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姐没带糖,一会儿回去给你,好不好?”苏樱摸了摸春宝小脑袋。
比第一次遇见时好多了,脸上长了点儿,开始红润起来。
每日都有绿豆渣吃,多少算是补充了些营养。
“好!”春宝眉开眼笑。
“阿樱!”袁氏和丈夫、周五郎、周六郎几人过来,舀起水桶里的凉水喝。
周五郎、周六郎上午忙油坊、酱油的事儿,下午下地垦荒。
周六郎一口气灌下凉水,顺便给耕牛也喝水,将牛牵到树荫下,让它啃青草。
“怎么样?再有几天水稻收割,之后是第二季育秧、栽秧。
算起来你们还能近一个月时间,能垦多少亩地?”
苏樱看着一大片除掉荒草、翻耕了一遍的地,有近二十亩地。
“时间够了!再垦个二十亩地,翻耕两三遍,铺上腐土,正好赶上二季稻播种!”袁氏扯片树叶呼呼扇着。
不用饿肚子,虽然累,但全家有奔头,一家人眼中都有光,脸上有笑容。
这个村富裕,村民友善,只要不懒,要不了多久就能赶上。
村里说了,待忙完二季稻,村里人都在,抽几天空隙,帮他们盖房子。
从此就在这荒沟村扎根了。
苏樱盯着袁氏看,发现袁氏其实是个相当爽利的女子。
“你看我作甚?”袁氏被盯得不好意思。
“阿姐,你们在老家家境一定不错吧?”苏樱笑。
“你、你怎知?”袁氏惊讶,“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的手没那么粗糙,肌肤也不是风吹日晒的!春宝都能带过来,想来还是有些家底子!”苏樱道。
“是,一大家子,劳力多,一年下来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们妇道人家不用干重活,在家做饭、纺织、带孩子。
一场霜灾,地里没了出息,近二十口人要吃饭,劳力多、干活快,可粮食消耗也快!
没多久,家底子差不多空了,再熬下去,全家都得饿死!只能赌一把,往南走!”
袁氏苦笑道,“老人经不住饿,旅途颠簸、岭南瘴气,先后走了,那日要不是遇见你,春宝只怕也留不住!”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苏樱宽慰道,“以后这里的日子不比江南差!兴许有生之年还能回去!”
“咚咚咚!”未时二刻,长安城响起闭城鼓。
“驾!”苏步成听到若有若无的鼓声,用力挥鞭,催促马儿快跑。
进入关中地界,好些地方蝗虫泛滥,地里到处蹦跶,庄稼凋敝,叶子被啃噬成一个一个的破洞。
再不治理,只怕不久便是铺天盖地的飞蝗,蔓延到周边州、县。
早一日抵达长安面圣,早一日灭蝗。
被圣上赦免,又急召启用,苏步成没有怨怼,只有一腔热血,恨不能肝脑涂地,哪怕做背锅侠!
上次灭蝗,已经让他意识到蝗虫只是害虫,根本不是神虫。
可是在神论至上的时代,他不能喊破。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如何尽快将灭蝗推广开?圣上认可,不等于下面认可。
怠政的官吏以蝗虫是神虫,不容冒犯,便可将所有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城门缓缓关闭,闭城鼓进入倒计时。
“特使入京!”身边特使掏出特行令牌,大声喊道。
城门郎闻言,守在城门口,城门暂缓关闭,最后一声闭城鼓落下。
“吁!”勒住马头,在城门口堪堪停住。
“圣上急召原长安县令苏步成!请放行!”特使将特行令牌递给城门郎勘验。
城门郎勘验后,确认无误,“放行!”
身后守卫让开,三人纵马进城。
朱雀大街上寂静无声,除了穿戴甲胄巡街的金吾卫,再无行人。
“圣上急召!”特使手持令牌在前面开路,苏步成紧随其后,往皇城狂奔。
“关中灾情现在如何?”天可汗背着手,来回走动。
蝗灾之势愈演愈烈,再不想办法控制,关中将颗粒无收。
河北道、河南道的灾情还没彻底解决,关中旱灾、蝗灾一直未解,天可汗压力巨大。
朝廷正集中兵力,击退北方突厥,若因为灾情拖累,不得不中断对突厥的打击。
给突厥喘息时间,打散的各方势力重新集结,对大唐北方是一个重大威胁!
