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之下by石阿措
石阿措  发于:2025年06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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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苏清妤?”孙三娘身子往榻靠上一歪,笑盈盈地询问。
“你识得我?”苏清妤心生警惕。
孙三娘挑了挑眉,一边抚弄涂着丹蔻的指甲,一边笑说:“永安侯夫人就一位宝贝女儿,你若不是她,还能是谁?”
孙三娘态度戏谑放浪,苏清妤身为大家闺秀,不曾与孙三娘这类女子打过交道,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教坊这地方可不是陆夫人这种身份的人该来的。”孙三娘端起茶饮了一口,瞟了苏清妤一眼,语气阴阴的,“陆夫人,这茶点可是不合你胃口?”
苏清妤端庄一笑,“倒也不是,只是不习惯吃外头的东西,还请掌事见谅。”苏清妤并不打算吃这里的东西,谁知晓会不会加了什么东西。
孙三娘哪里猜不到她的想法,也不勉强她,“陆夫人此刻定是如坐针毡吧,你们这些官宦夫人啊,平日里是最瞧不上我等女子,生怕沾上我们就毁了你们的名誉,如今你母亲也落到这种下场,不知陆夫人心中有何感想?”
苏清妤不曾她说得如此直白,一点面子都不给人留,她心中有些不悦,但在她的屋檐下,自己的母亲又在她手上,她只能佯装淡定,礼仪周全地道:“掌事想多了,您是礼部的人,也是个官,我不过一介深闺妇人,哪里敢瞧不起您?”
孙三娘心中自然不信她的话,懒得再与她说些客套话,她稍抬了下身子,“陆夫人,我就直说了,你母亲要想从这出去并非易事,我呢,虽然不能够让你母亲重新过上呼奴使婢的日子,但我可以让她免受她人欺负。”
苏清妤内心一动,却没有急于开口,经过这段时间的人情冷暖,她也明白了,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孙三娘看到她眼中的疑虑,莞尔一笑,“不过呢,你母亲乃是官卖至此,我也不能把她当主子一样供着,这不是在与朝廷律法做对抗么?我又不是什么大善人,为何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冒此风险?”
苏清妤明白了,正色道:“孙掌事想要什么?”
“我喜欢与聪明人说话。”孙三娘伸出一根纤指,“一万两。”
孙三娘的狮子大开口让苏清妤惊愕,她努力维持冷静,“一万两银子?这未免也太多了些,可否少一些?”
孙三娘撇了撇红唇,立刻冷下脸,“看来你母亲也不值一万两,罢了,迎春,送客。”
“等一下。”苏清妤心中一慌,下意识地站起身。
孙三娘冷哼一声,脸上始终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
苏清妤自知商量无望,无可奈何,只能柔声请求,“掌事大人,能不能给我些许时间?我实在没办法一下子凑足一万两银子”
孙三娘略一思索,稍稍松了口,“五天,最多只能给你五天时间。”
五天时间太短,然而孙三娘态度坚决,苏清妤担心自己的母亲再受到她人欺负,只能点头同意。
孙三娘这才回嗔作喜,“那我便等着你了,好心提醒你一句,晚一天你母亲就要受一天的苦。”
苏清妤可不觉得她这是提醒,说是威胁更恰当一些,她目光掠过她身上那些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以及满头的珠翠,怀疑她便是靠这些手段来获取钱财的。
苏清妤临走时,孙三娘又“好心”提醒了她一句:“对了,你妹妹苏迎雪还有你家那位姨娘也在,要不要我替陆夫人也照拂她们一二?她们二人就算你一千两银子吧。”
苏清妤看着她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目光微冷,“她们二人与我无关。”
孙三娘啧啧感慨,“都说越有权势的人越是无情,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陆夫人一万两都出得起,一千两却不肯出,这二位可都是你的亲人啊,陆夫人,当真要如此绝情么?”
她这一番话故意说得刻薄挖苦,然而苏清妤不为所动,“一万两,我会尽快筹到。”
苏清妤说完就带着元冬离去了。
看着苏清妤头也不回的身影,孙三娘嗤笑一声,与一旁的迎春道:“像她这种大家出身的闺秀夫人啊,就该多吃点苦头。才能放下她那自恃身份的高傲虚伪姿态。”
一万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若她父亲还没失势,她娘家还拿得出一万两银子,可若她父亲没失势,她母亲也不会沦落到教坊。
苏清妤回到陆家,便让元冬把自己的私房钱还有所有的珠宝首饰等珍贵物品通通那了出来,盘算了下,最多能凑到二千两银子。
苏清妤愁容满面,剩下的八千两银子,她又该去何处筹集?
