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妤与他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一看他的神色便知晓他意欲何为,不知为何,她脑子里蓦然闪现傅清玄的面容,紧接着便有些抗拒此事,又不想被他发现后背的伤痕,于是语气轻柔,“夫君,我有些困,先睡了。”她佯装不知晓他的心思,脱鞋上床。
自与陆文旻成亲以来,苏清妤一直都是睡在外头,睡得比他晚,起得比他早,陆文旻要上朝,天未亮她便要起来,侍奉他更衣梳妆,等他走后,她也没法再睡了。陆老太太重规矩礼法,规定了她晨昏定省,而她梳妆打扮需要一个多时辰,哪还有时间补眠?
这些年苏清妤一直遵从世俗礼教,谨守妇道,当一名好妻子,好儿媳。
但此刻,她突然感到有些迷茫,自己这么做真的是对的?她没有一天是真正感到快活的。
第二日,陆文旻从衙门归来,听底下人说苏清妤在花坞里侍弄花草,便来了花坞。
“夫人。”
苏清妤正在给一盆兰花浇水,闻声转头看过去,见陆文旻面带笑容,一改昨日的抑郁沉闷,便知傅清玄没有骗她,他真的放过了陆文旻。
苏清妤虽是松了口气,但却笑不出来,她的家人依旧身陷囹圄,她心中的大石难以落下。
“夫君回来了。”苏清妤对陆文旻的反应颇有微词,却未显露在脸上,将花浇递给元冬,让她出去了。
陆文旻携起她的手来到竹榻上坐下,如今还未入夏,天还不热,榻上铺着蒲席,等热一些,就该换上竹簟了。
苏清妤不紧不慢地拿起茶壶,给陆文旻斟了杯茶,递给他,等他喝过后,方询问:“夫君,三法司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陆文旻道:“我今日从刑部侍郎那边得知,我的名字已经从舞弊案的名册里划掉了。”他顿了下,含情脉脉地看着苏清妤,“这都是夫人的功劳。”
“夫君无事便好。”苏清妤对于他深情的眼神无动于衷,“夫君可有我父亲他们的消息?”
陆文旻目光微沉,严肃地摇了摇头:“你父亲舞弊贪墨已经是铁一般的事实,只怕无转圜余地了。”
苏清妤沉默半晌后,眼眸微垂,“我知晓了。”
陆文旻看了她片刻,起身来到她身边坐下,握着她的手正要安慰几句,苏清妤却比他先一步开口:“夫君,我想备点礼再去相府一趟,亲自感谢傅首相。”
陆文旻眉不觉一皱,若非逼不得已,他实在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去见别的男人,这既不合礼数又有违妇道。
他本想开口拒绝,但对上苏清妤哀戚的目光,微张的嘴又合紧,她的心思他多少也能猜到几分,她无非是想借感谢的名义去求他放过自己的父亲。不撞南墙她大概不会罢休,而且就算自己不同意她去她也未必肯听自己的。
傅清玄不近女色,朝中官员都猜测他有断袖之癖,他与自己的妻子又有旧怨,二人不至于会有发生什么。
“也好,夫人便去一趟吧。”陆文旻也不想表现得太过薄情寡义,便道:“你父亲那边我再想想办法。”
苏清妤点点头,“多谢夫君了。”
晨曦透进卧房几缕,苏清妤坐在妆台前妆掠,平日里她的装扮只求端庄稳重,但今日却要求妆容明艳俏丽。
元冬不曾想多,按着她的要求妆掠毕,“小姐,你看这样可以了么?”
