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若兰抱着一摞文件冲进病房,马尾辫随着动作晃动:“爸,省厅的文件……”
在看到穆晴萱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倪若兰的笑容像初春融化的薄冰,带着几分刻意的讨好。
她快步上前,浅紫色职业套裙的下摆随着动作轻摆,身上的香水味混着病房里的消毒水,氤氲成一种古怪的气息。
“穆同志,我父亲的身体真是太感谢你了!”
她握住穆晴萱的手腕,指尖的力道稍显生涩:“要不是你,恐怕我父亲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穆晴萱任由她握着:“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倪若兰松开手,转身将文件轻轻搁在床头柜上。。
再回头时,她的笑容更盛,眼尾的细纹里都藏着殷勤:“穆同志,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请你吃个饭,就当为上次的误会道歉,也好好答谢你的救命之恩。”
穆晴萱刚要开口婉拒,目光忽然被一抹淡青色吸引。
倪若兰俯身时,藏在衬衫领口的玉佩滑了出来。
那是块老岫玉,边角磨得圆润,穿孔处缠着褪色的红绳。
玉佩的雕工虽不精细,却能看出是有些年头的物件。
看着像是被倪若兰戴了很久,表面显得十分温润。
记忆突然翻涌。
穆晴萱瞳孔一缩,立刻意识到,她是见过这个玉佩的!
就在姚静兰那个上了锁的盒子里。
穆晴萱几乎可以确定,两个玉佩一模一样!
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暗涌,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到了嘴边的拒绝的话也被吞了回去。
“好,我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医者父母心,能看到病人康复,我也很高兴。”
倪若兰没察觉到异样,兴致勃勃地谋算着日程。
“过两天就是周末,首都大学放假,穆同志您想必也有空。”
“择日不如撞日,就周六怎么样?”
她抬头,语气温和地和穆晴萱商量着。
穆晴萱轻轻点头,余光却始终没离开那枚玉佩。
又刻意地控制着自己的视线,在快被倪若兰发现之前移开了目光。
“我都可以。”
可穆晴萱的小动作,根本就逃不开倪叶平这位当了几十年局长的老人的眼睛。
他拧了拧眉心,视线跟着落在倪若兰脖颈处的玉佩上。
倪叶平忽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小穆同志,请问你的父亲,或者爷爷,叫什么名字?”
第137章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倪叶平手中的搪瓷缸“当啷”一声磕在床头柜上,溅出几滴凉茶。
他扶着老花镜的手微微发颤,镜片后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穆晴萱,像是要透过她的面容,去寻找某个熟悉的影子。
“你刚刚说,你爷爷叫什么?”
穆晴萱闻言,动作一顿。
晨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她再次复述了一遍,一字一句地说:“我爷爷叫穆洪国。”
穆晴萱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深潭,在病房里激起千层浪。
“竟然真的是他……”
倪叶平喃喃自语,背靠着床头缓缓闭上眼。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能听见银针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在努力吞咽着什么。
良久,他睁开眼,浑浊的眸子里泛起一层水光。
穆晴萱见状,眸光一闪,问道:“老局长,您和我爷爷认识?”
倪叶平深深叹了一口气:“何止是认识,如果不是洪国同志,恐怕我早就死了。”
他是前线的兵,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一大半都是穆洪国包扎处理的。
更别提……
“我和洪国同志曾并肩作战,某次战场上的冬天,雪有半人深,我高烧昏迷,是他背着我在枪林弹雨里跑了十几里……”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他的右肩有块子弹留下的伤疤,是替我挡的。”
穆晴萱的手指死死攥住外套下摆,指节泛白。
“穆爷爷的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倪若兰拧着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玉佩。
她上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纤细的脖颈:“总觉得特别熟悉……”
倪叶平苦笑着摇头,脸上的皱纹里藏满岁月的痕迹。
“你出生前,你母亲生你大哥时难产。如果不是洪国同志正好在,恐怕当时就要一尸两命了。”
老人的声音哽咽起来:“后来他退伍回了老家,我们写信联系过一段时间,再后来……”
他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喉咙里,充满了无奈的叹息。
倪若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眶泛起红血丝。
“原来如此……”倪若兰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大哥去世之前,还总说一定要去荷花村看看穆爷爷……”
她别过脸去,不想让人看见眼角的泪水。
穆晴萱慢慢走到她身边,犹豫片刻,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
她听出了倪若兰的意思,。
原来倪叶平老局长还有个大儿子,还去世了。
穆晴萱眼神一暗,张了张嘴,正准备安慰两句。
倪若兰转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渊源,还真是缘分。”
穆晴萱微微一笑:“确实很有缘分。”
窗外的日头渐渐西斜,穆晴萱起身告辞时,倪叶平执意要送她到病房门口。
老人拄着拐杖,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突然喃喃道:“老穆,你的孙女和你年轻时一样,眼里有光啊……”
走廊的穿堂风卷起他花白的头发。
倪若兰不放心地走上来扶住他的肩膀。
却听倪叶平突然开口:“若兰,如果你嫂嫂当初那个孩子平安无事地长大,现在是不是也和小穆同志差不多的年纪?”