陆文旻身上也没多少银两,陆老太太掌管着陆家的钱库,断然不会愿意拿出那么一笔银子给她。
“小姐,我们上哪儿去凑那么多银两?”元冬叹气道。
苏清妤沉眸思索片刻,忽然灵光一闪,“有,还有我的嫁妆。”
苏清妤从来不曾为钱财发愁过,她那些嫁妆她几乎就没碰过,一直锁在陆家的库房里,可是钥匙在陆老太太那里。
苏清妤刚刚嫁过来时与陆文旻夫妻感情融洽,和陆老太太也处得不错,加上那时她也不计较那些嫁妆,就由得陆老太太保管了,如今一想,无比懊悔。
元冬先是一喜,而后又有些担忧,“可库房的钥匙在老太太那里,她只怕不肯给。”
“总归要试一试。”苏清妤语气坚定。
苏清妤让元冬收拾好东西,就带着她就去了陆老太太的院里。
如她所料,一听她说要开库房的门,陆老太太就变了脸。
“母亲,我只是想要拿我的嫁妆,至于其他东西我碰也不会碰。”苏清妤保证道。
陆老太太提高声调,“你要嫁妆做什么?陆家是缺你吃的还是缺你穿的了?”
“母亲,这些嫁妆我自有用处。”苏清妤见陆老太太一脸不悦,顿了下,又道:“况且,这嫁妆原本就是我的,我有权处置它们。”
她好声好气地与她说,她无动于衷,那么她也只能硬着来了。
陆老太太早就将苏清妤那些嫁妆视为陆家所有,听苏清妤说要拿回去,当即就跟要了她的命一般难受,“我知道了,你这是存心想要和我儿离了是不是,好,我这就让人将他叫回来写休书!”
苏清妤心口一阵起伏,沉声:“母亲不必这般威胁我,母亲不怕被自己和夫君被人认作是忘恩负义的势利之辈,尽管把夫君叫回来就是。”
“你……”陆老太太一拍桌子,指着她的鼻子,横眉竖眼。
一旁的张嬷嬷连忙上前替陆老太太顺气,“夫人,这就是您不懂事了,老太太身体本就不好,你还这般忤逆她,要是把老太太气晕过去,那就是你的罪过了。”
陆老太太捂着胸口,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模样。
苏清妤铁了心要拿回嫁妆,从椅子上站起身,“母亲,我并不没有忤逆您的意思,只是您一直不愿意把嫁妆还给你,就不怕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说您贪了儿媳的嫁妆?”
“你……你看看她,她就是存心想气死我!”陆老太太面色铁青,“我若不把钥匙给你,你待如何?”
眼看着陆老太太软硬不吃,苏清妤已然走投无路,她膝盖一曲,跪在地上,“那儿媳便只能在此长跪不起了。”
“你还威胁我?好好好……”陆老太太勃然大怒,“那你就跪着吧,我看你能跪到几时。”说着将手搭在张嬷嬷的手臂上,“扶我回房,便让她跪着。”
陆老太太回了房后就不再出来。
苏清妤从白天跪到了夜幕降临,陆老太太仍旧不肯出来,晚膳也是在内室吃的,张嬷嬷倒是出来过一次,劝苏清妤回去,好说歹说一番没用后就走了。
元冬一直在旁边陪着苏清妤,见她脸色苍白,身姿摇摇欲坠,无比心疼,“小姐,您还是起来吧,老太太心如铁石,爱财如命,她绝不可能松口的。”
苏清妤想着父母此刻的处境,膝盖的疼突然间就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回:“元冬,你受不住就先回去吧,不必管我。”
元冬劝她无果,正着急间,忽听身后传来动静,回头一看,见陆文旻从外头急匆匆地走来,不由惊喜:“姑爷回来了。”
苏清妤问言并不理会,仍旧挺直身板,目不斜视地跪着。
“夫人,你这是何苦?”陆文旻叹气道,他一回来就听说苏清妤为了嫁妆的事和他母亲闹了起来,还在他母亲的屋里长跪不起,就连忙赶了过来。
苏清妤沉默不语,根本不想听他说话,他若还有一点良心,就该去劝说他母亲归还嫁妆,而不是在这里虚情假意地问她何苦。
她何苦?她心里的苦他怎知?他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别的女人身上了。
陆文旻看着她倔强的模样十分无奈,“你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你先起来,母亲那边,有我替你求情。”
