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富即贵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5年09月20日

关灯
护眼

初阳面前,她的笑也被洇染出了纯真。
与昨夜的狠决完全不同,此时的少女像一个未涉世事的小姑娘,看到美好的事物,也会欢喜雀跃。
她不过也才十九...
宋允执目光敛下,继续拨弄着火堆。
待钱铜看够了日出,终于想起了他适才问的话,与他道:“我甩开世子的那一夜,去见了朴家三夫人,提出以账目交换茶叶生意,三夫人答应了...”
“不对。”宋允执打断她,“好好说。”
钱铜愣了愣,一时忘记了还有卢道忠那个叛徒,必然什么都告诉他了,她纠正道:“三夫人原本打算要为难一番,朴家大公子先应承了。”
她觑了一眼宋世子,见其神色平静,接着道:“但三夫人提出了一个条件,不知是想考验我钱家的本事,还是想让钱家顶风作案,以此卷入走私的案子里,最后变得与崔家一样,没了退路,不得不彻底依附于朴家。”
宋允执头转了过来。
她便迎上他的目光,无奈地道:“想要拿到航运,我只能答应。”
宋允执问出了与此矛盾的话:“你若想投诚,为何在昨夜之前不说?”
钱铜摇头,“我若事先说了,世子会相信?世子昨夜追上来,可是对我百般阻拦,赶尽杀绝。”
宋允执:......
到底是谁对谁赶尽杀绝。
钱铜没去追究细节,“但我知道世子一定会生疑,三艘官船都在海面上巡逻,待世子追上来已为时已晚,茶叶到了朴家手里,我便完成了朴三夫人的条件,待时机成熟,我便与您摊开身份,解释清楚,凭世子的智慧与谋略,一定会理解我昨夜所为,可没想到世子如此敏锐,比我想象中来得要快...”
宋允执不语。
既然已经接受了她的投诚,在她没有再起欺骗之心前,宋允执不会去质疑。
接下来要做的,之后该怎么办。
钱铜也想到了此处,她道:“昨夜咱们那么大的动静,我坠入海中下落不明,朴家一定会知道,此时应该正与钱家的人四处寻我的踪迹。”
钱铜问他:“世子的暗卫,也应该在找你。”
“出去之前,我与世子要先想好该怎么说。”钱铜从火堆里捡了一根烧过的木棍,在白色的草木灰里,一项一项地规划清楚,“首先,卢道忠不能再出现在扬州。”
她解释道:“他知道了世子的身份,也知道我把世子推入了海里,待回到城内,必会将此时宣扬得满城皆知。”
她知道卢道忠一定在暗卫手上,没有宋世子的允许,不会轻易放人。
而她的人,在没有她的授意之下,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眼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咱们装作一切不知,不过要再委屈世子一段日子,继续以钱家七姑爷的身份待在扬州,如此,以便往后随我一道进入黄海,摸清朴家的实力。”
宋允执看向她。
若非听她亲口承认,凭她如今对朴家的背叛,宋允执很难相信她与朴家大公子有过一段感情。
他的身份已揭穿,钱铜便也不能像往常那般毫无畏惧地与他直视,对望一眼后,她匆忙瞥开眸子,问道:“世子认为呢?”
宋允执因她躲开的那一眼,微晃了一下神,半刻后问道:“朴承禹可否知道我身份?”
钱铜思忖道:“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上回他来钱家时,曾与世子打过照面,见他反应,应该是没认出来。”又问:“世子之前可与他见过?”
