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一行清泪流出,自己出自京兆世家韦氏,与长安县令苏家三弟苏步云妻韦氏同宗。
荒沟村意外得知与苏家曲里拐弯带着亲,没敢认。
没想到苏县令确实是个实干人才,那江东犁惠及天下百姓,粉条、茶油、蜂蜜之法没有藏私,给穷苦人一条生路。
实在不忍心苏家再次遭遇无妄之灾,故装作不知,隐而不报。
“原长安县令苏步成?那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灭蝗之人?”天可汗愣住,好久才回过味儿来!
这不正是自己去岁褫夺官职,流放岭南的犯官么?冒犯蝗神,鼓动村民灭蝗,简直大逆不道!
算时间,应该是去了没多久便在那边折腾出水花,不但惊动县衙,还惊动州府、岭南道,乃至特使!
难怪、难怪!天可汗回忆那些奏报,都含糊其辞荒沟村村民苏家。
前不久下去的司农寺卿,倒是指名道姓苏步云,却没再多提示。
合着上上下下都知晓,唯独瞒着自己!真给自己脸呢!
天可汗越想越气,与其说维护他的面子,不如说这帮人都站在苏步成那边,这不是赤裸裸的表明,自己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长孙皇后听了,心下了然,原来如此!
长安县令灭蝗被御史群弹,天可汗盛怒下流放岭南,皇后刚产下九皇子,月子中,并不知晓此事。
出月子后偶尔听人隐晦提及,长安县令冒犯蝗神,触怒天可汗,被严厉处罚。
天可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变幻莫测。
房玄龄、杜如晦两位重臣静静躬身站立,不敢乱插话。
“二郎!”长孙皇后起身,轻轻拉着丈夫的手,眼神示意丈夫冷静。
“观音婢!”天可汗眼中有怒意,有委屈,也有犹豫不决。
先不说冒犯蝗神一事对与错,单说苏步成在岭南所做的一切,得利的是百姓,是他天可汗,这些都大力推动他的仁政。
这样的人才,他怎么会不喜?
魏征他都能容下,一个实干的底层官吏又怎会容不下?
可上上下下这么瞒自己,不是在说自己是个昏君么?天可汗心中怎会好受?
自己敬奉蝗神何错之有?天可汗感觉自己像个小丑,那种憋屈,一向骄傲的他接受不了!
“二郎!苏县令冒犯蝗神该罚!”长孙皇后轻声道。
“不过他能在岭南改过自新,立下如此奇功,二郎胸襟宽广,不妨再给他机会?让他物尽其才,可好?”
“陛下,今年关中又大旱,还有几个州又是蝗灾…”房玄龄适时插话,欲言又止。
“二郎,这苏县令有此奇才,不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长孙皇后接住话。
“观音婢!”天可汗纠结,让苏县令去治理蝗灾,不是明摆着打自己的脸么?
“你们退下吧!”长孙皇后笑笑。
命韦叔同、李仲淹退下,只留下房、杜两位重臣。
“二郎,蝗灾不容小觑!”长孙皇后道。
“观音婢!蝗灾不是天谴吗,一定是我哪里没做好,上天派来警示,若灭了蝗虫,上天岂不是更怒?”
玄武门之变不但是太上皇心中永远的痛,又何尝不是天可汗一生背负的枷锁?
“二郎,你做得很好!满朝大臣看得见、天下百姓看得见,你施仁政,令百姓安居乐业!威加四海!
试问,自古以来能有几位帝王做到?这样的明君还要被天谴,那是老天眼瞎!
既如此,我们为何还留着蝗虫?让无辜百姓一年收成化为乌有?”
“可这天灾真的能控制住吗?”天可汗心中动摇。
在水灾、旱灾、蝗灾、霜灾、地动这些天灾面前,人的力量很渺小,很无奈,根本无力对抗。
“二郎,不试试怎知晓?您是真龙天子,蝗虫与黎民百姓,你庇护哪一个?
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既如此,为何让蝗虫肆虐,为害天下苍生?
明君怎能眼睁睁看着蝗灾泛滥,让百姓没饭吃,流离失所?
任由蝗灾肆虐,非明君所为,长此以往,国家危矣!”长孙皇后缓缓道。
“陛下,娘娘所言极是!”房玄龄躬身道。
“克明,你呢?”有人赞同,天可汗心中有了信心。
“陛下,臣闻去岁长安县有收成的几个乡,皆出自苏县令带人灭蝗过!