苏清妤是个高傲自负的人,能让她屈膝下跪,一定是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二那些嫁妆能解她燃眉之急。
陆文旻对她有愧,也心有不忍,于是决定帮她要回嫁妆。
苏清妤问言这才扭头看了陆文旻一眼,有些不信任,“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你先起来,你也知晓,母亲是个倔强之人,你若待在此处,她断然不会松口的。”陆文旻好言相劝,随后命令元冬:“元冬,你扶你家小姐起来。”
元冬急忙扶起苏清妤。
苏清妤起身时,眼前一黑,险些栽倒,幸好陆文旻及时扶住了她的腰肢。
苏清妤双腿酸麻,无法站立,只能靠在他的怀里,她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眼眸含泪,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夫君,你一定要帮我。”
这是陆文旻第一次见到苏清妤如此柔弱无助的模样,好像她就只有他了。
陆文旻没由来地涌起几分心疼,语气也柔和了不少,“放心吧,你先回去。”
苏清妤点点头,眼泪滑过面庞,她伸手擦了擦,待能够站立后,才从他怀里起身,在元冬的搀扶下,缓步离去。
陆文旻看着她垮下来的身形,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您先吃点东西吧,姑爷既然答应了帮您,应该不会食言的。”
元冬去厨房拿了些清淡的吃食,摆放在榻上的小几上,劝说了一番,苏清妤都不肯吃。
“我真的吃不下。”
苏清妤一会儿忧心忡忡地走到廊下,望着外头沉沉夜色,一会儿又回到榻上端坐着发呆。
一天就要已经过去了。
苏清妤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陆文旻身上,但她也知道,陆文旻是个极重孝道的人,若陆老太太铁了心不还嫁妆,只怕他也没辙。
“小姐……”元冬望着她纤细羸弱的背影,还待劝,却被苏清妤伸手阻止。
苏清妤手扶着门框,回眸看了她一眼,
“元冬,你也没吃东西,你去吃一点吧。东西就放在桌上,我想吃自然会吃。”苏清妤语气坚决。
“是。”元冬没办法,只能退下去了。
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她愈发焦虑,回到榻上坐一会儿,又站起身走到门口,翘首以盼。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的全都是若陆文旻无法劝说陆老太太,她该如何是好?那八千两只怕是筹不到了。
正胡思乱想着,陆文旻的身形出现在她视线之中。
苏清妤心口一颤,急步迎上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期待地问:“夫君,怎么样?”
陆文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面有难色,“夫人……”
苏清妤心突然间坠入谷底,颤声:“母亲还是不肯给钥匙么?”
陆文旻愧疚地点了点头。
她方才一直强撑着身体等陆文旻归来,此刻见没了希望,浑身力气仿佛突然间被抽空,双腿一软,摇摇欲坠,陆文旻慌忙扶住她,“夫人,你别急,进屋再说。”
陆文旻扶着虚弱的苏清妤进了屋,让她坐在榻上,目光扫过桌上一口未动的饭菜,眉头不觉皱了下,“你没吃晚膳?”
苏清妤摇了摇头,一心在嫁妆上,“连你也说不动母亲?”她黛眉紧蹙,眼睛泛红。
“母亲性子执拗,不论我怎么劝说,她都不肯松口,后面太过激动,还晕了过去。”陆文旻是真心想替她要回嫁妆,但又没办法说动他母亲。
苏清妤怔了怔,悲恸的情绪如浪潮涌来,她禁不住掩面而泣,“这可如何是好?”
