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富即贵by起跃
起跃  发于:2025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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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有了,但她不喜欢崔家的摆设。
且她从知州府带回来的那一百多人,也没法待在一个曾给过他们心灵创伤的地方。
钱铜忙了七日,带着姑爷在几间酒楼来回跑,亲自设计了茶楼的布局。
开业的那天,已是半月后。
雇佣的头一批工人便是知州府的那一百余人伤残百姓,钱铜让他们自荐,擅长什么便安排去哪儿,“我不会给你们特殊,你们也不能认为自己特殊,尽最大的能力活在这个世上,今日你们便选一样自己能干的活,只要能干完手里的活儿,工钱与正常人一样。”
原本以为这辈子只有靠乞讨,或是等死的伤残百姓,没想到还能有一份活儿,个个将信将疑。
直到被钱七娘子带着他们,走完了整间茶楼,一个个地替他们安排好了活计,才彻底相信,钱家七娘子当真雇佣了他们。
不用挨打,不用去行骗,只要安心做事,便能拿到工钱。
后厨浆洗的居多,腿脚不便的便坐在那负责刷碗,缺了双手的以脚来控制井水辘轳,一日下来,人手竟安排得满满当当。
众人回过神,要感谢时,钱铜已经离开了。
茶楼即将开业,后堂内一箱一箱的茶叶堆放在了一起,看不清数目,钱铜问阿金:“两船茶叶都运出来了?”
阿金点头,“小的照娘子给的单子,分配到了各家茶楼,两船茶都发完了。”
开业的那日,一切井然有条。
崔家茶楼被查封后,城内只剩下了一些散商开的小茶馆,或是路边的茶肆,富家子弟们没了地方消遣,待钱家的茶楼一开,位子全被一扫而空。
茶叶往外输出,银子哗啦啦地流进来,钱铜一面算账,一面还不忘打听卢家的事。
听阿金道:“蓝小公子死咬着不放,卢道忠没了法子,暗里去找过朴二公子,让他想想办法,堵上蓝小公子的嘴,人好好的进去,出来时眼眶乌了好大一块,多半是被朴二公子打的。”
卢道忠觉得冤枉,朴家二公子还觉得他窝囊没用,一个赌坊,竟让人视若无人地进出,把他的人给劫走了。
奈何那夜前来救人的武夫,在动手时戴上了面具,认不出到底是谁,本就在气头上,卢家家主还有脸跑过来要他想办法。
他想什么办法,是去官府自首,说是他朴二公子绑的人?
卢道忠两头都没讨到好,惹了一身骚,应接不暇。
钱铜笑道:“难怪给他发了帖子,他也没来。”这几日太累,她揉了下酸胀的胳膊,搁下笔回头冲宋公子道:“不算了,今夜咱们早点歇息吧。”
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两人之间异常和睦,她做什么宋公子都会在一旁默默相助。
钱铜也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从账房上支出一千两,坐上马车时交给了他,“给昀稹的,拿好了,下回别再花在我身上。”
宋允执没解释什么,她给他便接了。
察觉到最近跟着她的都是阿金,许久没看到她的那位婢女了,他问道:“扶茵呢?”
钱铜一愣,捂嘴笑道:“扶茵要是知道姑爷记住了她的名字,不知道有多开心,你别瞧她炸呼呼,凶巴巴的,实则就是个小姑娘,脸皮薄得很,当初我从人群里一眼就挑中了她,便是看上了她的实诚,不怕苦,咱们在城西忙,她一人去了城东,那里人杂,事情也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她突然凑近,看着他的眼睛,捉弄道:“姑爷要是想她了,明日我把她叫回来?”