如今关中大旱,蝗灾延续,另又有五个州因旱情引发蝗灾,臣以为可召苏县令灭蝗!
若施行及时,兴许今年庄稼还能有收成!”杜如晦回道。
刚才韦叔同瞥他一眼,玲珑九窍的他瞬间明白荒沟村苏家何许人也?
苏步成妻杜氏出自他杜家,同为杜氏,有如此奇才,未来不可限量,自然愿意推一把。
有皇后在,不是去岁盛怒下的天可汗,两位重臣这才有机会劝解。
不是杜如晦势利,实在是与苏家没走动过,只是有印象,苏步成妻出自杜家。
韦叔同那一瞥是求他救人,救那位苏县令!
不顾自己身家也要救的人一定是个值得救的人!两位特使口口声声荒沟村的事真实。
再想到去年整个京师遭受蝗灾,就长安县下有几个乡还有点儿产出。
如此一想,苏步成实在是大才,有见识、有胆量,敢为人先。
“如此…”天可汗斟酌。
用何说辞,让自己体面,还能将苏县令重新启用?
“陛下,苏步成在梧县腐土肥田有功,善治理,臣建议酌情调回京兆尹,解决关中旱情。”房玄龄提议道。
解决关中旱情只是一个托词,真正要解决的不止旱情,主要是蝗灾。
“可!”天可汗应允。
于是中书省拟旨,以腐土肥田之功,免去苏步成之罪,急召回京师。
“…苏步成即刻入京,解决关中旱情!”内侍当着一众朝臣宣旨。
什么?腐土肥田法是原长安县令苏步成所为?还有那些粉条、茶油、蜂蜜,江东犁、脚踏打谷机、高炉法冶炼、算盘等等!
一众大臣全都惊呆了!这!在长安时默默无闻,流放岭南反倒开了悟,不停冒出新奇!
“陛下,苏步成冒犯蝗神,此人该严惩不贷,切不可姑息、纵容!”堂下有人出列。
天可汗定睛一看,工部侍郎卢贺洲。
“卢卿何出此言?苏步成冒犯蝗神,流放岭南已受惩戒,然苏步成不等不靠,逆流而上,在艰难环境中改变岭南,政绩累累。
今关中大旱,急需解决,苏步成善治理,朕念百姓艰难,宣召急用,卢卿如此激烈反对,何意?”
“陛下,此等对神明无敬畏之心者,该弃之不用,以正视听、以正朝纲!
在长安县治理毫无功绩,到岭南不过一年,硕果累累,说明此人居心叵测!
陛下,慎用!”卢贺洲言辞恳请,一片肺腑。
“臣附议!”又有不少人出列,是当初集体弹劾苏步成的监察御史们。
天可汗不动声色,眯着眼睛看着这帮人,可真齐心!
一个小小长安县令,竟令监察御史集体出动,如今又集体阻止!
这回天可汗看得真真的,有了皇后的劝慰和安抚,天可汗心中没有暴怒,很平静。
心态平静,站在旁观角度再看,顿时看出端倪。
小小县令,何以劳驾这帮监察御史群策群力剿灭?只怕当初的弹劾藏着猫腻!
“如此,众位爱卿,可否推荐一位善治理者来解关中大旱?”天可汗反手抛出问题。
堂下顿时一片安静。
“卢卿,你呢?可有人选推荐?”天可汗心中冷笑。
“回陛下,臣居工部,人才遴选乃吏部本职,臣不敢逾越!”卢贺洲恭顺道。
“苏步成即吏部遴选,卢卿如此激烈反对,想来有更优人选,不妨大胆推荐!”天可汗似笑非笑看着工部侍郎。
这卢侍郎平日不哼不哈,几乎是隐形人,怎么在这事儿上如此坚决?工部侍郎与长安县令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的!
“回陛下,臣无人选!臣恳请陛下为天下百姓,收回成命!”卢贺洲大义凛然。
“放肆!”天可汗被激怒,“朕不为天下百姓,召苏步成何为?卢侍郎如此曲解朕意,莫非也想去岭南走一遭?嗯!”
“臣不敢!”卢贺洲吓得咚地一声跪下。
监察御史们集体失声,天可汗说一不二,气头上顶上去,真有可能成第二位流放岭南的犯官!
“哼!”天可汗一甩袖,不屑地看着堂下跪趴之人。
以为多有骨气,能硬刚到底,不过尔尔!