朴家到底是商户,在扬州沿海一带的势利虽大,但到了金陵,还没有资格与侯府世子相见。
宋允执摇头。
钱铜便道:“那他应该不会认出来。”
听她如此笃定,宋允执倒想知道理由。
钱铜道:“我怀疑世子的身份后,曾找人买了一张世子的自画像,那画像的人,不及世子的姿容半分。”
她说话时垂着头没去看他,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手里的漆黑木棍在那一片灰迹上,毫无章法,无心地绕着圈,旭日的层层金光将她隐入青丝里的一侧耳垂染红,她的肌肤几乎成了半透明,能清晰地看见里面细小的血管。
宋允执偏开头,捂在膝上的手,轻轻握了握。
钱铜生怕言语过多,冒犯了世子,忙又说起了正事,“昨夜我虽被世子扣留了下来,但船上的东西已运到了朴家手上,并非没有成果。”
“朴家的人正等着见我。”钱铜问他的意见:“世子若是考虑好了,咱们就去见朴家大公子。”
后面的事,她都已经想好了,“届时把昨夜的战事,捏造成卢钱两家的冲突,卢道忠嫉妒在心,拦下船只,想要引官船前来,最后葬送在了钱家的流火之下。”
如此一来,卢道忠虽不是真死了,但在朴家归顺朝廷之前,他永远不可能再现身。
于卢家而言,同死了也没甚区别。
她也算是报了仇。
宋允执对她的这一点自私目的,倒能容忍,但此事并非儿戏,教训告诉他,不能再完全相信她,他道:“容我先考虑。”
该说的都说了,钱铜便等着宋世子最后的决断。
等了一刻钟,等了半个时辰,又等了一个时辰,日出变成了艳阳,都已升到了头顶上,宋世子还没有考虑清楚。
实在等不住,加之昨夜劳累了一夜,钱铜又趴去了草堆上,把他的那件宽袍搭在胸口,睡了一觉。
醒来时,脖子上便架着一把剑。
她茫然又惊愕地看着宋世子的一张人脸,一度以为时光倒回去了,适才她费了那么多的口舌,仅仅是她做的一场梦。
她揉了揉脑袋,正欲确认是不是梦,便见把剑架在她脖子上的宋世子一咬牙,道:“我考虑好了,我们成亲。”

他说什么?
若非宋世子的耳垂红得都快滴出血来,钱铜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很快反应过来,或许这便是他想了快两个时辰的结果。
骗了太多次,他必然不会再相信她,是以,宋世子为了查案,宁愿堵上自己的婚姻。
永安侯府的世子,当朝户部侍郎,他要与一个商女提亲,他是疯了还是傻了,钱铜唤醒他:“世子,民女先前之举对您已是冒犯,怎可能当真与世子成亲,这不是折煞民女了吗?”
然而宋允执手里的剑动也不动。
钱铜有些头疼,大抵还从未见过被人刀架脖子来求亲的人,再次举起二指向他保证,“世子身份尊贵,民女乃这世上最末等的商户,云泥之别,配不上世子,世子不必委屈自己,我发誓,绝对不会背叛您。”
她是什么样的人,宋允执再清楚不过。
发什么誓都没有。
利益至上,与其对她怀揣着一丝指望,时刻防备怀疑,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她捆绑。
他与她成亲,两人从此同富贵共患难,他对婚姻自来无要求,身份于他而言,并非是最紧要的,必要时,他可以牺牲,他道:“我不论门第。”
钱铜愣了愣。
世上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阶梯,上面标明了层次之分,为了能跃上去一步,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就算是富可敌国的朴家,也想要一个官职身份。
高高在上的世子,站着说话不腰疼,大抵是拥有幸福的人永远不知自己有多幸运。
为了查案,他得有多拼命,即便迫于形势,不得不与她这个商户成婚,可有过了这么一段婚姻后,也算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
往后还怎么去与高门大户里的世家小娘子们议亲?
她应该打消他这荒唐的想法,钱铜叹了一声,劝说道:“世子想要求亲,也不是如此求的,先把剑拿开,咱们冷静冷静,一道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解决方式?世子万一可以不用牺牲呢?”