倪若兰抿了抿唇,眼神中满是悲痛。
大哥大嫂一家的去世,是整个倪家永远的伤痛。
倪若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扶着倪叶平转身回病房:“爸,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先回去休息吧。”
蓦然想起了往事,以及自己早逝的大儿子大孙儿,倪若兰原本充沛的精气神倒像是被抽干了似的。
这次,他倒也没有反驳,安稳地回到病房,躺回床上,休养生息。
暮色从落地窗漫进来,将霍长风的身影浸在阴影里。
他静静站立着,眉峰紧锁。
穆晴萱推开书房门时,门扉的吱呀声惊动了他。
男人慌忙转身,落在穆晴萱身上的眼神却很是复杂,像是隐藏了千言万绪。
“怎么了?”
穆晴萱挨着他坐下,认真地看着他。、
霍长风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了。
霍长风喉结滚动,目光在她脸上游移。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几片枯叶扑在玻璃上。
“陆警官传来消息。”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穆浅浅……在拘留所自杀了。”
穆晴萱感觉心跳漏了一拍,耳边嗡嗡作响。
她突然想起,今天穆浅浅叫嚣着要见她,却被她直接拒绝了。
“怎么会……”她喃喃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情有些复杂。
穆晴萱并不心疼穆浅浅。
眼下的情绪,也是震惊
毕竟在她看来,穆浅浅看着也不像是那么轻易地就会自杀的人。
一直叫嚣着要向她报仇,才像是穆浅浅会做出来的事情。
“她留了遗书。”
“遗书上,除了举报石飞华婚内出轨,还列了十几条收受贿赂的证据。”
“她这是同归于尽。”穆晴萱眉头一皱,“她知道自己逃不过,所以死前也要拖石飞华下水。”
这样一来,石飞华一定会因为私生活问题和作风问题接受组织的调查。
到时候,就算石飞华是清白的,恐怕也工作不保了。
更何况,以穆晴萱前世对石飞华的了解,穆浅浅遗书上的指证并非空穴来风。
石飞华绝对做过了这些事情!
穆晴萱忽然想起什么,眉心紧蹙,沉吟片刻后问道:“石飞华接受调查的话,会不会影响到你?”
他俩毕竟还是堂兄弟的关系。
霍长风沉默着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
“别担心。”男人的手掌抚过她颤抖的脊背,“霍家这些年和石家早就断了往来,陆警官特意提醒,调查不会波及我们。”
“再说了,”霍长风失笑道,“咱们是新社会了,不搞连坐那一套。”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下来,穆晴萱轻轻点了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穆晴萱才猛然想起,主动说了周末要和倪若兰一起去吃饭的事情。
霍长风摸了摸她的长发:“需要我陪同吗?”
穆晴萱摇摇头:“没事儿,我能应付的来。”
夜色逐渐晚了,两人各自洗完澡后,就躺回床上,睡下。
穆晴萱却罕见地做了个噩梦。
深夜的霍家老宅寂静无声,穆晴萱在睡梦中辗转反侧。
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间,梦境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变得轻盈,再一睁眼,竟置身于陌生又冰冷的房间。
四周的装饰奢华却压抑,水晶吊灯散发着冷冽的光芒,原本摆放着各种名贵首饰的梳妆台,此刻上面什么都没有。
穆晴萱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身影,却猛地心头一颤。
镜子中的,竟然是穆浅浅的脸!
脸色苍白憔悴,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长风!”
她下意识地呼喊,声音却沙哑得可怕,几乎发不出声音。
记忆如碎片般涌入脑海,她这才惊觉自己竟成了穆浅浅,正在经历她悲惨的一生。
婚后不久,霍长风意外离世,而霍家人却把愤怒宣泄在穆浅浅身上,穷出不尽的指责与谩骂如狂风暴雨般袭来。
崔丽蓉一改往日的和蔼,眼中满是厌恶与怨恨,冷笑着说:“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的儿子!”
