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与蓝家许亲的换成是她钱家,此时他们还能安然无恙的坐在这儿吃定亲宴?
因此,钱夫人越看姑爷越顺眼。
身份低贱点好啊,日子才安稳。
二夫人笑了笑,“二嫂又不是头一天知道姑爷长得俊,铜姐儿自小就是个看脸的,谁长得好看同谁玩...”
三夫人贼心不死,仍觉得可惜了,“好是好,可让我选,还是觉得我那外甥更合适,亲上加亲怎么不好了?”
钱夫人瞥她一眼,懒得揭穿,二夫人没忍住,讥讽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提你那外甥,除了出身,他哪一点比得过姑爷...”
耳边的说话声时不时地飘过来,钱铜好几次想装聋,顺便把身旁宋世子的耳朵也一并塞上。突然很后悔答应钱夫人把二房三房的人一块叫来,她就应该在家里吃一顿便饭,把过程走完作数。
钱夫人越说越离谱,“待将来成婚后多生几个,儿子长得像姑爷,高个头又英俊,女儿嘛随她娘,铜姐儿的样貌也不差,儿时我一抱出来,谁人不羡慕...”
钱铜木讷地转过头,身旁宋世子的耳垂似乎又变了颜色,她问道:“是不是很闷,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宋世子点头。
钱铜便起身,与钱家的三位爷和三位夫人打招呼,“你们先聊,我带昀稹去逛逛。”
饭已经用过了,这会子上的是茶点,两个年轻人脸皮薄,他们在场很多话钱夫人也不方便说,闻言道:“出去逛逛也行...”
“话说,小公子怎么还没到。”
“应该快了。”钱铜匆匆应了一句,带宋世子离开了是非之地。
从大堂出来,钱铜又单独带宋允执去了一间雅房,窗外乃茶楼的内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昨日下了一场雨,想必景色不错。
耳边没有了嘈杂声,钱铜轻松了许多,撑开窗扇,把窗外的翠色放进来,一面与身后的宋世子道:“他们不知你身份,妇人嘴没什么顾忌,还请世子别介意。”
“无妨。”
顿了顿又道:“给你的。”
给她什么?
钱铜诧异回头,便见宋允执手里正拿着一只小匣子,朝她递来,给她的礼物?钱铜有些茫然,东西接到手里了,还在怀疑:“送我的?”
“嗯。”宋允执道:“生辰礼。”
那日她提了一嘴,难为宋世子还记得,比起东西的珍贵,钱铜更想知道眼里容不得沙子,一派正经的宋世子会送她什么东西。
她当着他的面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枚月白色的玉佩,末端的穗子都打好了。
钱铜经商多年,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一眼便看出了此物不凡。
心中正惊叹不愧是宋世子,一出手如此大方,便听他缓声道:“眼下形势特殊,定亲礼,日后我会补上,此物乃我先前随身所配之物,今曾予七娘子,一为定情,二为承诺,今日定亲宴虽说宋某的父母未在场,但于我而言,是人生中的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宋某以此物为契约,承诺七娘子一生不离、不弃,也愿七娘子珍视。”
他神色认真,嗓音不徐不疾,咬字清楚,一生一世的誓言从刚正不阿的宋世子嘴里说出来,更显得神圣而端正。
钱铜立在那,失了神。
白玉的温度从指尖传来,她想此刻即便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这位位高权重的矜贵公子的赤城之心所感动。
是以,当心头那股暖流涌上来时,她并没有去排斥。
她摸了摸那块白玉,玉石的凉意与指尖的暖意相融相交,她仰头看着一本正经许下诺言的公子,抿了抿唇,冲他笑道:“宋世子当真觉得我值得?不悔?”
她只是一介商户之女,而他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回到他原本的生活之中,他确定在回到那个被繁花拥抱的世界之后,还能记得此时的一腔心血来潮?
宋允执道:“不悔。”
他既然做了选择,便不会后悔。
“那我收了?”世子的眼眸太干净,她接受了他的礼物,把那块白玉从匣子里拿了出来,挂在了自己的腰间,垂目打探了一阵,皱眉道:“今日衣裳搭配得有些花,好像不太配。”
“挺好。”
钱铜偏头问他:“好看?”
