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嫣然并没有反驳沈姚华的,只是哼了声,算作默认。
苏清妤愣了下,内心稍有触动,她斟酌片刻,只好道:“我与她关系虽不亲近,但我们二人毕竟有同一父亲,嫣然,你若实在要对付她的话,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让她得到应得的惩罚即可。”
萧嫣然想了片刻,疑惑道:“什么是应得的惩罚?”
沈姚华见苏清妤面有难色,便以戏笑的口吻,替她道:“就是你做得别太过分了。”
萧嫣然问言顿时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大恶人。”
苏清妤始终沉默,她不想与苏迎雪再有牵扯,但她若进了秦王府,只怕是免不了牵扯了除非她与萧嫣然再无来往,想到此,她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第62章
自从萧嫣然过来临猗坊闹了一番后,苏迎雪和柳姨娘在坊中便备受冷眼。除非必要,不然二人都不会出屋门。
这一日,柳姨娘在外头受了一场气后,回到屋里,见苏迎雪坐在窗前发呆,便走到她旁边坐下。
“迎雪,这都快过了半个月了,萧世子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这事莫不是告吹了?”柳姨娘担忧道。
这些日子她受尽了各种冷眼,心中煎熬无比,连自己教的那几个姑娘背地里也对她指指点点,说她出身低贱,是因为靠狐媚手段才入了永安侯府当妾室,如今又教女儿用狐媚手段设计萧祈安,她每每听到这些都恨不得冲上去打她们几巴掌,却又怕耽误了自己女儿的大事。
苏迎雪见柳姨娘满脸忧色,便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姨娘,你别担心,世子答应过我,不论如何,他都会迎我入府,让我安心等着他。”前些天苏迎雪见了萧祈安一面,他的额头受了伤,在她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告诉她那伤口是被他的父亲秦王用茶杯打的。
萧祈安已经与秦王提过纳妾之事,只是秦王不许她进门。
苏迎雪如今担心的不是萧祈安说话不算数,而是秦王坚决不同意此事,不止如此,还有一个萧嫣然从中作梗,她要进府可谓艰难重重。
“这究竟要等到何时啊?”柳姨娘反握住她的手,叹气道。
苏迎雪问言神色一沉,是啊,这要等到何时?她也不愿意在这么干等下去。她不自觉地伸手抚向自己的小腹,眼里渐渐地掠过抹算计之色。
这日用了早膳后,萧祈安正与王府的卫兵在校场上里比试武功,忽有苏迎雪的信送到,他将长枪放好,打开她的信一看,不禁怔住,而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连武士服都没换下,立刻赶到了临猗坊。
一进院子,就看到苏迎雪正与其他姑娘在宽阔的场地上一起练舞,看着她做了一个折腰的动作,萧祈安瞬间被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苏迎雪余光瞟到萧祈安,心里顿时一慌,连忙直起身,却因为动作过快,眼前一黑,身形不由得晃了晃。
萧祈安眼尖,动作迅速地来到她身边,扶住她。
“苏姑娘,你没事吧?”他语气微含关切。
苏迎雪一点事也没有,只是瞥见周围人都在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她,她便故意假装柔弱地抚了抚额角,“我的头有些晕……”便倚在萧祈安的怀里,由得他扶自己回到屋坐下。
萧祈安看到桌上有茶壶,就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苏迎雪接过喝了,而后看向他,柔声问:“世子,你怎么来了?”