该想的,宋允执都想过了。
除此之外,没有了。
一身正气的世子爷倔强起来,无人拉得回来,他的耳尖辣红,眼睛却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不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誓不罢休。
钱铜看出来了,他这不是求亲,他是逼亲。
剑架在脖子上了,她要是敢说一个不字,世子爷只怕下一瞬便会恼羞成怒,一剑刺死她,把他人生路上唯一一段耻辱给抹去。
当初卢道忠为攀上朝廷,想尽办法巴结,不惜以卢家所有产业为筹码,去换取朝廷的信任。
他做梦也想不到,她钱铜什么都没有做,宋世子主动拿剑架在她脖子上,逼着她与其联姻。
能与官场联姻,对方还是侯府的世子,如此好事,等同于家族祖坟冒青烟,乃所有商户的美梦,宋世子的这个主意,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钱家占了便宜,宋世子吃了亏。
钱铜没有拒绝的理由,“世子不嫌弃民女粗鄙,民女能攀上世子,求之不得。”
话毕,她看到青年的眸子轻动了一下,似是身体里某一根紧绷的弦线终于松了下来,他撤回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剑,随着剑入鞘的那一刻,凛冽的眼眸也柔和了许多。
钱铜从危险中脱离出来,还恍如做梦,后知后觉地问道:“世子,长公主会不会杀了我?”一个商户之女,敢肖想他矜贵的儿子,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大问题,钱铜立马道:“世子得与她解释清楚,这可不是我逼迫你的,如今之计,也不过是世子的权衡之策,你我只为相互取得信任,不得不走这么一段过程,待事情结束后,我拿到了我该有的好处,你依旧是高洁的世子爷,我还是扬州的商户之女,绝不会纠缠。”
她可不想被他的父母当作妖女追杀。
一个商户哪里斗得过朝廷,何况还是皇室。
宋允执原本已提步去往海边,闻言道:“我自会禀报。”他又微微皱眉,看着跟前急着辩解的少女,纠正道:“我既与你提出成亲,便无戏言,也没兴致与你做假,旁人暂且不知我身份,但你知道,还请钱七娘子也不要当做儿戏。”
狷介耿直的宋世子,目光真诚,所说之言不容置喙。
钱铜愣在那。
宋世子转身朝大海而去,走了有一段距离了,她才回过神来,冲着那道笔直的背影似是在问他,也在问自己,“那我不就是世子妃了?”
宋允执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立在一片荒芜的草堆前,双手被绑住的少女,海风把她的衣裙吹散,她发丝凌乱,几乎成了鸡窝头,微偏着头,眸子有些茫然,脸颊上还有几道睡着后压出来的干草印记。
此时的她虽狼狈,但很让人安心。
他点头,应了一声,“嗯。”
‘世子妃’的头衔,给钱铜带来的冲击不小,半个时辰后,她接过了宋世子烤好的一条海鱼,手上的绳索已被宋世子斩断,她撑着头一口也没吃,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她如此模样,宋允执便也无从下口,问她:“怎么了?”
钱铜嗟叹道:“我以后再也不骂牛鼻子道士,如今才得知,他们还是有一些真本事在身,这不,我竟要成为世子妃...”
她这副模样已有好半天了。
从他下海,她便这般喋喋不休,时而叹息,时而自言自语。
两人在荒岛上已呆了一夜加大半日,在来人接应之前,先要填饱肚子,宋允执背过身,以烤鱼充饥,不再理会她的胡言。
“世子,我该怎么做才能对得起这个身份?”并非她不自信,可钱铜实在是心虚,觉得自己德不配位,追着他非要与他搭话。
宋允执看着追望过来的少女,无奈应道:“不奸、不诈,不背叛。”
这些话对一个君子来说,很简单,可她毕竟是商户,做不到不奸不诈,钱铜只能保证道:“世子放心,我绝不会背叛您。”
有了这一桩婚事加成,宋世子倒不怕她背叛。
联姻给钱家带来的好处,她自己能想得到,宋允执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不再对她喊打喊杀,问她:“不饿?”他提醒道:“你身上的信号弹在白日用不上,待天黑我们方才能离开。”
两人昨夜的小船是在跨过海峡后才毁的。
他的身份在未公开之前,暗卫不便现身。
两人此处所在的荒岛,离朴家所驻扎的岛屿不远,待天色一黑,她放一枚信号弹,无论是钱家还是朴家,就近的船只自会寻过来。
她似乎也饿了,不再追问,侧过身慢慢撕咬着手中的烤鱼。
进食时,两人无言。
宋允执看了她一眼,细吞慢咽,吃得很是斯文,以为她终于可以安静一会儿了,仅仅过了片刻,突然见她仰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身上有信号弹?”
钱铜也不想问,但她想知道昨夜她睡着之后,宋世子除了绑了她的双手之外,会不会趁机报复,捏她两下。
虽说宋世子不是那样的人,可万一呢。
换做是她,她一定会报复,昨夜她的一块肋骨,都被他捏断了,如今尚在隐隐作痛,不确定是不是被他二次伤害过。
她的小心之人可难为了君子,宋允执脸色立马有了涨红的痕迹,艰难地道:“我没有...碰你。”顿了顿,内心做了好一番挣扎后,唇齿里挤出一句,“昨夜在船上,摸到的。”
说起船上,难免让人想起两人纠缠在一起的一幕。
钱铜联想到了许多,也有些不太好意思,转过身时宽慰道:“生死相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世子不要多想,我不怪你。”
宋允执颇有些无力。
他没想。
她起身往外走去,不给他解释的机会,走去海边打探地形,“这就是黄海啊,果真漂亮,扬州后面的海水,都快被渔民搅成米浆了,你瞧,这里的沙石多干净,海水多湛蓝,待我钱家的船只进了黄海后,便驻扎在这儿,这处荒岛正好可以容纳一只船队...”