宋允执回以一笑,还未来得及回答,房门突然从外被推开,沈澈一身风尘,刚骑马赶到茶楼,从马背上下来,连身上的披风都没来得及摘,便急切地询问他们口中所谓的‘七姑爷’在哪儿。
扶茵把人领到了这儿。
沈澈等不及她叫门,“哐当——”一声推开房门,屋内正说笑的两人,因他突如其来的闯入,茫然抬头。
他闯入得太匆忙,两人唇角还挂着笑。
然而此时的沈澈心被偏见蒙蔽住了,什么都看不见,进屋后反手把门带上,与门外的人道:“你们都出去,我有话与七娘子说。”
什么隐瞒身份,忍辱负重,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了,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他要揭开真相,让钱家这位不可天高地厚的小娘子擦亮眼睛看看,被她挟持想要占为己有的人,到底是谁,“妖女,你可知他...”
钱铜打断道:“沈公子不许骂人。”
“我骂你又如何,就你干的那些事,早够你赔上一颗脑袋...”沈澈突然一怔,震惊地看着钱铜,问道:“你叫我什么?”
钱铜没理他,侧过身与身后的宋允执状告道:“世子,表公子要砍我脑袋,怎么办?”
第48章
若适才那声‘沈公子’是他的错觉,那么妖女此时这句话便说得很明白了,沈澈怔愣的神色转向了宋允执,“她...都知道了?”
宋允执点头。
沈澈回了一阵神,如此更糊涂了,也没顾及钱铜在场问宋允执,“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你身份,还敢胁迫?”转头又怒瞪钱铜:“还是说你一个商户嚣张至此,连当朝命官都不放在眼里?”凭她最初又是劫人,又是下药的作风看,不无可能,说起下药,沈澈质问道:“你是不是用金蝉之毒,威胁他?”
他突然抽出腰间的弯刀,对准钱铜,“你要是不想死,即刻把那东西给我弄出来!”
钱铜心道两兄弟都有一点不好,动不动喜欢拿刀逼着人家。
面对沈公子的杀气,她眼里没有一丝恐惧,垂目盯着脖子前离她只有一寸的刀尖,神色无奈,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宋允执动了,上前握住少女的胳膊,把她从刀尖下拉到了自己身后,与怒气滔天的沈公子温声道:“不可无礼。”
沈澈愣愣地看着他护人的动作。
妖女莫不是又给他喂了什么药?
宋允执知道他会是这般反应,道:“与她定亲,乃我先提,并非被胁迫,刀收好,坐下慢慢说。”
沈澈脑子里有太多疑惑,正等着他解开,当下听话地收了刀,一屁股先落了座。
宋允执替他添茶。
沈澈正欲问,回头见钱铜还在,“妖女,你能不能先出去?”
左一口妖女,右一口妖女,钱铜纠正他的称呼,“叫嫂子。”
她冷不丁一声,宋允执正添着茶,茶水声随之而断,沈澈也察觉出了他的僵硬,脸都气红了,冷声斥钱铜:“不害臊!”
“我害什么臊?我已与你兄长定亲,你不该称呼我为嫂子?”她看向宋允执,求证道:“世子,我说得对不对?”
沈澈同样看向宋世子。
便见他的宋兄目光平静地望了过来,对他点了一下头,“嗯。”
沈澈:......
他真被那妖女夺魂了?除了这个可能,沈澈想不出其他可能,上回他离开之时,宋兄对此女的态度还很排斥,这才过了一个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钱铜满意地看到了沈公子面上的错愕,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不再打扰二人,冲沈澈一笑,“你们慢慢聊,我回一趟家再过来。”
钱家离茶楼并不远,二人只怕一时半会儿聊不完,她回去换身衣裳,好搭配这枚新得来的玉佩。
走出门槛时,她还在垂目打探着已被她挂在腰上的白玉坠子。
姿态可谓无比得意。
“宋兄。”沈澈这一声唤得愤怒又无力。
人已经走了,两人便可以畅所欲言,沈澈问:“到底怎么回事?”
宋允执便与他说了眼下的打算,“我与她成亲,钱家方才能被朝廷所用,你我二人前来扬州时,也算做足了准备,却屡屡败在她的手中,她的聪慧不容小觑,若有她助力,朝廷便能很快掺入到朴家的舰队中,收回扬州市场,指日可待。”
听他说了这么多,沈澈越听越觉得玄乎,“宋兄的意思是,为了策反钱家,你把自己的婚姻许了出去?”