苏清妤正闭眼假寐,问言睁眼看向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不觉恍惚了下,只觉得镜中自己甚是陌生。
苏清妤觉得有些别扭,但还是点了头,“嗯,就这样吧。”
申时,苏清妤来到相府,门子认得她,进去通传了,没多久墨竹出来,把她领到了倚雪院的花厅。
从墨竹那里得知,傅清玄已经回府,但正与户部尚书在书房商议国事,无暇见她。
苏清妤把备好的礼交给墨竹。
墨竹笑了笑,不收,“我们大人不收礼,夫人且把东西收回去吧。”
苏清妤微怔,诚恳道:“只是一点薄礼而已。”
墨竹语气坚决道:“不论礼物轻重,大人都不会收的,夫人若执意送,大人该生气了。”
墨竹话已至此,苏清妤只能将礼收了回去。
墨竹似乎很忙,与她说了会儿话,让她稍作等待,又叫底下的丫鬟在屋里伺候,就出去做事了。
苏清妤知道傅清玄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能拨冗见她一面便算她幸运,于是耐心等待着,这一等就等到一个多时辰。
墨竹终于露了面,把她带到傅清玄的主屋。
让她没想到的是,傅清玄已经等在那里,他安坐于竹榻上,手拿着茶杯,动作优雅地品茗。
晚霞透过窗子照进屋中,一片红光浮动,他清雅绝伦的身影映在其中,显得温柔脉脉,若是第一次见他,她绝对想象不到他是一个大奸臣。
苏清妤缓步行至他身旁,端端正正地福下身子,给他请安问好。
傅清玄没有看她,目光沉静地看着杯中的茶水,“陆夫人,本相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会明白你我虽然恩怨了却,但并不代表本相还想见到你。”
他语气虽然柔和,但苏清妤猜测他并不高兴,心口一紧,忙回应:“妾身是来答谢大人您的。”
傅清玄未请她坐下,任由她站着,“谢什么?”他放在茶杯,浅笑看向她,仿佛不明白她说什么似的。
苏清妤目光不觉微偏,避开与他对视,“仰赖大人洪福,妾身的夫君能够洗刷冤屈,妾身特备小礼,前来答谢大人,但墨竹姑娘说大人从不收任何人的礼,妾身惶恐,不敢再将礼物拿出来。”
“陆夫人谢错人了。”傅清玄目光扫过她精致的面容,凝了一瞬,语气稍冷:“本相并未做任何事,三法司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
苏清妤面色僵了下,她原本担心自己说得太直白,惹他不满,所以才委婉含蓄地感谢他,却不想他端着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姿态。
“陆夫人若没有其他事,便回去吧。”傅清玄长身而起,语气似劝诫似提醒:“以后,莫要再来了,这里并不是你一个有夫之妇该来的地方。”
见他下了逐客令,苏清妤内心一急,“大人,妾身有一事相求……”苏清妤知晓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紧前几步,在他面前跪下。
傅清玄居高临下地睨着她,“有话直说。”
在那双洞悉一切的深邃双目下,苏清妤觉得自己的心思无处遁形,她心虚得很,也紧张得很,“大人,妾身的父亲可还有救?”她开门见山问。
“没救。”傅清玄回答得亦是无比干脆,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希望。
苏清妤心像是被人重拳捶了下,她不甘心地伸手扯了他的袍摆,抬起眼眸深深地注视着他,“大人,只要能救妾身的父亲,妾身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从她进屋那一刻,傅清玄就注意到她特地打扮了一番,云鬓轻笼蝉翼,纤眉淡拂春山,唇似樱桃,面似桃花。这令他颇感诧异,他以为她是把大家闺秀的尊严体面刻到骨子里,并将其视为与生命同等重要的东西,断不会以□□惑男人。
“你能付出什么?”他似乎有了兴致,意味深长地问。
苏清妤知道他什么都不缺,权势富贵,江山社稷对他而言,已如探囊取物。但纵然他身处高位,如同神明一般被人敬畏,也抹不去他曾经犹如蝼蚁,任人欺凌的事实,若不是对过去所受到的侮辱耿耿于怀,他又怎会以公谋私,为了报复她去为难她的夫君?
苏清妤颤抖着手褪去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的。
她没有任何办法了,她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只要他能救她的家人,就算要她做牛做马,她也愿意。
她可以在他面前卑微如蝼蚁,可以任由他尽情地折辱她,让他的自尊心得到满足。
韩信受胯下之辱,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他们男人能忍辱负重,她女子就不能做到?
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为了父母,她牺牲这具身体又有何妨?
看着苏清妤一脸视死如归的神色,傅清玄先是低笑,然后是大笑,与他一直以来给人的温润如玉大相径庭。
苏清妤不知道他为什么笑,她看不透他,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曾停止,转眼间她已经脱得只剩下抹胸,她脸火辣辣地烧起来,终究脱不下去了。
堆叠于她脚下的衣服是她之前一直不肯丢弃的尊严,可傅清玄似乎觉得她的尊严丢得还不够,势必要她的全部尊严扫地。
“继续脱啊。”他转身坐回榻上,似饶有兴致一般,倚着围屏,欣赏着着她难堪羞耻的姿态。
苏清妤原本绯红的脸颊变得惨白,裸露的肌肤感到一股寒意,一直蔓延至心里,心仿佛被冻住一般,她抬起突然变得沉重的手,伸向挂在肩上的抹胸带子。
不等她褪去最后一件遮挡物,傅清玄悠悠地开了口,“陆夫人,你出门前,可曾揽镜自照?”
