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微微抬了一下,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些讽刺:“不,你又会像上次那样含糊地回答我。”
原来是在为上次那件事生气。是因为她回答得太简短了吗?她就是懒了一点而已。
舒识微无奈,指了指车站隧道靠近升降电梯的角落:“那你问吧,我们去那里谈。”
费鲁乔低下头,慢慢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本来不想理她了的。
他已经想好了他永远都不会再自取其辱。
可是一见面他就会失去理智,他忍不住想靠近她,什么都好,只要是能抓住她的手段。
无论是借着乘客太多揽过她的机会,还是车厢噪音太大附耳说话的契机,或者是最后找不到理由了单纯想拽住她的动作。
他已经知道这是陷阱,但还是一步步走进来。他恨死自己了。
他走到角落里,抬起眼看到了刚才下车的人群里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他的瞳孔豁然缩了一下,本来在喉咙口的话顿时卡住了。
“你说吧。”她说。
“你和那个男生住在一起吗?”他看着前方,语气阴沉下来。
舒识微转过头,朝他的目光方向看去。
温成原站在下车的乘客中,也站住了脚步,向这里看过来。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错愕,和舒识微的目光撞在一起的时候连招呼都忘了打。
三个人坐的是同一班车,但是温成原在不同的车厢,直到现在才发现彼此。
“是。”她没有否认,向温成原挥了挥手权当是打招呼。
但是问题来了:样本为什么总是在一起出现?
隧道里风有点大,她的头开始疼了。
费鲁乔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的喉咙紧绷,嘴角肌肉跳了一下。
她对他说,那个男生不是她的男朋友。
但是她和他住在一起。
也就是说,她离开宿舍,就是为了和他住在一起。
费鲁乔感觉到自己的逻辑已经完全混乱了。
他为什么跟上来,他索性永远都不要知道这个事实的话,还会好一点。
他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不知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手上一用力,把她带进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目光恨恨地盯着不远处那个男生。
“……风很大,我有点冷,可以抱一下你吗?”他的嘴巴不知道在说什么东西,他已经完全失去思考的能力了。
这个人在说什么?
舒识微猝不及防地被他带入怀里, 愣了一下的同时怎么都想不出来他话里的逻辑到底在哪里。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够了。”
不远处,温成原低了低头,回头走了。
他迈步很大, 走路速度也比之前快了一些。
费鲁乔松开手。
“这就是你需要的很满的拥抱吗?”舒识微问。
他垂下眼看着她:“是又怎么样?”
他看起来有点生气,语句停顿的时候,喉结还在上下滚动, 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舒识微沉默了一下, 开始思考他的语句和语句之间的联系。
“好吧,我们得解释清楚一些事情, 看来在这里是无法好好谈话了。”她说。
舒识微在前面走, 费鲁乔跟在她身后, 背影有些气呼呼的。
她选了一条人比较少的路,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话。
她说:“你应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扯了扯嘴唇:“我不会再上当受骗了。”
鉴定完毕, 确实他是在因为上次她那个半途而废的套话生气。
“我可能对你做了一点让你生气的事, 对此我感到抱歉。”
费鲁乔停下脚步。
他盯着她:“如果你是因为我之前的行为在惩罚我,我接受, 但为什么要惩罚我那么久?”
她?惩罚?
舒识微差点以为自己到了另外一个平行世界。
她极度疑惑的时候是无语,于是她继续听了下去, 就看看从他这张平时巧舌如簧甜如抹蜜的嘴里会说出什么话来。
他的神色异常平静:“你应该早点对我说, 我说了我不会在意的,而不是用虚假的话来搪塞我,我并不会因此感到高兴,你懂吗?”
舒识微看着他:“你是不是快崩溃了?”
