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小睡一会儿回个血。
定了20分钟的闹铃,听说这是午休最佳的时间长度。然而,距离闹钟还有5分钟才响起来时,她醒过来了。
在还是很困的状态下,她决定把时间延后,把闹钟又延长了20分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继续午睡。
下午五点她才起床,慢吞吞起来做晚饭。
她打开自己的小冰箱瞅了一眼,里面可以用来做正经中餐的菜居然所剩无几。
想起剩饭盲盒的那一大袋面包还有剩,她决定忍一忍吃白人饭算了。
面包和冷冻蔬菜放进烤箱里烤一烤。
金枪鱼罐头,倒在碗里进微波炉叮半分钟,拿出来后挤上美乃滋。
每次吃金枪鱼罐头,她都有种在吃猫饭的错觉,用美乃滋拌一拌就更有做猫饭的即视感了。
这套组合拳胜在不用洗锅不用淘米,速度快味道不会差。
次日,由于食物储备告急,舒识微不得不去超市。
她有逛不同超市的习惯,因为每种超市所拥有的东西不太一样,所以逛超市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今天她要去的那家超市有零钱机,她整理了一下,把家里的硬币盒子放进书包里。
某地手机支付没有国内那么普及,很多地方都没有手机支付的选项,甚至连信用卡都不支持,只能用现金。懒得数硬币付钱的舒识微每年到头都能攒下一大盒子沉甸甸的硬币。
在零钱机器上,她把盒子里的硬币倒进去,“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很解压。
超市内。
舒识微在货架之间寻找自己需要的物品。
这一排酒类附近有工作人员正在补货。她正要绕过去,却觉得那个穿着红黑色工作T恤的工作人员有点眼熟。
是温成原。
他身边是一台托盘车,车上堆着啤酒筐,里面有24瓶啤酒。
他微微弯下腰,双手抓着筐的两侧,从托盘车上提起一个啤酒筐,转身将啤酒筐垒到一边的地上,背肌隐约绷紧。
温成原也看到了她,他直起身来,视线和她短暂地交汇了几秒后,朝她轻轻点了下头,嘴角带出一个淡淡的笑。
他抬起右手握住左手小臂,沉默拘谨地转过身去继续工作。
原来他在这里兼职,怪不得上次说下班后坐的快铁会经过那一站。
舒识微没有打扰他,反正两个人也不是很熟。
谁知,等她采购结束走出超市后,她意外撞见了尴尬的一幕。
超市外的拐角,温成原面前是两个中国人,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温成原穿着那件红黑色超市工作服有些显眼,他压了压棒球帽,声音是刻意压低的,对面前的两人道:
“我说了,谢谢你们的好意,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我不想欠别人钱。”
“作为朋友帮你一下怎么了呢?你怎么这么倔?”女生反问。
男生也跟着道:“又不是施舍,你这是干脆要断掉所有朋友吗?”
温成原见他们语气不好,似有责备抱怨的意思,他心里本就不好受,此刻更加复杂。
他皱起眉:“你们在工作时间把我叫出来……”
他说到一半不说了。
他看到了路过的舒识微。
看她低下头快步走开的背影显然是在匆匆逃窜。
用还在工作时间这个借口让朋友先离开后,温成原有些疲惫地走进超市内。
下班后,他才有时间坐下来休息,脊背靠在墙上。
他头脑内刚才那一幕回溯。
温成原从来没有把家里的事告诉过朋友。
但贫穷就像秃头一样,是遮掩不住的。或许是他们注意到了他的一系列变化,或许是他们从爸妈的渠道那里打听到了他家的事,总之他们知道了。
他的脊背拱起来,身体往前倾,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看着自己指节,缓缓吐出一口气。
……但他为什么总是那么倒霉地在窘迫的时刻被人发现?还是被同一个人。
舒识微逃得飞快。
她走进地铁站,赶在地铁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冲进地铁中。
她怎么每次都能遇到温成原的尴尬时刻?