世上怎会有如此荒唐之事,还是发生在一向明智的宋世子身上。
是他糊涂了,还是宋世子被忽悠糊涂了。
沈澈提醒道:“钱家不过一个商户,那妖...钱七娘子再如何奸诈,还能逃出你我掌心不成?她绑架朝廷命官,在世子身上中蛊,单凭这两桩,便可让她吃牢饭,宋兄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费功夫...”
他又道:“此次前来扬州,你我目的是为查处四大家的恶行,新朝建立后,扬州四大家仗着地势和手里的资本,垄断盐,茶,丝绸香料等生意,拉锯贫富差距,造成四大家富得流油,百姓却被活活饿死的局面。崔家上回走私,钱家销毁其走私证据,足以见得钱家七娘子她能干净到哪里去...”
宋允执并非是为她解释,而是阐明事实,“崔家十船茶叶已到海峡线,若不销毁,必会落入朴家手中。”
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
十船茶叶没了,今年朴家在海上的日子便不会太平,届时海盗猖狂,朝廷趁机插入自己的人,再有钱家的航线作为屏障,朝廷便可在黄海占据一席之地。
他相信她所说的投诚是真心。
“我在钱家已有三月,并未查到钱家有行违法之事,反之钱家设粥棚为流民施粥,摧毁崔家的酒楼,救出被骗百姓,广纳伤残,为其提供一条生路。”
宋允执道:“她不坏。”
沈澈脑仁痛。
成,若是她不算坏的话,他简直就是菩萨转世了,沈澈视宋世子的观念为稳中求稳,可有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吗,他道:“即便没有他钱家相助,凭宋兄的本事,一个朴家,还能翻出天不成?
照原本的计划,本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
陛下早已同意出兵镇压,他为何不用?
宋允执沉默。
沈澈便仅仅地盯着他,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想法,这一眼看得久了,慢慢地便在那张平静得淡然无波的脸上,看出了一丝蹊跷。
沈澈心头一跳,为自己脑子里浮现出来的猜测感到不可思议,“宋兄你是不是...”
喜欢那妖女?
他是堂堂宋世子啊,怎么可能会对一个满腹鬼点子的妖女动心...
然而沈澈并非真正的世家子弟,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与宋世子一样没有门第观念,即便知道贵族与商户的差距,也不是无法理解,且他从小混迹在一群小娘子中,比任何人都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最能蛊惑男人的心。
像他这等浪荡子,喜欢的便是养在深闺里的乖乖女,一逗一个脸红,多有趣。
可正直如明月的宋世子不同,金陵那么多的高门世家,从不缺美貌的小娘子,这些年却没有一个姑娘能让他多看两眼。
能吸引他的,像是如钱家七娘子这类不按常理出牌,使用强硬手段,逼他就范的妖女。
一个男子一旦对一个小娘子有了兴趣,哪怕是恨,离喜欢也就不远了。
他怎么现在才明白过来,沈澈很后悔,他就不该把宋世子一个人放在钱家,不知道这算不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切都晚了。
即便宋世子为这一场定亲说了无数个理由,他都一一反驳也没用。
宋世子用了真心。
心思缜密的宋世子,不可能猜不出沈澈那句话的后半句,可他静静地坐在那,过去良久了也没去反驳一句。
两人已定亲,早晚都会学着去喜欢对方,他没去否认。
沈澈有些崩溃,突然抱住脑袋一通乱挠,绝望地道:“我会被长公主的长矛戳死。”当初就是他非得缠着陛下,要为他找个得力的助手。
陛下很给他面子,直接找了宋世子。
这回好了,宋世子来了扬州,没把朴家打倒,先把自己送了出去。
宋允执看了一眼懊恼地想一头撞死的沈澈,缓缓放下茶盏,淡声道:“与你无关,我自会解释。”