费鲁乔的嘴角向下轻微牵动,紧绷起来, 他吞咽了一下,他的睫毛扇了扇,目光依然落在她脸上。
她解释道:“因为我没有从你的话里听出半点逻辑。”
他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值, 但他同时希望自己表现出理智的样子,两边撕扯的时候就呈现出了这种状态。
费鲁乔没有回答她。
他微微仰起头,他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重新戴上,大步往回走。
她在原地咸鱼叹气两秒。
她跟上去,拉过他的衣袖,扯着他迫使他微微弯下腰来。
他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反抗,一副半死不活的表情任她宰割,半弓着腰,看向她的眼神里空白一片。
她摘下他的头戴式耳机,帮他重新挂在脖子上:“我们再换一个场合说话。”
舒识微很在意空间,在公共场合她会避免交谈以免被周围环境影响谈话效率,更私密的话题需要更私密的空间。
第一次把谈话场合定在车站角落里,是因为她认为这是个很快就会结束的谈话;第二次把谈话场合换到人少的路上,是因为话题变得有些复杂;这次换场合,是她认为需要一个更安静更私密的空间,否则话说不清楚。
她带费鲁乔来到合租公寓。
“这是我的合租公寓,我们这里住着五个人。”她介绍道。
温成原没有在厨房,房间门关着,应该在房间内。
费鲁乔跟着她进她的房间,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房间内的环境,收回目光。
合租公寓中的房间比宿舍房间大,她把椅子搬过来给他坐,自己则坐懒人沙发。
“怎么样,你觉得有没有好一点?”
费鲁乔低着视线,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周围,无所适从地看着自己搭在大腿上的手:“我说了我不会再受骗了。”
“我没有义务哄你,我只是担心你出事。我已经很妥协了,这是我第一次让男生进我的房间,如果你没有想和我和好的意思,那我明白你的态度了。”
他总算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地再次低下头去。
“不是。”他的声音很小声。
“那是什么?”
仿佛是因为她直视他的目光像X光,他稍微侧过头避开:“你离我太远了,我听不清。”
舒识微仅存的兴趣和耐心被消耗殆尽。
她站起身来:“走吧,抱歉。”
费鲁乔低着头,黑色带着卷曲度的头发从额前垂下来,落在眉毛前,他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她经过他身边去开门的时候,他终于动了。
他反应比理智更快地抬手,拉住她的手腕,半站起身。
他的动作快得仓促,她才被扯住胳膊,下一秒他的胳膊便从她背后绕过去,在前腰部位收紧,从她身后抱住了她。
“……”
他的呼吸很重,杂乱无章,就像他今天的举动和言语一样,毫无章法,没有逻辑。
他顺手扯下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扔在地上,然后低垂下头,埋在她的颈窝里,黑发挤在她的脸颊和耳侧。
沉默了很久。
舒识微没有阻止他。
她大概了解了情况:他说不出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她面前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她本来想要的是一个高效解决矛盾的谈话,毕竟费鲁乔这个魅魔e人平时嘴巴叭叭叭的很会说话。但他可能是因为上次她的无视而受到了伤害,回避依恋机制起作用导致他的防御完全点满了,死活不愿意再开口。
在没长嘴的情况下,或许也只有这种肢体接触能让他稍微表达一点自己的内心了。
等一下,她到底是为什么在这里给人做心理医生?
在这一段沉默的时间内,舒识微不知道费鲁乔心里在想什么,总之她心里从头到尾复盘了一下整件事。
总结起来一句话就是:她无缘无故惹上费鲁乔,导致冷战-摊牌-和解-进一步冲突-进一步和解的复杂过程。
真会来事。
要不叫来事哥算了。
“我想应该足够了。”她被身后他的体温惹得整个人冒火,提醒道。
费鲁乔缓慢地松开手,退了一步的同时飞快朝窗户边走去。
这样,他才能让自己背对着她,免得她看到他的表情。
舒识微知道这样不道德,但是说实话,她还真有点想看看这个平时总是笑盈盈的家伙此刻能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她好心地找出口罩和墨镜,走过去递给他。
她真是慈善大师。
他只要了墨镜。
即使是接过墨镜的时候,脸也没有侧过来半分,接过来后手脚麻利地戴上墨镜,从外表上看起来就是冷酷boy、街头模特的样子。
“哧”,她缺德地笑出了声。
费鲁乔:“……”
她及时转换话题:“现在一切都OK了吗?”