苏迎雪心里当然知晓他为何而来,他方才各种小心翼翼的行为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你在信中说的可是真?”他坐下后,开门见山地问,脸色有些严肃。
苏迎雪脸上掠过抹羞涩,而后伸手抚了抚肚子,点点头。
萧祈安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她的肚子,不觉皱了眉头,他的心里其实不愿意她怀上自己的孩子,然而事成定局,他也只能接受。
萧祈安已经打定主意纳她为妾,如今她肚子有了他的孩子,这事情更不能拖下去了,可让他头疼的是,他父亲却始终不肯松口。
“我会尽快迎你入府。”
苏迎雪抬眸看了他一眼,他脸色无喜,但也无不满,显得十分平静,但如此她已经很满意,她微微点了点头。
萧祈安想到来时看到的那场景,便提醒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可再做那些危险的动作。”
苏迎雪问言脸上露出些许愁色,“我自然知晓,可这事我要怎么和掌事她们说?她们只会以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说着眼眶红了红。
萧祈安不觉沉下脸,稍一沉吟,道:“我先想个办法,让你离开临猗坊。”
苏迎雪内心顿时欢喜起来,只要能离开临猗坊,她可以等多些许时日,她受够了在临猗坊看人眼色的日子,“好,世子,我等你。”
苏迎雪是罪臣之女,要让她脱离贱籍并非易事,但萧祈安毕竟是世子,虽不能立刻替她摆脱贱籍,但带她离开临猗坊不是难事。
京中有些权贵也会找像苏迎雪这样的女子当做外室,他们有权有势,临猗坊的掌事们拿他们没办法,所以只要这些女子不离开京城,不隐瞒自己的行踪,坊里的掌事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出了事也有那些权贵挡在她们前头。不过现在朝廷大刀阔斧地整肃吏治,很多官员都不敢这么做了,就怕被人弹劾作风不正。
萧祈安将苏迎雪安置在自己的私宅里,柳姨娘亦跟了过来照顾苏迎雪。
苏迎雪并没有告诉柳姨娘她假孕的事,因此柳姨娘心中十分高兴,这日,将安胎药递给苏迎雪后,她忍不住笑道:
“我便说你身子没有问题,都是你之前的夫君身子弱,没有用,你才怀不上。”
苏迎雪刚端起安胎药,闻言心不由得沉了下。
她之前的夫君的确身子羸弱,所以在她二十岁那年,他便死了。
苏迎雪从来不愿意去回忆在夫家的日子,除了新婚那段日子算得上幸福,后面的日子只要一回想起她的心头就只剩下了苦涩。
她的夫君是家里独苗,为了怀上孩子,她被他的母亲逼着喝各种各样的补药,尝试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怀不上孩子。那段时日她觉得自己简直是一个药罐子,明明有病的不是她,她却要与她的夫君承担一样的痛苦。
从那以后,她便心怀怨恨,怨恨她的夫君,怨恨他夫君的家人。他家在结亲前根本没告诉她的夫君常年喝药,是个病秧子。
每当她被逼着喝药时,她就忍不住在心底诅咒她的夫君早点死算了。她宁可守寡,也不愿意过那样的生活。所以她夫君死的时候,她没有悲伤,甚至有种解脱了的感觉。
她的夫君死后,他家也断了香火。她想,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苏迎雪放下安胎药,嗔怪道:“姨娘,别说他家的事了。”
她并不想喝安胎药,然而宅邸里有萧祈安的人,她担心自己假孕的事被发现,只能咬牙喝了。
“行,不说了。”柳姨娘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里面最好是个大胖小子,这样我们母女二人将来就有倚靠了。”
苏迎雪肚子里什么都没有,见她眉眼堆满欢喜,不由心烦意乱,“难道女儿就不好么?我就不能当姨娘你的依靠了?”
柳姨娘没想到她这么激动,怔了怔,而后叹着气解释:“我也没说女儿不好吧,只是你生了大胖儿子,也许他们那边才肯承认你的身份。”