事急从权,昨日圣旨就拟好,走完所有流程,派人快马加鞭去宣召。
今日朝堂上不过走过场,根本不需要众臣同不同意!
却不想竟然炸出某些人!看来当初的集体弹劾,不是那么简单。
天可汗不想去深究,无非就是门阀世家的打压、以及党争,再或者是苏步成挡了某些人的道。
捉住把柄,往死里整,想到自己被当枪使,天可汗心中大不悦。
决定暗中查寻弹劾苏步成始末,他倒要看看谁在里面捣鬼。
京兆府尹李弘节看着跪在地上的卢侍郎,冷嗤一声,暗骂,“显着你了!左右相都没说话!”
(备注:唐都长安,初称京城,置雍州牧,以亲王充任,如太宗、中宗、睿宗为亲王时曾任雍州牧,一般为遥领,政务由别驾(贞观末改为长史)处理。
开元元年,改雍州为京兆府,置京兆牧,改长史为京兆尹,实际执掌政务。
为便于读者阅读通畅和理解,此处借用“京兆府尹”替代当时的“雍州别驾”一职)
苏步成是他治下长安县令,出身寒门,在几个县流转十数年,因实干之才擢升为五品长安县令,任职期间兢兢业业。
贞观元年冬,京城无雪,苏步成便上书,担忧明年京城大旱。
越明年,担忧成真,蝗灾显现。
苏步成又上书灭蝗,被他按住不发,从古至今,从未有朝廷大举灭蝗举措,这是要捅天!
后苏步成私下灭蝗,他听之任之,装聋作哑,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吧!
却不想被人捅破,最终落得个流放岭南的结局。
李弘时甚是惋惜如此能干的下属被褫夺,可他也不敢吱声。
要真的追究起来,他这个上司也该受连带责任,监管不力!
却不想一年时间,这苏步成又要杀回长安,真好!要是没有跳梁小丑蹦跶出来恶心人就更美妙!
今日天可汗没有被激怒,很冷静!
李弘时蛮希望天可汗盛怒,将这位卢侍郎也送去岭南改造改造!
“阎爱卿,秧马可有试制出来?”天可汗看向队列中的阎立德。
“回陛下,已研制出来,再改进些细节,便可定型!”绯色官袍的阎立德出列。
“嗯,尽快定型,早日下发各地,争取明年开春全面推广开!”
天可汗和颜悦色,完全无视地上跪趴着的工部侍郎。
“是!”阎立德躬身道。
“这里又有两张图纸,皆出自岭南苏步成,阎卿尽快打造出来,皇后想要亲自试试!”
说此话时,天可汗有意无意瞟一眼地上的卢贺洲,将图纸递给身边内侍,内侍转交阎立德。
阎立德接过图纸,是缫丝机、织布机,看到熟悉的字迹,惊喜道,“陛下,与之前的几样皆出自同一人之手?”
天可汗笑笑,“正是!”
“陛下,臣想见见此人!高炉法建成的冶铁炉,出铁量提高,纯度大为提升,燃料节省不少!”
阎立德乐呵呵道,“臣还有许多问题请教!”
“嗯,岭南道不久将出一样新建材,名唤水泥,掺上河砂、石子、水搅拌,可筑路,路面坚硬、干净。
还可浇筑修建城墙、军事要塞,坚不可摧!”
天可汗就喜欢阎少监这样埋头干实事的官员。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同样中层官吏,阎卿实干、能干,卢侍郎不务正业,掺和党争。
看来是时候动一动位置,免得坐久了,闲的蛋疼,尽整事儿!
阎立德从未想过世间能有用浇筑法铺路、建筑城墙这种便捷之物。
“即将面世!阎卿可要派人去岭南学习?”天可汗问。
“要、要!呵呵,要是可以,臣想亲自前往!”阎立德甚是遗憾。
秧马要定稿,手里还有皇后娘娘急需的缫丝机、织布机,想走走不了!
