗递给了他。
见宋允执开始翻阅,蒙青又道:“山寨成立已有几十年,段元槿乃段老爷子的独子,段少主出生时段夫人便撒手人寰,段老爷子未再娶,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从小视其为珍宝,段元槿乃扬州土生土长的土匪。”
身世没问题。
与宋允执昨夜听到的一样。
还有一桩,蒙青想了想,禀报道:“寨子先前劫过不少人,战乱年间尤其猖狂,专挑路过的贵族下手,据属下查来的消息,十几年前,定国公府裴夫人路过此地时,曾遭段老爷子洗劫,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落入段老爷子手中,事后以此要挟了大笔钱财。”
定国公府的小公爷,裴白琮,乃宋小娘子的未婚夫。
两人尚在肚子里时,裴家的老爷子便与宋家老爷子替二人指腹未婚,既查出了这桩过节,蒙青便不能不报。
战乱十年,为活命,滋生出了无数地痞土匪,烧杀抢掠乃常态,只怕不只定国公府,其他贵族也都被他洗劫过。
招安乃迟早之事,待见了段少主再说。
钱铜洗漱完出来,蒙青已经走了。
没有宋允执的允许,她的婢女不得入内,见她头上那发髻摇摇欲坠,宋允执把人唤到跟前。
发丝被他拆开,握在手里,钱铜才反应过来,他是要替她挽发,不怪她多疑,实在是无法相信矜贵清高的宋世子会挽发。
“世子会不会?”钱铜问,若是不会,她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挽出适才的发髻来。
“别动。”宋允执将她扭过来的肩头转回去。
大虞太平了六年,恢复民生为主,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规范世人的穿着,时下女子的头饰五花八门,怎么喜欢怎么来。
她发量太多,最不好梳,平日里都是扶茵替她梳头,不知道宋世子今日会折腾成什么样。
本也没抱指望,想着大不了等扶茵来了,重新再梳一回,但宋世子早有准备,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匣子彩带,推到了她面前,“自己挑下,喜欢什么颜色。”
钱铜一愣,“你何时买的?”
比起上回独独一条的蓝色发带,这回宋世子给了她很多选择,且发带的料子也比上回的更好。
亲了后,待遇果然不同,出手都阔绰了。
宋允执不答,手里还捏着她的青丝,问她:“哪一条?”
钱铜挑了两根颜色鲜丽的递给他,甭管梳成什么样,就冲宋世子这番态度,梳成什么样,她都认了。
宋世子的手很轻,她没感觉到一点疼,玉梳轻轻地划过她的头发,看不出熟不熟练,但能瞧出来不像生手。
从最初的不好看,钱铜慢慢怀了几分期待,问他:“世子会梳头?”
“嗯。”
钱铜意外:“你怎么会的,你为旁的小娘子梳过?”
“说了不动。”宋允执用指关节把她转过来的脸颊,戳了回去,答道:“没有。”
宋世子专注于为她挽发,瞧得出来,不想与她搭话,钱铜便也安安静静地等着,时间一长,一股难以形容的静谧安宁流淌在两人之间。
连钱铜心头那份想要迫切得知消息的心,都慢慢地平复了下来,乖巧地坐在那,接受着未婚夫的温柔相待。
钱铜忍了一阵,实在忍不住,问:“昀稹,咱们成亲后,便是这样的日子吗?”
宋允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明白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便又听她道:“成亲后,我每天早上想来,都能亲到世子吗?世子每天早上都能为我梳头?”她太无聊了,不说话会憋得慌。
宋允执没有任何犹豫,给了她回答,“你若是想,便能。”
他与她即将成婚,她便是他的妻,她想要的,需要的,他都会毫无保留地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