“回陛下,段纶求雨未果!”房玄龄回了一句。
这次蝗灾从去年开春一直延续,关中降雨量比往年少,始终未能断绝,现今一年有余,蝗灾持续。
庄稼粮食锐减,百姓怨声载道,赈灾越来越艰难,必须尽快从根本上解决蝗灾。
削瘦的杜如晦越发削瘦,颧骨高耸,几乎形销骨立。
“克明,你回去歇息!”天可汗看着杜如晦灰暗的面色,揪着心。
“回陛下,臣不累,处理完公务再歇息!”杜如晦忧心的事儿太多。
关中蝗灾、河南道、河北道霜灾后遗症、北方用兵,事事样样,无不牵扯粮草。
身为尚书右仆射,这些需要通盘考虑,整日殚精竭虑,耗费心力。
明明疲累至极,可一躺下,脑子里各种事情纷至沓来,一刻不得歇。
“陛下,原长安县令苏步成到,宫门外求见!!”内侍在殿外禀报。
“苏卿到了?这么快?宣!即刻觐见!”天可汗喜出望外。
房玄龄与杜如晦对视一眼,从圣旨发出,到今日不过十二三日,这一路上怕是没歇息!
“臣苏步成参见陛下!”苏步成冲天可汗躬身道。
“苏卿平身!”天可汗坐龙椅上,看着苏步成。
风尘仆仆,面容疲惫,风吹日晒似老农,腰板挺直,通身儒雅之气,眼帘微微低垂。
“谢陛下!”苏步成略微抬起身板,依然保持谦卑之姿。
“苏卿,回京路上有何观感?”天可汗问。
“回陛下,臣路上观之,关内特别是京畿道蝗灾严重,灭蝗迫在眉睫!”苏步成缓缓道。
天可汗定定看着苏步成许久,冷声道。
“苏步成,去岁因灭蝗,你被褫夺官身,流放岭南!如今赦免,召你入京,你竟敢开口便提灭蝗,不怕朕杀了你?”
“回陛下!臣不怕!”苏步成躬身道。
一直垂着眼帘似入定老僧的杜如晦讶异撩起眼皮子,打量这位沾亲带故的远亲。
“哦?你不怕死?”天可汗饶有兴致看着苏步成。
“回陛下,臣怕死,但陛下不会杀臣!”苏步成躬身道。
“为何?朕不是没杀过人!”天可汗没想到这个小官吏挺有意思。
“陛下胸襟宽广,臣所做之事,皆为百姓、为朝廷,受惩戒因方法不当,而非私心。
今关中蝗灾乃去年未能及时剿灭所致,若任其泛滥,要不了十日,便将千里飞蝗,殃及其他州、县。
臣无甚本事,陛下急召臣回京,能用得上的唯有灭蝗。”苏步成道。
天可汗沉吟良久,这么直白的官吏真是别具一格。
“苏卿,你对蝗灾可有了解?”天可汗问。
“回陛下,臣查阅过各类典籍,略知一二。
蝗虫性喜高温、干燥,天旱则易成灾,飞蝗成灾则必然天旱,蝗灾总是和旱灾伴生。
蝗虫孳生多在洼地水边,因此水灾之后继以旱灾,蝗灾最易于发生。
分布于河流沿岸的滩地或抛荒地,在水旱交替的年代最宜于飞蝗大规模发生。
大唐境内,蝗灾最严重的当属黄河下游沿岸,包括都畿道的河南府、陕州、怀州、郑州。
河南道的滑、濮、齐、虢等州,河北道的卫、魏、博、德等州。
其次是渭河沿岸,包括京畿道的京兆府、同州、华州、岐州以及关内道的陇州。
此外,汾河沿岸的河中府、绛州等,汴河沿岸的宋、亳、陈、许、徐等州,
长江上中游的荆州、夔州,汉江中游的襄州,巴水流域的通州、渠州,都有蝗灾发生。”
这些是去年灭蝗前,他与长女、二弟、三弟日夜不休,大量查阅典籍汇总的资料,几次上书京兆府尹,却石沉大海。
如今面圣,苏步成终于有机会陈述。
天可汗与左、右二相对视,这是十年来各道的呈报,他一个小小五品县令竟知之甚详,可见着实下了不少功夫研究!