瞧瞧人家司农寺卿,带着人直奔岭南,如今干得风生水起。
“工部尚书何在?”天可汗看向前面几位大臣。
“臣在!”工部尚书段纶出列。
段纶,前朝兵部尚书段文振次子,前朝左亲卫,新朝太上皇女婿,驸马都尉。
武德七年平定巴蜀,段纶自行其是,设官授官,掌握生杀大权,对上对下态度随意,得罪不少人。
有人告发他谋反,太上皇派人调查,没有实证,调回京师。
天可汗登基后,迁右光禄大夫、秘书监。
从此闭门修道,不再与人随意交往,孜孜不倦搜集、翻阅历史典籍。
开春升迁工部尚书,因关中大旱,授命前往名川大山祈雨,即将出行。
“岭南道今为粮食专署区,除大力垦荒,梧州等地亦大举修路,用一种新奇技术,路面坚硬。
工部可着人去学习,水泥面世后,改用水泥筑路,一并学成!”天可汗道。
“臣遵旨!”段纶躬身道。
“梧州筑路人乃苏步成之弟苏步青,出自工部,如此人才,听闻曾在工部做管事近十年。”
天可汗又看一眼地上的卢侍郎,尸餐素位者也!
“此人大才,臣恳请召回工部。”段纶闻弦知雅意。
段纶刚接手工部,刚从天可汗口中得知此人是苏步成之弟,其余一概不知。
但听得出天可汗对此人很是中意,很识趣的递话。
“嗯,岭南道路艰险,此人留在岭南也是大用,擢升工部员外郎,领岭南道路建造之事!”天可汗沉吟后开口。
段纶惊讶抬头,工部员外郎?这也、太快了吧?一个犯官,官复原职已是天大恩赐,还升职!
一直趴在地上的卢侍郎也抬起头,心中大为不妙。
工部员外郎从五品下官职,苏步青之前不过从九品上的芝麻小官。
只会干活的老实头,竟然有一天平步青云!
三省六部中,吏部、工部、礼部、户部、兵部、刑部等设置为尚书一,副职侍郎一,下辖各司郎中一、副职员外郎一,下辖各主事。
“嗯?段卿有异议?”天可汗反问,讥讽地看一眼地上的卢侍郎。
“臣无异议!”段纶好像领悟到什么。
自己仰仗天可汗得以升迁,干嘛要做拦路石?这卢侍郎惹了圣上厌恶,想来迟早要挪开。
“司农寺少卿何在?”天可汗很满意段纶的识相,转而看向另一人。
“臣在!”后面的司农寺少卿赵元楷出列。
司农寺卿窦静不在家,筹建岭南道粮食专署区官署,督促岭南各州府全面推广两季稻,一年内回不来,赵元楷暂领司农寺诸事。
虽然寺卿不在家,赵云凯没敢造次,因为寺卿大人很严厉。
赵元楷前朝末凭门荫入仕,起家上郡东曹椽,善敛财,搜刮民财,奉献炀帝。
前朝灭,投降新朝,任司农少卿,利用职权贪财聚敛,搜刮民财。
被寺卿大人召集司农寺一众官员,当众责斥。
“炀帝骄奢淫逸、贪渎民财,司农寺非得有你不可。
陛下崇尚节俭,爱护百姓,你又有何用?”
如当头棒喝,令赵元楷幡然醒悟,羞愧万分。
“苏步成之弟苏步云,原司农寺太仓署丞,冬小麦种植有功者。
现随寺卿筹建粮食专署区官署,擢升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署令,着五品品秩!”天可汗金口玉言。
赵元楷惊讶抬头,自己司农少卿为从四品上,下面各署令不过从七品下。
刚才苏步成另一弟弟擢升从五品下工部员外郎,这苏步云的岭南粮食专署区署令却特设为五品品秩。
原定的专署区署令品秩不过六品,一直没定下人选,现在不但定下人选,还提升官品。
这是大赏特赏苏家,陛下何意?
“少卿有异议?”天可汗斜睨赵元楷。
“臣无异议!”赵元楷回神,躬身道。
“吏部即日下官文,工部、司农寺接到官牒,尽快送达岭南苏步青、苏步云手中。
岭南粮食、道路修建兹事体大,望二人不负朕所望!”天可汗道。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众臣道。
退朝后众臣散去,回衙办公。
段纶同情的看一眼卢贺洲,想到自己前车之鉴,忍住没把门的嘴,独自回衙。
卢贺洲爬起来,失意地走在后面。
去年用灭蝗一事踩苏家有多痛快,今日自己就有多狼狈!
好在自己见势不对,赶紧认错,没再顶撞,不然,此刻自己定是褫夺官身,流放岭南!
出来后与几位监察御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顾无言。
唉!孽缘、孽缘!
