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妤听到自己父亲遭到刺杀下路不明的消息,蓦然站起身,仿佛遭到一记重锤,震得她头晕耳鸣,心惊肉跳,“这不是真的吧?”她不敢相信这个事情。
丫鬟张皇失措地回:“奴婢们也不清楚,这都是外头传来的消息。”
苏清妤双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这一定不是真的……父亲他不会有事的。”
苏清妤前脚刚得知自己的父亲出事,陆文旻后脚就回来了。
苏清妤便让两名丫鬟退了下去,压下心头的惶恐不安,她迎到陆文旻面前,“夫君你回来了。”
陆文旻心事重重,视线对上她的目光,下意识地错开,“嗯。”
苏清妤一直留意他的神色,见状心知有异,“听说我父亲今日就要押解出城了,此事夫君可知晓?”
陆文旻点点头。
“可惜妾身未能再见父亲一面。”苏清妤目露悲戚之色,“边关一行,有如涉龙潭虎穴,你说我父亲会不会有危险?”
陆文旻扶着她的肩,温声宽慰:“夫人放心吧,你的父亲由武卫押解,他们个个武功高强,断不会让你父亲遇到危险的。”
苏清妤抬起眼眸,紧盯着他的面庞,胸口急剧起伏。
“怎么了?”陆文旻面色微僵。
苏清妤推开他,眼里蓦然燃起一簇愤恨的火苗,“你骗我,陆文旻,你和你母亲串通好了一起骗我!”
陆文旻内心有几分慌乱,“夫人,我才从外头回来,并不曾见过母亲,如何与她串通。”
苏清妤从他的言语中找到些许破绽,“你早已经知晓我所指何事!”
陆文旻意识到她已经听到了他父亲遭遇不测的消息,连忙解释:“夫人,我只是怕你担心难过,才决定先不告诉你此事……”
苏清妤激动地打断他:“那是我的父亲,我有权知晓!”苏清妤最厌恶他这种自以为是的关心。
见苏清妤又开始与他闹,陆文旻担心被他母亲知晓,对她不利,连忙去关上门,才匆匆回到苏清妤身边,好生安慰:“夫人,我知道那是你的父亲,我也没有打算置之不理,听说你父亲失踪的消息,我立刻找人去寻找了,我是想着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所以此事是真的了。”苏清妤眼前一黑,险些晕倒,陆文旻连忙扶着她坐下。
“为何会这样?我父亲不是已经对贪墨一事供认不讳?还有谁想要杀他?”苏清妤抓着陆文旻的衣袖,质问。
陆文旻对上苏清妤激动的目光,不由一阵叹气,想来想去,才道:“夫人,此事十分复杂,其实科考舞弊的主谋并非你父亲。”
苏清妤心中震惊,“你说得是真的?那么我父亲是被人冤枉的?”
陆文旻摇了摇头,“你父亲自然也参与了其中,只是主谋者的身份不简单,就连傅清玄也动不得他。”
苏清妤抓着他手臂的手一松,神色怅惘。
她想到当初自己与父亲在牢中相见,她总觉得他父亲似乎有难言之隐,想必就是这个原因了。
“所以是那个主谋者想杀我父亲?”苏清妤心中愤恨,“那个主谋者是谁?”
陆文明看到她眼里的恨意,不由心惊,有些后悔告诉她实情,他手扶着她的肩头,“夫人,你知道也没用,知道了还有可能对你不利。”
苏清妤终于明白,与其和他在这里浪费口舌,不如赶紧行动,“陆文旻,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话。”她站起身,打开门,与守在外头的元冬道:“元冬,备马。”
陆文旻惊愕,上前拽住她的手,“夫人,你要去何处?”