苏清妤是真的没办法再遭受这样的打击了。
“你先别哭。”陆文旻握着她柔细的手腕,逼着她面对他,“你且告诉我,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苏清妤放下手,哭得难以自已,根本没办法将话说清楚,陆文旻只能将她拥入怀中安慰,等她哭够了之后,又询问了她一遍。
苏清妤想不到任何筹集银子的办法了,稍稍冷静过后,只能将事情通通告诉了陆文旻。
“一万两银子?”陆文旻十分惊讶,随后面色一沉,“如今朝廷大刀阔斧地惩治贪官,这孙掌事还敢索取贿赂,还真是要财不要命,我明日就去告她一状。”
苏清妤一听立刻急了,双手攥住他的衣袖,“不行,那孙三娘一看就不是好惹的,我娘在她那里,若你告了她的状,只怕我娘的处境更加艰难。”
陆文旻摇了摇头,叹气道:“夫人,你这是在纵容贪官。”
“因为那不是你的母亲!你当然不在乎。若是你的母亲,你会去报官么?”苏清妤有些激动。
“当然。”陆文旻回答得干脆。
“你说得倒是轻巧。”苏清妤冷笑,可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
陆文旻沉默,知她心底难过,就没有再与她继续争执下去。
陆文旻此刻是她唯一的希望,理智告诉她她不能与陆文旻争吵,她也感觉到了,她如果向陆文旻示弱一些,他就会对自己心软一些。
苏清妤努力保持冷静,泪水朦朦地凝望着他,她抓着他的手臂,乞求:“夫君,你再帮我想想办法,帮我要回那些嫁妆。若我母亲有个万一,我也不想活了。”
一直以来,陆文旻都希望苏清妤在自己面前放下端庄持重的姿态,对他柔软一些,可当她真的对自己露出可怜无助的神情,他又发现,自己看不得,因为会难受。“等母亲冷静下来,我再劝一下,实在不行,我帮你筹集这笔银子。”
苏清妤眼里流露出希望,她犹豫了下,靠入他的怀中。
“夫君,你不能骗我。”
苏清妤可怜无助地望着他,她想过了,他若肯帮她,她以后会好好地继续和他过日子,他想纳妾,她就让他纳,他喜欢红苑里的那个女人,那她就成全他们。
陆文旻望着怀里宛如兔子般温顺无助的苏清妤,不由怔了下,手抬起,迟疑了下,才抱住她,内心逐渐变得柔软,“不骗你。”
酉正时分,天色还未暗下,街衢依旧热闹非凡,车水马龙。傅清玄的马车经过一条繁华的巷子。
“咦……”
正斜靠在榻上假寐的傅清玄睁开眼眸,温润沉静的目光锁定声源处。
吴峰自知失态,连忙放下车帷。
“发生了何事?”傅清玄淡声问,放下抵额的手。
吴峰有些尴尬地回:“属下方才好像看到了陆夫人从一典当行出来。”
傅清玄没回话,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显露。
见他不在意,吴峰愈发尴尬,连忙补了句:“兴许是属下看错了,陆夫人好歹也是名门世家之后,不至于出来典当东西。”
傅清玄仍旧不发一语,大概是被他打搅到,他没了睡意。从一旁小几上拿起一本书籍,垂眸专注阅览。
吴峰住了嘴。他原本以为大人对苏清妤有特殊的想法,看来是他多虑了。
典当行门口。
苏清妤的轿子在柳树下停着,元冬掀开轿帷,扭头看到自家小姐的目光落向前方,好像在看什么东西。
“小姐,怎么了?”
苏清妤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方才她好像看到了傅清玄的马车,兴许只是相似而已,苏清妤没多想,进了轿子。
落座后,苏清妤看着手上的银票,眉间浮起愁绪。
她将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一共当了一千五两银子。
她等了两日,还没等到陆文旻成功说服陆老太太将嫁妆还给她,这两日陆老太太称病在屋里休息,谁也不肯见,连陆文旻也见不到她。
苏清妤知道陆老太太只是在装病,可就算知道,她也拿她没辙。五日的约定已经过去了两日,不知道母亲那边是什么情况?孙三娘有没有让人故意为难她母亲?
每每想到这些,她就食难下咽,寝不安席。短短两日,就消瘦了不少。
她问过陆文旻,他答应帮她筹银子,可这两日他公事繁忙,早出晚归,她不大相信他能够帮她筹到银子,也许他只是在拖延时间?
是夜,陆文旻比昨日晚归了一个时辰,已是亥时初。
苏清妤一直在等他,等得心烦气躁,以至于看到他时,旁的话也顾不得说,立刻期待地追问:“夫君,你可筹到了银子?”