苏迎雪自然明白她所言,只是这儿子是不可能从她肚子里冒出来,她也跟着叹了口气,而后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地道:“姨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过上风风光光的日子,等到了那时,姐姐和她的母亲都不敢再无视你。”
柳姨娘问言眼睛不由得红了红,欣慰地点头,“我的好女儿,有你,我便知足了。”
她这辈子一直在努力往上爬,努力让人看得起自己,她活在世人的眼光里,但是比这个更重要的是,她的女儿。
时值七月,天却依旧炎热得很。前两日下了雨,苏清妤一直不曾出门。
这日苏清妤用了早膳之后,便带着元冬和阿瑾去了自己的另一处屋宅,前些日子她托牙行的人帮她将屋子租赁了出去。租屋子的是一位叫王禅的年轻书生,听说是为了秋闱,想搬出家里,找个清净的屋子用功念书,所以就租了苏清妤的屋子。她那所屋宅的确是偏僻清净,周围只有寥寥无几的居宅,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去到那边。
昨日那书生托人告诉她,他睡的房间床顶漏雨,苏清妤心里有些愧疚,她第一次租赁屋宅给人,很多事情不大懂,也没想到租之前里里外外检修一番,给人家添麻烦。
大概是知道屋住是位年轻的女子,所以苏清妤去到那里时,那位书生避了出去。苏清妤让阿瑾找来了工匠,修补好了房顶,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别的地方,确定无错漏后,才给工匠酬劳,叫他回去了。
忙完一切,苏清妤都没见到那个书生。
从租屋出来后,苏清妤带着元冬和阿瑾去酒楼吃了一顿饭,回到宅邸已经是傍晚时分。
一天便这么过去了。
算算日子,距离她去与陆文旻去相府那日已经过去了许多天。大概朝中事忙,傅清玄和陆文旻都没有找过她,苏清妤倒也过得自在。
是夜,苏清妤卸了晚妆,正欲就寝,阿瑾却进来禀报,说傅清玄来访。苏清妤惊讶,犹豫了下,没让人去请他进院,而是又披上了衣服,出了门。
青玉街多为住宅,一入夜,万籁俱寂,道路上几无行人。苏清妤出大门时,云遮了月周围的房屋笼于浓浓夜雾之中,仿佛庞然大物深邃幽伏着,令人不禁有些害怕,直到看到傅清玄的马车静静地停在高大的树荫之下,她的心才定了下来。
从元冬手上接过纱灯,苏清妤让她回去休息了。
吴峰看到她,放下了脚蹬,又帮她接过纱灯。苏清妤上了马车,看到傅清玄靠着在几上看书。看到她,他微笑放下了书,目光在她身上扫过。
苏清妤已经散了发,因为出得匆忙,她忘了换鞋子,穿的是在内房走动的软底碧云罗睡鞋。
“大人怎么来了?”苏清妤问,心中很是吃惊,这应当算是傅清玄第一次主动来找她,除了有重要的事情,她已经想不出别的理由,所以她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傅清玄从宽袖中拿出枚碧玉簪子,递给她。
“你落在我书房里的簪子。”
这簪子果然是掉到他那里了,那日回去之后,元冬提醒她,她才知道自己的簪子掉了。想来想去,除了两人在书房里做事时过于激烈甩丢了簪子,她想不到还能丢到了哪里。苏清妤没想过去找回来,也没想过傅清玄大半夜来此,只为将这簪子送回。
她愣了片刻,才连忙接了簪子,“多谢大人。”苏清妤犹疑了下,“大人可是还有别的事?”
傅清玄回得干脆:“无了。”
苏清妤有些懵,因为太过诧异,不知道说什么,就只“哦”了声。
苏清妤一到了夜里,脑子就有些迷糊,不像白日那样清醒。她此刻有些犯困,不愿意多思考,只想回去休息,便不觉道:“时辰不早了,大人早些回去歇息。”
她说这话时秀眉微微地皱着,因为困倦,脸色显得有几分不耐烦,以这样的神色说出这样的话无疑给人一种下逐客令的错觉。
傅清玄手肘往几上一靠,歪了歪身子,脸上并不显露一丝情绪,“我特地给你送了簪子过来,你却将我拒之门外,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虽是不悦的话语,但因为他注视着人的目光似春月流水般,宁静温润,便让人感觉不到一点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让人心生愧意。
加上苏清妤这会儿脑子是迟钝的,她下意识地问了句:“啊,那你想怎样?”