“不知道附近还有没有这样的荒岛,待将来朝廷与朴家真打起来了,总得有个落脚的地方。”她回头招呼在一旁观望的世子,“咱们往后有空,多来这片海域寻寻,找几座岛,拿来屯军屯粮...”
她大言不惭,一手一座岛,彷佛这一片海域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宋允执对她偶尔的疯癫做派,不置一词。
横竖要等到天黑,钱铜便在天黑前逛完了整座荒岛,在海边的石峰里抓了一些螃蟹和虾子,丢进了宋世子的火堆里,似乎已接受了天下掉下来的‘世子妃’,不再扭扭捏捏,同世子一道坐在了干草铺好的石板上,以石当桌,剥起了螃蟹。
她把最肥的一只螃蟹给了宋世子。
宋世子则回报了她最精华的蟹黄,和一堆被敲开的螃蟹腿。
钱铜看着沉默不语只一味剥壳的青年,又有些走神。
天色已开始暗沉,去见朴家人之前,宋允执向她打听道:“朴大公子如何?”他听她说过,此人与朴家其他人不同,品行端正,性情温和。
这与他在来扬州之前,所听说的一样。
朴家家主朴怀朗共有三个儿子,二公子朴承君经营着扬州的赌坊,做事果断老辣,但性子放荡不羁,朴家家主特意将其放在了扬州三夫人名下,想利用三夫人的泼辣,对其加以管制和约束。
三公子朴承智,平庸之才,中规中矩,留在了朴家夫人身边,负责一道打点与朝廷的来往。
大公子朴承禹则守在第一道海峡线上,也就是如今的黄海。其人擅长药理,乃经商奇才,最出名的便是在战乱之时,一人周旋于各大势力之间,横跨两道海峡线,把生意做到了大辽。
那时,他刚满十八。
因此也占领了大片航线,便是如今由朴家家主朴怀朗亲自驻守的第二道海峡线,登州。
新朝建立之初,便是这位朴家大公子出面,为新皇送上了十艘货船作为贺礼,恭贺皇帝登基,之后的每年都会为朝廷上贡一船货物。
此举也一度让皇帝打消了先收复扬州的念头,以民生为主,让经受战火长达十来年的百姓喘回一口气。
然而一国不容二主。
朴家占了大虞商业的半壁江山,他们可以装聋作哑下去,朝廷却不能再坐视其壮大。
若这位朴大公子做事滴水不漏,便难以对付。
钱铜吃着他递过来的蟹黄,领会到了吃人嘴软的道理,她毫不犹豫地道:“他没有世子好。”
宋允执看向她。
知道她有所误会。
还没来得及解释,又听她道:“他不会替我剥螃蟹。”
他没有要过问他们之间的情史,以及一点也不好奇他们曾经是如何相处的,宋允执把手中还未剥完的半只螃蟹往她跟前一扔,不再多问一句,“吃饱了,放信号弹。”
钱铜道他是不喜欢吃螃蟹,埋头继续啃,“世子再坚持一阵,到了朴家,我去要一些好酒好菜来...”