“你管不着。”苏清妤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走出门口,忽然想到什么,便匆匆行至梳妆台前整理妆容头饰。
陆文旻见状不由皱眉。
元冬备好马车,苏清妤也不管陆文旻是什么态度,也不管他有没有跟着,就急匆匆地带着元冬出了门,一路往相府而去。
到了相府,已是掌灯时分。
相府大门紧闭,苏清妤内心焦急万分,抓起朱红铜钉大门上的兽环“砰砰”拍打了好几下。
不一会儿,门子打开门,正要怒斥看人,看到是苏清妤却一怔。
苏清妤一只想见傅清玄一面,也不管门子此刻的异样目光,“麻烦通传一声,就说苏家女苏清妤求见傅相。”
不是陆夫人,而是苏家女,她是为了她的父亲而来。
门子见她如此自报姓名,没办法只能道:“苏小姐,这么晚了,大人他不见客。”
苏清妤只能放下身段,再一次恳请:“求你进去通传一声,他会见我的。”
门子见她如此急切,似有紧要的事情,又见她说得肯定,担心将人赶走会受到责罚,犹豫了下,道:“那您在外头等一会儿吧。”门子说着就关上了门。
苏清妤在外头惴惴不安地等了许久,门终于又开了,和门子一同出来的人是吴峰。
吴峰看了眼苏清妤,面不改色地道:“苏小姐请随我进来吧。”
苏清妤第一次在夜里到访相府,因为一心挂念父亲的安危,也顾不得胡思乱想,只是看一路的风景,总觉得不像是去倚雪院的路。
行了片刻的功夫,只觉得夜风有些凉,碧池泠泠,草虫喓喓,甚是静谧。
不远处,有一座空中阁楼,灯火熹微,隐隐有抹修长的身影立于栏杆处。
苏清妤随着吴峰上了那座阁楼,终于看清那抹身影。
一袭宽袖飘逸大衫,如绸缎般柔滑的墨发披散在身后,夜风拂来,他的衣与风飘扬而起,似有光华流动。
“大人,人已带到。”吴峰将苏清妤带到傅清玄身边,就默默地退至阴影处。
傅清玄收回远眺的视线,回眸看向苏清妤,对她目光透出来的焦虑慌张种种情绪视而不见,脸上浮起浅笑,“陆夫人,你我约定的时间未到。”
他身姿未动,身影笼于一层阴影中,虽是笑着,却给人一股清冷疏离的感觉。
苏清妤想,他如此聪明,肯定已经知道了她来此的目的。苏清妤视死如归一般走上前在他面前跪下,抬头仰望着他,眼里含着泪光,摇摇欲坠,看起来柔弱,且无助。“大人,我同意了与您继续来往,请您帮我。”
傅清玄不是陆文旻,他和苏清妤之间没有多年的夫妻情分,所以他不吃她这一套,他垂眸注视着她,微笑:“帮你什么忙?”
他的眼底多了些许温柔,然而在此情此景之下,只会更令人难堪。他此刻内心定是十分得意的吧,毕竟她最终还是屈服了,甚至跪着求他。
不过这些她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能够帮她。
第18章
苏清妤压下心中的慌乱,努力维持着冷静,不让眼眶中的泪掉落下来,“我的父亲在押解边关途中遭遇刺杀,而今下落不明,求大人帮帮我父亲。”
“好,我会派人去寻找你父亲。”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情绪莫测,然而语气却很温和,甚至透着关心。“陆夫人先起来吧。”傅清玄体贴地伸手扶起苏清妤。
苏清妤眼睛被泪水朦胧了视线,一时间看不清楚他此刻的神色,他的干脆让她忐忑不安,想到自己所做的决定,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他的手臂,却被傅清玄不动声色地避开。
苏清妤手微僵了下,而后也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多谢大人。”苏清妤将眼泪逼了回去,眼前顿时清明许多,傅清玄的面庞近在咫尺,也让她看清他的眼眸,那里面并无温柔,只有冰雪一般的冷,她心口一缩,不觉后退一步。
傅清玄对苏清妤突如其来的闪躲并不以为意,突然客气有礼起来,“你我约定的时间未到,陆夫人今夜先请回吧。”
苏清妤已经做好了牺牲一切的准备,只要他一开口,她就会无有不应,他肯定知道这一点,可他却如此干脆地让她走。
他果然对她无意,所以根本就不想碰她,只是想要折磨她而已。
苏清妤一时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吴峰将苏清妤送走后,回到阁楼复命。
傅清玄仍旧静立栏杆处,目光越过远处高啄的檐牙,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吴峰没忍住,问道:“大人,您为何不直接告诉陆夫人,苏大人已经被您救下?”他想,若是现在说了或许能够博得苏清妤的好感,若等到后面再说,这似乎就变成了一场交易,人家内心不一定会承他的情。
傅清玄微微侧目看他,眼里仿佛带着丁点疑惑:“我为何要告诉她?”
吴峰:“……”
吴峰跟了傅清玄许久,也还是和其他人一般看不透他。兴许大人根本不想博取对方的好感吧。而且大人救苏邕并非为了她,只是为了大局考虑。
当陆文旻从派出去的下人口中得知苏清妤的去处时,神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怎么都没想到苏清妤竟然会去求傅清玄帮忙,她把他这夫君的脸面搁置在了何处?
