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太阳猛烈,风又大,到处飘着尘土,苏清妤才带了帷帽。她方才之所以露出惊讶之色,是因为王禅实在太像当年的傅清玄,倒不是容貌有多像,是他身上那股清雅脱俗的气质,连举手投足间都有些相似。
梧桐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书籍与茶,他方才应该是坐在那里看书。他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模样,今年应该是第一次参加科举。
两人说了些场面话,苏清妤就让带来的工匠去检修那口水井了。那少年吩咐老仆人给苏清妤等人拿来椅子和茶,之后也没回屋,还在梧桐树下看书。
苏清妤与这少年年纪相差太大,她也没多想,加上担心工匠做事不仔细,也坐在院子里监督他。
王禅嫌屋里闷,便在外头温习功课,按他原来的打算,等屋主来之后,他便避回房中,但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脚却不听使唤地回到了梧桐树下。
他重新拿回书本,看似专注,实则一个字都未曾看进眼里。他能够察觉苏清妤时不时地向他投来视线。很奇怪,以往他也被很多女子直勾勾地盯过,他会心有不适,但换做他前面的女子,他并未觉得不满,反而还暗生欢喜。
在感觉苏清妤再次朝着他投来视线时,王禅俊脸隐隐泛红,而后默默地端起一旁的茶喝了起来。
苏清妤自知不妥,却还是忍住频频向那少年投去目光,想从他的身上寻找更多傅清玄的影子。
她方才看他笑过,他笑起来也有点像傅清玄,就像是春日的初阳。看着他的脸,她总不自觉地想到她与傅清玄之间的种种,心里禁不住酸酸涩涩的,她和傅清玄之间有太多无法弥补的错误与遗憾。
苏清妤走后,王禅望着空荡荡的院子以及那杯喝了一半的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惆怅的感觉,以后大概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这一日沈姚华约了苏清妤和萧嫣然到飘香酒楼用午膳。萧嫣然最后一个到,一坐下来就气鼓鼓地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沈姚华无奈地放下茶杯,“你少生点气吧,不然年纪轻轻容易猝死。”
萧嫣然连呸了好几声,才道:“还不是为了苏迎雪与我兄长的事。”萧嫣然那日听了苏清妤和沈姚华的话后,就没有再去临猗坊闹事了,只是和她的母亲说了很多苏迎雪的不好,本以为这样那苏迎雪就不可能进王府了,没想到她竟然怀了身孕。
沈姚华问:“难不成她进你们王府了?”
萧嫣然恨恨道:“她半只脚已经踏入王府了。她怀了我兄长的孩子,如今已经被我兄长安置在了私宅里,相当于外室了!”
萧嫣然说完见苏清妤只是怔怔地喝茶,心中不高兴,“你倒是说句话。”
苏清妤回过神,欲言又止。
这时一旁的沈姚华却替她说出了她心头的疑惑:“你先前不是说你兄长喝醉了酒只会闷头大睡,那苏迎雪是怎么怀有身孕的?”
萧嫣然一想到此事就无比生气,“我和我兄长说了,让他找个大夫给她诊一下脉,我兄长却将我斥了一顿,说我不该将那苏迎雪想得如此不堪,我兄长真是不知人心险恶。”
沈姚华知道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也没追问,等着萧嫣然继续说道:
“后来我又悄悄地找到了给苏迎雪诊脉的大夫,那大夫说,苏迎雪的确怀了身孕。”
萧嫣然说完脸上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那个孩子绝对一定是别的男人的!我兄长这是当了冤大头!”
沈姚华哑然,沉默片刻,道:“会不会那孩子真是你兄长的?不然你兄长也不会这般信任她。”
萧嫣然想也没想,“不可能!我兄长就是太纯善了,才会被苏迎雪欺骗!”