她被关进潮湿阴暗的地下室,每天只能吃着发霉的食物,还要承受各种非人的折磨。
崔丽蓉变着法子地羞辱她、折磨她,用滚烫的蜡油滴在她身上,用尖锐的指甲掐进她的皮肉,每一次疼痛都让她几近崩溃。
画面一转,她看到了“穆晴萱”。
“穆晴萱”身着华丽的衣服,以首富夫人的身份站在众人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尊敬与艳羡。
而自己却蜷缩在阴暗的角落,无人问津,满心的嫉妒与不甘如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
紧接着,她又回到了出嫁之前。
这一次,她想尽办法换掉了婚约,如愿嫁给了石飞华。
然而,婚后的生活并没有如她所愿,反而更加痛苦。
石飞华对她不闻不问,在外花天酒地,婆家其他人也对她冷嘲热讽。
她的生活陷入了更深的绝望,每天都在痛苦与煎熬中度过。
她依旧被“穆晴萱”压了一头。
“不!”
穆晴萱在梦中大喊,猛地惊醒过来。
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湿透了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要冲破胸膛。
她颤抖着双手揉了揉心口,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梦中的画面,眉眼间满是怒火。
月光依旧清冷,房间里静谧得可怕,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回荡。
她知道,穆浅浅前世或许真的悲惨,但那一切都不该成为她伤害别人的理由。
这一世穆浅浅所做的种种恶行,都是她咎由自取,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可即便如此,那个噩梦带来的恐惧与愤怒却久久无法消散。
尽管死者为大,穆晴萱还是忍不住想要怒斥一句:怎么都已经死了,还要纠缠她。
她揉了揉眉心,满心烦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后半夜竟再也无法入眠。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房间,穆晴萱顶着一副浓重的黑眼圈起了床。
霍长风看到她憔悴的模样,心疼地将她搂入怀中:“萱萱,怎么了?是不是没睡好?”
穆晴萱摇了摇头:“做了个噩梦,我没事儿。”
下楼后。
崔丽蓉也满脸担忧地凑过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要不今天就不去学校了,请假在家休息一天?”
穆晴萱强撑着露出一个微笑,婉拒道:“不用了妈,不是什么大事儿。”
她不想让家人担心,更不愿被一个噩梦影响自己的生活。
目送着穆晴萱出门的背影,姚静兰轻轻叹了口气。
她缓缓开口:“看来穆浅浅的去世,还是对晴萱造成了影响。”
她的声音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霍老太太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想起自己从前受到穆浅浅的蛊惑,为难穆晴萱的种种行为,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她心虚地瞥了一眼姚静兰,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敢说出口,只是默默低下了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很快到了周六这天,穆晴萱来到国营饭店。
水晶吊灯将大厅照得透亮。
穆晴萱踩着浅口皮鞋走进包厢时,旗袍开衩处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推开包厢门的刹那,倪叶平站起身。
“小穆同志!”
他身着藏青中山装,胸前口袋别着钢笔,精气神比在病房时足足好了三分。
倪若兰穿着米色针织衫,正往骨瓷碗里盛汤:“不知道小穆同志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看着热销的菜单随便点了一些。”
穆晴萱的目光扫过丰盛的餐桌,道:“已经很丰盛了,多谢。”
她的视线掠过倪叶平挺直的腰板,惊讶地说:“不过老局长,您现在是出院了吗?”
“托你的福!”倪叶平爽朗大笑,“我的身体已经彻底好了,再躺下去,恐怕对身体反而不好。”
倪若兰无奈地摇头,将盛满菌菇汤的碗推到穆晴萱面前。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淡雅的裸色甲油。
“前两天检查结果显示身体康复后,爸就一直闹着出院,怎么都拦不住。”
“爸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之前强硬地让他一直在医院里躺着休养,已经很不容易了。”
穆晴萱接过汤碗,热气氤氲间,忽然想起姚静兰在荷花村时,也是这样固执地不肯歇着。
似乎老一辈都是这样的性格。
她放下汤勺:“老局长,再让我给您把个脉吧?”
话音刚落,倪叶平已经大方地伸出手,掌心的老茧蹭过她冰凉的指尖。
“那就多谢小穆同志了。”
三指落下的瞬间,包厢里安静得能听见汤勺碰撞碗沿的轻响。
穆晴萱垂眸凝视老人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感受着平稳有力的脉象。
“脉象沉稳,气血调和。”她抬头时,鬓角的碎发扫过耳畔,“只要避免情绪大起大落,再配合饮食调理,完全没问题。”
倪若兰眼底泛起欣慰的笑意,悄悄松了口气。
三人又聊了一阵,酒足饭饱之际,倪叶平却突然放下茶杯,杯底与红木桌面碰撞出清脆声响。
他问道:“小穆同志,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爸!”