苏清妤回到陆家,回到院子,看到陆文旻坐在椅子上,神色严肃且阴沉,便知晓他得知了自己去找了傅清玄。
苏清妤稳了稳心神,淡定地跨入门槛,行至他跟前,不等她开口,陆文旻便咄咄逼人地问:
“夫人去了哪里?”
苏清妤示意了元冬一眼,元冬便退出了屋子,并将门掩上,守在外头望风。
苏清妤神色坦荡地坐下,“我去了何处,夫君不是早就知晓了么?”
苏清妤本不想让他知道此事,可多迟一刻,她的父亲就多一分危险,所以她顾不得这么多。况且,他有什么资格用这种指责的口吻来与她说话,他难不成忘了当初是谁将她推到了傅清玄面前?
将苏清妤的淡定看在眼里,陆文旻内心气极,只是一想到她也是关心则乱,只能压下心头那股腾腾的怒火,“我已经答应会帮你寻找你父亲,你去找傅清玄做什么?难不成他可以帮你找到你父亲?”
陆文旻气她去找别的男人,也气她不信任自己。
苏清妤神色依旧平静,“夫君不是说社稷百姓,三公九卿都是他的掌上玩物?他那么有本事想必能够帮妾身寻到父亲的下落。”
陆文旻心口一沉,深深地看着她,“夫人,你真是糊涂了,你不想想你自己当初对他做了什么,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能帮你?”虽是这么说,陆文旻却忍不住怀疑她与傅清玄一直暗通款曲,却隐瞒着他这位夫君,因此话里也带了些许试探。
苏清妤与他相处多年,他一个眼神一个语气她便知晓他在想什么,她自然不会告知他自己与傅清玄之间的约定。
“他的确是不愿意帮我,他想要折辱我,践踏我,我跪在地上求他,哭着求他,他满意了自然也就答应帮我了。”
苏清妤语气越是风轻云淡,陆文旻眉头皱得越深。
“夫人,你……”陆文旻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也想到了当初自己逼着她去求人,心中更加愧疚,说话也少了几分底气:“你可是疯了不成?”
“夫君觉得妾身疯了那就是疯了,可谁家遭遇这些事不会疯?”苏清妤冷笑着,心里一片寒凉凄楚,“夫君,你也无需担忧我与他有什么,他身份尊贵,权势滔天,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们男人不都是喜欢年轻貌美的呢?妾身年纪不小了,容貌又不佳,只怕送到他嘴边,他都嫌老啃不动。”
陆文旻呼吸一滞,更加无言以对,沉默片刻,安慰她:“夫人,你无需这般妄自菲薄,你知书达理,秀外慧中,他看不上你是他浅薄没眼光。”
“是么?苏清妤觉得他的话有些可笑,便真的笑了出来,郑蓁那娇美动人的面庞在她脑海中闪过,笑里不由得多了讽刺,“难道夫君就不喜欢年轻貌美,又善解人意,如同解语花一般的女人?”
陆文旻只觉她话里意有所指,不禁有些心虚,面上却有着不悦,“夫人在说什么胡话?”
胡话?苏清妤心底又是一阵冷笑,他道她不知晓他和郑蓁的事,才有脸来质问她,她若将他们二人的事捅破出来,他只怕要羞愧得无地自厝。
“夫君不必急着说这是胡话,若夫君哪天真喜欢上了某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岂不是自打脸面?妾身也不是个善妒的,屋里多个姐妹也热闹些不是?”
苏清妤语气很平和,可听到陆文旻的耳中,句句都是阴阳怪气,他只当苏清妤和以往一般是在拈酸吃醋,怕他移情别恋,才故意说这种话,心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莫名地有些高兴。
“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这事上去了?夫人且放心,我不会纳妾的。”他脸色严肃,看着不高兴,实则有几分无奈。
苏清妤倒不是在拈酸吃醋,就怕他再追问自己和傅清玄的事,才故意东拉西扯一番,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至于他是否想要纳妾,她更加不放在心上了。不过,他这句话若是真心的,那么郑蓁对他的一番情深义重却是付诸流水了。
苏清妤心中不由叹了口气,而后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对于一个要争夺自己丈夫的女人,她同情她做什么?