“苏卿,世人皆道蝗虫是神虫,你如何破解?”天可汗抛出问题。
“陛下,地有高卑,雨泽有偏被,水旱为灾,尚多幸免之处。
惟旱极而蝗,数千里间草木皆尽,或牛马毛幡帜皆尽,其害尤惨,过于水旱也。
今关中蝗虫所在流满,仍极繁息,实所稀闻,听闻河北、河南去冬霜灾,无多贮积。
倘不收获,百姓流离,虽有岭南道两季稻面世,然两季稻刚开始,并不能大面积增产。
若关中蝗灾不控制住,不但关中百姓颗粒无收,飞蝗蔓延,还殃及他州、县,后患无穷,事系安危,不可胶柱。
臣恳请关中即刻灭蝗!”
“苏卿,你有何妙计灭蝗?”天可汗问。
“回陛下,要救灾,首要问题是解决人的问题。”苏步成不慌不忙道。
“说说看!”天可汗鼓励道。
“回陛下,自古有‘灾异天谴说’,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
故而诸州大蝗,飞则蔽景,下则食苗稼,声如风雨,然百姓不敢灭蝗。
皆烧香礼拜,设祭祈恩,眼看食苗,手不敢近,
亦有为官者庸儒执文,不识通变,认为杀虫太多,恐伤和气,任由苗稼总尽!
关中、河北道、河南道乃我朝重要产粮区,若不及时遏制,将民不聊生,流离失所,最终导致朝廷动荡。”
苏步成语出惊人,有深度、有见地,特别是评价为官者‘庸儒执文,不识通变’,这句话可谓相当重。
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上次弹劾他的那帮巡察御史,以及此刻高高在上的天可汗。
“咳咳!”杜如晦猛地剧烈咳嗽。
苏步成顿住,这一激动忘乎所以了,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蹦。
天可汗起身,回味着苏步成刚才的话。
被蝗灾困扰,却不敢动手,不识变通的何止为官者?他不也一样?
“苏卿,可知蝗虫有何习性?”天可汗沉思后问。
“回陛下,飞蝗从卵到蝻再到成虫,为一个世代,于60至200日之间。
夏蝗为第一代,秋蝗为第二代。
夏秋时节蝗虫成熟,正值农作物生长成熟,最有利于飞蝗猖獗,对农作物破坏最重、最广。
飞蝗一年可生一代或两代,干旱严重时乃至三代、四代。”
“当如何灭之?”天可汗没想到苏步成对蝗虫了解如此深入,急切道。
“回陛下,灭蝗有捕捉法和掘沟法。
即动员百姓捕捉蝗虫或挖沟垒坎,驱赶蝗虫到沟内杀死。”苏步成回道。
“哦,此法便是上次你所用之法?”天可汗问。
“回陛下,正是!”苏步成道。
“不过此法费时费力,投入大量人力,收效甚微。
可用开沟和火焚相结合的灭蝗办法,蝗既解飞,夜必趋火,火边掘坑,且焚且瘗,除之可尽。”
利用飞蝗夜间趋光的习惯,在火旁挖沟,边焚边埋。
这是来自现代的苏樱后来与他回顾时提出的,其实是唐玄宗时姚崇的灭蝗法。
“果真?”天可汗激动的站起来。
“是!要尽快灭蝗,除了公开灭蝗之法,还需官府大力配合,专人负责。
专门督导各乡村灭蝗,待蝗虫尽,田间地头庄稼生长,方可回京。
为杜绝山泽之内留有虫卵,农闲时,各州、县应当定期巡查,及时上报按察使。
杜绝蝗虫滋生,若来年巡察,有蝗虫出,各官吏当视情节轻重贬降。
将灭蝗纳入各州、县官吏政绩考核,如此才能真正有效灭蝗。”苏步成侃侃而谈。
“嘶!”一直没吱声的左、右二相惊呼。
此招狠!灭蝗纳入政绩考核,来年复萌还要被贬降!这下各级官吏将无可推卸、无法怠政。
天可汗默不作声,心中还在摇摆,此举石破天惊,必然会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
“陛下,时间紧迫,再拖延只怕关中百姓今年颗粒无收。
若救人杀虫,因缘致祸,臣请独受,义不仰关。”苏步成跪下叩请。
左、右二相相视一笑,此人真纯臣,心中只有百姓,没有名利。
“陛下,为关中百姓、天下百姓,臣附议!若因缘致祸,臣请独受,义不仰关!”左、右二相亦叩请。
“几位爱卿快快请起!朕准了。
若此事真有天谴,当朕独受,怎可累及诸位爱卿?”天可汗扶起三人。
“陛下,此时临近傍晚,臣请出城,即刻灭蝗!”苏步成恳请道。
“可!苏卿旅途劳顿,先用晚膳,再去不迟!
朕也去看看,这夜间灭蝗成效如何!”天可汗道,“来人,传膳!”