倪若兰好似猜到了倪叶平准备说什么,手中的公筷差点掉在地上:“您能不能铺垫两句?”
倪若兰慌乱地看向穆晴萱,却见少女正好奇地歪着头,满脸疑惑。
穆晴萱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耳垂:“您直说无妨。”
“我和你爷爷是过命的交情,和你也有缘分。”倪叶平的声音突然低沉,“我想收你做养孙女,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穆晴萱眉眼间那抹熟悉的倔强:“我想收你做养孙女,现在看来,收你做养孙女,倒也算圆了个心愿。”
红木圆桌在水晶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穆晴萱手中的青瓷汤匙轻轻磕在碗沿,发出细碎的声响。
倪叶平的话语如同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她抬眸望向老人,只见他藏青中山装的领口扣得一丝不苟,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银
那双曾审问过无数犯人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近乎孩童般的恳切。
“老局长……”
穆晴萱的声音有些发涩,她从未想过,这位在警界威名赫赫的老局长,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
“我知道这很突然。”
倪叶平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指尖轻轻摩挲着桌面:“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从在病房里第一次见到你,到后来了解到你是洪国同志的孙女,我这心里啊,就没平静过。”
他顿了顿,抬眸望向穆晴萱,眼神里充满了真挚:“小穆同志,我是真心希望你能考虑考虑。你爷爷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份情谊我记了一辈子。”
“如今见到你,就像看到了他年轻时的影子,这收养的念头,并非一时兴起。”
穆晴萱沉默了。
“老局长,”
她深吸一口气,斟酌着开口:“您的心意我明白。只是这事儿太过重大,我想先和家里人商量一下,毕竟……”
“应该的,应该的!”
倪叶平不等她说完,便连连点头。
穆晴萱没有直接拒绝,倪叶平眼神一亮,激动地说:“这是大事,自然要和家里人商量。我等你的消息,不着急,不着急!”
一旁的倪若兰无奈地扶了扶额:“爸,你看你,把人家小穆同志吓着了吧?”
她转向穆晴萱,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小穆同志,真不好意思,我爸就是这个性子,心里藏不住事儿,一着急就全抖搂出来了,希望没有吓到你。”
穆晴萱回以一笑,目光却在倪叶平身上微微停留。
她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曾是雷厉风行的军人,又是执掌一方治安的老公安局长,怎会是鲁莽急躁之人?
他此刻的“着急”,反倒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将最真挚的一面坦露出来。
仿佛早已将她视作了自家人,无需再用平日里的沉稳做掩饰。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穆晴萱端起茶杯,温热的茶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中的波澜。
她看着倪叶平眼中毫不掩饰的期盼,看着倪若兰无奈又带着些许温柔的神情,一时间有些让她不敢对视。
穆晴萱微微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掩去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这时,倪若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小穆同志,实不相瞒,我爸他老人家有这个心思,还和另一个原因有关。”
穆晴萱立刻抬起头,眼中泛起好奇的光芒:“什么原因?”
她的目光在倪叶平和倪若兰之间来回流转。
倪若兰瞥了一眼父亲,见他微微点头示意,才缓缓开口:“我还有个大哥,只可惜在二十多年前,他和大嫂就因公殉职了。”
她的声音顿了顿,带着难以掩饰的哀伤:“就连大嫂肚子还没生产的孩子也因此丧命。”
说到这里,她伸手拿起茶杯,却发现杯中的茶水早已凉透。
倪叶平接过话茬,语气沉重而真挚:“我的大孙女儿如果能活下来,和你的年纪差不多。”
他摘下老花镜,擦拭了一下镜片,再戴上时,眼神里满是怀念与期待。
“每次看到你,就感觉看到了自己的亲孙女似的,这才忍不住产生了收养你的想法。”
穆晴萱眸光微动,看着老人脸上毫不掩饰的恳切与落寞,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感触。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穆晴萱回到霍家时,姚静兰正坐在藤椅上,正戴着老花镜,手里捏着个银针和绣绷。
可半晌也不见她落针,眼神怔怔地望着窗外,像是正思索着什么难题。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过头,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怅然。
“奶奶,我回来了。”
穆晴萱走过去,轻轻坐在姚静兰身边。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把今天的事情娓娓道来。
“他想收我做养孙女……”
姚静兰的动作微微一顿,手中的绣绷险些滑落。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望着穆晴萱,眼神复杂,充满了怅然。
过了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那位老局长叫什么名字?”