傅清玄也顺着她的话道:“陆夫人应该请我进去喝一杯茶吧。”
说话时,他眼眸含笑,仿佛有光华流转摄人心魂,苏清妤本不想请他进去喝茶,但在他那样的目光注视下,她竟然不由自主地点了头,等回过神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马车上下来,苏清妤不敢与他对视,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这人总是若有似无的勾引着她。
苏清妤正想着事情,没有注意到门槛,绊了一跤,就在她差点栽倒之际,傅清玄的手臂捞住了她的腰。
苏清妤惊魂甫定,就听到傅清玄轻笑道:“想什么这么出神?连门槛都没看见。”
苏清妤这会儿整个人都扑倒了他怀里,他微弯下身,唇靠近了她的耳畔,压低的声音似情人间的耳语。
苏清妤只觉得耳朵酥.酥麻.麻的,身子不觉颤栗了下,困意彻底被赶跑了,“我什么都没想。”苏清妤若无其事地推开他,准备往前走。
傅清玄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苏清妤心口一跳。
“我来拿灯吧。”傅清玄解释自己的意图,随后掌心似不经意间一般滑过她的手背,接住她纱灯的柄。
苏清妤放下手后,只觉得手背依旧遗留着他的手温与触感。她皱着头看向傅清玄,他目不斜视,从容前行。她有些怀疑他故意的。
苏清妤让元冬去休息了,将傅清玄带到厅堂,发现厅堂漆黑一片,她平日里没亲自点过灯,找不到点灯的工具,阿瑾也不在。她有些窘迫,不由得在心里抱怨傅清玄为什么要大晚上过来,还要进屋喝茶。大晚上喝茶,也不怕睡不着觉。
苏清妤有些尴尬地看向傅清玄。
傅清玄没说话,微笑回望着她。
苏清妤想了想,还是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卧房,门开着,她出来时,留了一盏灯,但这会儿屋里也是乌漆墨黑的,大概是被风吹灭了。
苏清妤假装镇定地找生火工具,然而翻了好几处地方都没找到,她怕傅清玄笑话她,便自言自语道:“我明明记得放着了。”
“别找了。”傅清玄看出了她的窘迫,笑着将纱灯的罩子打开,拿出里面的蜡烛,将她卧房的灯点亮了。
苏清妤见状有些懊恼,她竟然没想到这个方法,不过这也不怪她,她平时没有被这些小事困扰过,加上她此刻真的很困,根本不愿去动脑子。
苏清妤转身去给人泡茶时,忽然想到一事,方才在厅堂时,他为什么没有做这件事,等到了她的卧室才做?以他的机智不可能现在才想到,那么……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苏清妤理清这件事后瞬间心生不悦,这人真会算计。
“无妨,冷茶也不错。”他道。
苏清妤便给他倒了一杯冷茶,一回头,见他立于墙壁旁,看着挂在上面的画作,心中一惊。
“大人,喝茶吧。”她连忙道。
傅清玄收回目光,来到她身旁落座,端起茶入口,大概是泡太久了,这茶十分苦涩,饮了一口便放下了。
“若我没记错,那幅画是我刚入翰林院之时所画。”他用一种让人十分舒服的语气与苏清妤交谈,神色亦十分坦然,似乎真的只是来喝一杯茶,并没有怀着别的目的来此。
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任谁也禁不住多想,苏清妤原本有些警惕,但面对这样的他,她却不由自主地放下提防,坐到他身边,“原来那幅画是大人的作品。”苏清妤又开始装傻,“我只是觉得这幅画意境不俗,看了一眼便叫人无法忘怀,便将它挂了上去。”苏清妤望着那幅画,她第一眼看到它是注意到了上面的竹子,后来发现画里还有一人,被竹影遮挡着,不仔细都没看出来,那人的背影看着安静又莫名孤独,让人禁不住有些在意。
傅清玄轻淡一笑,“谬赞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笑容似乎有些惆怅的感觉,但很快就不见了,他提起另一件事:“为何不回陆家?”
不怪他有此疑问,在他眼里,苏清妤与陆文旻还是夫妻,陆文旻没回扬州也就算了,如今他回了扬州,苏清妤再不回陆家住怎么也说不过去,所谓的清修只能哄哄小孩子罢了。
苏清妤愣了下,微垂眼眸,“我不想看见我婆婆,大人想必也知晓我婆婆是什么样的人吧?”苏清妤做着委屈状,那段时间傅清玄想必已经将陆家的人与事摸了个透。
傅清玄微颔首,“那你们夫妻二人分宅而居,感情不会变淡?”