地铁穿行着,扶手在微微摇晃着,乘客在外部漆黑的玻璃窗上映出影子。
安静下来,她才有点遗憾地想:刚才光顾着逃跑了,那附近应该有一家麦当劳,今天换掉了那么多硬币,她本来还想犒劳自己一顿穷鬼套餐的。
在某些美食荒漠,就连吃上麦当劳都是人生幸事,再不行就是土耳其Kebab,不过最近土耳其烤肉卷饼涨价了,还是麦当劳穷鬼套餐实惠一些。
那没办法了,回家自己做饭吧。
舒识微这次买了一些预制菜,冷冻柜里的海鲜饭,黄油鸡,有些冷冻炒饭甚至可以用微波炉做。要不是她的小冰箱冷冻层比较小,装不下那么多大神,她还想把冷冻区的披萨、蛋糕、冷冻水果,通通搬回来。
吃完饭后,在去洗碗之前,舒识微首先去厨房打了个游击探探虚实。
她手里没有拿任何碗筷,径直走向厨房。
如果厨房没有人,那么就是大好时刻,她会立刻拿着脏碗过来洗碗。
如果厨房有人,她也不想和其他人争着用一个水槽,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来就好了。
舒识微推开厨房门。
厨房里有人,人还不少,一个印度哥一个印度姐,一个白人姐一个费鲁乔。除了费鲁乔以外,其他人多少手头都是在干活的,印度姐在煮咖喱,印度哥在等着他的微波炉叮完,白人姐在往金枪鱼里倒酸奶。
唯独费鲁乔坐在沙发上和他们闲聊,他似乎和谁都能接上话,一个人周旋三个人,他姿态闲散而慵懒,脸上是标志性的笑意。
看到舒识微进厨房,费鲁乔的目光转向她,雨露均沾地向她投来一个笑,热情地打招呼:“嗨。”
舒识微本来就是来厨房打游击看看人多不多的,现在看到人挤人,当下就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贸然转身离开有点尴尬,她通常先做一个假动作。
她朝费鲁乔和厨房里的其他人礼貌地打了招呼,随后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打开柜子,随便扯了一张厨房纸,装作自己是来拿东西的。
“拜拜。”她友好地和厨房里的各位告别,走出厨房。
其余几位都在忙自己的,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理所当然地以为她是来拿东西的,只有费鲁乔这个闲人发现了她手上只拿了一张厨房纸。
费鲁乔看向她的目光顿时有了些微妙的笑意,若有所思地目送她离开:“拜拜。”
一时半会没法洗碗的舒识微回到房间,刷了一会小某书。
她点开“附近”,发现没有瓜,只有附近留子吃喝玩乐的记录。
有留学生的地方就有圈子,有圈子的地方就有爱恨情仇,留子区最劲爆的瓜不是那些营销号起的标题“海外华人都沸腾了”,而是在社交媒体上到处流传的PDF。一些受害者会把渣男渣女挂在网上,用长达几十页的PDF拿出证据控诉,让当事人身败名裂。作为吃瓜人阅读这些PDF当然是生活中一大乐趣。
但最近某地留子圈内都没有什么瓜,好平静,好失望。
更让她心态扭曲的是她发现大家都在吃喝玩乐。都是被流放到宁古塔的人,难道大家没有论文要写吗?