苏清妤听着萧嫣然信誓旦旦的话,内心有些复杂,虽然自己什么也没做,但顶着苏迎雪姐姐的身份,夹杂其中,她心里总归有些不自在,好像说什么都不妥当。
沈姚华看出了苏清妤的不自在,恰好店伙计送上了饭菜,便与萧嫣然道:“好了,嫣然,这事颇为复杂,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够解决的,先用膳吧,我都饿狠了。”
萧嫣然还想说,但想想二人的确也帮不了她什么,还坏人心情,便作罢了。
苏迎雪在萧祈安的私宅耐心地等待他的消息,不想却等来了秦王妃。
原来萧祈将苏迎雪带回私宅后,便将她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了秦王妃,请求秦王妃帮忙劝说秦王。
秦王妃给萧祈安纳的妾是她娘家那边的人,她心里有底,但苏迎雪身份复杂,且还没过门就有了身孕,她哪里放心让她进门,只是萧祈安态度坚毅,她唯有假装答应帮忙劝说。从萧嫣然那里得知了苏迎雪的住处后,她瞒着萧祈安带着人来到了他的私宅。
苏迎雪和柳姨娘望着眼前端庄华贵,光彩照人的妇人,心中不由得惴惴不安。在她轻蔑的睨视下,人不由自主地会产生自卑感。
不等苏迎雪请她坐下,她旁边的侍女已经搬来一张椅子放在正中间,秦王妃落座后看向苏迎雪。
柳姨娘连忙拽着自己的女儿上前一步,跪下给秦王妃行礼问安。
秦王妃看到柳姨娘脸上的谄媚神色,内心冷笑,怪不得苏邕会纳她为妾,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女人。
秦王妃无视她,将目光转向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苏迎雪:
“你便是苏邕之女苏迎雪?”
她面若冰霜,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苏迎雪再抬起头来时,脸上不亢不卑,“妾身正是苏迎雪。”
秦王妃没有让她们母女二人起身,苏迎雪与柳姨娘只能跪着。
“听祈安说,你怀了他的孩子?”
苏迎雪问言心咯噔一下,很担心秦王妃会找大夫给她诊脉,“是,妾身的确怀了世子的孩子。”
秦王妃从萧嫣然那里听到一些消息,所以并未怀疑她假怀身孕,她怀疑的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她儿子的。
“你怎么证明这肚子里的孩子是祈安的,而不是别人的?”秦王妃冷笑道。
苏迎雪听到她这句话反倒放心了,“妾身只与世子……在一起过。”
“这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谁能证明你所言属实?你为教坊女,日日与男人往来,估计你也不知晓怀了谁的孩子,偏要赖在祈安头上。”秦王妃语气平和,然而句句都像是针一般扎在人的身上。
苏迎雪脸色微白,“孩子是世子的,王妃不信,妾身也没办法。”
“你没办法,我有办法。”秦王妃眼里露出一丝冷漠,“这孩子不管是不是祈安的,它都不能留着,祈安身份尊贵,岂能让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乱了他的皇室血脉。”秦王妃示意了身旁的侍女。
苏迎雪这才看到她身旁的侍女一直端着一瓷盅,两名侍女来到她身边,钳制住了她。
苏迎雪面色大变,一旁的柳姨娘也大惊失色。
“王妃,您想做什么?我女儿的肚子里的的确确是萧世子的血脉啊!”
秦王妃不理会柳姨娘,只冷声对自己的侍女道:“喂她喝下去!”
就算她的孩子真不是她儿子的,她也会一直攀咬住他的儿子,所以这孩子绝对不能留。
那捧着瓷盅的侍女来到苏迎雪跟前,正要给她灌药,柳姨娘猛地扑过去,苦苦哀求:“王妃,求您饶了我女儿吧。”
汤药撒了些许,那侍女毫不留情地踢开了柳姨娘。
柳姨娘跌坐在地,看着不停挣扎的女儿,不由看向秦王妃,眼里露出仇恨之色,“你们欺人太甚!”
秦王妃不以为意,对于这样一对妄图攀龙附凤的下作母女,就该狠一点,让她知晓王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本王妃便是欺你们又如何?”她当她们身后还有永安侯府给他们撑腰麽?
柳姨娘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她挣扎爬起,猛地夺过那侍女的汤药狠狠地砸在地上,又飞奔出大门口,大吼大叫,将周围的居民都吸引出来看热闹。
秦王妃这才察觉不妙,连忙让侍女去将她拖拽回来,柳姨娘却像疯癫了一般推开那几名想拦住她的侍女,然而冲着围观的百姓,愤怒地控诉道:
“秦王的儿子萧祈安强迫了我的女儿,让她怀了身孕,如今还让他的母亲秦王妃带着人来欺负孤儿寡妇,逼我女儿喝下滑胎药!”
“快点抓住她!”秦王妃看到围观众人议论纷纷,不由急切地吩咐自己的侍女道。
柳姨娘双手被两名婆子死死拖拽着,她拼命往前挣扎,继续高声道:
难道有皇室血脉就可以目无王法?就可以随意杀人么?”