她总是这样口无遮拦,宋允执无可奈何,制止道:“不可胡言。”
“好——”钱铜嗓音拖长,坐正了身子,垂下头的一瞬,细声似低语地道:“我知道,姑爷心里只有我。”
话音传入宋允执耳朵,像是一股烈火撩过来,他耳根一烫,放在膝上的双手不自在起来,想去否认,但一想越是理她,她越来劲。
他的任何回话都会助长她愈发肆意。
他没出声。
半晌没听到动静,才侧目望去,便见到正在打瞌睡的少女,马车颠簸,她睡得不安稳,头枕在车壁上来回摇晃,眼见头要跌下来了,他移了过去,半边肩头及时撑住了少女下坠的头。
这几日他一直跟着她在茶楼里跑,亲眼目睹了她的辛苦。
心头也有了感触,他的幼妹从小到大从未操心过半点家中之事,而身旁的少女却已经肩负起了整个家族,乃至百姓的生存。
为此马车停下来时,他并没有立即叫醒她,想等她多睡一会儿。
阿金不知情,撩开车帘便看到姑爷正偏头,目光温和地看着他肩头上熟睡的小娘子,一时愣住,不知道主子到底是真睡着了,还是假睡着了。
但时间不等人,他唤了一声,“娘子,到了。”
钱铜从公子的肩膀上惊醒,一脸茫然,“抱歉,最近太累了,不小心睡了过去。”她抹了一把脸,似乎清醒了一些,起身先下了马车。
“昀稹也累了,早些回房歇息。”太疲惫,她与宋允执打了声招呼,连逗他的精神都没了,紧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宋允执立在廊下目送了一段,从身后看,她脚步趔趄,困得快要倒下去。
宋允执也回了屋,但他并没有困意。
今夜月光朦胧,显得黑夜格外安静,他心头到底生了怀疑,唤来暗卫,吩咐道:“去城东钱家新开的茶楼,查查七娘子的婢女扶茵,有没有在那。”
与此同时,一道角门内,适才还困得走不动路的钱家七娘子,身穿深色劲装,外披一件鸦青色披风,踩着浅淡的月色,匆匆出了钱府。
夜风没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面色沉静,无一丝倦怠之意,吩咐阿金,“走。”
那日在红月天赌坊,朴家三夫人开出了条件,“我要一船茶叶,送到海上,钱娘子能做到吗?”

夜里不知哪里来的一声狗吠,宋允执的精神越来越清醒。
他坐在星豆灯火前,看向屋外漆黑的夜,彷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战场上,像是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靠着自身的敏锐去感知周围。
半个时辰后,他先后收到了暗卫们的回复。
“七娘子身边的婢女不在城东茶楼,半月前便出了城。“”
接着又收到消息,“七娘子不在屋内。”
宋允执分不清此刻的情绪到底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失望多一些,感觉到自己的心口在往下坠,但也仅仅也是在那一瞬,有了些微的遗憾,很快他的面色恢复清冷,洁净的眸子内,容不得一粒沙子...
她是商女。
这样的结局,彷佛又在情理之中。
当第三批暗卫带回消息,“七娘子去了港口。”时,宋允执毫不犹豫地起身,“通知王兆,备战船,封锁黄海。”
他带上余下的暗卫先行一步,“去最近的卢家港口,征一艘卢家货船。”
崔家的十艘货船被炸之后,官府的战船每日都在海面上巡逻,待王兆找到战船再去追人,只怕她早已逃之夭夭,再用借口蒙混过去。
最快的法子便是征用卢家的货船,先去追。
他比她晚了大半个时辰,不知道能不能追上,但他会尽一切能力,拦截她。
他戴上了面具,不再隐藏自己的暗卫,一行人从钱府的屋顶越过,月色隐入云层之后,唯有都市的喧嚣之光,从脚底下蔓延上来,宋允执先跃上轻骑,马蹄敲打在深夜的青石板上,发出了一阵似风一般掠过的震动。
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卢家港口。
卢道忠今夜正好在海上,这些日子他被蓝小公子折磨得焦头烂额,在朝廷和朴家之间来回应付,朝廷想要他供出朴二,朴二不仅不帮他摘出嫌弃,还让他把蓝小公子给搞出来。
他都快累死了。
原本打算来船上躲一夜,喝点小酒放松一下脑子,再想个两双齐美的法子。
刚喝了两盏,外面便传来了动静声,他骂道:“嚼蛆,闹什么,让不让人清净了!”他今夜一人独酌,不想被人打扰,没留人在身边,骂完后没听到回应,心头一震,意识到哪里不对,赶紧起身走出去,身子刚从船舱内出来,还没捋直,脖子上便横过来了一把利剑。
卢道忠不敢再抬头,暗道自己是不是烧香烧少了,怎么流年不利,尽遇到这些破事。
“有话好说,阁下是要...”
对方打断道:“开船。”
卢道忠先是被他的话所怔,后又觉得那嗓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颤颤巍巍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青色的铁面具。
同时一块腰牌递到了他眼前,“朝廷征用。”
卢道忠霎时想了起来,此人便是那夜潜入他书房的朝廷大人物,吓飞的魂魄慢慢归了位,忙点头:“好,好,卢家愿意配合朝廷...”