他语气淡然,好似随口一问,却让苏清妤再次心生警惕,如果回答不好,定会引起他的怀疑。
苏清妤假装有些口渴,给自己倒了杯茶,将茶一饮而尽,苦涩而清凉的感觉刺激得她脑子清醒不少。这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关心她的私事,但他的目的为何,她一时也猜不到。他强占人.妻,故意让陆文旻听到他们欢.爱的动静,也好意思问她这种话。
心里虽然有怨言,但她不会在这种时刻说出来,让两人的氛围变得暧.昧,她今夜并不想与他发生什么。
“大人未曾娶妻,想必不曾听过小别胜新婚?”苏清妤笑了笑,只是笑容显得有些揶揄。
傅清玄面色未改,“原来这是你们夫妻二人的小情趣。”他端起茶,又饮了一口。
苏清妤等他放下了茶,正要提醒他明日还要上早朝的事,然后赶人,然而他许久都没有放下茶,一抹思考浮上他的眉宇,他好像在回忆着什么事情。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太湖石畔的桃花树下吧。”他忽然抬眸,眼神专注地凝望着苏清妤,那一眼仿佛穿透时空,令岁月倒流,将她蓦然推到当年落花时节。
苏清妤平静的心湖泛起阵阵涟漪。
“我记得你当年穿着一袭水绿色的衫裙,挽着双丫髻,手里抱着几本书籍坐在一块山石上。”他顿了下,随后毫不吝啬地赞道:“甚美。”
他唇角微微上扬,笑容轻柔,与当年的那抹笑完完全全地重合在一起。令苏清妤许久缓不过神来,连他最后的赞美也没听到。
“时辰不早了。”
傅清玄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如同石破镜面,将她脑海中的追忆砸得四分五裂,她的魂灵瞬间回到现实之中,只见他从容起身,面色如常:“明日还要上早朝,我这便走了。”
在他转身那一刹那,苏清妤不觉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等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时,她又缩回了手,若无其事地道:“我送你。”
“嗯。”傅清玄轻轻应了声,随后往门口走去。苏清妤提着纱灯,静静地跟随着他,直至大门口。
明月挂于树梢之上,夜空澄澈,星子漫天,院中静悄悄的,只有虫吟唧唧。
“便送到这吧。”
傅清玄回身与苏清妤道,眼里的柔意令苏清妤心尖一颤,差点忍不住开口挽留他,好在她及时地回复理智,没有被他蛊惑,她点点头,赶紧道:“大人,慢走。”
傅清玄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离去。看着他的马车消失在夜色中,苏清妤关上门,心里却怅然若失。
租苏清妤屋宅的人名叫王禅,正是她隔壁那位宋钰的同窗兼好友。
王禅并不知晓这屋子的主人是宋钰口中的那位陆夫人,只知她叫苏清妤。
王禅是世家子弟,其父是国子监祭酒,自小家教甚严,敏而好学,长大后他品学兼优,一直是世家子弟的典范。他敬仰的人是傅清玄,一直立志成为他那样的人。所以当有人说他不论是容貌和才智都有当年傅清玄的影子时,他内心是喜悦的。
这日,王禅难得放下书本,邀请宋钰和张士泽到家中做客。进了院子,只见景致十分幽静清雅,院子里几丛修竹,一片芭蕉林,一株高大的梧桐,浓荫匝地,树下有石桌石凳,供人休息。
张士泽和宋钰都是第一次来,便细细地观览了一番,随后三人来到梧桐树下休息,王禅给二人泡了茶,又拿了一盘橘子出来。这橘子是那日屋主来修葺房子时带来给他的,她还给他留了字条,说是为了表达她的歉意。王禅也不好再给人送回去,唯有笑纳。
“这地方好是好,但你家里难道连个清幽僻静的院子都没有?非要出来租这屋子?”
张士泽道,他心里很不理解王禅的做法,放着家中呼奴使婢的快活日子不过,只带了个老仆来此过苦日子。
宋钰赞同地点了下头。他原籍在京中,但后来全家搬离了京城,这次为了科考他回了京,他家里不似王禅家中那般富贵,但也带了不少伺候他的人来京,他也不明白王禅此举。
“家里人多,难免还是吵闹了些。”王禅道。
“你连一个小厮也不带,不会诸事不便?”宋钰道。
“我看他是要学着人家寒窗苦读,毕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天才能降大任于其也。”张士泽调侃道。
王禅微笑了笑,并不生气,道:“当年首相大人大概就是这样过来的吧,他能做到的事,我为何不能做到?”
只有说起傅清玄之时,他才一副神采奕奕、侃侃而谈的模样,宋钰和张士泽早就见怪不怪。
张士泽是个毒舌之人,看着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禁不住又揶揄道:
“你若真想学首相大人,那你应该要去住茅屋了,而不是住在这里。”
王禅生得面如冠玉,唇若涂朱,举手投足之间清雅贵气,的确有傅清玄少年时的影子。这是他父亲与他说的,其实他与王禅虽然关系甚好,但也有些嫉妒他,所以每次他说起傅清玄时,他都忍不住刺他一两句。
王禅皱了下眉头,“首相大人当年并未住过茅屋。”
张士泽笑道:“敢情这个你都知晓?”
宋钰担心二人吵起来,便连忙转移话题:“不说这个了吧,竹君,你那屋顶修补好了么?”