“放肆!你们还不快堵住这疯女人的嘴!”秦王妃疾言厉色道。
“我没疯!是你们这些权贵欺人太甚!朝廷法度不给我们公道,我只有到黄泉底下找阎罗王寻一个公道了!”
柳姨娘双眸赤红,说着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挣脱侍女束缚,赶出来的苏迎雪:“我的儿,来世我们再做母女!”
柳姨娘言罢奋力挣脱两名婆子的钳制,一头撞死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姨娘!”看着柳姨娘倒地的身影,苏迎雪不由大叫一声,随后双腿一软,蓦然跌坐在地。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拦住她了。
缓过神来,苏迎雪几步爬过去将柳姨娘抱起来,却发现她双眸圆瞪,已经没了气息,一阵悲痛袭来,她不由大哭起来,“母亲……母亲……”
苏迎雪后悔了,她不该自不量力,她不该心怀不甘,她不该设计萧祈安。
只要她的母亲活过来,她愿意一辈子当一个卑贱的人。
秦王妃看着围观百姓们愤怒、同情、震惊、恐惧的目光,头嗡嗡地响。
她没想到柳姨娘性情如此烈,对自己如此狠,竟然用死来为自己的女儿铺路。
这时萧祈安赶来,看到这般场景,神色顿时变得无比凝重,他穿进人群,来到苏迎雪身边。
苏迎雪看到他,眼里禁不住露出怨恨的目光。
“我母亲是你害死的,是你害死的!你为什么带你母亲来这里!”苏迎雪双手死死地掐着他的手臂。
萧祈安看着自己端庄高贵的母亲露出惊慌之色,突然间无法开口反驳,他根本没有让他母亲来,他母亲甚至还答应了他,让她过府,可他没想到这是欺骗。
“你是不是也想杀了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这样没有人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了!”苏迎雪目光狰狞地望着他,此刻她已经没了退路。
“你住口!我儿的名声岂由得你一罪臣之女随意诋毁!”秦王妃斥道。
“母亲,您莫要再说话了。”萧祈安沉声道,随后站起身,面向愤愤不平的人们。
“我萧祈安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定会给苏家之女苏迎雪一个交代!”
第64章
苏迎雪得偿所愿地进了王府,而且还除了贱籍,事情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秦王妃闹到萧祈安私宅,害死柳姨娘的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还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
太后娘娘担心影响皇室声誉,又为平息百姓的愤怒,便免去了苏迎雪罪臣之女的身份,让她回归良籍,并以贵妾的身份嫁给萧祈安。
秦王妃心里万般不愿意苏迎雪进府,然事情闹成这样,她也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了这个结果。
苏迎雪自此便是萧祈安的贵妾,这个身份可以压他的妾室赵姨娘一头,以后临猗坊的那些姑娘们只会羡慕嫉妒她,见到她还要恭恭敬敬地行个礼。
可这一切都是用她生身母亲的性命换来的,她得意不起来。
这几日,苏迎雪只要一闭上眼睛都是柳姨娘撞柱而死的画面,以及她那双无法瞑目的眼睛。
她有着莫大的恨意,这份恨意她无处安放,只能深藏心底。
因为柳姨娘的死,所以王府不好举办婚礼,当然,所有的人也没有心思去办这个婚礼。
秦王妃只叫人用一顶轿子就将苏迎雪抬到了王府,没有喜服,没有宾客,甚至没有家宴。一切如常,仿佛王府只是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苏迎雪很清楚,王府所有人都不会喜欢她,没有人会祝福她和萧祈安。
而苏迎雪也不需要他们的祝福。
苏迎雪的住处被安排在了很偏僻的院落,那里离萧祈安的院落很远,这是秦王妃刻意为之,虽然她被迫妥协,然而她却恨透了苏迎雪,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爱上她,也不会承认她这儿媳。
苏迎雪才来王府半天,她的院里便来了很多人,有的偷偷地趴在窗户门缝偷看她,或在院里晃来晃去,不时往屋里看一眼,好像她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至于秦王秦王妃以及萧嫣然还不曾露面。
苏迎雪她本以为萧嫣然会来找茬。
也有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她眼前的,比如萧祈安纳的妾室赵芊月。
赵芊月是个美人,不过举手投足间趾高气扬,与秦王妃的派头一样,以至于苏迎雪第一眼看到她就没有好感。
大概是为了艳压她,她精心装扮了一番,穿着明艳光彩的衣裙,戴着满头的翡翠玉钗,浑身都透着珠光宝气,和一身素服,未施脂粉的苏迎雪形成鲜明的对比。