苏清妤动作蓦然僵住,她不傻,听得出他这句话暗含嘲讽,她眼眸一垂,轻咬着下唇,一语不发。
傅清玄看着眼前活色生香的女子,眼里淡然,甚至可以说是冷漠,“你今年几岁?”
苏清妤低声回:“妾身今年二十有六。”
“陆夫人已经不是当年的豆蔻少女了。”傅清玄声音云淡风轻,随后又沉重落地,“可是为何还如此天真?自以为凭着这副身子就能让救回你的全家人。”
苏清妤并不是天真,她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是她实在走投无路,不管什么办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想尝试一下。她匍匐于他脚下,“求大人救我父亲一命。”
“陆夫人……”他指尖轻叩了下膝盖,神色晦暗难明,“你这是要本相枉顾朝廷法纪?”
难道他有把朝廷法纪放在眼里?朝中官员的前程性命都掌握在他手中,只要他一句话,好的能变成坏的,坏的也能变成好的。
“大人,我父亲一向清正廉洁,根本不是贪财之人,他一定是被人诬陷的,求大人明察。”
苏清妤始终不曾相信他父亲会参与舞弊贪墨,她知道朝廷多党派,他父亲在朝中难免树敌。
“陆夫人,证据确凿,你父亲也亲口承认舞弊贪墨。”傅清玄看着依旧很有耐心的模样,但实则已经有赶人的冲动,“看来你并不了解你那道貌岸然的父亲。”
苏清妤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正色反驳:“不可能,我父亲绝不可能做那样的事。”
苏清妤自小崇拜她父亲,以她父亲为傲,她无法容忍任何人贬低他。
他一个紊乱国政,颐指公卿的奸相又什么资格指责她父亲道貌岸然。
傅清玄轻笑摇了摇头,对于一个不愿接受现实的人,说再多道理也枉然,目光扫过她的身子,“陆夫人,我对你这副身子没有一点兴趣,这里也不是秦楼楚馆,不需要女人脱衣服伺候男人。把衣服穿上,从这屋子里出去,别脏了这地方。”他用着温柔无比的语气说着让人无比难堪的话语。
苏清妤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被他羞辱的准备,不会再失态,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有些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够做到的。
她脸色变得极度难看,她拼命地压抑着不将心底情绪展露,颤抖着手将衣服一件件拾起,穿上,木然地理了理衣襟。
她站起身,扭头往外走,然没走几步,胸口急起伏了几下,终究没忍住回过身,恨声道:“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是谁曾让妾身在此取悦大人,是谁在此撕了妾身的衣物?”
傅清玄眼眸掠过抹不易察觉的惊讶之色,随后轻慢道:“不过与陆夫人开个玩笑,你当真了?”
苏清妤掩在袖中的手不觉收紧,“妾身只是愚笨无知的妇人,听不懂玩笑还是真话,所以大人说的那些话,妾身当真了。”
说完这句话,苏清妤无法再待下去,转身朝门外快步走去。
等回到陆府时天已黑尽,刚回至自己的院子,苏清妤就被陆老太太叫了过去。
陆老太太逼问她去了何处,苏清妤骗她说自己去了闺友家中,陆老太太哪里肯信,将她申饬一番,叮嘱她莫与娘家相关的人接触往来,又提醒她谨守妇道,以夫为天等等,苏清妤听得不耐烦,但仍旧乖巧听训。
她知道陆老太太不喜欢她,她嫁进陆家多年并未给他家延续香火,以至于陆老太太每次看见她,脸上都不觉流露出怨色,那时候有娘家人撑腰,苏清妤尚能淡然置之。
记得早些年,陆老太太见她肚子没动静,便与她商议给她丈夫纳妾一事,苏清妤不喜丈夫纳妾,又不好当面拒绝陆老太太,便将此事告诉她父亲,苏邕爱女心切,次日一下朝后便把陆文旻叫到他跟前斥责一番。陆文旻回去后应该与陆老太太说了什么,自此陆老太太便不再与她提及纳妾一事,只想尽办法给她们夫妻二人找偏方,请大夫,拜神佛,最终都劳而无功。