宋允执收回了他脖子上的剑。
余下暗卫也松开了架在船夫脖子上的刀。
宋允执下令卢道忠,以最快的速度追赶,黄海靠近海峡的地方有官船巡逻,她会想办法避开,但要出扬州,必须得跨过那条黄金带。
卢家的船只乃空船,而她钱家的船重,应该能赶上。
钱铜上了船后,把一切交代好,先躺去榻上睡了一觉。
那人警惕性太高,不知道能瞒住多久,她要养精蓄锐,睡了一个时辰醒来,唤来扶茵问到哪儿了。
扶茵道:“还有两刻钟,便到海峡线了。”
钱铜起身,走去船舱外,深海里一片漆黑,唯有她所在的船只散发出了星火光芒,她从未走这么远的路。
三大家的船只,唯有钱家的不能出黄海,崔家和卢家一个运茶叶,一个运丝绸,离不开海运。
钱家的盐引却只限制在了扬州,即便出海也无用。
钱家早年的盐引,是送粮去边关交换而来,路途艰辛不知道死了多少祖宗,方才开辟出钱家的家业,后来便是拿银子去官府指定的点买盐引。
新帝登基时为了稳固天下,不计前嫌给了钱家五年的盐引,倒是不用高价去买,但条件在先前的利润上多征收两成的税额。
便是如今的二八分。
朝廷八,钱家二。
是以,钱家这些年来无法像崔家和卢家去外面拓宽市场,从未越过朴家把守的那条海峡线。
新潮建立之前,朴家的人便驻守在了这片海域,有自己的战船和兵将,皇帝带兵从蜀州一路杀向金陵,再到河间,把外敌赶出大虞之时,朴家也曾在这片海域上抵御过无数次敌人的侵犯。
这也是皇帝为何要最后一个收复扬州的原因。
同样乃守护天下的家族,朴家又怎可能甘愿放弃利益被征服,这些年连朝廷在没有充足的理由之下,都无法越过去的地方,谁不想过去看看。
钱铜吹了一会儿海风,进屋准备过走廊。
刚转过身,甲板上的阿银突然唤了一声,“娘子!有船来了。”
钱铜一愣。
这么快?
发现了对面的一点亮光后,所有人开始戒备,能靠近黄金海峡线的船只,除了如今的三大家,便只有官船。
可从对面船只的灯火来看,不太像官船。
正怀疑时,对方突然吹响了号角,乃先前四大家的对接暗号。
崔家没了,只有卢家。
卢道忠?
蓝小公子和朴二竟然都没缠住他?
“姓卢的来凑什么热闹。”阿银道:“娘子,理他作甚,咱们走,让他吹...”
话音刚落,一道带着火光的利箭便穿过黑夜,咻鸣之声划破海上长空,笔直地落在了几人身前的甲板上。
阿银一愣,没反应过来,大抵没料到卢家会突然进攻,且还有这样的能力。
连船只上的人都看不清,那只火箭竟然不差分毫落在了几人面前,阿银受不了这样的挑衅,怒道:“卢道忠是想死吗,大爷我成全他...”
“等会儿。”钱铜止住他,隔着一片黑暗的海洋,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
不是卢道忠。
他万事求稳,绝不会主动动手。
船只慢慢靠近,她看到了船头上立着的一道修长人影,看身形是一个青年,他手中正握着弓箭,长袖拂风,头戴铁面,一身浮光锦在深海里泛出了银色的亮光。
她唇角一弯,眸子内却全是冷意,轻声吩咐阿银,“备战,按计划行事。”
阿银不再玩笑,即刻警备,转身没入船舱,“备流火,检查小船绳索...”