苏迎雪这几日哭得眼睛有些肿,神情颓然,脸上完全没有一丝喜气,整个人就像是霜打茄子。
赵芊月看到这样的苏迎雪,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彻底地放了下去。
以她的姿色若没有肚子里的孩子,表哥绝对看不上他,更遑论纳她为妾。
她听说表哥是因为醉了酒才与她发生了事情,那天还是她表嫂的祭日,她想,表哥一定是喝醉酒了把她当做了表嫂,所以才酿成那样的大错,想到此,她心里涌起浓浓的怨恨。
她目光阴狠地扫过苏迎雪的肚子,隐隐浮起算计之色。只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没了,想必她就不成任何威胁了。
“苏姑娘,今日可是你与表哥的大喜之日,你怎么穿得这样朴素……”赵芊月不解地问,随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哎呀”一声,语气愧疚地道:“我差点忘了,你姨娘才死没几日,你怎么好打扮得太喜气呢……”
苏迎雪听到赵芊月的话,木然的脸终于有了些许变化,她微微抬起眼眸,看向找芊月。
里面的幽光让赵芊月心没由来地一怵。
“你说够了么?”苏迎雪面无表情地道。
赵芊月回过神来,顿时气极,正要开口说话,且瞥见萧祈安从外头走来,她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了句:“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等着瞧吧。”
虽然苏迎雪地位压她一头,但秦王妃是她的姨母,她怕她什么?
苏迎雪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攥紧,目光落在赵芊月的身上,她伸手拽着萧祈安的袖子一副撒娇卖痴的模样,萧祈安无可奈何地掰开她的手后,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见她一跺脚,不高兴地离去。
萧祈安这才进了屋,来到苏迎雪身边坐下,看着她面容惨然的模样,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话来安慰她,如果她是他心爱的妻子,他会将她拥入怀里,给她自己全部的柔情与怜爱,可她不是。
萧祈安不爱苏迎雪,只是对她心怀愧疚,两人沉默地坐了许久。
“我表妹可是为难你了?”萧祈安无话可说,只能找了这么句。
苏迎雪只是摇了摇头,此刻无心与他说话,看到他的脸,她就会想到自己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看到他的脸,她无法不恨,她不知道自己是恨自己还是恨他。
萧祈安其实也不喜欢赵芊月,只是被逼无奈地才接受了她。赵芊月是秦王妃堂妹的女儿,从小爱慕萧祈安,想要嫁给他为妻,奈何萧祈安只把她当做妹妹看待。
萧祈安成亲后,见萧祈安与妻子情比金坚,赵芊月才终于死了心嫁给他人。后来萧祈安妻子不幸葬身火海,赵芊月要死要活地闹着与夫君和离,秦王妃见赵芊月如此痴情,又见儿子沉浸在丧妻之痛中,便想要撮合二人。赵芊月和离后,秦王妃将她接入府中,然而萧祈安一心在亡妻身上,根本不愿意续弦。赵芊月为与他在一起,甘愿为妾,甚至以死相逼,秦王妃也是一番软硬兼施,萧祈安才随了她们的心思,他从未碰过赵芊月,仍旧将她当做妹妹看待。
二人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这次苏迎雪开了口:“你走吧。”
萧祈安愣了下,随后又听她道:“我想休息了。”
这虽然算是她与萧祈安的新婚之夜,但她现在是戴孝之身,又怀有身孕,两人不睡在一起也正常,于是萧祈安道:“你好好休息,我有空来看你。”
苏迎雪淡淡地点头。
萧祈安这才起身,跨出门槛后,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因为心怀愧疚,他在她面前心情总是禁不住地有些沉重。
是夜,一轮半残的月高挂苍穹之上,洒下清冷光芒,苏清妤倚着窗旁望着那月,眉眼带着些许愁绪。一阵风吹来,院中那棵梧桐树落叶纷纷,她感到了些许秋凉。
“小姐,傅大人来了。”
身后响起元冬的声音,苏清妤惊讶回头,傅清玄长身玉立在门口,一袭雪色宽袖大衫,长发半挽,两鬓似被秋霜染过,整个人如她方才仰望的那轮秋月,不染纤尘,温润清雅,可望却不可摘。
那日从王禅那里离去后,苏清妤便交代了元冬和阿瑾,若傅清玄再来可直接将人领进屋。
苏清妤没有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走进屋中,看着他如踏流云般向自己走来。
“在想什么?”傅清玄见她一语不发,只顾呆呆地注视着他,不觉好奇地问。
傅清玄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苏清妤回了神,忽然冲着他笑了,笑容温婉动人,“在想,你有半个月没来了。”
傅清玄笑容微滞,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怎么,你想我了?”