苏清妤从陆老太太那边出来,回到院子,没看到陆文旻,问底下的人,说他不曾归来。
苏清妤没多想,叫人抬了热水过来给她沐浴,当她伸手准备褪衣时,脑海中无法避免地想起今日被傅清玄羞辱一事,脸一烧,心中甚是懊悔。
她脑子糊涂了,傅清玄本就厌恶她,她竟然还上门喊冤,求他放过她的父亲。若换作是她的妹妹苏迎雪倒是有可能让他顾念旧情,毕竟年少时他那么喜欢她的妹妹,她曾亲眼看到傅清玄收下苏迎雪的香囊,脸上还露出害羞腼腆的神色,她方才应该在他面前提苏迎雪。
尽管陆老太太叮嘱她安分待在家中,但第二日,苏清妤还是带着元冬悄然出了门。
午后阳光甚是猛烈,坐在轿子里,苏清妤感到有些闷热心烦,她挑开窗帷,热浪涌来,又见街上车马骈阗,心中更添烦闷,就放下了窗帷闭目养神。
昨夜陆文旻归来后怕吵到她,宿在书房,苏清妤一早醒来才从丫鬟口中得知,但那时陆文旻已经上朝去了。陆老太太得知此事,又把她叫去训了一顿,道她未尽到妻子职责。苏清妤知道陆老太太纯粹是找她的茬,懒得放在心上。
行了大半个时辰,苏清妤才来到刑部牢狱门前,见到守门的狱官,求他通融一二。
一听说是探视苏邕的,那狱官立即变了脸色,连连摆手赶人,“此案关系重大,任何人皆不得探监。”言罢又打量了眼苏清妤,“如今但凡与苏邕有关系的人巴不得赶紧划清界限,夫人是他的什么人?竟然不怕死地往前凑。”
苏清妤没有说明自己的身份,环顾四周,见无人,示意了眼元冬,元冬便将身上带来的所有银钱统统递给他。
苏清妤小声恳求道:“小小心意,还请官爷通融一下。”
狱官见了银钱,虽心动却不敢贸然接受,“这位夫人,不是我不想放你进去,实在是不能,且我们的堂官大人正在里面审讯犯人,若被他知晓我收了你的贿赂,我的饭碗就要丢了。夫人,走吧,别再来了。”
苏清妤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见牢狱里面走出一威风凌凌的官爷,穿着绯袍,套着孔雀补服,应该是三品的官员。
苏清妤想着御官方才提到的堂官大人,估摸着面前的男人便是刑部尚书周泰岳。她记得周泰岳与她父亲是同年,父亲曾提起过他,说他老奸巨猾,喜欢谄媚上方,言语间颇有不屑,他们二人应该是势不两立的。
苏清妤心咯噔一下,转身欲离去,却被周泰岳叫住:“且慢。”
苏清妤回过身,只觉得周泰岳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
“这位夫人来此作甚?”他问,面冲着苏清妤,目光却瞥向一旁的狱官,姿态有些拿大。
不等苏清妤回答,狱官便抢着替她回:“这位夫人是来探视苏大人的,但小的已经叫她走了。”
周泰岳冷笑一声,“自作主张。”他目光转向苏清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唇边勾起抹让人捉摸不透的浅笑,“既是探视苏大人的,便让她进去吧。”
不止苏清妤,连狱官都吃惊不已,这位堂官大人平日里一向趾高气扬,从不拿正眼瞧人的,为何今日却对一陌生女子好声好气?还不问清她是谁,便让她进去探视犯人。
苏清妤不知这周泰岳安得什么心,见父心切,她此刻也顾不得多加揣测,随着狱官进了牢狱。
牢中阴森可怖,臭气熏人,苏清妤随着狱官一路往里,内心也逐渐变得沉重。
“便是这了。”狱官停下步伐,回头与苏清妤道。
当苏清妤看到自己的父亲戴着枷索,穿着囚衣,蓬头垢面,狼狈地昏卧在乱草之中,心中一恸,眼泪纷纷坠下。“父亲。”她哽咽地唤道。
原来是女儿。狱官问言惊讶地看了眼她一眼,却未说什么。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邕睁开双眸,恍惚片刻方看清来人,他挣扎着爬起,倚着木栏。
苏清妤双手不觉抓住木栏,急声道:“父亲,你没事吧?”