舒识微表面平静,内心死寂地打开电脑写论文。
写累了,她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厨房里那波人应该差不多走了,便再次前往厨房打游击探查。
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厨房里没有开灯。
舒识微感觉有希望,便大步走过去,推开厨房门。本来想着她终于能一个人舒舒服服地洗碗了,转过头却发现沙发上那个大闲人还在。
费鲁乔坐在沙发上,手肘支在桌子上,眼睛弯弯地看着她,光线有点暗,他漂亮的五官蒙上了一层冷淡的灰暗。
“嗨,舒。”他和她打招呼,似乎就是专程坐在这里等她的。
舒识微有些炸毛了,她本来以为厨房里没人,被他吓了一跳,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几秒后,她才敢和那双勾人的眼睛直视。
“你好。”她回道。
虽然厨房里只有费鲁乔,但他现在的眼神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像是被猎人盯上了一样,她直觉不能和他单独待在厨房里。
都说i人是e人的玩具,她要是一个人待在这里洗碗,肯定会被费鲁乔这个超级e人纠缠得电量耗尽。
舒识微准备故技重施,去柜子里拿点什么东西,然后顺理成章地离开厨房。
正在她走向自己的柜子时,费鲁乔嘴角挑起弧度,像是看穿了她会这么做一样,露出一个很轻的笑。
“不要走。”
安静昏暗的厨房里。
磁性的声音尾音微微上扬,像带了小钩子一样。
舒识微手一抖,把柜子门关上的时候不小心用了一点力气。
她转过身。
费鲁乔仍然坐在原位,手托着下巴,微笑地看着她:“我就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所以你不用担心我需要使用水槽或者电子灶或者微波炉或者烤箱。”
舒识微有点后悔她刚才没有跑得够快了,她就知道i人会变成e人玩弄的对象。
她强词夺理道:“不,我只是来拿东西。”
费鲁乔站起身,向柜子的方向走来:“你缺厨房纸吗?我有多的,我可以给你。”
听到“厨房纸”,舒识微知道自己完蛋了。
费鲁乔注意到了她上一次的假动作,也发现她两次来厨房都是打游击看看有没有人的。
她不装了:“不用了,谢谢,我先走了。”
费鲁乔靠在柜子边,看着她走开,却也没有跟上去,只是带着淡淡的笑意目送她。
他的语气温柔:“我立刻就会走了,请你放心地过来使用厨房。”
舒识微停下脚步:“没必要,厨房是所有人的,你可以一直待在这里,我只是回房间去拿我的碗。”
听到她的回答,费鲁乔语气轻快地笑起来:“Okay,那我在这里等你。”
救命,人怎么能e到这个程度?
费鲁乔是AI吗?非要和别人聊天才能训练大模型的那种?他充电全靠和别人交谈、吸取别人的阳气吗?
舒识微回到房间抱着脑袋,足足思考了十多秒,才回过神来。
但大话已经说下了,再说只是去洗个碗应该也没问题,她硬着头皮拿着碗重新回到厨房,打开水龙头开始洗碗。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费鲁乔并没有和她搭话。
她感到诧异,便趁着转身的机会看了他一眼。
没想到费鲁乔似乎正等着她的注视,触碰到她的目光后,他立刻微笑起来。
她被美貌攻击了一下,立刻闪避转身。
“舒,刚才你看我,是因为你希望我说话吗?”他带着笑意问。
“没有,不是那个意思。”她诚惶诚恐地道。
费鲁乔点头:“好的,我明白了,那我会尽量保持一个让你舒适的沉默状态。”
舒识微背对着他洗碗,顺便把脏乱的水槽整理了一下。
厨房里安静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她再次回头看向他的时候,看到费鲁乔转头看向窗户外,但脸上的笑意却很淡,淡得几乎没有。
他没有玩手机,也没有和人聊天。
实际上说不定他根本不想搭理任何人。
舒识微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只是当人类出现在他面前时,他会像狩猎者一样本能地行动,露出具有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笑,肆意攻城略地。
她收好空碗,匆匆离开厨房前道别:“谢谢,晚安。”
费鲁乔仿佛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他诧异地微微挑了挑眉:“晚安。但是为什么谢谢?”
乱七八糟笑一个糊弄过去算了,舒识微拉开厨房门:“拜拜。”
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
在她回房间后,她收到了消息。
【费鲁乔】:为什么谢谢?我很想知道。
费鲁乔承认,他刚才故意留在厨房里就是为了等待舒识微的返场。他看出了她虚晃一枪的目的,也知道她一定会趁着没人的时候再来,所以他故意在原地等她。
不过那只是为了好玩而已。
他觉得她来厨房遛了一圈看到人很多就假装来拿厨房纸迅速逃离的行为很有意思,这才埋伏起来逗弄她一下。
没想到她一句轻飘飘但是在上下文语境中显得有些莫名的“谢谢”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谢谢他的陪伴?谢谢他的沉默?还是其他的什么……?他真的想不出来。
【费鲁乔】:为什么谢谢?请让我知道,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双手合十)
【舒识微】:对不起,只是我的习惯,没什么意思。
费鲁乔的嘴角抽了一下,他一看这句话就知道她在糊弄他,他哼了一声。
【费鲁乔】:我以为你会说“谢谢我的陪伴”之类的(泪眼朦胧)。
用这些装可爱装可怜的聊天表情时,他往往都是面无表情、甚至有些冷淡的。
【舒识微】:如果你想听的是这个的话,你可以这么理解。
又在糊弄他。
费鲁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臂抱胸,对着手机屏幕自言自语:“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吗?”