他转过身,朝房间门的方向走去:“我要回家了,墨镜我下次还给你。”
舒识微火上浇油地提醒:“你不要你的耳机了吗?”
费鲁乔的身体僵住了。
刚才拥抱她的时候,为了让自己和她之间没有碍手碍脚的东西,他本能地把挂在脖子上的头戴式耳机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他闷声不吭,走到可怜的耳机旁边捡起它来。
她知道他需要回家去缓缓,消化一下情绪。
她非常乐意地送他出门:“回去的时候别坐过站。”
因为他不愿意再开口表达,已经硬生生把她这个i人逼成e人了。
成功把费鲁乔扭送到车站后,舒识微心情轻松地回到合租公寓。
她要睡觉!洗个澡就睡觉。
今天当了那么久的e人,她的能量已经耗尽了。
厨房里,舒识微遇到了正做早饭的温成原。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眼神闪烁了一下,又避开了。
“你今天去图书馆吗?”她问。
“嗯。”他简短地答道。
她想了想:“文献找不到跟我说,我可以帮你找。”
“谢谢。”
温成原装作很忙的样子打开水龙头,眼神黯淡下去。
舒识微觉得去图书馆是仪式感。
每当她觉得学不下去,就骗自己出门遛一遛拍几张风景照,然后在遛自己的过程中出其不意地坐上去图书馆的车。
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车上了,这时她就会思考“来都来了”,于是乖乖进入图书馆,打开文档,把双手放在键盘上——这里绝对不能出差错,一定要把手放在键盘上,因为手也会有自己的想法,说不定就会拿起放在一边的手机。
当她打开文档,把手放在键盘上,手就会自动执行“来都来了”的原则,开始打字,一旦开始打字就大功告成了,因为最后的结果是“写都写了不如把这段写完”。
这种疗法很神奇,有时候她甚至能写到废寝忘食。
几个小时后,舒识微把东西收好,打开储物柜,拿出书包,准备离开,正式奖励自己一点休息时间。
诺尔特在图书馆外面等她。
他坐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阳光照在他的金发上,看起来比平时沉静很多。
她走到他身后,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
诺尔特转过头,见到是她,脸上有了灿烂的笑意:“下午好。”
和诺尔特熟悉后,她发现他还挺适合做朋友的,能和她聊到一块去。
“你在看什么?”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他愣了一下,本来想把书藏到身后的,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把书送到她面前。
《他想要怎样的吻》
一首诗。
舒识微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
诺尔特看起来比她还僵硬尴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发现他今天确实唇红齿白的,嘴唇特别艳红,看起来特别好亲。
应该是刚才在读这首诗的时候一直用牙齿咬着嘴唇导致的。
她把书还给他:“……”
诺尔特:“……”
舒识微和诺尔特在学校食堂里聊了一会儿学术问题。
撇去那次出于赌气和她站在对立面的观点外, 这位馊主意大王还是可靠的。他对好些问题有自己独特的理解,灵气十足,头上经常冒出小灯泡。
谈到她在研究的方向存在主义与主体性时, 他想了想:“要说例子的话……你注视我的时候,我既变成了被凝视的客体,又突然有了某种更加强烈的主体性, 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我浑身的那些棱角都尖锐起来,好让你能更清楚地看到我。”
说完, 他又觉得自己好像说漏了嘴, 抬手掩唇。
看来她之前在对他的印象表上增添“刺猬”是完全准确的, 就连他自己都这么说了——浑身的棱角都尖锐起来。
诺尔特苍白地解释:“我不是因为那样……”
她却道:“我并不在意那件事了, 谢谢你把你的想法告诉我。”
他怀疑地看了她一眼, 欲言又止地把话按了下去。
假期食堂关得早, 两人聊了一会就走了。
分别前,诺尔特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拿出一罐玻璃罐来递给她:“这是给你的礼物。”
她接过, 却发现是一罐彩色手叠星星。
“我在网上刷到你们那里有送这种星星的传统习俗,所以我叠了一些。”诺尔特有些局促地道。
她打开玻璃罐往里面瞅了一眼, 忍不住笑起来。
诺尔特见她露出笑意, 他的嘴角翘起来,话开始多起来:“本来我想按照视频做那种星星花束的,但是我考虑到有铁丝而且体积太大,你要是想带回去不方便,所以做了这种最简单的。”
刚好周围有一群约着出去玩的小学生吹着泡泡路过, 打打闹闹的。
舒识微觉得,她和诺尔特现在混在小学生群里也丝毫不违和。
“谢谢,”她说, “你想要什么?”