两船距离逐渐拉近,能彻底看清对面船只上的人,是几名身穿夜行服的护卫,没露出脸,更像是暗卫,身后扶茵也看出了不对劲,“娘子,不是卢家的人。”
自然不是。
钱铜沉默着看着对方,等船只靠近,等对方开口。
先喊话的人是卢道忠,他身子肥胖,立在青年的身旁矮了一大截,面色着急地道:“钱娘子,官差办案,我也是没办法,你就让官差搜一下船,我相信七娘子一定是清白的,我已与官差说了,钱家一心为民,在扬州做了那么多好事,绝不会做违纪犯法之事。”
适才的那只火箭确实不是卢家的人射出去的,他没那个本事。
是身旁这位大人射的。
也是他下令先吹号角,似乎料到了钱家的人不会搭理,便与身后的暗卫道:“拿箭来。”
暗卫递给他弓箭时,卢道忠亲耳听到了一声,“世子。”
当今朝廷有几个世子,且与他年龄相符的世子又有几个?卢道忠为了攀附朝廷,早就将朝廷的关系网查得一清二楚。
年岁相符的世子有四位,但有功夫在身,能隔空射出火箭的世子爷,那就只有一个。
安平侯府的世子爷。
长公主之子,宋允执。
单是那样的猜测,便让卢道忠软了腿脚,他不敢确定是不是真的,但他知道,钱家今夜要完了。
卢道忠忍不住激动,暗道钱家七娘子机关算尽,这些日子风头百出,占尽了好处,却没想到早已被官府的人盯上了。
船里面装的是什么,卢道忠还能不清楚?
她接受了崔家的茶叶生意,必然要交投名状,他敢笃定,船上全是茶叶,只待官府的人一查,扬州便再无钱家。
那日钱七娘子来看他的笑话,今夜便轮到他了。
钱铜隔着夜色都能看到卢道忠面上的小人得志之色,她轻笑一声,反问:“官府?莫不是卢家主因妒生恨,看我钱家最近风生水起,眼红与我,在哪儿找来的几位死士冒充官府,要把我葬在海里?”
卢道忠一愣,急忙道:“真不是!”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双手在嘴角做成了一个喇叭,与她喊着‘悄悄话’:“他,他是世子爷。”
身侧青年瞥一眼过来,似是在怪他多嘴。
卢道忠忙缩回了脖子。
然而对面的钱铜已经听到了,愣了愣,好奇问卢道忠:“哪个世子爷?”
“宋世子啊。”卢道忠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要钱家七娘子死在这儿,怕她不相信,他说得更详细一些,“长公主的独子,宋世子。”
“哦~”钱铜脸上终于出现了惊愕,随即拖长了嗓音,问道:“就是那个文韬武略,传言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貌比潘安,出身矜贵,令金陵无数少女日思夜想的宋世子?”
她嗓音软糯,激动之情分不清是崇拜还是在奚落。
宋允执从看到她的那一刻起,目光就没从她狡诈的面容上挪开过,铁面下的脸色几经变化。
她利用办茶楼之事,引开他的视线,又用茶楼所需茶叶,在账本上作假数量。
就是为了这么一天,偷偷运出一船茶叶出海,她要运去哪里?又是给谁?
宋允执气她狡诈,气她屡教不改,气她辜负了自己的信任,可更狠的是她不知足,为何偏偏要走这么一条路。
卢道忠见她总算听明白了,还知道有这么个人物在,忙点头:“对对对...宋世子铁面无私,定不会冤枉了七娘子,七娘子把艞板放下来,让世子先上去检查,若是七娘子不放心,等一会儿也无妨,官船就在这附近,应该也快到了,届时再检查也行...”
言下之意,她今夜是跑不掉了。
钱七娘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思索片刻后,点头道:“成吧,横竖我钱家做的都是正当生意,没做亏心事,不怕搜。”
她看向卢道忠身旁的青年,蹲了个身行礼道:“民女乃钱家七娘子,单名一个铜字,不知宋世子大驾光临,民女惶恐,适才冒犯之处,还望世子见谅。”
她善会伪装,胆大滔天,何时惶恐过,宋允执以为,就算如今站在她面前的人是皇帝,她也不见得会惶恐。
钱铜见完礼,便回头与扶茵吩咐:“把艞板放下来,容世子上船。”
一道可容两人行走的艞板慢慢放了下来,搭在了两船之间,卢道忠正疑惑,钱铜便解释道:“上回出海,风浪太大,几块板子被风吹走了,还没来得及修,安全起见,一次过一人,世子当心脚下。”
她语气诚恳,面上的一抹关心发自肺腑,仿佛真在担心宋世子的安危。
宋允执抬步。
两艘船离得很近,就算艞板当真断了,凭世子的功夫,也能在瞬息之间到达对面。
他踏上了艞板,突然察觉到对面小娘子的嘴角在慢慢上翘,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正欲飞身跃过去,便听到一声轻柔的嘱咐声,“昀稹,慢一些。”
熟悉的称呼猝不及防地传入耳中,宋允执的身子一瞬僵硬,猛然抬头看向对面的小娘子。
小娘子无视他眼里的震惊,错愕,乃至恼羞成怒,只抿着唇冲他狡黠地眨了一下眼。
接着便像一枚弹药,猛然奔过去扑向了他,在抱住世子的腰跳入海里之前,她还在冲上面的人道:“断艞板,攻!”