事到如今,沈澈再去反对已没有了任何意义,他发自肺腑与宋允执道:“宋兄,你出生在侯府,自小站在顶端,学到的是如何拯救苍生,舍己度人。钱家七娘子不同,她生活在底层,从小所学乃如何从别人手里抢到一口吃食,怎样才能置他人于死地,唯她独活。你们的观念不一,之后会体现在各个方面,宋兄既然选择了她,便要做好心里准备。”
若是拼拳脚和权势,沈澈相信宋世子会赢,要在感情上较量,干净圣洁的宋世子不一定会是妖女的对手。
他怕宋世子会吃亏。
宋允执理解他对钱铜怀有敌意,正如最初的自己对她也有偏见,然而接触了之后,她除了奸诈一些之外,本性是良善的。
他道:“她已与我保证,不会再行恶。”
沈澈心生佩服,暗道也只有宋世子这样的人,敢去相信一个商女的保证。
他一路马不停蹄地赶过来,想过无数个可能,猜测着妖女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法子,才能胁迫宋世子同意定亲,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沈澈揉了一把脸,慢慢消化这桩意外。
这时门外传来一道嗓音:“姑爷,夫人听说小公子回来了,已令人备好了酒席。”
是钱夫人身边的奴婢冬枝。
沈澈往好了想,他能出席宋兄的定亲宴,且还是独一唯一的亲人,又觉得备有面子,既然宋兄已经做好了选择,这定亲宴,他无论如何也要去讨一杯酒喝。
沈澈起身推开门,“有劳钱夫人招待。”
与姑爷相比,这位宋小公子热情许多,面对钱家人应付自如,很快与众人打成一片,尤其是钱二爷,两人对饮上,喝得脸红脖子粗。
钱二爷一饮酒,便喜欢托大,仗义地道:“小公子放心,以后啊,你和姑爷便是咱钱家的人了,我钱家不说旁的,手头上倒是有几个钱,保你们兄弟二人一辈子荣华,没有问题。”
说话的口气与钱铜当初劫下他们时放下的豪言壮志,如出一辙,沈澈感激地道:“承蒙二爷关照。”
“应该的。”二爷大着舌头招呼道:“小公子多吃点菜,在外跑了一个月,人瘦了脸也黑了,这几日便留在府上,多补补...”
沈澈接受了他的关爱,一杯一杯酒下肚,跟着二爷一道大着舌头说起了胡话,“今后我兄弟二人在扬州,就全仰仗二爷了。”
钱二爷很喜欢这位小公子,“自家人不说这些,等小女与姑爷的婚事办成之后,便也替小公子寻一门家世体面的姑娘,早日成家。”
“多谢二爷操心。”
钱二爷摆摆手,“这算什么,我钱家将来指日可待...”酒喝多了,有些尿急,钱二爷忍住不了,与沈澈道:“我去去就来。”
这一去,半个时辰了都没回来。
等众人察觉到人不见了,才开始四处寻找,找遍了茶楼也没见到人影子,正着急,一位百姓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酒楼便高声呼道:“卢家雇人把钱二爷打了!”
适才钱二爷去解手完,听到外面吵吵闹闹,问小厮怎么回事,小厮便上前去打听,回来后禀报,说是卢二爷拉着板车,沿路在促销卢家那些压在箱底的绸缎。
没料到卢家竟到了这个地步,钱二爷想着总不能把人逼死了,让人备上银票,出头把卢二爷手头上的绸缎都买了下来。
卢二爷感激涕零。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便聊上了,聊起当年一起在扬州打拼的日子,两人也算是老相识了,年少时还曾一块畅想过家族未来。
就眼下两家的形势卢二爷似乎有意求和,便相约钱二爷去了附近的茶肆。
两人坐了一阵后,卢二爷先走,钱二爷酒饮得太多,坐在位子上缓了一阵才起身,谁知刚从茶肆出来,便被一群不知道哪里窜出来的卢家仆人围上来,不分青红皂白,一顿拳打脚踢,看那架势,是想往死里揍。
小厮拼命去护,可他一个人哪里打得过十几个,一面护着主子一面高呼:‘卢家打人了!’,情急之下托了看热闹的百姓去茶楼里送信。
自从上回卢家状告钱家,没成功后,便不再吭声,夹着尾巴做人。
没想到钱家今日办喜事,卢家竟会对钱家家主下手,下的还是死手,等宋允执、沈澈,和钱家人赶过去,钱家家主已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钱铜为搭配那枚玉佩,特意回去换了一身最近的新布料。
染坊染出的新色,朱磦色,再经绣娘之手绣了团花簇锦的纹样在胸前,短臂内则着一层轻薄白纱,下裙为石榴裙。
很像金陵女子的打扮。
钱铜问扶茵,“怎么样?”