陆文旻摇了摇头,几乎不敢与她对视,怕看到她眼中的失落。
八千两银子并不是一笔小数目,陆文旻尝试与平日里甚密的一些同僚借银子,他们有的是廉洁之士,只拿俸禄,手上根本没什么银子,有的家中虽富,但钱财也不由他们随意支取,他放下面子换来的不过几百两银子,这几百两银子对苏清妤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他拿不出手。
明明对他已经不抱有太多期望,可听到他没筹到银子的消息,苏清妤心还是禁不住地一点一点往下沉,最后沉重得令她忍不住想要蹲下身子恸哭。
陆文旻抱着她,柔声安慰,“夫人,你别难过,我再想办法。”
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么一句话,他真的有心帮助她么?苏清妤对他产生极大怀疑。
深夜,苏清妤辗转难眠,她扭头看了眼陆文旻安静的睡容,略一犹豫,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来。
她点了灯,来到屏风处,拿起他换下的衣服,往各处寻摸一番,最后竟从袖口口袋中翻出了几百两银票。
苏清妤呼吸一滞,扭头看向床的方向。
他有银子,他宁可拿着这银子去外头寻花问柳,也不肯拿出一分一毫出来帮自己的妻子,还虚伪地对她露出心疼,关切的神色。
为什么她还对他抱有不切实际的期待?
苏清妤颤抖着手将银票放了回去,恍惚地走到桌旁,跌坐在椅子上,望着床上睡得正沉的人,她无声的笑出了眼泪。
她放弃尊严,低三下四的求他帮忙,换来的却是他的敷衍,拖延,隐瞒。
她真成了一个笑话。
“陆文旻真找你借银子了?”
“怎么,他也找你借了?”
“对啊。”
“那你借给他了么?”
“若非遇到难处,他那清高的人断不会向我借银子,我于心不忍,借了他一百两银子。”
“我也是这般想的,就借了他二百两银子。”
“那你可知他是遭遇了何事?”
“我没问,看他神色,似乎有难言之欲。”
长廊内,两名官员小声讨论着陆文旻的事,说着说着就叹起气来。
突然,旁边的暖阁传来一阵轻咳,二人话音乍止,这暖阁是傅清玄的休息之所,此时他应该已经去给小皇帝讲学了,却不想还在。
两人面面相觑,慌忙离去。
暖阁内。
吴峰静立一旁,视线微抬,落在前面书案处。
傅清玄正专注地批阅奏折。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那两名官员的对话,方才他那声轻咳也仿佛是无意发出。
时间静静地流逝,吴峰垂眸,过了片刻,又稍稍抬起去看傅清玄。
阳光从他右后方的窗流泻进来,映照在他的半张脸上,他似乎被这阳光所扰,修眉微动,有些漫不经心。
笔尖一顿,一声轻叹微不可察,他将笔搁下,一手轻抵了下额角。
片刻之后,他看向吴峰,语气平淡:“你去查一查陆家发生了何事。”
吴峰惊讶,却不动声色,“是,属下这就去查。”

第11章
五日期限已至,苏清妤仍旧没筹到一万两银子。陆老太太似乎已经知晓了她筹集银子的原因,愈发不肯将嫁妆还给她,这两日苏清妤去了她院里好几次,都吃了闭门羹。
陆文旻这两日也没回来,他对她的说词是部里要他值夜。
苏清妤猜测他只是找个由头躲着自己。
苏清妤一筹莫展,只能拿着手里仅有的二千两银子带着元冬来到临猗坊。
苏清妤被带到了孙三娘的闺房,没过一会儿,孙三娘扭着水蛇腰,从外头走进,看到苏清妤,喜笑颜开,“陆夫人可是凑到了一万两银子?”
苏清妤神色不安地站起身。
孙三娘何等人物,瞥见她欲语还休,目光闪烁的模样,便知晓那一万两银子凑不成了,笑容立刻敛去几分。
苏清妤从袖中拿出银票,语气恳切:“孙掌事,这是二千两银子,可否再宽限我些许时日?”
孙三娘冷冷地瞥了眼她手中的银票,并不接,“二千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呢?”