一次邂逅,次子对苏家女娘一见钟情,一心求娶。
家中老母宠溺孙儿,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几番打听,得知苏家女娘有些名头,极其聪慧。
便不顾门庭,上门求娶。
出身太原王氏的妻子死活不同意,中意娘家侄女,一心撮合,一心要搅散与苏家的姻缘。
一次女眷聚会,苏家那个没头脑女娘语出惊人,让王氏抓到把柄,一番运作后,监察御史集体弹劾。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朝堂上他必须态度坚决。
原本以为苏家不过削职为民,却不想盛怒之下,不但褫夺官身,流放岭南,还牵连两个弟弟。
当日被赶出长安,王氏着人追来,退还婚书,斩断与苏家的一切关联!
卢贺洲没想到把苏家坑的这么惨,可木已成舟,他没有退路,只能往死里得罪。
今日突然苏家翻盘,他心中不安,极力阻拦,却不想差点儿把自己拖下水!
现在回想,不禁懊恼,家中有长子撑着,次子聪慧也罢、纨绔也罢,都随意。
偏偏王氏要强,与老母亲斗法,害苏家无辜倒霉,整出那么大的动静。
如今反噬,只怕自己离倒霉不远了!
不过半日,苏家的消息传遍长安城。
原来这一年来岭南的异动皆出自原长安县令苏步成家,如今圣上急召回京,解决关中大旱。
受惠于苏步成的那几个乡的百姓最高兴,虽然收成少了些,总归还有点儿,勉强能糊口。
那些没跟着苏县令灭蝗的,庄稼颗粒无收。
尽管官府出手赈济,可杯水车薪,而且是有偿还利息的。
这一对比,无比感念当初苏县令苦口婆心,上门动员他们灭蝗。
苏县令被流放,百姓们吓得不敢再灭蝗,眼睁睁看着庄稼被蝗虫祸害。
如今苏县令回京,是不是意味着灭蝗无罪?
没人敢明晃晃的说破,但村民们眼中都闪着光。
京兆府尹李弘时扬眉吐气回到京兆府,苏步成回来,十有八九会安置入京兆府。
会安在哪个位置呢?李弘时不免好奇,天可汗如此大张旗鼓弄回来,绝对不是摆着当吉祥物。
旱情怎么解决?工部尚书段纶这两日启程,拜名山大川,为关中祈雨。
老天不下雨,谁来都不好使!故而苏步成回京,应该还是为着灭蝗。
李弘时闹不明白,为何天可汗要启用苏步成灭蝗?不是说对神明大不敬吗?
左右相不可能说动天可汗,当初没谁敢顶着天子盛怒劝诫。
都知晓灭蝗真正触怒皇帝的点在哪里,大家都不说破。
再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县令,不值得各位重臣堵上自己仕途,为之冒风险袒护。
这天下能让陛下听进去的,唯有皇后娘娘!
如此一想,李弘时瞬间悟了,一定是皇后娘娘!
“大人,听闻长安县令苏步成要回京?”刚进京兆府,便有人急忙来打听。
“嗯!”李弘时瞥一眼,下属们目不斜视忙碌,其实皆尖着耳朵在听。
“大人,可知苏、苏大人回来作甚?官居何位?”问的人跟着李弘时,亦步亦趋。
“不知!圣上没说!你打听作甚?”李弘时背着手,打量对方。
“无甚、无甚,替苏大人高兴,替苏大人高兴!”那人讪笑着离开。
“高兴?哼!”李弘时冷嗤。
长安县令位置一空缺,多少人盯着,客气的请吃饭,不客气的颐指气使,让安排某某某进去。
搞得京兆府好似他家的,自己这个京兆府尹是他家一条狗。
那几日李弘时烦不胜烦,谁也没搭理。
你们要运作找吏部闹腾,别找自己这个府尹,丫鬟管钥匙-当家做不了主。
吏部也不是傻的,实干的苏步成没落着好,再派遣的,必须与苏步成不相上下。
蝗灾、旱灾下的京师,不好治理,弄个草包,不是嫌自己命长么?
新一任长安县令安分多了,不莽撞,不出彩,也不折腾。
就是蝗灾、旱灾看着闹心,作为不作为都讨不到好,只能到京兆府哭穷,要各种赈济,也算是另一种作为吧!