第19章
傅清玄无意于她,所以根本不急着见她,着急地只有苏清妤一人。傅清玄要给她什么东西,苏清妤已经不好奇,也不在乎了,她只盼着二人约定的时间赶紧到来。
她父亲生死未卜,她一宿未眠,焦灼了一夜,胡思乱想了一夜,次日醒来也不觉得困倦,只是心神有些不定,早上吃茶时不小心将茶杯摔了粉碎,她将这视为不吉的征兆,元冬只能百般安慰。
“小姐,咱们老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彼时已是午时,毒辣的太阳挂在正空,苏清妤方才在庭院里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头昏眼花,心跳加速,元冬就赶紧把她扶到床上躺下休息。
苏清妤心中焦虑,睡不着,只靠坐在床头,撑着额头长吁短叹:“我这眼皮总是跳个不停。”
元冬劝解:“小姐,您别多想,你是因为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苏清妤又是一阵叹息,转头看向外头的天色,只盼着那日头赶紧落下,阿瑾能把傅清玄说的东西带过来。
好不容易挨至暮色降临,月亮渐渐升上空中,陆文旻却归来了,听说她身子不适,还留在房中陪她。
苏清妤担心误事,便劝道:“夫君,妾身身子没什么大碍,你若是要处理公务就去书房吧,不用陪着妾身。”
陆文旻只当苏清妤体贴自己,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今日没什么事情,再陪你一会儿也不要紧。”
苏清妤无可奈何,只能借口自己有些疲惫要休息,这才将他支开。
陆文旻一走,苏清妤立刻叫来元冬,让她去找阿瑾。
元冬去了,没多久回来,回禀道:“阿瑾不在屋里,也没有当值,不知道去了何处。”
“怎么会这样?”苏清妤黛眉蹙起,喃喃自语道。
一个时辰后,苏清妤又让元冬去了一次,可还是找不到阿瑾。
苏清妤有些焦急,想让元冬去找管事询问阿瑾下落,又担心被人知晓她与阿瑾的秘密,便忍住了那股冲动,待着屋里等待消息。
她心乱如麻,坐卧不安,就这么乱糟糟地又度过了一漫漫长夜。
晨时,苏清妤梳妆完毕,就在她打算今日再去一趟相府时,阿瑾主动找上了门,并交给她一雕花匣子,说是傅清玄命她转交的。
苏清妤松了一口气,并不急于打开那匣子看里面之物,而是先开口询问:“阿瑾姑娘,你昨夜去了何处?”
阿瑾回:“吴峰昨夜将匣子交给奴婢,奴婢原本打算立刻交给夫人的,但他说夜色已深,恐打扰到夫人休息,让奴婢第二日再转交此匣。后来奴婢正睡着觉突然感到肚子疼得厉害,和管事的说了,她便当奴婢出去抓药了,奴婢就在一闺友那里胡乱凑了一夜。”
苏清妤听着她的陈述陷入沉思,吴峰断然不敢自作主张,一定是傅清玄交代他说那些话的。
那个男人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故意让她等得心急。
苏清妤想了想,又问:“那吴峰是用什么方法将此物交与你的?你们二人见面没被人看到吧?”
“我们是约在后园的废弃仓库旁见的面,后园到了夜里就会上锁,没人会过去,奴婢是假山旁边的狗洞钻进去的,且每次去都会小心翼翼地注意周围有无人,所以夫人放心,不会有人看见的。”
听到“狗洞”二字,苏清妤唇角动了下,“那么吴峰又是如何进来的?”