苏清妤抿唇,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而后缓缓道:“你猜。”
说着与他擦身而过,走向竹榻。
这半个月来,她的确有很多时间在想他,尤其是看到王禅那少年后,苏清妤总是忍不住回忆两人的过往,以及那天夜里他对她说那些话。他对当年与她的初遇竟然记得那般清楚,这让她很是意外。
她想了很久,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记得那么清楚,然后他想到了那天在书房里,他说她在他面前就应该张牙舞爪,还拿出鞭子让她发泄。
她突然意识到,他还恨着她。
如果不是心怀恨意,她想不出来他为何会说出那样的话,也想不出来他为何会对那段过往如此深刻,总不能是因为爱吧,毕竟在他的眼里,她是戏弄过、鞭打过他的人,若对这样折辱过他的人还心怀爱意,他不是有病,就是受虐狂。
那么他又是为何突然间选择与她跨雷池,甚至若有似无地表露出对她的在意?
对此,苏清妤心里浮起一可怕的念头,他想要的是她的心,然后再狠狠践踏,毕竟践踏一个人的心可比践踏一个人的身子更加残酷。就算她现在与他解释当年的误会,他只怕也不会相信吧?苏清妤在心里苦笑。
苏清妤给他倒了一杯茶。傅清玄轻撩衣摆,落座。
“你想不想,我不知道,不过我却是想的。”他定在苏清妤脸上的目光变得专注,声音低沉得有股深情的感觉。
苏清妤目光毫不避讳地与他的相撞,他眼眸深处的情绪令人极难捉摸,但她确定的是,那并非深情。
如果不是猜到了他的真实目的,苏清妤或许真会再次沦陷。就像是那天夜里,她差点挽留了他,她明明要让他无法小瞧自己的,怎么能重蹈覆辙。
“撒谎,想的话,为何半个月都不来?”苏清妤不为所动地道。
“朝中事多。”傅清玄面不改色地解释,而后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放到她面前,“这是我答应过你的事。”
苏清妤刚到嘴边的嘲讽话语顿时又咽了回去,她好奇地那张纸打开一看,却是她母亲的籍契。
“你母亲如今已经回归良籍。”他道。
苏清妤顿时欣喜万分,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一件事,于是脸上刚浮起的笑容又收了回去。她父亲的事才过去几个月,要让她母亲回归良籍其实并非易事,所以她想,大概是因为柳姨娘那件事让傅清玄找到了机会,她已经听说,柳姨娘和苏迎雪都除了贱籍。
“多谢。”苏清妤微笑感激他道。
“无须客气。”傅清玄回以一笑。其实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她的母亲乃是永安侯正妻,柳姨娘只是一妾室,二人其实算得上是主仆关系,妾室除了贱籍,正妻却不除,这于礼不合。傅清玄让礼部由此处做文章向皇帝进言,皇帝便下旨让官府除了王氏的贱籍。
苏清妤将她母亲的籍契妥善地放好,关上橱柜,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挂在墙上的那条鞭子,目光微沉,随后浮起抹纠结。
这条鞭子是她前几日与元冬去集市买来的,和当年那根一模一样。这些天她其实一直在等着他的到来。
他专挑这个时候亲自将她母亲的籍契送来,她应该感动得恨不得立刻交出自己的心才是,怎么能这么平静呢,这岂不是显得她太冷血无情?
苏清妤深吸一口气,再回到他身边时,脸上笑靥如花,她坐到他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目光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地道:“大人,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要我如何报答你?”