二千两银子不是小数目,她却说成了打发叫花子,还一脸的不屑,苏清妤心中不由一阵难堪,“我并无此意,只是我身上真的只能拿出二千两银子,你放心,我会继续努力凑的。”苏清妤上前几步,将银票小心翼翼地塞到她手中。
苏清妤从来不曾这般低声下气地求一个身份比她低微的人,纵然不愿,为了自己的母亲,她也只能拿出最卑微的姿态去求她宽限日子。
孙三娘冷笑一声,将那银票丢在地上,绣鞋往上头一踩,“我倒想不到陆夫人这般穷酸。”
苏清妤的尊严仿佛随同那银票被孙三娘狠狠地踩在脚底,她以为自己的尊严早在傅清玄那里丢掉了,她脸火辣辣地烧着,身子禁不住地颤抖。
看着她这屈辱隐忍的模样,孙三娘内心一阵快活,“今日之内,你若凑不到一万两银子,我与你就无话可说了,你以后也别来了,至于你母亲……”
孙三娘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悠然地走到榻前一坐,“前两日,有一位从外地来的富商看上了你母亲,你母亲老是老了一点,不过风韵犹存嘛,那富商就好这一口,不过我听闻,他喜欢用鞭子抽打女人,把女人抽得血淋淋的,他越是兴奋。一个被官卖的奴,只要活着,谁管她受多大的折磨呢。”
苏清妤听得心胆俱裂,“孙掌事,算我求你,别折磨我母亲。”
孙三娘没想到苏清妤竟然会跪到她面前求她,眼里闪过些许诧异,她踢开她拽着她裙摆的手,居高临下地睨视着她,“你就算跪下来求我没用,一万两银子,缺一两都不可。”孙三娘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时间不等人呐,你有这求人的功夫,倒不如赶紧去想办法,凑够这一万两银子。”
苏清妤见孙三娘如此决绝,不由跌坐在地,泪流满面。
“迎春,送客。”孙三娘瞥了她一眼,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内室。
苏清妤擦了擦眼泪,起身捡起那被丢到地上的银票,失魂落魄地随着迎春离开了屋子。
“小姐,怎么样了?”
元冬一直在外头等着,见苏清妤出来,急忙迎上去询问。
苏清妤摇了摇头,目光空洞无物。
孙三娘站在二楼的窗边,看着苏清妤离去的身影,撇了撇唇,露出一讥讽的笑。
孙三娘其实没那么贪钱,也和苏清妤无仇无怨,她只不过看不惯这种大家出身的女子,想惩治她一下而已。
所谓的富商也是骗她的,她倒是没打算折磨她的母亲,是苏清妤自己吓自己,以为她母亲沦落到教坊,就一定会受尽折磨,她把这教坊当做狼窟虎穴了。
她这种人就是会以最大的恶意看待身份比她卑微的人。
就像曾经她那个情人的妻子,仗着自己出身高贵,看不起她,对她百般羞辱。
苏清妤掀开轿窗帷,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太阳将要落山,她去何处凑齐八千两银子。
“小姐,我们现在要回陆府么?”元冬问,一路上苏清妤都没有说话,好像丢了魂一般,她内心无比担忧。
苏清妤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心如乱麻,元冬问她话,她也没听见。
当经过前日来过的那家典当行时,苏清妤内心一动,忽然想到傅清玄。
自从那日在红苑相见后,两人就不曾再有过来往,她一时间也想不到他那边。
苏清妤不觉伸手抚了下唇瓣,他为何突然吻她,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八千两对他而言应该不难拿出来。
哪怕有一丁点的希望,她也不想放过。“元冬,我们去相府。”
苏清妤让轿子停在槐树下,然后带着元冬去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生面孔,看着不是好相与的。
门子看到苏清妤,打量了几眼,脸上浮起异样之色,却还是客客气气地问:“您找哪位?”
“我找傅相。”面对他的异样目光,苏清妤一阵赧颜,她自知以自己的身份来寻傅清玄有万般不妥,还会惹人非议,然而她已无路可走。
他皱了皱眉头,“夫人,我们大人不在。”
苏清妤压下心中的不自在,仍旧礼貌询问:“那请问他何时归来?”
“小的也不知道,您下次就来吧。”那门子说着就关上了门。
苏清妤僵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正要转身离去,里面忽然传来对话声:“谁来了?”
听声音似是之前见过的门子。
“不认识,看她穿着打扮像是某位官员勋贵的夫人。”
“莫不是陆夫人?”
“陆夫人是哪位?听都没听过。”
“你这段时间不在府,不知晓府里发生的事,这位陆夫人是陆文旻大人的妻子,最近来找过大人几次,依我说,她八成是爱慕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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