他认真道:“我不要什么。”
她看到周围小孩们从泡泡机里制造出来的肥皂泡泡,顺手用手掌推动风,轻轻把那个泡泡朝诺尔特推过去:“那我运送一个泡泡给你好了。”
诺尔特的眼睛亮起来,他的目光却没有停留在她运送的泡泡上,而是定定地注视着她。
“哦,她拿了我们的泡泡!”路过的小孩有一个嚷起来。
诺尔特急了,上前去:“胡说,这不是你们的泡泡,你们只吹了一口气,只能有一个泡泡!”
舒识微见大事不妙,拉起诺尔特就跑,扔下一句话:“未经允许拿了你们的泡泡真不好意思,还给你们了。”
两人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舒识微回头一看没有小学生了,这才停下来。
“很抱歉,泡泡没了。”她说。
诺尔特闷声不响,他的脸有些红,心跳也很快:“……嗯,没事。”
舒识微服了。
她那么成熟可靠的成年人,和诺尔特待在一起的时候居然也会被带歪。
他不说话的时候是清清冷冷的少年感,那张高中时拉小提琴的照片上,他也是相当俊美安静的形象。
但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待在一起,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浑身的棱角都尖锐起来”,变成幼稚鬼了。
什么小学生魔咒。
和诺尔特分别后,回去的路上,舒识微想起那个最难搞的样本了。
费鲁乔应该还会来一次,还她的墨镜。
房间内。
费鲁乔盯着那副放在桌上的墨镜。
那个拥抱的质感仿佛一直留存在他的怀里,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他还是能幻嗅到属于她的味道。
窗帘拉开了一半,由窗帘切割的光线将他一半的脸淹在黑暗中,让那张脸显得越发漂亮分明而难以捉摸。
他垂下眼睛。
就算以后再也不见她了,他也应该,至少应该去把墨镜还给她。
费鲁乔按照昨天的路线来到车站,循着记忆想找到去那个合租公寓的路时,却发现自己根本不记得路了。
昨天他跟着她走的时候完全是心不在焉的。
他手里拎着纸袋,纸袋里是墨镜,还有一束辣手摧花折下来的薰衣草。
他茫然地站在车站出口。
“Fer?”
有人在叫他,听这个称呼,应该是他作为美食博主的粉丝。
他像受惊的猫,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僵硬地露出笑:“嗨。”
他竟然有点忘了应该怎么露出甜甜的笑。
和那个偶然遇到的粉丝聊了几句后,费鲁乔谎称自己有事,朝一个不认识的方向匆忙逃离。
费鲁乔在不认识的路上走了很远,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彻底迷路了。
【舒识微】:转身。
他收到消息后,心里一空,缓缓转过身。
她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拎着超市购物的袋子,不远处可以看到一家超市的标志。
舒识微从超市出来就看到这个家伙浑浑噩噩地一通乱走,不知道是从哪里窜出来的。
她看到他手上的纸袋,知道那里面应该就是墨镜。
“你来还墨镜吗?”她问。
费鲁乔把纸袋递过去,却说不出话来。
她接过纸袋:“谢谢你跑一趟。”
费鲁乔对于她的温和态度不理解,他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他突然想起一个说法:高度理性的人会表现出功能性温柔,当她判断出他需要的时候,她可以理性地给予。
那么昨天、今天,她是带着功利的目的在给他下蜜糖陷阱吗?