王禅微颔首:“应当是修好了。”
张士泽摇了摇头,“你这屋主也不知是粗心大意,还是悭吝,租之前也不将这宅子检修一番,这才没住几日就漏雨,谁知下次又有哪里坏损?”
王禅拿人手软,不禁替苏清妤辩解,“兴许只是不小心有错漏而已。”
张士泽并未在这件事上纠缠,转而去问宋钰:“你隔壁那位陆夫人还没回陆家?”
宋钰一听关于苏清妤的事,脸色就有些不自在,“应该未回吧,前两日还看见她出门。”
张士泽托着下巴做思考状,“这陆夫人应当是与陆大人和离了吧?不然也不可能一直独居。”想到此,他暧昧地看了眼宋钰,“若真是如此,你便有机可乘了,你们二人年纪相差有些大,永结同心虽不可能,但露水姻缘也够你快活的了。”
宋钰被他揶揄得满脸通红,“士泽兄,你莫要说这种话了,若被人听到,岂不是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张士泽笑得更加张扬,“怎么,她已经不是夫人,变成姑娘了?还说你没有对她上心,误以为她遇难那几日,你那失魂落魄的模样我们都看在眼里呢。”说着又看向王禅,寻求赞同。
王禅只是笑了笑,不说话。王禅深知张士泽的性情,他喜欢说荤话,往往这个时候他并不会附和,也不会像宋钰这般害羞局促,只是像现在这般一笑了之,所以张士泽并不会对他说一些荤话,只有宋钰在旁时,他才如此放肆。
“我不与你说了。”宋钰担心他越说越过分,便端起茶喝了起来。
张士泽见状有些无趣起来,而后忽然想到什么,笑着望向王禅,“我听说你那屋主是个年轻的寡妇?”
王禅也和宋钰一样,打算闭口不言,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张士泽大感没意思,而后自言自语:“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艳福?”
艳福?王禅心里苦笑,他并不想要这种艳福,一个表妹已然够他受了。
事实上,他搬出来还有另一个原因,前段日子他家里来了位远方表妹。他不想把这位表妹想得太不堪,但她举止的确有些出格,总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也就罢了,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一到他面前,她就好像不会走路一般,不是突然头晕需要人扶一下,就是走路不小心绊到什么突然倒进他怀里,弄得他头疼不已,诸如此类的事情不止发生过一两次。王禅知她寄人篱下不易,若将这些事捅破出去,她不好做人,但他又实在受不了她这种行为,便搬出来了。这或许就是张士泽所说的艳福吧?他那位表妹有沉鱼落雁之貌,男人兴许见色起意吧。王禅初初见她时也觉得惊艳,但也仅此而已,并不觉得心动。
王禅知道张士泽喜欢说荤话,却忘了他还是乌鸦嘴。这两人离去后的第二日,他们院子里的那口水井的辘轳坏了。
王禅没办法,只能又叫人通知了屋主,让她找人来修。
苏清妤一早收到消息后,让人转达他,她午时便带工匠去修理。
“小姐,我们上次明明检查过那水井了,并无问题,也不知晓这书生是怎么打水的。”出门时,元冬忍不住和她抱怨。
“去那里看看再说吧。”苏清妤叹气道,她打算以后托人处理这些事情,自己就不再亲自管理这些事了。
苏清妤来到屋宅门口,大门没上锁,她敲了门。没过多久,里面传来轻响,“呀”的一声,门打开了。却是一个少年郎。
王禅上次避出去的确因为屋主是位年轻女子,所以想避嫌,不过这次他忙着温习功课,就没有出门,加上这屋宅一而再的出问题令他有些不高兴,他想见一见这位屋主。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戴着帷帽的女子,穿着袭水绿色的轻盈衫裙。两人面对面时,一阵风将她的帷纱撩开,那张朦朦胧胧的面庞也彻底显露出来。映着明媚的日光,她的肌肤白皙莹润得好似透光,她微微一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她好像看到了让人惊讶的东西一般,一双秋水盈盈的眸子惊慌失措,仿佛揣了头小鹿。
微风还送来了她身上的馨香,那一刹那,王禅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狂跳的声音,好似她眼里那头小鹿撞进了他的心里。
一直到苏清妤进了院子,摘下了帷帽,与他见礼,他看到她头上的已婚妇人发髻,他心才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