苏步成归来,必定要挤掉某人官位,那些平日里浑水摸鱼的不免心慌,故而着急打探。
苏步青、苏步云还好,升迁的官职不影响工部、司农寺,这两人领职岭南,与京师各部无甚影响。
苏步成这是实打实的要挤掉某人位置,但都不知会落到谁头上。
这一下京兆府的人立马变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起来。
“夫君,这是咋啦?”过两日便要迎娶二儿媳,王氏这几日忙得天昏地暗。
为与苏家退婚,与婆母闹崩,如今二郎娶亲,婆母蛰居自己宅院装聋作哑、不闻不问。
丈夫失魂落魄回来,好似死了亲娘老子。
卢贺洲神游天际,默默坐下,两眼虚空。
“夫君、夫君!”王氏伸手在丈夫眼前晃动,卢贺洲无反应,转头问长随,“大人这是咋啦?”
“回夫人,奴婢不知,去接大人时便如此!”长随回道。
“没向旁人打听?”王氏拧眉看看丈夫,大难临头般瑟瑟缩缩,没往日的目空一切。
“回夫人,回来路上听到、听到…”长随欲言又止。
“听到甚,说呀!”王氏心急火大,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都说那个、那个苏大人要回来了!”长随一口气说完,低下头,不敢看主母脸色。
“苏大人回来?他回来关我们甚事…”王氏顺口道。
话音落突然意识到苏大人指的谁,眼睛瞪大,不敢置信,这样了还能回来?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长安县令?”王氏确认。
“应当是,听说圣上急召回京,为关中大旱一事。”长随把在工部听别家长随议论的告知主母。
“夫君,可是真的?”王氏摇晃着丈夫问。
“苏步成要回来了!”卢贺洲苦笑。
“回来就回来,怕甚?都流放岭南,难不成还要拖累我们卢家?退婚不应当么!”王氏稳住心神,嘴硬道。
那些暗中运作,寒门小户的苏家,有能耐能查出来?有啥好怕的?
“苏步云擢升岭南道粮食专署区署令,五品品秩,苏步青擢升工部员外郎,领岭南道道路修建。”卢贺洲喃喃道。
“甚?那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擢升?圣上莫不是疯了不成…”王氏失声惊呼。
卢贺洲一下子捂住王氏口,“慎言、慎言!”
“夫君,发生何事?怎会如此?”王氏不解。
寒门低阶官吏升迁艰难,这种流放的,官复原职都难,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填坑。
赦免后给个编外闲职,已是天大恩赐,运气好等个一两年还能给到一个实缺,运气不好,等上五六年,兴许到死都等不来安置。
这苏家倒好,不但苏步成入圣上的眼,两个没有存在感的弟弟都得到重用,这不是因祸得福吗?
“苏家在岭南立奇功,江东犁、粉条,这一年从岭南流出来的,每一样都与苏家有关。
如此奇勋,天可汗怎会放着此人不用?”卢贺洲道。
“苏家女眷不日将回长安?”王氏抓住丈夫的手急切道。
卢贺洲没说话。
“狐媚子回来作甚?承业好不容易才应下这门亲事,眼瞅着马上成亲!若承业知晓,不是又得闹腾么!”王氏气得咬牙切齿。
“先生,是这样吗?”孩子们拿着红糖大蒜水,不敢下手。
簸箕上的蚁蚕实在太小,就没听说过这么喂养蚕儿的。
“嗯,是这样,蚕儿小,稍微喷一下即可。”苏樱点点头。
“阿樱!”郑娘子把苏樱拉到一边,“你真舍得把这技术教出去?”
这彩丝蚕的价值不用说,谁都知道价值不菲。
还有红糖大蒜水肥蚕,难怪苏家的茧子又大又鲜亮,是真舍得下本!
郑娘子看着心疼,苏樱简直太败家,一点儿不藏着掖着,啥都往外捅。
“放心吧,阿姐,这些孩子以后都是彩丝蚕的管事、技术指导!”苏樱笑笑。
这些都是可靠之人,彩丝蚕即使规模养殖,也只在一定范围内养,不会轻易拿出去,需要不少人手,得及早培训出来。
第二季蚕子孵化后,苏樱不但公开教全村妇人,还把金风寨的蝶秀等几位能干女孩叫来学。
甚至把自家的蚕子让孩子们上手,不分男孩、女孩。
男孩也罢、女孩也罢,都能养蚕,学会了将来也是一门营生。
至于后面的缫丝、织布,向来是女性操作,需要心灵手巧,而且蚕丝忌讳十指粗糙。
男孩、女孩混搭组成一组,男孩们好奇得不行,家中母亲养蚕,从不让自己靠近。
生怕自己给弄死了,先生这里却让他们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