“我不会再见你了。”他心里升起抗拒,开口道。
她看着他。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手也防御性地抄进了口袋里。
她把那句藏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你感到难受是你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从始至终都是。明白吗?”
费鲁乔浑身一僵。
他的想象力放大了情绪,让他感到痛苦,因为痛苦而退缩,又为退缩而痛苦,陷入恶循环。
他错愕又迷茫地张了张唇。
“走出你的房间,拉开窗帘,让我看到。”她说。
明明是很抽象的语句,但他却听懂了。
他的房间一年四季都很暗,就算会拉开窗帘也只是拉开一角,他把自己困在那里,没有人能看到他,他也看不到任何人。
这让他感到安全。
“我不会伤害你的。”她说。
费鲁乔怔怔地站着,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他眼神麻木地开口。
“你骗人。”
“我不骗人。”
“为什么突然对我这样?你的目的是什么?”
“动机是我受够你了。”
他的喉咙口再次一梗。
他看着她的眼睛:“你……”
“我为什么要伤害你?我从来不主动惹事。因为一直是你在惹事,我才会对你很坏。”
他重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
“……”
他像个刚出厂的漂亮玩偶一样,机械地朝她伸出手:“我该怎么做?”
舒识微一愣。
她这下才着急忙慌地在超市购物袋里搜寻一番。
找到一卷垃圾袋。
这是她自己买的,不是食材也不参与食材共享计划,还便宜,她给他一卷后自己还剩下三卷,她判定这个可以给他。
她把那卷垃圾袋递过去:“我会联系你的,有可能是三天后,有可能是七天后,但不要担心,因为这是我的保证物。”
费鲁乔虽然困惑,但还是从她手里接过那卷垃圾袋。
回去后,他把那卷垃圾袋用礼物纸包起来,放在床头。
做这件事的时候,他觉得有点荒唐:他到底在做什么?
费鲁乔走到窗边,犹豫了一下,拉开窗帘。
光线兜头兜脑地落在他的脸上,他微微眯起眼睛。
一瞬间,他的心里升起恐慌:他已经被看到了,已经无处可躲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拉上窗帘,却有另一种感觉浮上来:
好安心。好喜欢。
当天晚上,舒识微睡了个好觉。
解决费鲁乔计划实施得很成功,也不枉费她那么耐心地埋伏、等待发酵、一击必中。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搞出问题来的人。
舒识微神清气爽。
听说智商比较高的生物在生存压力不大的时候都会无聊,她可能就是太无聊了才会管那个家伙。
上午, 温成原出门打工了。
接近中午的时候,舒识微在阳台上晒太阳,听到楼下有人在小声但是不自觉地大声起来地商量, 用中文。
她挪动到阳台边, 双手扒住阳台,矮下身子, 悄悄往下面看了一眼。
确认楼下的那两人正是温成原的两个朋友。
“太打扰她了……”
“……试试嘛。”
舒识微意识到他们口中的“她”有可能就是她自己。
她硬是从家里收拾出了两个玻璃罐, 装作是下楼扔垃圾, 相当刻意地经过那两人。
那两人看到她, 立刻不说话了, 只是目光跟随着她。
她把玻璃罐扔进附近的玻璃专属垃圾箱里, 回来的时候,其中那个男生叫住了她:“那个……”
假装扔垃圾计划成功。
她若无其事地回问:“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那两人互相看了看。
温成原的两个朋友邱艺心、程之怀这次过来, 是想要问问她,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到温成原。
程之怀:“他那个人死犟死犟的, 根本不接受别人的帮助, 自尊心强得要命。你和他住在一起,会不会知道一点,比如他的漏洞什么的?”