“倪叶平。”穆晴萱淡淡回答道。
听到这个名字,姚静兰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瞬间露出震惊的表情。
她手中的绣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着。
她呆呆地喃喃着“倪叶平”的这三个字,眼神空洞,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穆晴萱皱了皱眉。
今天姚静兰的各种反应实在太异常了,她下意识地就以为姚静兰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穆晴萱正准备给姚静兰搭脉检查一番,可手刚伸出去,又被姚静兰摆手拒绝。
半晌,姚静兰才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萱萱,我希望你能答应下来。”
“奶奶?”
穆晴萱更加吃惊了,这完全不像姚静兰平时的风格。
姚静兰忧伤地看着她,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找时间安排我们一起吃顿饭吧,让我见见那位老局长。”
穆晴萱看着姚静兰脸上的表情,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
“好。”
这日晴空万里,阳光透过霍家老宅的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一片片光影。
霍长风倚着锃亮的黑色轿车,双手抱胸,神色平静,目光温柔地看向穆晴萱。
“别着急,一切都随你心意。”
穆晴萱点点头,心里满是暖意。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望向屋内,等待着姚静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姚静兰迟迟没有现身。
穆晴萱微微皱眉,抬步走到门前,轻声喊道:“奶奶,您收拾好了吗?”
屋内一片寂静,许久都没有回应。
此刻的房间里,姚静兰正一动不动地站在梳妆台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木盒里的玉佩,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有怀念,有忐忑,更多的是难以言说的怅然。
听到穆晴萱的呼喊,她浑身一震,仿佛从漫长的回忆中惊醒,声音有些发颤地应道:“来了。”
姚静兰缓缓伸出手,轻轻合上木盒,又小心翼翼地将盒子塞进怀里,指尖紧紧按住。
她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身上的藏蓝色旗袍,挺直脊背,推门而出。
霍长风发动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街道上。
车内,穆晴萱看着姚静兰紧绷的侧脸,几次欲言又止。
姚静兰则一直望着窗外,眼神飘忽,眉头轻蹙。
不多时,车子停在一座气派的茶楼前。
茶楼朱红的立柱上雕刻着精美的祥云纹,鎏金匾额“沁芳阁”在阳光下闪耀夺目。
踏入茶楼,地面铺着的青砖泛着古朴的光泽,墙壁上挂着水墨丹青,一幅幅山水花鸟意境悠远。
红木桌椅摆放整齐,桌上的青瓷茶具精致典雅,袅袅茶香萦绕在四周。
二楼回廊雕着缠枝莲纹,镂空处隐约可见下方潺潺的流水,叮咚声与轻柔的古琴曲交织在一起,更添几分雅致。
雕花木门推开的瞬间,鎏金宫灯的光晕倾泻而下。
“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倪叶平快步上前,他身穿一身藏青中山装,打扮得很是郑重。
“晴萱丫头,长风。”倪叶平和两人一一打过招呼。
他的目光越过穆晴萱,落在姚静兰素色旗袍包裹的身影上,眼睛泛起光亮,。
“这位同志就是洪国的媳妇儿吧?”
姚静兰立在门槛处,银发用一支檀木簪子松松挽起,耳后隐约露出淡青色血管。
她的目光扫过倪若兰脖颈处的红绳,喉结微微滚动,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屋内突然安静得能听见楼下古琴曲里泛音的余韵。
“你想收晴萱为养孙女儿?”
姚静兰开门见山,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她的手始终攥着旗袍下摆,暗纹布料在指节处皱成一团。
倪叶平眼中的笑意瞬间涨满,连眼角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几分。
“正是!晴萱丫头聪明伶俐,又和我们家有渊源……”他试探着向前半步,“不知道同志您的意思……”
“这件事情,我不同意。”
姚静兰冷冷开口,斩钉截铁地截断了对方的话。
她脊背挺得笔直,身形单薄,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
空气骤然凝固。
倪叶平脸上的笑容僵住,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怔怔地望着姚静兰。
穆晴萱的睫毛剧烈颤动,也不可置信地望向姚静兰。
毕竟,当时是姚静兰亲口答应,并让她和倪叶平约好的。
穆晴萱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目光在姚静兰面无表情的脸上来回逡巡,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的软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仿佛一根银针落在地上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
姚静兰端坐在红木椅上,脊背挺得笔直,银丝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浑浊的眼底却翻涌着穆晴萱读不懂的情绪。
“你脖子上带着的东西,能不能让我看看?”
姚静兰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目光直直地钉在倪若兰身上。
这话一出,倪若兰正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茶汤溅出,在素白的桌布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下意识地攥紧胸前的红绳,喉结不安地滚动着,。
短暂的僵持后,倪若兰咬了咬下唇,余光瞥向神色凝重的倪叶平。
想到眼前人是穆晴萱的奶奶,她终于缓缓点头,声音发虚:“当然可以。”