下坠的力量让海风变得锋利,刮刺着宋允执的面庞。
他心中的错愕和无数个疑惑,也在这一刻强行被拽回来,不得不先应付着眼下的困局。
冰冷的寒意从脚没入头,在没入海水的瞬间,他感受到抱住他腰的那双手,脱离了他,朝着一侧快速地离去。
与沈澈不同,宋允执的水性很好,他寻着浪花腾起的方向,用尽全力去追,海面漆黑他不能视物,直到船只上方爆炸的火光投射下来,他才看清了前方。
钱家的船只正以最快的速度往前移,而在那条船的后方,绑着一搜小船,游在海里的人已经攀上了船只的边缘。
她竟然敢!

敢在海上跑船的人,每个人都精通水性,钱铜从小在扬州长大,很早便学会了凫水。
今夜船上的茶叶,务必要过海峡线,到达朴家人的手里,而她只需要拖住官府的人半柱香,便能成功跨过去,至于以后如何向身后被她一同拽入海水里的人交代,她再慢慢想...
跳下去的那一刻,她便快速地朝着小船的方向游去。
阿银和扶茵听到了她的吩咐,在她抱住对方跳下海里的一瞬,立即开火,对着卢家的货船轰炸。
头顶爆炸声传来的同时,也照亮了她面前的海面。
今夜无风,海面很平静,她很快游到了小船的位置,双手抓住船沿,奋力往上爬去。
她身上的的锦衣罗裙从水里捞出来,没有了浮力,每一滴海水都在增添身体的重量,她一只脚抬上去,另一只脚尚在海水里,正欲翻上去,身后突然伸来了一只手,死死地拽住她的脚踝。
她没有防备,身体被拖拽出去了一段距离,险些跌入海里,慌忙攀住船身,回头去看拽她的人。
戴着面具的宋世子不知何时已追上了她,而她的脚踝正被他握在手心,两人身上湿了个透彻,全是海水,他发丝垂在他脸上,露出来的下半张脸面色苍白,船上的战火燃烧在她身后,他活像是一只从海里冒出来的绝色海妖。
她能感受到跟前的水妖想要吃了她。
游了这么远,她没了力气与他打,再说打也打不赢啊,她主动投降:“世子,不要拽,再拽我就要掉进海里了,你上来吧,我拉你...”
她在他心目中的信任,已荡然无存。
她以为他还会信她的鬼话?宋允执不需要她拉,他可以自己上去,然后擒住她,把她押回知州府,好好拷问。
他一手擒住她的脚踝,一手攀住船沿。
可跳下去容易上来难,他身子从海里跃出来的一瞬,海水哗啦啦地从他身上往下坠,减缓了他的速度。
钱铜便是看中了此时,被他握在手里的那只脚,突然用力朝他猛蹬,势要把他踢下去,可宋允执早就预判了她的心思,死拽着不放,冲击力将两人同时往海里坠去,钱铜不得不放弃,回头用尽全力抓住船身,宋允执趁机单身攀住船沿,用他惊人的力道,跃上了小船,并将船上的妖女,压在了身下。
两人一身被海水浸透,没有一处干爽之地,头发丝都在滴着水,早已没了往里的光鲜,狼狈地叠在摇晃的船舱之中。
宋允执在她身上吃过的亏,上过的当太多了。
多到让他开始怀疑自己。
仿佛她是会魔法的妖,稍微一放松,她就会跑,是以,他把人擒住后,不敢有半分松懈,握住她脚踝的手改成了握住她手腕。
他把她两只手腕摁在了船板上,一条腿跪起来,另一条腿锁住了她的下盘,标准的擒犯人姿态。
钱铜在与他的拉扯中,早没了力气,如今又被他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不得不抬头迎上他一双快要喷出火来的殷红眼眸,求饶道:“宋世子,我是个姑娘,你这样压着我,不太适合。”
宋允执一心想要擒人,心中的愤怒让他忽略了男女之别。
因她的话,他才往身下看去,少女的衣裳湿透后紧贴在身上,裹出了妙曼的身姿,而随着她加快的呼吸,胸前的山峦不断地起伏。
他耳根发烫。
所学的礼仪道德告诉他,他此时的姿态很不妥,他应该松开她,可理智却告诉他,此女奸诈,他不能再被她所左右。
犯人不分男女。
他说服自己后,握住她的力气不减反增,盯着她的脸,冷声质问道:“你适才叫我什么?”