“好看。”扶茵点头,自家主子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何况今日人逢喜事,她面含春风,眉间添了几丝女子的娇媚之韵。
怕钱铜觉得自己敷衍,扶茵又补了一句,“娘子,姑爷会喜欢的。”
“谁说我是给他看的。”她穿衣从不给谁看,只为取悦自己,钱铜伸手在她额间弹了一下,惩罚她的自作聪明,“走吧,宴席快散了。”
人刚出钱家巷子,便遇到了急着赶回来报信的阿金,一脸怒色,着急禀报道:“娘子,家主被卢家人打了!”
钱铜一怔,“谁打了谁?!”
阿金咬牙道:“卢二狗那个老东西,咱们先前饶了他,没把他赶尽杀绝,他倒好,自己来找死,今日在街上趁家主醉酒,带着卢家仆人,使了闷棍子...”
钱铜脑袋一炸,脸色冰冷,“父亲怎么样了?”
阿金不敢隐瞒,“断了两根肋骨,人至今还昏着,夫人已送去了医馆。”阿金顿了顿,到底没将姑爷交代的那句,“叫七娘子万不可冲动。”告诉她。
卢家当街打人,欺负人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可忍的?
阿金恨不得立马赶去卢家,揪住卢二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家主身上有多少伤,他便让卢二爷身上一处不少。
钱铜也没料到卢家还没死心。
钱二爷平日里看着结实,实则内里空虚,夜里一关上门便与钱夫人叫嚷,不是这痛便是那痛,今日竟被人打断了肋骨。
卢家想找死!
“把卢家围住,一个都不许跑。”先前二公子跑了,至今还没找到,怕卢二爷故技重施,钱铜没坐马车,带上扶茵,阿金驾马直冲去卢府。
另一头宋允执把钱二爷抱去了医馆。
看着躺在榻上被打得鼻青脸肿,已看不出原样的钱二爷,钱夫人哭得晕天暗地,大骂卢家不是个东西,当下便要嚷着亲自去报官。
宋允执派沈澈陪同钱夫人去知州府报案,暗里交代道:“叫王兆即刻派人去卢家。”
之后便留在医馆看顾着钱二爷。
正值夏季,满屋子吵吵嚷嚷,把那份烦闷烘托得愈发强列,宋允执立在外间,等着钱二爷醒来,心底像是被烈火灼烧,总觉得烦躁不安。
钱家和卢家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从钱家出发去卢家,必须要穿过一段闹市。
今日钱家定亲,不少百姓都想去凑凑热闹,钱家的茶楼位于街市中心,路上行人拥挤,钱铜一行不得不放缓速度。
等到卢家,已是黄昏。
马匹冲进卢家巷子,远远瞧见府门紧闭,连守门的人都不见,阿金骂了一句,“没种的孬货,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
他翻身下马,一脚踢开陆家大门,“卢二爷在不在?钱家七娘子有话要问二爷!”
没人应答。
阿金继续往里走,钱铜与扶茵紧随其后,因几人今日是来寻仇的,阿金和扶茵手里都带了刀。
三人穿过前厅,去入内院,里面依旧一片安静,阿金再次出声骂道:“怎么着?卢二爷这是躲起来了,不敢见我家娘子了?”
扶茵跟在阿金身后找人。
钱铜走了一段,慢慢地察觉出了不对劲。
那日她前来卢家,耳边全是孩童的嬉闹声,卢家孩童众多,即便是今日卢二爷怕事躲起来,那些孩童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出声。
必会吵闹。
然而此时的卢家整座宅子安静得可怕。
怪异感慢慢升上来,钱铜不由止住了脚步,还没想好要不要再往前,走在前方的阿金已踢开了另一道木门。
随着门扇被踢开的一瞬,被关押在里面的闷气急速往外逃窜,浓浓的血腥味扑鼻,直令人作恶,站在最前面的阿金如同雕像一般,僵在了那,突然失去了语言。
他身后的扶茵喃喃地唤了一声,“娘子,别过来...”
钱铜还是走上了前。
只见卢家庭院内那一片血泊,如同死寂的渊薮,一具具尸首横七竖八地躺在了地上,廊下,台阶上...
上到主子,下到仆人,老者、妇人、婴孩无一幸免。
阿金也在其中找到了卢二爷。
他背靠尸堆而坐,喉咙处被割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流下来把他衣袍染成红,似刚死不久,血迹尚未凝结,他眼珠几乎暴出眼眶,死死瞪着门口的方向。
而在他身后,是堆起来的尸山,有被利剑穿堂而过的妇人,有被割喉的孩童,也有身中数剑,死不瞑目的卢家儿郎。
这些人是被杀死后,拖拽到了此处。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知道卢家是被灭门了。而此时身为钱家的他们却出现在了这儿。
钱铜脸色陡然一变,立刻与阿金和扶茵道:“撤!”