“你怎么来了?既嫁出去,你便已经不是我苏家的人了,赶紧走。”苏邕声音虚弱,却充满着不容反抗的威严。
苏清妤知父亲怕自己受到牵连,才对她疾言厉色,内心愈发哀痛,心中有无数的话,却碍于狱官在,不好张口。
狱官机敏,笑了笑道:“夫人有话快说,莫要待太久。”说着就默默地退出去。
苏清妤等那狱官走远后,方启口:“父亲,女儿不孝,今日方来见您。”
苏邕衣服完好,身上未见有明显伤势,应是不曾受过刑,只是脸上难掩苍老之态,没了以往的精神气貌,苏清妤看着甚是心疼。
苏邕语气缓和,叹气:“傻女儿。”
一句“傻女儿”舐犊情深,令苏清妤再次泪如雨下,“父亲,您一向教导我们行事光明磊落,不可贪利忘义,您不也是一直这么要求自己的么?女儿相信您绝对不会做出舞弊贪墨的事来,您可是有什么冤屈?”
苏邕默然,苍蝇在面前嗡嗡乱飞,他抬起戴着手铐的手挥赶,而后苦笑:“为父一念之差,害苦你们,今后你便当没有我这父亲,好好与你夫君过好日子吧。至于你母亲还有妹妹那边,还请他在能力之内照拂一二,也不枉我们翁婿一场。”
苏清妤摇了摇头,不信他所言,哀恸道:“父亲,可是您的政敌陷害于您,又或者是傅清玄故意整治您?”
苏邕变了脸:“你只是一介女子,不可妄言朝堂之事。是谁与你说这些事的?”
苏清妤见父亲发怒,只能老实回答:“女儿也是猜测。”
“胡闹。”苏邕沉声道,“先不说政敌的事,傅首相并不是以公谋私之人,你断不可再胡说,免得惹祸上身,还有他的名讳不是你能叫的。”
苏清妤只当他畏惧傅清玄的权势,唯唯诺诺道:“女儿知晓了。”
“既知晓,便离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苏邕深深地望了自己的女儿一眼,眼里有着不舍,狠着心别开目光,“为父犯了过错,理应受此惩处。你断不可再去生事,切记。”
苏清妤失魂落魄地出了监狱,乘坐着轿子一路行至大街上,她心中却仍在思考着她父亲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
不知是不是多想,她总觉得他父亲说那句话的神情与语气似乎有些难言之隐,这让她怀疑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事情。
“小姐,那不是姑爷么?”
元冬突然出声打断了苏清妤的思绪。
苏清妤扭头看向元冬,她的头往窗外伸出些许,嘴里“咦”的一声,“姑爷这是刚从胭脂铺子里出来啊,小姐,姑爷这是要给您买胭脂么?”
从苏清妤这角度,能看见柳树下停着陆文旻的轿子,他正准备上轿子,并未注意到她们在他后头。
苏清妤听了元冬的话,心中略感疑惑,陆文旻已经多年不曾送她胭脂首饰等物,更遑论在这种时候送她东西?
“姑爷走了,小姐,可要赶上去?”元冬道。
苏清妤略一思索,淡淡道:“就在后面跟着,别让他知晓。”
苏清妤的轿子随陆文旻穿过一雕龙画凤的彩绘牌楼,跨过一座白石拱桥,绿柳垂丝,一排排绣阁朱楼掩映其中,阁楼中隐隐约约透出鬓影衣香,时近傍晚,霞光艳丽,令人如坠幻境。
苏清妤挑开窗帷,看着眼前景象,脸色渐渐变得难看,她虽未踏足过这种地方,但也知这是京都权贵官员们最喜欢来的寻欢场所。
陆文旻的轿子停在一华丽高峨的朱楼前,他下轿子后立刻有一清秀的侍女将他迎入。
苏清妤待他入内后,方下轿子。
“小姐,这地方我们不能进吧?”元冬皱着眉头看着那座朱楼上方的牌额,上面书写着“红苑”两个大字,里面隐隐传出丝竹管弦,鼻尖漾着胭脂水粉的香气,这一切都令她这一向循规蹈矩的小丫鬟心生不安。
“为何不能呢?”
苏清妤偏头看了她一眼,脸色并没有像元冬想的那般悲怨凄苦,反而异常平静。元冬微愕,待她回过神,苏清妤已经快走到红苑门口
先前把陆文旻引进去的清秀侍女拦住她们去路,她脸色古怪地打量了眼苏清妤,而后似笑非笑地道:“这位夫人可知这是何所在?本苑禁止女子入内。”
换做往常,这种寻欢场所苏清妤是绝不肯进的,但此刻她莫名地有种无畏无惧的勇气。她想她是疯了,但她不想再压抑自己。
她无视那侍女阴阳怪气的模样,反而朝着她粲然一笑,“知道。我的夫君在里面,哦,就是你方才引进的那位。他母亲病重,想见他一面,我是受命而来。”
侍女心中有些犯怵,她婆婆病重她还笑得这般明媚?犹豫片刻,她怕闹出事来,便领苏清妤进去了。
两人行至长廊,迎面撞上一穿着玄色劲装的男子,苏清妤一眼便认出他是傅清玄的随从。
两人打了个照面,吴峰看到苏清妤有些吃惊,不觉问了句:“陆夫人怎么来了?你是来找我家大人么?”