很快内侍鱼贯而入,摆了四张案几,君臣四人分坐用膳。
“咕咕…”闻着热腾腾的饭菜,苏步成的肚子发出腹鸣。
一路忙着奔波,只早上吃了个胡饼,此刻才惊觉腹中空空。
“用膳、用膳!”天可汗招呼。
这些时日困扰、焦虑的事儿有了着落,心中石头放下。
心情大好的天可汗也有了胃口。
“苏大人,走的哪条路,这般快回京?”没怎么说话的右相杜如晦冷不丁开口。
“回右相,下官从梧州转至大庾岭,走上都线返回。”苏步成轻描淡写道。
路上跟两位特使闲聊过,得知朝中除了房左相,如今还有杜右相,还特意了解二人长相、习性等。
右相太过削瘦,不用刻意辨别就能认出。
“苏大人路上不曾歇息?”杜如晦又道。
“呃,实在困倦时在驿站睡一两个时辰,昼夜不歇。”苏步成吃的有些狼吞虎咽。
“我没甚胃口,苏大人帮忙代劳!”杜如晦将自己餐盘中未动的菜递给苏步成。
苏步成讶异的看一眼右相,“多谢右相大人!”
端过餐盘,拌着米饭风卷残云,吃的干干净净。
“哈哈,苏卿好胃口!”天可汗看着羡慕。
“右相当如苏卿这般好胃口,朕甚欣慰!”
“回陛下,臣一向食量小!”杜如晦淡淡一笑。
用过膳,君臣准备出发。
“阿耶!”太子李承乾疾行而来,微微气喘。
“高明,何事?”天可汗见儿子这会儿急急寻来,定是有事。
“听闻长安县令苏大人已到,今夜要去城外灭蝗,儿子也想去看一看!”李承乾擦了擦头上细汗。
“你消息倒是快!”天可汗笑,不置可否。
“阿娘告诉孩儿的!”李承乾眼睛亮灼灼。
“走吧!”天可汗点头,明白妻子的意思。
“是!阿耶!”李承乾眼睛一亮,欢喜道。
看向风尘仆仆的苏步成,“你便是长安县令苏大人?”
“回殿下,正是!”苏步成躬身道。
“粉条、彩丝织品便是你苏家所出?”李承乾问。
“回殿下,乃下官小女苏樱所出!”苏步成回道。
“哦,苏大人之女如此聪慧,可惜要留在岭南掌管锦作,不然定要见一见。”李承乾甚是惋惜。
“殿下,您刚才说小女苏樱在岭南…”苏步成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哦,苏樱的天然彩丝乃我朝瑰宝,朝廷特授她为岭南锦作管事,掌岭南彩丝织品一应事务。”
李承乾道,小小少年,皇后用心栽培,颇具储君气势,谦和有度。
“臣替小女谢陛下圣恩!”苏步成冲天可汗躬身道。
从古至今,女子为官者寥寥无几,班昭为女子楷模。
如今长女因为天然彩丝织品,成为本朝第一位女外官,着实令苏家无上荣光。
“嗯,苏家忠心耿耿,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一家人齐心勠力,在岭南打出一片天地,属实难得!
若各州、县官吏都如你苏家这般能干,天下百姓何愁过不上好日子!”天可汗赞道。
苏步成骑马,天可汗父子、左、右二相乘坐马车,从开远门出去,向城南二十里外的白家庄去。
去年苏步成就在这里被抓走的,此处有灭蝗基础,百姓没那么敬畏蝗虫。
到达白家庄,已是戌时正,村庄一片寂静。
黑甲军打着火把,夜色下甲胄闪着寒光,极具压迫感。
“砰、砰、砰!”蝗虫见到光源,纷纷争先恐后撞来,撞在甲胄上,叮当作响。
苏步成脸上、身上时不时被蝗虫撞上,打得生疼。
“汪、汪、汪!”村里的狗听到动静,纷纷狂吠。
村里亮起几盏灯,没人敢出门,都在屋里偷窥。
“白村长在吗?”苏步成拿着火把,走到村口大声呼喊。
好一阵才听到一声轻微的开门声,有人回应,“来者何人?”
“白村长,某苏步成,原长安县令!”苏步成大声道。
“苏大人?”有人快步朝这里走来,“你真是苏大人?”
“正是!”苏步成下马。
“苏大人,果真是你!”白村长欢喜的拉着苏步成。
“都说圣上赦免了你,没想到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大伙儿快出来,苏大人回来啦!快!”