宋允执起身走得更远了。
钱铜一人啃完了两只螃蟹,天色也黑了,去海边净手时,趁机整理了一番仪容,头发太乱,她重新用发带捆好,又用水洗了洗脸。
宋允执便站在她身后,冷眼看了她半天。
见她终于收拾好了,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牛皮袋,里面的一枚信号弹没有沾到半点水,她对着夜空发出了一道信号。
与上回在海上见到的一样,徇烂的烟火在空中凝聚成了一枚铜钱。
之后钱铜便走到了宋允执身旁,两人一道看向海面,静静地等待前方的船只,约莫等了一炷香,远处海面便慢慢地晕出了一团昏黄光芒。
很快一枚绘着海狮的旗帜出现在了视线内。
是朴家的船。
闷沉的号角声由远而近,宋允执看向一旁静候的少女,有必要提醒她,“记住你说的话。”
钱铜点头,身体依偎过去,靠近他道:“我又不蠢,都要成为世子妃了,必会站在世子这边。”她也有话对世子交代,“待会儿咱们的一切言行,皆为演戏,世子不可当真,若世子看出来疑点,咱们私底下再商议。”
宋允执沉默。
前方的船只以看得见的速度在靠近。
一刻后,朴家的船只停在了两人身前的海滩上,先下来的是朴大公子,踩上艞板,他一身匆忙之色,直到立在两人身前,见到面前的少女完好无损,方才笑了笑,问道:“怎弄得如此狼狈?”

第42章
钱铜笑了笑,照着先前与宋允执商议好的说辞与他解释道:“卢道忠那个老东西,急红眼了,想报官查我的船,我与姑爷一时不备,坠了海,劳烦朴公子跑这一趟。”
朴大公子看向她口中的‘姑爷’,目光谦和有礼,对其含笑行了点头礼,便与钱铜道:“岛上风大,上船再说。”
“叨扰了。”钱铜走在他身侧,问道:“货船送到大公子手里了吧?”
朴大公子点头,“到了。”
说话间,扶茵和阿银从船上匆匆赶了过来,扶茵走在前面,瞧得出来容颜憔悴,见钱铜安然无恙,要哭不哭,嗡声问道:“娘子,您还好吗,吓死奴婢了...”
她亲眼见娘子随那劳什子世子一道跌入海里,虽是娘子计划好的,可心头还是一直悬吊着,后来见到绳子上绑住的小船只剩下了一块木板时,险些一头栽下去。
若非朴大公子镇定,说娘子聪慧,不会有事,只需备好船只在这附近寻人,她大抵昨夜也跟着跳了海。
“卢道忠老不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被炮轰死...”竟敢找死士冒充官府的人前来查船,阿银骂了一句,突然瞧见一张熟悉的脸,顿时如同雷劈,活见鬼了一般。
姑爷?!
他怎么在这儿?
他何时与娘子汇合的?
扶茵也瞧见了,神色与阿银无异,昨夜钱铜唤的那声‘昀稹’,两人都没听见,她记得走的时候,娘子还特意避开他。
说什么怕姑爷担心。
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二人愣了一阵后,还是决定关心娘子要紧,唤了声“姑爷”,一道随前方的钱铜进了船舱。
这一挤,便把宋允执挤到了最后。
宋允执神情冷淡,瞥了一眼前方聊得熟络的两人,转目打探起了朴家的船只。
此艘为福船,底部乃尖底,吃水稳,载重量大,适用于深海航行的商船,战乱时期,此类商船也曾被改装为战舰,抵御过外敌入侵。
朝廷的船只则多数为车船,速度为主,适用于内河作战。
陛下登基的第二年,便派人询问过朴家战舰的情况,朴家家主声称天下太平,哪里还有什么战舰,朴家如今的船只均为商用。
然而五年过去,无论是朝廷还是辽,没有人能跨越海峡线一步。
与朴家大公子见了两回,从面上的态度看,他没有认出他,前面的一行人越走越远,宋允执的脚步索性缓慢,正暗中估测着朴家的实力,耳边突然一道嗓音传来,“我有事要与他谈,你在外面先等我。”
宋允执回头,便见适才丢下他而去的少女不知何时到了他跟前,悄声与他道:“看样子,他没认出世子,世子先去更衣,我让扶茵给你送一些吃的,待有了情况,我再告诉你。”怕他倔,钱铜解释道:“朴大公子尤其谨慎,除了我之外,谁也不会相信。”
她倒是一点都不避讳。
宋允执抬目扫了一眼,她与自己说着话时,前面的朴大公子便立在前方,面含微笑,耐心地等待。
宋允执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少女的脸上,钱铜冲他一眨眼,低声道:“世子妃。”表明身份,表示她时刻不会忘记自己的立场。
宋允执默然。