真糟糕。
明明应该是他去勾别人的。
现在这样被别人勾得不停追问的模样,真是耻辱。
舒识微不知道屏幕那头的费鲁乔正在为了她的某句话而想破脑子。
诚如她的回答一样,她就是顺口说了一句。
她每天没心没肺地入睡,没心没肺地醒来,唯一的感想就是好累。
清晨,起床困难户舒识微按掉第五个闹钟后,咬咬牙起床了。在梦里她已经醒来无数次了,但是醒来发现自己还在睡觉,有种被鬼压床的无力感。
“好累。”她脑袋晕晕乎乎地坐起来,靠着床头板呆滞地看着前方。
别人的日常是去哪里玩去哪里和谁见面,她的日常是已经运行五分钟了先躺一会儿。这种低能量日常让她感觉每天可供支配的时间很少。
因此,就像她对小孩哥克劳斯坦诚的那样,她希望把“尽可能多的时间留给自己”。
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生。
但要是她的人生真开始多姿多彩了,她反而会觉得累。
舒识微起床后,思考了一会儿人生,终于成功下床双脚沾地了。
目标是毕业,没有其他要求,就是没有缺胳膊断腿生大病地健康毕业。
她一边刷牙一边如是想。
舒识微每天都没什么干劲,她甚至不想花时间出去探店品尝美食观看展览博物馆,因为那太累了。
看了一眼行程,今天又是去图书馆混日子的时候。
之前在图书馆里订的学习单间已经到时间了。这种单间都是免费的,像监狱一样,窄窄的一个,但是干净,椅子和书桌都很舒适,一看就让人很有学习的欲望。
博士生可以向图书馆预订几个月时间,像租了个小房间一样,很有归宿感。硕士生也可以预订长时间段,不过本科生就只能在期末周预订。
她三个月前拿到的那个小单间已经到预订时间了,从今天开始她得在图书馆过几个月没有单间的流浪生活了。
舒识微随便找了个座位,放好电脑,开始学习。
不知什么时候,她注意到隔了一个座位的那个同学侧脸似乎有点熟悉,便转头仔细看了看。
是小孩哥克劳斯。
她已经学习得晕头转向了,居然现在才注意到克劳斯就坐在她旁边的旁边那个位置上,中间这个座位还是空着的,她甚至不知道克劳斯是什么时候坐到这里的。
克劳斯停下手里的笔。
旁边那个家伙终于注意到他了。
他走进图书馆寻找座位的时候就看到她了。
她上次说过“时间想留给自己”,他设身处地想了想,她不会喜欢在学习时间被打扰的。
因为这个念头,克劳斯纠结了好一会儿。
但是和她一起学习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他最后决定坐在和她隔着一个空位的地方。
克劳斯一边盯着自己的笔记,一边用余光看她的侧脸,但她像铁人一样,像是自动忽略周围的一切,连一秒也没有看向他。
她打字的时候有时候会停下来,低下头或者歪一歪头思考,随意落在耳边的头发便会垂下来,就连扎在脑后的头发便会随着角度的变动而滑到颈项侧边,往前滑落。
黑色头发和白皙脖颈构成的对比色强烈,让他觉得有点扎眼。
这时他就会充满罪恶感地收回目光,等再次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把碎发别到脑后,继续学习了。
克劳斯觉得好累,躁动不安让他无法好好学习,他几乎想直接坐到她旁边的那个座位上。
好在她终于发现他了。
他假装不知道她正在看他,反而把胳膊垫在桌子上,装作是学累了,下巴枕在手臂上,整个人懒洋洋地趴在桌上。
做好基础动作,他脑袋一侧,换成脸颊枕在手臂上,转向她的那一侧。
——理所应当地和她对视了。
克劳斯看到她,嘴角一牵露出笑,他无声地动了动唇和她打招呼。
这样的话他就能理所当然地靠近一点了,当然包括她身边的那个位置。
他真的太想过去了。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呼吸她身边的空气。
靠近她的时候,他能感觉到他在用呼吸感受她,他会不自觉地嗅闻一下,然后上瘾似的再深呼吸几口。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能埋在她的颈边或者她的怀里,不断地往里拱,以便能深深地嗅闻她的味道。