“是民女冒犯了。”钱铜知道他被惹火了,不会再上当,便不再挣扎,以求他能轻一些,她解释道:“因家中夫婿的名字与世子您的小字相似,一时冒犯了世子,是民女的错,民女向世子道歉...”
她又在胡说八道,宋允执懒得与她兜圈子,逼问道:“你是何时认出来的?”
他的手劲太大,钱铜怕他一怒之下,把她的手给折了,不再废舌,与他商量道:“你松开一点,我告诉你。”
他丝毫不松:“你说。”
上过当的宋世子,一点都不好说话,钱铜只好道:“世子好好看看,咱俩身上的缎子,是不是一块布裁剪出来的?”
宋允执闻言,匆忙扫了一眼彼此,出来之前他特意换了一身衣衫,换成了方便在夜里行走的深色长袍。
然而他的衣衫都是妖女给的,好巧不巧今夜妖女也选择了与他同样的料子与颜色。
确实乃同一块布料。
此等理由说得通,衣衫无意暴露了他的身份,让妖女认出了他,但直觉告诉他,不对。
她没有说实话。
回忆起她在船只上的那道笑容,分明已运筹帷幄,凭她的谨慎与聪慧,绝不会因为一块同样的布料,便笃定心中的怀疑,轻易去冒险。
在叫出那声‘昀稹’之时,她定有十成的把握,知道她一定不会认错人。
他盯着她的脸,愤怒又无力,“你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有人在叫你。”钱铜突然打断他,看向身后越来越远的卢家船只,好心道:“世子回去吧,免得他们担心。”
他如何不用她操心,她还是操心她自己吧。
可也是她的这句话,把宋允执暂且从愤怒中拉了回来,他回头看去,钱家的船只已把卢家的货船甩开了十几里。
卢道忠没想到钱七娘子如此大胆,敢公然袭击朝廷命官,根本没做准备。
七娘子推宋世子坠了海,暗卫还没来得及下去救人,钱家的流火便如流星一般,突然对着卢家的货船一顿乱轰,逼得人无法靠近半步。
卢道忠缩着脖子喊:“七娘子糊涂,这般与朝廷作对,是要把钱家拖入深渊啊...”
耳边全是流火的爆炸声,根本没人听见他说了什么。
暗卫不知何时已扎入了船下的海水中,留下两人守在船上,质问他弹药在何处,卢道忠倒是很想从船舱内找回来,可他并没有糊涂。
私藏弹药,是大罪,即便有,他也不能有。
“官差大人,卢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哪里敢藏弹药,这钱家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流火,竟敢对世子对手,其心可诛,简直大逆不道...”
卢家的货船没有流火,单靠几只火箭,只有挨打的份。
钱家的船全速往前,很快把卢道忠的货船甩在了身后,战火后的海面,波光粼粼,举目望去,哪里还有世子的影子。
比起钱家的船,世子的命更重要。
卢道忠与暗卫一道呼喊,“世子,宋世子...”
呼喊声从远处传来,宋允执仅回头看了那么一眼,妖女便趁这一点空挡,挣脱了他的束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刀子,割向连接在货船上的绳子。
她知道自己甩不掉宋允执,想要斩断与货船的联系。
宋允执见她还敢使诈,气得双目通红,伸手去夺,钱铜抬腿一脚,可她那样的力气于宋世子而言,便是绣花拳头,很快人被他摁在了船内。
绳子只隔断了一半,钱铜重新躺在了宋世子的身下,娇喘连连,“不打了,累死我了,你松开,我保证不再乱动。”
宋允执对她的顽固和奸诈恨到了极点,清瞳几度欲裂。
他忍不住质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让你松开我。”钱铜觉得自己真的要被他压死了,喘着粗气,动了动被他捏住的手腕,疼得眸子里的水雾都出来了,薄薄一层,我见犹怜,恳求道:“轻一点,就轻一点,我保证世子问什么我答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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