“苏大人!”“苏大人!你在岭南可好?吃了不少苦吧?”
家家户户亮起灯,围上来关切的问候。
各个都瘦巴巴的,面带愁苦,这庄稼没收成,整天饿肚子,难受!
“诸位乡亲,苏某在岭南一切安好!谢诸位乡亲挂念!”苏步成一一回道。
“苏大人,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白村长看到远处的黑甲军,只觉得各个威武霸气,却不知是皇家铁骑。
“白村长,苏某此次来,是为灭蝗一事。”苏步成道。
“嘘!苏大人!”白村长赶紧拉住苏步成,警惕的看着黑甲军那边,“你不怕被人告发?”
“白村长不用怕,此次来是朝廷为解决蝗灾,特来验证灭蝗之法!”苏步成拍了拍白村长的手。
“朝廷当真要解决蝗灾?如何解决?可没官老爷像您那样一心灭蝗,都听之任之!
去年有您在,我等好歹有些收成,今年,唉…”白村长看着黑黢黢的夜色下,稀稀落落的庄稼摇头。
“白村长,想不想保住庄稼?”苏步成问。
“想,怎么不想?可是怕啊,万一被人告发…”白村长眼中有不甘。
“想保住庄稼,就听我的!”苏步成大声道,“去取些薪柴来,上次咱们挖的沟壑还在么?”
“在!都留着呢!”白村长道,激动的拉着苏步成。
“不管了,左右是死,不如跟着你干,总比等死强!大伙儿去抱柴火来!”
“对,跟着苏大人干!”村民们附和道,跑回家抱来柴火。
去年挖的沟壑都在,将柴火围在沟壑四周,然后点燃。
一大片田地,十几二十处火堆同时点燃。
本来还在乱飞乱撞的蝗虫全都朝着火堆扑去,黑压压的一片,远处的蝗虫见到光亮也飞来。
所过之处,带起一阵风。
蝗虫飞到火堆,扑簌簌掉落在火堆里,很快飘出肉香和糊味儿。
“天啊,这么多蝗虫!”村民们躲在远处,看着密密麻麻的蝗虫,被吓到。
“别怕,再往外摆些柴火堆烧起来。”苏步成没想到长女的建议这么有效。
这种灭蝗可比白天拿着网兜、麻袋到处抓捕轻松多了。
长女还告诉他,烧焦的蝗虫可食用,不过味道不太好。
要想美味,用油炸,吃起来酥脆喷香,是道美食。
“诶,好嘞!”村民们见如此见效,回去把家中的柴火都抱来,在其他地边都烧上。
“阿耶,苏大人着实厉害,想出以火光诱捕蝗虫,此举简单有效!真真奇才!”李承乾惊叹。
几人站在田坎边,看着这壮观场景,大受震撼!
这一年多来,内禁时有蝗虫飞来,颇令人厌烦,听闻关中闹蝗灾,李承乾以为蝗灾就是宫中看到的那般。
却不想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刷新了李承乾对蝗灾的认知。
左、右二相眼中流露出欣赏,此人为灭蝗下足了功夫!
“哒哒哒…”几匹快马一路狂奔而来。
“参见陛下!”京兆府尹李弘时跳下马,冲天可汗躬身道。
正在京兆府当值,批阅公文,突然来了内侍,传圣上口谕,即刻带着京兆府一应官吏到长安城外西南的白家庄。
李弘时不明所以,带着所有当值官吏赶来。
“嗯,来啦,好好学学!”天可汗点点头,没再说话。
李弘明顺着圣上目光看去,成片成片的蝗虫飞过,向火堆扑去,空气中全是肉香味儿。
村民们在旁边不断添加柴火,将填满沟壑、烧焦的蝗虫掩埋掉。
“陛下!这是…”尽管早有猜测,可看到如此场面,李弘时还是不敢置信。
天可汗转变也太快了,之前对灭蝗是回避,听之任之的态度,怎么此时大张旗鼓灭蝗?
“嗯!”天可汗笑笑,没说话,指了指火光中的某人。
李弘时看去,眼睛瞪大,“苏步成回来啦?”
“嗯!如何?比你京兆府那帮尸餐素位的得用吧?”天可汗背着手揶揄道。
“圣上英明!”李弘时有眼色的捧哏。
“陛下!”一身烟火灰尘的苏步成过来。
“此法见效快,立竿见影,可即刻遏制住蝗灾!恳请陛下尽快推广!为关中粮食争取时间。”
“可!”天可汗道,转头看向李弘时,“李卿,苏步成做你京兆府少尹,如何?”