……这种想法,GPT居然说他是正常的青春期反应。他自己都为之感到羞愧。
现在——
和她对视后,像是得到了默许,克劳斯已经准备好搬迁了。
他开心地抬起嘴角,开始收拾自己桌面上的东西,准备坐到两人中间那个空位。
就在这时,一个阴影覆盖了两人中间的位置。
金发碧眼的男生大步走到两人中间,径直把图书馆的筐子放到了桌子上,宣布自己对此座位的占领。
克劳斯脸上的笑容顿住了。
诺尔特已经在旁边的旁边埋伏很久了。
他知道他是因为年幼时自尊受挫而对那个刻薄的女人念念不忘的。
他现在深信一见钟情是虚假的,他已经认清了自己执念的本质。
因此,他也不会再靠近她,就算看到了她也不会坐到她身边去。
他才不像那个花枝招展的大一新生。
他看到那个大一新生一直在悄悄看她。
真是肤浅的爱。
直到那个大一新生开始收拾桌面上的东西准备过去——
诺尔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瞳孔都在微微颤抖。
他一个大步,抢先占领了那个座位。
管不了那么多了。
舒识微只觉得尴尬。
她开始无比怀念图书馆的学习单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预约到下一次的单间名额。
这个局面似乎让其他两个当事人也觉得有点古怪,于是三个人目光都有些僵硬地直视前方。
诺尔特打开笔记本电脑,作思考状。
克劳斯的嘴唇抿得很紧,下巴微微绷着,转过头试图让自己专注地学习。
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心里胡思乱想万马奔腾。
舒识微撇过头偷瞄了一眼诺尔特,看看这个事儿精到底要做什么。
诺尔特也正偷偷地用余光瞄她的反应,他做出抢座位的举动后有点懊恼。
两人的目光不小心撞在一起。
诺尔特像被火柴上的火星子点燃的纸张一样,脸颊迅速被她的目光点燃得飞起淡红色,他生硬地别过头。
微妙的感觉一闪而过。
舒识微突然觉得,如果说以前在哪里见过诺尔特的话,似乎……如果把诺尔特的年纪调小几岁的话……
她想起来了。
几年前在火车上那个过来扭扭捏捏告白的高中生,似乎也有这个标志性的动作。
当时那个高中生在她身边的座位上坐下,腼腆又别扭地要她的联系方式,她拒绝他后,他却也没走开,依然抱着书包坐在她旁边那个座位上。只不过他没再用正脸对着她,而是别过头僵持着,似乎在等她回心转意。
当然,她没有回心转意,不过也因此认识了他生气的后脑勺。
总结来说:她对那个小男生的正脸没什么印象,但是对他这个动作和他的后脑勺有点印象。
现在诺尔特的动作,正和几年前那个还稍显稚嫩的小男生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舒识微有种天灵盖被掀掉了的清凉感。
诺尔特质问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他的时候,她打死也没想到两人之前的交集会是这种略显尴尬的关系。
如果想通了这层关系,那么前两次,诺尔特和小孩哥克劳斯见面的时候之所以生气,是因为……
舒识微觉得这里待不下去了。
尴尬癌犯了。
她看着眼前的电脑告诫自己:不能跟小孩子一个见识,她跋山涉水来图书馆,不能被两个小孩打扰,现在她得好好学习,至少把手头上这个任务解决。
强迫让自己不再思考这件事后,舒识微清空胡思乱想,陷入学习状态。
好在旁边两个人也没有作妖,总算让局面勉强撑着。
大约四十分钟后,舒识微从全神贯注中抽离出来,伸了个懒腰。
天气不太好,感觉下午要下雨,她整理了一下东西起身走了。
见她要走了,克劳斯也开始收拾东西。
坐在两人中间的诺尔特不动如山,他的感官完全被两边整理东西的窸窸窣窣声音所占据,至于他眼前看着的那行文字,他已经有五六秒的时间盯着同一个单词看了。
等到舒识微和克劳斯都离开座位后,他才像被抽走了脊梁骨一样,郁闷地趴在桌子上,脑袋枕在手臂上,怔怔地看着前面。
那个大一新生凭什么?