她刚转过身,血堆里突然传来一道虚弱的嗓音,“七娘子留步...”
钱铜认得这声音,是卢家二公子。
他人都走了,也没能逃过这一劫?钱铜本不欲理会,却听卢二公子痛苦地道:“我卢家被灭满门,唯有一子在我怀中尚有一口气在,我知七娘子广行善事,心怀慈悲,不会见死不救,到底与朴家那群恶魔终非一丘之貉,还请七娘子看在同为苍生的份上,今日救我儿一命,待到了阴曹地府,我愿为七娘子点一盏平安灯。”
他嗓音从尸堆后传来,断断续续,虚弱不堪,听得出来人已经不行了。
卢家被灭门,固然很惨,可此时此地钱家的人是绝不能久留,否则很难脱身,阿金催了一声,“娘子...”
钱铜自也猜到了今日之事绝非如此简单,与其同情卢家,她眼下的处境更重要。
她转身与阿金和扶茵道:“走吧!”
院子里的房门打开后,那股血腥味便蔓延到了各个角落,每一口呼吸都逃不过,钱铜被熏得心口浮躁,人走到了廊下,脚步已沉重得抬不起来。
脑子里突然响起了宋世子说的那句,“她本性不坏。”,钱铜突然仰起头盯着廊上的横栏,牙关一咬,低骂了一句,“去他娘的好人,我钱七娘子从不是什么好人...”
她到底还是转身回了头,与走在前面的阿金和扶茵交代道:“你们先走,看住门口!”
钱铜回到了庭院,找到了尸堆后的二公子,他一身被鲜血模糊透了,已看不出伤在了哪里,人也断了气,而在他的胳膊底下,护着一位孩童。
那孩童钱铜也曾见过。
乃卢二公子对她炫耀过的第八个儿子,曾被卢二公子当作心肝宝贝。
八少爷腹部也中了一刀,两岁大的孩子眼睛闭着,不知道是死是活,钱铜伸手探向他的鼻尖,确定尚有一口气后,起身去推挡在前面的卢二公子。
卢二公子护得太紧,钱通只能用脚把他踢开。
等她好不容易把卢家八少爷从血堆里提起来,抱在胳膊弯里,一起身抬头,冷不丁地便看到了立在门口,一脸雪白的宋世子。
四目相对,宋世子的眼眸被怒气冲斥成了殷红。
钱铜:......
钱铜不得不为自己叹息一声。
这运气也太差了!
而宋允执在听到她那一声轻叹之后,嗓音如利刃夹着万般痛楚,斥道:“钱铜!”
钱铜知道此时或许说什么都没有用,但还是无奈地道:“如果我说,卢家人的死与我无关,我是来救卢二公子儿子的,你信我吗?”
宋允执只死死地盯着她,即便那日两人从海里九死一生爬出来,钱铜也没见过宋世子的脸色有这般难看过。
钱铜便低头扫了一眼自己。
因她推开卢二,此时双手沾满了鲜血,衣裙上也是,而卢二正躺在她的脚边,她的怀里正抱着卢二公子的儿子。
钱铜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怀着试试的心态,解释道:“我真是来救人的,我到之时,卢二公子还活着,是他让我救他的儿子。”
“不信你可以看看,他还活着。”为证明自己的清白,钱铜的指尖再次探向怀着孩童的鼻尖。
心也彻底凉了。
卢家八少爷剩下的那口气,已经没了。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在宋世子面前提出过以八少爷为人质,要挟二公子之事,那时是出于真心想为他解困,如今却成了她杀人的佐证。
钱铜不想再去解释,她把孩童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对跟前的公子求饶道:“昀稹,放过我吧,好不好?就当今日你没看到我,此事太过蹊跷,你想想,我再恨卢家又怎么可能会屠杀卢家满门,我不是那样的人,世子你知道的,你...”
她话还没说完,便看到了匆匆闯进来的沈小公子,在他身后跟着王兆,一道赶来的还有她的母亲,钱夫人。
待众人看到院子里的一幕后,面上的神色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