“陛下英明!”李弘时欢喜道。
想过各种结局,唯独没想到会直接提到京兆府少尹这个位置,看来是真入了圣上的眼。
“苏卿,即刻上任京兆府少尹,协助京兆府尹,尽快将关中蝗灾灭掉,派灭蝗官到各州、县督导!不得有误!”天可汗当场下旨。
“臣遵旨!”李弘时、苏步成躬身道。
(备注:京兆府尹从三品、京兆府少尹从四品,均唐玄宗开元初设立,此处借用。)
是夜,中书省、京兆府相继签发官文。
京兆府派出一批灭蝗官,各自带着工作组奔赴涉及蝗灾的各州、县,大规模开展灭蝗运动。
蝗灾不灭,灭蝗官不用回来!仕途也到头了!
这是一场硬仗,京兆府上下全都捆绑在一起,谁都跑不掉。
当然,下面各州、县的官吏也别想跑,责任层层落实!
谁阻拦灭蝗就是挡了京兆府所有人的前程,直接卸职。
长安县、万年县县衙就在长安城内,当夜就行动起来,分派各曹下到乡镇村执行。
京兆府灯火通明,天可汗、太子、左、右二相在京兆府联合办公,这是大唐有史以来最高效的一次办公。
没办法,再不抓紧,关中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征战突厥的战略部署就得停下,引发一连串的变动。
一整夜长安城里马蹄哒哒,不知道的以为战乱了。
待天明,各坊、各大街道主要路口、城门口、官府门前都张贴了灭蝗官文。
有灭蝗之法、对各级官府的考核等。
声势浩大,雷霆之势。
“玄龄啊,要是所有官府都如此高效,我大唐何愁治理不好!”天可汗忍不住赞叹。
不过短短几个时辰,政令就直达基层,城外的长安县、万年县已经到处燃着熊熊焰火,空气中弥漫着蝗虫的肉香味儿。
“是啊!”房相揉了揉泛红的眼睛。
这个苏步成确实厉害,办事雷厉风行。
有了中书省、圣上授权,大刀阔斧下达灭蝗令,包括对涉蝗灾各州、县官吏的考核。
那考核环环相扣,责任明确,谁都别想在里面划水。
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呼噜、呼噜…”长期失眠的杜相伏在案桌上酣然入睡,打着呼噜。
忧心一年多的蝗灾终于得以遏制,安心睡个好觉。
“高明,熬了一夜,你不困?”天可汗见长子依然两眼灼灼,不见困倦。
“阿耶,儿子今夜收获颇丰!不困!”李承乾乐呵呵道。
说完,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打了个哈欠。
“走,随阿耶上朝,今日有好戏看!”天可汗很满意长子的表现。
大朝会刚开始,就有人跳出来,打着亵渎蝗神的旗号阻止灭蝗。
骂苏步成妖言惑众,要求将始作俑者苏步成立即斩首示众,向上苍赔罪。
苏步成是京兆府少尹,从四品,有资格上朝。
但今日苏步成与府尹李弘时都没来,安排完事项,两人各带一队,分东西方向到各州、县巡视灭蝗进展,督导灭蝗工作。
朝堂上的闹剧没空理会。
“陛下,苏步成藐视蝗神,妖言惑众,魅惑圣上冒犯蝗神,臣以为当诛!”又有人站出来。
天可汗定睛一看,巡察御史王御史。
上次苏步成被集体弹劾,就是他组织、策划的。
天可汗这些天暗中命人查过,此人出自王家,与工部卢侍郎之妻王氏同宗。
与苏家无冤无仇,搞这一出,皆因王氏看中王御史之女,想要退掉与苏家婚事。
至于能集体弹劾,除了王御史的三寸不烂之舌鼓动,还因为人人敬畏蝗虫。
苏步成的举动前无古人,好些人心中信念崩塌,自然激烈反对。
另一个原因,是挡了世家大族的财路,每一次灾荒,都是世家大族兼并土地的好时机。
苏步成组织灭蝗,帮了百姓,那些世家大族失去兼并土地的机会,自然恨得牙痒痒。
几股势力混杂在一起,围追堵截,苏步成一个小小县令哪有反抗之力?
好在天可汗盛怒之下,没有失去理智,没有杀了苏步成,而是流放岭南。
思及此,天可汗无比庆幸自己留住了苏步成性命,不然就失去一位能臣、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