那便是答应了,钱铜正了正色,“等我好消息。”
从扶茵的角度看,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钱铜的头已经挨到了宋允执的肩膀,今夜前来,扶茵想到会碰到朴大公子,但没想到姑爷会突然冒出来。
毕竟也算是旧情人,不知道看见曾经与其山盟海誓过的小娘子与新人耳鬓厮磨,会是什么样的心里。
扶茵偷偷瞟了一眼。
朴大公子在笑,但扶茵总觉得那笑有些牵强。
好在娘子还算清醒,没把姑爷一道带去朴大公子的船舱,先前四大家族有规定,几家议事时除了各带一名贴身小厮和婢女之外,都得回避。
钱铜今夜带了扶茵,朴大公子身边留下的是一位年轻的小厮。
进屋后,那小厮便上前招呼道:“小的见过七娘子。”
钱铜把他看了一圈,惊喜道:“长高了。”
“都两年了,小的哪能不长呢。”
小厮名叫阿圆,圆满的圆。
钱铜初见他时,还是个毛头小子,后被朴大公子领养,赐了名,如今长得白白净净,个头也高了许多,钱铜夸道:“你家主子养得好。”
阿牛躬身道:“公子宽厚。”
“他是挺宽厚,遇上他,是你运气好。”钱铜说完转过头,朝他主子看去,朴大公子正坐在蒲团上,亲自在煮茶,听她一进屋便是一通夸,面上始终挂着笑,并没出声。
钱铜走上前,弯身瞧了一眼,认了出来,“建茶。”
朴大公子抬头问她:“你应该尝过,如何,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价钱太贵,上回我忍痛拿了一团来尝,怕浪费,茶母子都让我给嘬没了。”准确来说,她和姑爷一道嘬没的。
闻言,身后的阿圆笑出了声。
钱铜回头:“你笑什么?”
阿圆道:“小d高兴,两年没见,七娘子还是与先前一样,心情率直洒脱。”
钱铜面色诧异,“你们家公子,还是喜欢这类姑娘?”
她言语里没有半点避讳,若无其事地调侃,彷佛曾经那段炽烈的感情全然不存在,耳边突然一静,扶茵吸了一口凉气,连头都不敢抬,朴大公子倒茶的动作也随之一滞,很快平复下来,替阿圆解围,“别逗他。”
阿圆年岁小,经不起逗,正愣着,听朴大公子说完,便不敢再多嘴,“小的替七娘子取些零嘴来。”
钱铜好奇,“大公子何时也喜欢上了零嘴?”
阿圆解释道:“知道七娘子要来,昨儿公子便让人备好了。”
钱铜便回头看向为她斟茶的公子,目光带着某种探究。她看得太直白,大公子无法忽略,不得不与其对视,迎上那双熟悉又陌生浅淡黑瞳,平静问道:“不喜欢了?”
钱铜摇头,戳穿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对我贼心不死。”
朴大公子没答。
感受到那双眼睛里慢慢溢出了曾经熟悉的情愫后,钱铜率先收回视线,笑了笑,“大公子别吓我,我好不容易才登上这艘船,可不想被赶下去。”她不再玩笑,说起了正事,“东西送到了,大公子应该检查过,不知道这一关我算不算过关?”
“嗯。”朴承禹点头。
钱铜问:“接下来要我做什么?”她道:“蜀州的茶叶今年都被崔家搜刮干净,大公子想要茶叶,只怕要等到明年。”
“我不贩茶。”朴承禹轻声道:“朴家做的都是正当生意。”
钱铜看向他。
那日在钱家,他特意跑来看了她一眼,两人仅打了个招呼,并没有搭话,不知道两年过去,他变成什么样了。
如今来看,变得更厉害了。
朴大公子的面色依旧温和,语气也平静,“崔家的一切行为与我朴家无关,我朴家不过是为商户提供商贸自由的便利,他交钱,我放行,至于运的是什么,那是朝廷的事,此事先前在信函中,我已与七娘子说过,七娘子不必再试探。”
钱铜听明白了,“你们朴家真是滴水不漏,难怪崔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此说来,我钱家往后也要步崔家的后程,走私我来走,钱你们拿?”
“没人要七娘子走私。”
“我偏要走呢?”她道。
朴大公子回答:“我放行。”
钱铜问:“如何分成?”
朴大公子反问:“你想要多少?”
曾经爱得死去活来的一对恋人,被棒打鸳鸯,各自回归家族后,剩下的便只是一张谈判桌了,钱铜不禁唏嘘道:“我是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坐在这儿,与你谈生意。”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