这两个朋友还真是挺好的。
虽然说话方式和处事方式可能糙了点,但他们一路追过来只是想帮一下温成原。
舒识微想了想,她觉得可以接受和他们合作。
她把共享食材的计划和网页告诉两人。
“这个AA计算机制是可以修改的, 一个月结一次账,总金额悄悄放水他不会知道的。”
邱艺心:“诶?还能这样操作?”
程之怀:“我靠你也太聪明了……难怪他……”
邱艺心捂住程之怀快要泄密的嘴巴。
三个人商量好,除了舒识微现在正在通过这个方式偿还的租车费和搬家费以外, 接下来的每个月都由程之怀和邱艺心出一点钱悄悄补贴温成原。
“数额不能太大,不然要被他发现,被发现就是我的锅了。”她提醒道。
再不行只能把责任推给GPT,说它设计的算法有问题,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到这个地步。
三人定好了数额,邱艺心和程之怀便告别离开了。
从这两人的口中,舒识微了解到了不少温成原的事情。
温成原一直都比较沉默寡言,但就算是之前,他的性格比起现在来还是要活泼得多,他喜欢数学,会弹钢琴,在学校里一直很受欢迎,不过因为他的兴趣太沉闷了,也不爱说话,因此基本上是恋爱绝缘体。
温成原打工下班回到家,还不知道他的朋友来过了。
他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去洗澡。
天气太热了,在外面走很难不出汗。
洗完澡,他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好一会儿。
柔和上扬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皮肤白皙,五官不管是单拎出来还是组合在一起都可以——就算从小到大所有人都称赞他好看,现在他也开始无法压抑地自卑。
在车站那个拥抱她的男生长得很好。
他没有信心在颜值上赢过那个男生,更何况他的家境、他的性格,他的一切都在无止境地往下陷落。
他根本就没有和她说话的资格。
温成原洗完澡,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看到舒识微在阳台上戴着耳机听歌。
他的嘴角微微扬了扬,却又苦涩地压下去。
共享食材计划刚开始实施的时候,舒识微和温成原还是各做各的菜。
但过了一周多,两人就决定干脆菜也一起做了算了,省得洗两次锅。
做饭的时候,两人一起商量今天做什么菜。
还剩下的食材有金枪鱼、包菜、鸡腿、奶酪、番茄和鸡蛋。
商量过后决定做番茄炒蛋和包菜金枪鱼,两人分工合作速度会快很多。
“你想好毕业后去做什么了吗?”她一边打开金枪鱼罐头一边问他。
温成原切着包菜:“可能做量化交易员。”
原来他自己也蛮有打算的。
他是数学专业的,成绩好,性格稳定,注重逻辑思考,未来如果愿意进入金融行业,做量化私募交易员或者更赚钱的对冲基金,如果做得好年薪200万起步。
她替他想了想,觉得温成原的未来并没有那么糟糕:“那很好,加油。”
温成原勉强笑了笑,眼中的神色却依然有些闷闷不乐,垂着眉眼:“谢谢。”
“本科毕业竞争优势会小一点,但我不会再念研究生了。”
这倒是。
“你有过相关实习吗?”她问。
他抿唇:“有。”
前期规划得很不错,虽然是富二代但脑子还是清醒的。
她在心里暗自称赞了下。
“那没关系,我觉得你还是有竞争力的。”
“谢谢。”
“这只是你人生中一个听到坏消息的夏天而已,明年夏天就好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怔了一下,停下切包菜丝的动作。
他转头看向她。
她已经往碗里装好了金枪鱼,拿出番茄和番茄酱开始准备捣鼓。
外面很热,太阳炙烤着,树荫里只有些微的风动。
他也是突然才想起来,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个夏天。
天气很不错,气温比前几天低了一些。
舒识微想了想要不要联系费鲁乔,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三天了。
但转念一想,她之前有给过预警“有可能是七天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