“那吴峰功夫十分了得,能够飞檐走壁,奴婢亲眼见过。”
苏清妤问完自己所好奇的,就给了她一点赏赐,让她退下了。
苏清妤让元冬出去守着,自己则打开了匣子,里面里面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个绣工精巧的绿色香囊,还有一张字条。
苏清妤拿起这香囊左看右看,忽然想到自己年少时因为钟情于傅清玄,送过他一个香囊,只不过那个香囊很快就被他丢掉了。
难不成他这是在提醒她当年自作多情的事情?苏清妤脸一阵燥热。
苏清妤指尖狠狠地嵌进香囊之中,随后像是碰到了厌恶的东西,猛然将香囊丢了回去。那是她不愿意回想起的耻辱的过往。
她定了定神,平稳了情绪后,才拿起那字条打开来看。
上面让她今夜酉末到红苑与他相见。
他不仅送香囊提醒她,又要她去红苑相见,这不是羞辱她,是什么?苏清妤呼吸一滞,气得有些想哭,偏偏又没辙。早知今日,她当初就应该欺负他欺负得再狠一些。
到了傍晚时分,苏清妤心头有些烦躁,和傅清玄约定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了,可她找不到借口出门。
苏清妤与陆文旻面对面坐着用膳,两人各怀心思,谁也没说话。
苏清妤食不知味地吃着,不论如何,为了她父亲,她也要去赴约,她放下筷子,打算和陆文旻说自己要去看她母亲,不想陆文旻先她一步开了口,他说他今夜要去部里值夜,苏清妤听了心中一喜,哪里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当即微笑点头,随后拿起筷子夹了块黄焖肉放进他的碗中,“夫君,你多吃点,免得夜里挨饿。”
陆文旻见苏清妤言语关切,不禁为自己的欺瞒心生愧意,便也夹了块鱼片放进她的碗里。
苏清妤平日里爱吃鱼,但恐腥味在嘴里散不去,今日就没碰,见陆文旻给她夹鱼,她无奈只能夹起来吃了,而后对着陆文旻露出一淡淡的笑容。
陆文旻出门后,苏清妤沐了浴,匆匆忙忙晚妆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元冬从外头走进来,见苏清妤仍旧坐在榻上,神色似乎有些凝重且犹豫,“小姐,轿子已经备好了。”
苏清妤看了她一眼,凉丝丝的晚风透过窗纱吹进来,吹散了她纷乱的情绪,她平静地点点头,站起身。
此趟去红苑,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从未想过再退缩。
天气不冷,但苏清妤还是披上轻薄的斗篷,将整个人藏得严严实实。红苑是什么地方,若被人认出她的身份,只怕第二天所有人都会知道礼部给事中陆文旻的妻子不守妇道,半夜红杏出墙私会情/夫。
苏清妤此行虽“视死如归”,但也还没到什么都不在乎的地步。
苏清妤带着元冬悄悄离开了陆家,坐上轿子,踏着柳荫月色一路逶迤向红苑。
苏清妤掀开窗帷往外看了一眼,城街夜色被重重雾霭笼罩着,灯火昏沉,路上仍有行人,脚步匆忙。
苏清妤担心碰上认识的人,连忙放下窗帷,闭目养神,她自然是睡不着的,只是想平复一下紧张忐忑的内心。
轿子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街,即看到一座雕龙画凤的彩绘牌楼,再跨过一座白石拱桥,便看到浓雾中一排排绣阁朱楼,其中灯光闪烁,鬓影衣香,妙音遏云。
轿子来到红苑大门口的柳树下停下,苏清妤坐在轿子里颇有些犹豫要不要下轿,只因傅清玄在字条上并未告知她该如何进去。
而就在苏清妤准备让元冬下去看看时,一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行至轿旁,冲着轿帷,脆声询问:“轿子里的坐可是苏小姐?”
看来傅清玄是让人出来接应她了,苏清妤清了清嗓子,语气沉稳:“是。”
“那么请随奴婢来。”
女子吩咐人将轿子抬入红苑,苏清妤也不敢看外头是何情形,只觉得轿子拐来拐去的,一会儿似乎过了桥,一会儿又上了几层石阶,有花枝横窗,洒落进来几片花瓣,花香袭人。
不知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了下来,那侍女在外头道:“苏小姐请下轿。”
元冬掀开帘,搀扶着苏清妤徐徐走下轿子,只见前面是一座玲珑精致的小阁楼,周围绿树覆盖,花草丛簇,远离了热闹,是个僻静幽雅的所在。
苏清妤随着那侍女进去后,元冬与几名轿夫道:“记住,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
“元冬姑娘放心,我等定守口如瓶。”其中一人道。
这几名轿夫都是苏清妤出嫁时从娘家那边带过来的,跟了她许多年,忠诚牢靠,深得她的信任。
苏清妤进了屋,便有一股浓香扑鼻而来,打量了室内,只见窗明几净,洒扫得纤尘不染,墙壁上挂着山水图画,名人的字帖,还有一把古琴。中间一排珠帘,里面是一架楠木大床,上头挂着藕荷色的罗帐,床旁边还有一张梳妆台。
看着倒像是女子的闺房,苏清妤扭头刚想询问那侍女傅清玄在哪里,却发现那侍女已经不见了。
苏清妤心咯噔一跳,正要出去寻人,却见阁楼左侧有一露台,里面有一道人影,看着有几分熟悉,不觉走上前一看,顿时呆住。
第20章
“父亲……”她不觉唤出口,而后紧张四顾,见无人才急匆匆地走过去,又惊又喜地询问:“父亲,您怎么会在此处?”