明明那个家伙年纪也很小,凭什么被她接纳,凭什么和她住在同一个宿舍,凭什么和她一起吃饭,凭什么和她同进同出。
还是说,她只是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当时只是随便找了个“你年纪太小”的借口敷衍他?
诺尔特心里又酸又胀,好像这几年的委屈一下子全都涌上来了。
他双手撑着额角,手指插在头发里,劝告自己别再思考这件事了:这只是胜负欲和自尊心作祟,其实他没有那么喜欢她。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平静下来。
因为更委屈的是,那两个人一起走了,只留下他一个。
他没有理由和她一起走。
克劳斯跟在舒识微的身后走出图书馆,不远不近的。
他没有大步追上去。
但是当前面出现其他路人经过两人之间的空隙时,他又会很快迈开脚步和她拉近距离,免得在图书馆发生的一幕再次出现。
直到在车站,他才光明正大地站在她旁边一起等车。
舒识微转过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他冲她微笑,眉眼舒展开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但笑意却比往常要淡要刻意。
她能隐约感觉到小孩哥有话想问她,他的性格不像诺尔特那么外显,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实际上已经不太对劲了。
按照小孩哥以往的习惯,他应该会直接走到她旁边和她搭话的,但是今天他没有,他似乎在迟疑,一句话都没说。
舒识微的头好疼。
她一点都不愿意自作多情,但是她认出了诺尔特就是那个被她拒绝的高中生后,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如果说高中生的话,几个月前克劳斯也是高中生。
……她是什么高中生诱捕器吗?
还是说亚洲人的脸真的很显年轻,比较惹年轻的“同龄人”喜欢?
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礼貌说清楚。
她只想毕业啊老天。
车站里刮起了一阵狂风,外面本就有些乌云的天更加昏暗。
“要下雨了。”克劳斯说。
“嗯,不知道能不能赶回家。”她应道。
正说着,车站里传来广播的声音。
“由于天气变化,铁轨上有倒下的树木,本次XX车将延误二十分钟。”
克劳斯看向她,探询地问:“好像不能及时回家了。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舒识微糊弄道:“我不知道,或许就在这里等车。”
城市快铁车站的顶棚和侧面玻璃挡棚上出现了有些响亮的雨声。
风从快铁穿行的两头灌进车站里。
克劳斯的目光沿着铁轨看向远处,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她:“风有点大,你会冷吗?”
舒识微确实感觉有点冷,但她说:“没有,还好。”
克劳斯抿唇:“哦。”
某地天气无常,上次是冰雹,这次是天降暴雨。
偏偏某地的公共交通系统不争气。
舒识微越待越觉得好冷,如果旁边没有克劳斯的话,她现在会把背包背到身前,这样的话身前稍微暖和一点。
脊背和胸前吹风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不知道是不是中国人的“肚脐眼”理论让她心理上总有过不去的一关,她总觉得只要挡住身前,受凉感冒的几率就大大降低。
但问题是,刚才克劳斯还问她冷不冷。她要是现在把书包背到身前,不是坐实了她有点冷吗?
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她抬头看着列车指示牌上“延误二十分钟”的血红大字,开始想办法。
正在这时,克劳斯身体一侧,从她身边绕到了她的身前。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他却径直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固定住她。
他很高大,像一堵安静的墙一样在她身前挡住了风。
“这样会好一点吗?”他低着眉眼看她。
舒识微沉默。
她不想承认:确实风小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