苏清妤这才知晓傅清玄竟然也在此。男人来这里除了寻欢作乐,还能做什么?心中不觉冷笑,男人都是一个样,哪怕傅清玄这类人也终不能免俗。
吴峰见苏清妤冷笑,脸上露出茫然之色,这时侍女在他耳边低语几句,脸上的茫然转为尴尬,他看了眼苏清妤,随后看向那侍女:“你先去做你的事吧。”
那侍女机灵,没说什么,点头离去。
“我不是来找你们大人的。”尽管知晓那侍女已然向他说明一切,苏清妤仍旧开口强调了一遍。
吴峰自知说错话,斟酌过后,问:“陆夫人要见我家大人么?”吴峰并不清楚她与傅清玄的关系,但他却下意识地问了句,尽管已经知晓她是来寻她夫君的。
这人听不懂人话?苏清妤黛眉微蹙,本想拒绝,但一张嘴,不知怎的却变成了:“他现在方便见我么?”苏清妤眸中浮起抹耐人寻味之色。
吴峰呼吸一滞,她和他家大人果然算不得清白,他略一沉吟,做下判断:“应该方便。夫人且随我来。”
苏清妤没注意到他把“陆”字省去,脚步滞了下后,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至于陆文旻却被她抛至了脑后。元冬内心惊愕,却不好多嘴,快步追上去。
吴峰把苏清妤带到雅室门前,让她在外头等候,随后进屋禀报。
没多久,香风拂来,一打扮得花枝招展,袅袅娉婷的粉面佳人从屋里头走出来,一双妩媚多情的眼眸看到苏清妤先是露出些许不满,而后又好奇地上下打量她一番,最终红唇撇出抹得意的神色,扭着腰肢款款离去。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苏清妤也不由打量那女子一番,但毕竟受束于礼节,不好像那女子一般明目张胆地看。
这般风情万种的女子连她看了也忍不住心间一颤,男人又如何不被她勾得神魂颠倒?
“夫人请进。”
吴峰的声音传来,打断她的思绪,苏清妤压下那突然升起的莫名烦躁,缓步跨过门槛。
苏清妤以为会看到一个沉迷于温柔乡里的傅清玄,然而事实却是,男人衣衫整洁,轻裘缓带地安坐于榻上品茗,让人怀疑,他只是来办正经事的。
当与那双温润柔和的双眸对视上的一瞬,苏清妤立刻清醒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丈夫就在这里,有可能还在和别的女人耳鬓厮磨,浓情蜜意,而她不去捉奸,反倒听了吴峰一句话后,就鬼迷心窍一般不顾及自己有夫之妇的身份来见其他的男人。
她当真是疯了。
她不该来见他的。私下来见丈夫以外的男人,这与陆文旻的行为又有何异?
“陆夫人是打算一直在那里站着与本相说话?”傅清玄放下茶杯,朝着苏清妤投去清淡一眼。
她踟蹰不前,面色冷如冰霜,仿佛他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但这不过是苏清妤不知所措下的本能反应。
苏清妤听他的声回过神来,见傅清玄唇角若有似无地扬着,似乎心情很好,这才注意到他方才说话不似先前在他府中那般尖锐刻薄,让人下不来台,反而带着些许轻松的揶揄,嗓音也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阳。
难道是因为方才那名美娇娘做了什么让他愉悦的事?
念头一起,苏清妤心头又是一阵烦躁,她为何总是要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下,苏清妤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妾身拜见大人。”
他既表现出和颜悦色的模样,苏清妤索性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日的事情其实一直令她耿耿于怀,每每想起,她就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无需多礼,陆夫人有事找本相?”他微笑问。
苏清妤脸上又是一阵臊热,仿佛隐晦的心思被人捕捉到,她心虚地将眼眸微垂,否认:“妾身无事,只是听闻大人在此,特地来拜见一下。”
傅清玄微颔首,“听吴峰说,你在找你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