苏邕穿着浅灰色的长袍,头带帽子,因为瘦了许多,右脸颊又多了一块很大的黑色斑记,若不是十分熟悉的人,乍一看竟有些认不出来。
“妤儿不必紧张,是傅相让我来的。”苏邕安抚她道。
傅清玄?苏清妤怔忡,他竟真的说到做到了。
“父亲……”苏清妤刚唤了声,突然心底涌起一股酸涩,不由哽咽。
看着她父亲如今的模样,苏清妤不觉红了眼眶,内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苏邕一时间也是无言以对,唯有叹息连连,眼看时间紧迫,他压下心头悲怆,携着她的手到屋内坐下。
“父亲,我听说您在赴往边关途中遭到歹人刺杀,失踪不明,这可是真的?”苏清妤内心担忧,眉眼间笼了一层挥散不去的郁色。
苏邕严肃地点点头,“嗯,确有此事,若非傅相派人相救,为父只怕无命来见你最后一面了。”
最后一面?苏清妤一惊,不觉问:“父亲接下来有何打算?”
“傅相让为父假死,隐姓埋名,离开京城。”上面的人若是知晓他还活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假死,日后再做其他打算。他没想到的是傅清玄愿意冒欺君之险帮他假死逃脱。
隐姓埋名,颠沛流离,四处躲藏,这种日子多辛苦可想而知,但想一想这已经是当下最好的结果了,苏清妤点点头,泫然欲泣,悲伤之余忽然想起一事,“父亲,我听闻科举舞弊一案另有主谋,这事也是真?”
“是谁告诉你的?”苏邕皱紧眉头,而后郑重其事:“你一女儿家不该妄议朝堂官府之事,以后断不可与任何人说这些事,听见没有?”
“可是……”苏清妤顿住,见自己的父亲神情严峻,就没往下说,闷声闷气道:“妤儿知道了。”
“为父去后,你照顾好自己……”苏邕叹了口气,满脸懊恼悔恨,他握拳捶膝,“都怪为父一念之差,害苦了你们。”
苏清妤眼睛又是一红,正要说点宽慰的话,却听苏邕道:“妤儿,傅相为人光风霁月,既是贤相,亦是为父的救命恩人,你切不可对他心怀怨愤,与他为恶。”
其实苏邕至今为止都看不透傅清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他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性子太过于刚烈,到时候得罪了傅清玄,吃苦头的是她自己。
他也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与傅清玄有点什么,他也不好过问,问了也无用,只会伤自己女儿的颜面。
苏清妤对自己父亲的话不以为然,他根本不知晓傅清玄的真实面目,只是被他春风朗月的外表蒙骗了。
苏邕走后,苏清妤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低低抽泣,连脚步声响起,她也未曾察觉。
直到一道低柔悦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见过你父亲了?”
苏清妤惊愕抬眸,看到傅清玄,慌忙擦去眼泪,点点头,随后对他露出一感激的微笑,“多谢傅大人救了妾身的父亲。”
傅清玄笑而不语,行至离她不远处的竹榻上落座,那张榻很是宽敞,三面有屏,榻上铺着蒲席,有靠墩和矮几。
榻旁边有一香几,炉上香烟袅袅,后面是一扇纱窗,窗外树影婆娑。
屋内静悄悄的,一灯如豆,到了此际,苏清妤忘了悲伤情绪,开始感到有些难为情。
耳边响起轻微的翻书声,她微微抬眼看过去,他拿了榻上的一本书籍,随意翻看,月色自窗外透射进来,使他周身仿佛笼着一层清冷的光芒,有种不染凡尘的疏离感。
这时,他稍抬了下眼,恰与苏清妤偷看他的目光对上,她心一虚,慌忙垂下视线。
他没有和她说话,仿佛当她不存在似的,耳边翻书声又起,她悄然又溜去一眼,这次目光只敢落在那一截儿笼在宽袖中执着书籍的手上。
他的手一看就是读书人的手,修长玉白,干干净净的。
苏清妤呆呆看了会儿,心中开始忐忑,他们两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干坐着到天亮吧,她内心倒是乐意,可傅清玄估计会恼她不识抬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