傅清玄目光落在她唇边虚与委蛇的笑容上,沉默地看了她许久,看得苏清妤有些快笑不下去了。
苏清妤一咬牙,往他的唇亲去,让她意外的是,傅清玄偏了偏脸,躲开了她的亲吻。
苏清妤面色微僵,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强亲上去时,傅清玄揽住她的腰镇定自若地将她拉开,“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府了。”他道,笑容温柔却疏离。
他起身欲走。苏清妤蓦然扯住他的衣袖,
在他回眸看来时,她唇边浮起冷笑,“这就是你所谓的想我么?大人。”
傅清玄先是一愣,而后笑问:“你这是在挽留我么?”
他那双眼眸似暗夜深潭,布满了危险。
苏清妤收回手,端起桌上的茶一口吞尽,自己脑子尽可能保持清醒,“大人,不如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她浮起淡淡的笑容。
傅清玄似是觉得她的提议很有意思,饶有兴致地问:“什么游戏?”
苏清妤笑容一敛,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他推到一旁的椅子上。
傅清玄微讶,但很快调整好姿态,从容地等她说出所谓的游戏。
苏清妤定定地望着他,随后走进内室,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条鞭子以及一条束腰的绸带。她来到傅清玄身边,将一旁的椅子拽过来,端正的坐下。
傅清玄视线落向她手上的鞭子与绸带,微眯了眼眸。
“大人,我不喜欢狗官与淫.妇的戏码,
不如我们来玩玩千金小姐与穷书生的游戏,穷书生被千金小姐百般欺凌,最后反而爱上她的游戏。”
苏清妤面容沉静温婉,腰杆挺直,宛如两人重逢时,那个端庄的大家夫人,可端庄的夫人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平静地对视良久,傅清玄唇角微紧了紧,却轻飘飘地道了句:“好啊。”
得到傅清玄的同意后,苏清妤心里暗暗松一口气,只是脸上未曾显露分毫,她将鞭子放在桌上,拿起那根绸带。
“我现在要绑住你。”苏清妤道,得到傅清玄的颔首同意后,她回想着当年傅清玄被几名少年捆绑着树上的画面,心口微微拧紧,却一脸冷漠地模仿着当时的情形,将他的双手绑在了椅子靠背上,他力气大,她怕他挣脱,所以绑得很紧。
苏清妤闭上眼眸缓和心里那股紧张却又夹杂着难过的情绪,片刻之后,她蓦然睁开眼眸,眼里只剩下了冷漠。
她走到傅清玄面前,纤手拿起桌上的那根鞭子,垂眸俯视着傅清玄,他静静地回望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我现在要抽打你,你可以拒绝。”苏清妤语气如冰珠,面冷若寒霜。
傅清玄顿了片刻,忽然对着她微微一笑,眼里的纵容与温柔像是在鼓励她动手。
苏清妤目光一厉,怒道:“不许笑!”鞭子扬起,“啪”地一声抽打在他身上,傅清玄身躯微颤。苏清妤的手也在颤抖,她硬生生地控制住,眼里的眸光更加冷。
她将鞭子折起,伸过去抬起傅清玄的下巴,“还记得这个鞭子么?”苏清妤居高临下地睨着他,“当初我便是用这根鞭子抽打你的,将你的尊严狠狠地践踏在地上。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书生怎么敢觊觎千金小姐?”
“看什么看?”苏清妤冷笑,脑海中闪过当初那些欺负他的人所说的话:一个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
她当初也跟着说过。
苏清妤唇边浮起抹冷笑,逐字逐句地道: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你就只配当本小姐的玩物。”
他不是要让她回忆过去么,现在她也帮他回忆一下。
苏清妤抬起鞭子,又是无情的一鞭。
傅清玄身躯紧绷,双眸逐渐变得赤红,里面流露出无限的委屈与怨恨,以及隐隐的渴望。在没有药物的控制下,他竟然也会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苏清妤应该心怀愧疚的,然而看到他这样的神色,她竟然激动起来,甚至为此着迷。她明白这是自己藏在心底那股恶念又开始作祟。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今的她是上位者,上位者绝不允许在受迫害者面前露出一丝破绽,要像作为首相的他一样,令人捉摸不透。
“这才是真正的你吧。你的心中还住着当初那个脆弱的少年。你想要被救赎么?”
傅清玄犹豫了下,才微颔了首,那模样乖巧及了,就像是一头受了伤的豹子,优雅又惹人怜。
苏清妤语气柔下,可说出来的话很残酷:“可惜没人会救赎你。那股丧失尊严的屈辱感觉很不好受,你的内心燃起了熊熊怒火,你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将这些欺负过你的人狠狠地践踏在脚下,以及那位高傲的千金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